當初來到這裏的身邊人,劉管家、檀掌事、小桃子、小杏子、阿慎、阿勝、小嫣、小然……都早已當上了爺爺奶奶,公公婆婆和慶家二老也早在四十年前,雙雙過世。
老夫人和阿爹阿娘過世的那天,她哭的很傷心,眼睛都腫了,跟一對紅寶石兔子眼似的,可清叔愣是一滴淚沒落,隻是抱着她不停地安慰,好像比起自己親娘過世,她哭更令他在意。
“父母不過是一世的塵緣,緣盡了,便散了。”
她聽到這句話,哭的更大聲了。
好像生怕有一天,他也這樣去了。
“清叔,你說如果我走在你前面,你會再娶嗎?”
其實這個假設不太成立,一來女人壽命本來就比男人長,二來她還比他小,三來就算他再娶,那把年級也豎不起來了,四來,她要是真走了,估計他随後就抹脖子了。
不過她更怕,他走在自己前面,想想就足夠哭兩大缸的了。
顧亦清好像看破了她的想法似的,啼笑皆非的捧着她的小臉,額頭輕抵着,嗓音前所未有的黏膩暖哄,“放心,我們會生生世世在一起,此愛綿綿無絕期。”
當時,她隻不過把這當做一句安慰戲言,确實也成功逗樂了她,可是後來,小女人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和他……真的不會老的!
結婚十周年紀念日,周圍所有人見到她都誇‘夫人保養得好’‘場主滋潤的好’‘富婆的生活就是和平民不一樣’……
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大家看她的眼神漸漸開始不對勁,稍有靠近便連連尖叫的跑開了。
于是她把衆人威逼利誘到清白居裏,開始自我安慰式的洗腦大會,介紹清叔在溫園裏研制的各種‘美容養顔’産品,紛發給大家,剔除衆人腦海裏‘女人三十豆腐渣’的根深蒂固想法。
結婚四十周年紀念日,顧二白望着鏡子裏自己水嫩肌嘭嘭嘭的美妙容顔,徹底沒轍了,這下連自己都騙不過去了,小嫣和阿勝的孫子說,‘隻有妖怪才會永葆青春,容顔永駐,用來迷惑世間的男子’
她才不信,明明是清叔一上來迷惑她,而且又不止是她一個青春永駐,清叔天天夜裏采陰補陽,一天比一天看起來更意氣風發,走到哪萬年如一日的一群小姑娘瞎叫喚,還有……
顧二白低頭看着腦袋快被她撸秃了的阿黃,有沒有人能告訴她,爲什麽這條大黃狗可以活四十多年!
枕在某隻腿上的阿黃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不爽的晃着頭,不願意再被她撸了。
好心給小主人撸毛,小主人卻巴不得我早死!
最糟糕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妖怪’體質作祟,她不老,小蔥和豆腐也長不大。
兩個小包子自打到六歲,就停止生長了,導緻太子及冠那年,英氣勃發的八擡大轎準備來迎娶豆腐的時候,看到的竟是一個含着棒棒糖,擡起頭來叫叔叔的小奶娃,驚得他當場昏了過去。
不過太子也是昏了頭了,繼承了他皇帝老爹的深情,非豆腐不娶,時常夜裏來‘偷娃’,要不是清叔有兩把刷子,他可能要犯罪了。
然後,事态就一直持續到現在,都過去七十年了。
這七十年好像一眨眼,因爲她和清叔、兩個包子,完完全全沒有什麽變化。
有時候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可清叔壓上來的時候,重量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九重天,無邊殿内。
司命拿着凡人命薄的手都在顫抖,他能怎辦啊,他也很無奈,本來生死薄上記載的場主和月白仙子的陽壽五十年将盡,人世情劫曆完。
可那天他在殿内的歡慶酒宴都擺好了,一睜眼,就看到了風清上仙面無表情的坐在面前,把一隻素筆遞給他。
那天生屬于一代戰神的肅殺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是赤裸裸的行賄!不,是威逼!
“小白很喜歡田園生活,再續五百年吧。”
“……”
風清上仙這是陽壽盡了,也知曉了一切事情,還要到人世間淪落呗。
司命私心裏覺得,他哪裏是寵妻,分明是怕上天後,靈石老祖不肯原諒他,所以打算在人間再哄哄小嬌妻。
“快點,小白要醒了。”
司命書寫命薄的手一抖,沒出息啊沒出息,上天入地戰神都是妻奴一枚,他要在天宮大肆宣揚!
一點清白居。
顧二白久久放下追蹤鏡,颦眉嚴肅的看着啃腳的男人,“清叔,你說咱們還能活多久?”
“你想活多久?”
就活多久。
男人的嗓音很平靜,仿佛在問今天中午吃什麽。
顧二白一直不理解,爲毛他對待自己不老不死的事實,能夠如此風輕雲淡的坦然接受,不過想到他周圍那些牛鬼蛇神,約莫也能理解了。
“我……沒想活多久,以前就想着長命百歲,白頭偕老吧,現在看來,估計要像白徒山寡人那個老不死一樣了。”
男人聽到‘老不死’三個字,嗓音低醇的笑出了聲,緩緩将她的腳放入胸膛,眉宇間寵溺柔和的神色漸漸被凝重所取代。
“小白,爲夫問你三個問題。”
問完我們就長命百歲。
顧二白點點頭,朝他挑眉,“你問。”
“如果你有朝一日發現,爲夫曾對你強取豪奪過,會不會怪爲夫?”
聞言,顧二白眼皮子狠狠一跳,長籲了一口氣,努力用平和的語态問他,“請問您不覺得您老是一直在強取豪奪我?”
“你是這樣想的?”
話落,顧亦清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眉眼間隐隐的還帶着一絲被傷害的神情。
顧二白不吃他那套,“少裝給我可憐啊,你知道的……就喜歡你強取豪奪的樣子。”
最後幾個字是嘴裏含湯圓模模糊糊說出來的。
顧亦清還是仔細清晰的聽到了,臉色漸漸回溫,望着她的眸底氣霧氤氲,簡直能溺死人。
“行了行了,老夫老妻的能不能别整這些矯情的問題,下一個。”
“如果小白誤會了爲夫和别的女人有往來……”
“等等,你再給我說一遍,你外面有狗了?”
顧亦清看她那副提防的妒婦模樣,心裏開出了花,微微勾唇,一張絕世天顔潇灑的不成樣子,“你覺得爲夫天天被你榨的一滴不剩,還有‘精’力找别的女人?”
顧二白想想也是。
不對,什麽叫被她榨的,明明是他腆着老臉送過來的。
“繼續回答。”
“這個問題,不用回答,你即将失去你的老婆。”
“可是那隻是誤……”
“哦,還有兩個包子。”
顧二白對他陰森森的冷笑,明擺着不想從他嘴裏聽到任何有關‘别的女人’話題。
“第三個。”
小女生催促着他。
這次,男人低下頭,久久才擡起頭來望着她。
顧二白形容不出那種表情,近乎哀憐的乞求,她隻在他發病時,抱着她求她别走的時候見過。
“小白,你會永遠愛我嗎?”
“哪怕……我們之間有血海深仇,滔天誤會。”
鬼使神差的,顧二白點了點頭,從來沒有這麽認真過,“無論如何,此愛綿綿無絕期。”
翌日,嘉成莊園乃至整個長儀王朝都掀翻了天。
場主、場主夫人,及少爺、小姐,一夜之間,消蹤匿迹。
有管家從一點清白居内翻出遺書:莊園所有事宜,交予萬嘉山莊,萬鈞後人打理,封存一點清白居,永世不得外人踏入。
從前有個權勢滔天,頂天立地的場主,愛上了一個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女孩,并終其一生寵愛入骨,過了百年悠然的田園生活,被載入長儀史冊,成爲一段世間最美的愛情佳話,永遠爲後人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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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爲什麽,寫到最後一句居然有點想哭……
明天把天上的交代了~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