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時,中間還有巨大的撞礁聲奔騰洶湧襲來,白色的水浪缱绻成一朵朵各式各樣絢爛的浪花,浪花迸濺到岸上,蘸濕了男人風中飄飛的衣袂。
他的矗立在那裏,高聳的身影仿佛和身後的重巒疊嶂重合在了一起,厚嗓中音調低醇,漆黑睫毛下掩住的眸色,晦暗不清。
顧二白看了看水,又看了看山,最後看了看面前的人。
她微微朝前走了兩步,嘴角不自覺漾起一絲弧度。
哦,原來自己當初就是從這條河穿過來,墜到了山峰之巅,然後遇到了這個男人。
呵~多麽美妙的緣分,兜兜轉轉竟能連成了一個圓,它有多美奇妙,就有多麽可笑。
可笑的是它把你圍死了,然後把你踢出局。
不知何時,小女人兩頰的弧度愈來愈深,最後嗓中竟咯咯的笑了起來,嗓音清越動人,粉頰的兩酡紅暈像中秋的月亮,明媚的晃得人眼疼。
不覺之間,她已經笑着走到了他的面前,未有過多的言語,隻是輕輕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頸,灼灼的雙眸一簇比明珠還要燦爛的光,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她,薄唇煽動,“你,剛才是在問我的身世?”
她用的明明是疑問句,說出來卻這麽笃定,不知道到底想表達什麽。
男人面色暗沉的垂下眸,看着她,庫房裏萬丈金光,都驅不散他眼底的渾濁陰霾。
空氣靜止住了,氣氛僵在一個可怕的點上,仿佛連濤濤河水都成了背影點綴,配不上此刻萬分之一的神聖。
他沒說話,已經默認。
他是那樣的天之驕子,此時站在最卑微的位置,仰望着,祈禱着,渴望能得到她一瞬間的施舍。
告訴他。
他太想知道了,想的一顆心被夢魇折磨的千瘡百孔,想的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顧二白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眼角晃着一絲晶瑩搖了搖頭,眼神眯的像一隻狡黠的狐狸。
她從未如此笑過,笑得有點變态。
“你不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嗎?你不是一直在查我的身世嗎?怎麽,沒查到?這不像你啊,你的能耐呢?”
她說出這句話時,心裏有種毀滅的快感,像塵埃終于染指了神祇。
男人面色無瀾,隻是眼神深深的望着她,突兀的喉結微微動了動,卻不同以往,情緒無比晦澀。
顧二白就這樣嗤諷的與他對視了很久,漸漸的,覺得自己仿佛在與一座冰冷高聳的大山對視。
别人沒有說錯,他就是那常年覆雪的冰冷山峰、終年不見天日的幽深峽谷,見識過了太陽的明媚燦爛,漸漸消融溫暖,并渴望流連住那永遠的光輝,永生永世照耀在他身上,殊不知多情的太陽,隻是偶爾一天的無心路過。
小女人鼻頭一酸,控制不住情緒,轟然低下了頭,嘴角癡癡地笑着。
男人分明的指節捏住她的下巴,不容置喙的往上擡,“說。”
顧二白咬着牙,下巴被他捏的生疼,可依舊固執的不肯擡起頭,男人的力氣隻增不減,她小小的負隅頑抗根本就是以卵擊石。
直到有淚打在男人的手背上,怦然作響,小女人覺得下颌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可比骨頭更易碎的是,她發現他是那樣脆弱的一個人啊。
她不得不重新試探下這個男人所能承受的度。
是不是一觸即碎。
可如果真的是那樣,她又該如何是好,要離去的人,首先背叛的人,該如何僞裝偉大。
“你讓我說什麽?顧亦清,你是不是不信我?你是不是就執着于你那個夢,既然這樣,你和你那個夢過去吧!”
顧二白腦中有無數個聲音在争執,最後亂作一團,她隻憑着心裏最直虛僞的想法,忽然擡起頭,雙目殷紅,眼角抽動,瞪着他,眼神裏甚至有點恨的意味。
對她這般作态、失态的言語,男人表情似乎并沒有什麽波動,隻是開口時,嗓音森森的駭人,“我說過,不許再喊我的名字。”
顧二白看着他這個樣子,有一瞬間,用咆哮遮掩住的情緒差點就乍瀉了出來。
有一瞬間,她想跪在他面前認錯。
她真的想。
她不欲再說這些令自己都作嘔的話來,可是她還在說。
“你還是執着于那個夢。”
就像我執着于這張僞裝的畫皮。
清叔,我忽然覺得這段彌留的時光并不美好。
我以爲我們會很開心的度過這段時間,可并不是,我們是有心靈感應的。
有人說,精神意志強烈的兩個人是會相互影響的,就像現在。
我不想讓你幫我分擔萬分之一的痛苦,卻在無意中一點點傷害蠶食你的心。
如此這般,倒不如兩不相見,走得越快越好。
小女人低頭抑制不住笑,又伸手揩着眼淚,但淚珠還是一邊擦拭着一邊往下掉,根本就是無窮無盡。
終于,這珠簾般的淚水軟了男人的心。
顧亦清幾乎是從這欻欻不間斷的奔騰河水聲中走了出來,走出了魔怔,走出了執拗,松開了鉗制她下巴的手,深深的閉上了眼睛,摟住她的身子,“别哭了,最近怎麽老是哭。”
小白,你到底有什麽瞞着我。
小白,你爲什麽不肯告訴我。
男人的心髒在一陣陣的抽疼,這種疼讓他從骨子透出一股蒼涼感。
“是你總欺負我。”
她繼續窩在他的胸膛哭,習慣性的将一切責任都推倒他身上。
“怪我。”
男人緊緊的抵着她的發尖,将她整個人都抵在懷裏,嗓音如同山谷般幽沉。
“小白,近來我睡得愈發不踏實了,夜半還總會心悸醒來,看見你明明就在身邊,哪裏都去不了,可我卻總覺得抓不住你。
我把你抱的那麽緊,可依舊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你說起不奇怪?
我總覺得,你像一個夢,太美了,美的像個假的。
以前,我也不會這樣。
就是最近……
你說,是不是因爲愛的更深了?嗯?”
男人說到最後,尾音裏有上揚的笑意。
像是當做一個笑話般講出來,但任誰聽了都不會信。
你看,她明明在懷裏。
他還在期盼着什麽?
顧二白在他懷裏哭成了個淚人。
太過濃烈的意志,真的會影響的。
如果可以重來,她發誓不再去招惹他。
“你這個傻子,那就抱的再緊一些,再久一些,總能感受到的。”
她說話時,斷斷續續又磕磕絆絆,語調連自己都不相信。
末了,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惡心自己的話來。
“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她想安慰他,哪怕在這一秒。
好。
男人在心裏應道,清隽的面龐上笑意深深。
像個天真的孩子,給塊糖就能哄好。
他不應該懷疑,他相信他的小白,永遠相信。
從今以後,風霜雨露,滾滾紅塵,相信她都會伴在自己身邊。
哪怕,那個夢是夢神君托的。
他相信她,隻相信她。
山高水長,璧人成雙,斷雨殘雲,在水一方。
湍急的河水還在欻欻流淌,仿佛在訴說着一路上見過所有的故事。
顧二白終于哭夠了,在他懷裏就這麽睡着了,男人臂膀掴的越來越緊,昭示的情感被她感知的一清二楚。
于是,小女人嘴角那抹嗤諷久久退散不去,形成一道彎彎的溝壑。
你看,陷入愛情中的人就是這麽愚昧。
不知擁了有多久,男人在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時,終于有那麽一絲實在感了,姣好的唇畔輕揚,薄唇在她額間落下了一個吻。
小白,記得在河邊時,我說要娶你,好像已經耽擱太久了。
……
乾宜齋。
輕紗駝色的四方幔帳垂下,邊角有滑綢刺繡包裹住的挂飾,偶爾有一絲卷席而過,伴随着床上小女人的翻滾,發出細碎的叮當聲。
床上的人醒了。
大概是因爲哭的太久了,頭很疼。
顧二白嗓間發出一聲叮咛,蒲扇般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想伸手揉揉太陽穴,卻驚覺累的擡不起手,便又微阖着眸子小憩了一會。
再次醒來時,她條件反射的伸手朝身邊探着。
枕邊,早已沒有的男人的氣息,連被褥一直都是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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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題名字是場主心裏自白,所以你們知道他要幹啥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