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顧二白的耳朵進水了,腦子也跟着進水了。
顧亦清,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你也是。
她睜開緊阖的雙眼,望着頭頂的一輪明珠,雙手猛地撐起地上松軟的泥土,趔趄的站直身子,沖着矮山下,用兩個黑泥巴手印做喇叭狀,緊挨在兩頰。
“顧亦清,你不是不讓我喊你的名字的嗎?我就喊,我偏偏要喊,我憑什麽要聽你的話,你算我什麽人啊?咱們還沒大婚呢,還真以爲是我的夫君啊?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我還年輕,還有很多選擇,漫漫長路,我總會遇見更好的,更合适的。
讓我喊愛你?你做夢吧,你除了會威脅人還會做什麽?
我告訴你,我不愛你,從來沒愛過你!
所以你别和我結婚了,不然今後我們睡在一起,也會同床異夢、貌合心離,因爲我現在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因爲你利用權勢,強取豪奪。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這種野蠻人的掠奪方式,你自己霸道的自得其樂,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當我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啊,你滾啊,離我遠一點!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覺得惡心。
不知道吧?你的真面目早已被我看透了。
你這個花心漢,負心郎,整天外在表現得一副忠犬癡情模樣,其實内心比誰都享受左擁右抱、美人環繞的感覺。
我敢打賭,你娶我三年後,必會厭倦,另立一後院小妾,供你玩樂消遣。
若不是,這麽多年你根本不會拿老夫人爲借口,讓江璃兒随意出入府,叫了你這麽多年‘情哥哥’,是這麽個大美人的情哥哥,多年來飽受追捧,心裏該有說不出的爽吧?
還有那個萬嘉千金,你不知道有多享受人家姑娘爲你思念成疾。
還生怕人家死了,以後就沒人給你帶來這種變态的快感了,所以在普陀山,你才會毫不留情的抛下我去看她。
我在你心目中算什麽啊?從始至終不過就是個擋箭牌,是不是覺我軟弱可欺,以後也不會阻止你納小妾?
你想得美,别以爲我嫉妒,我嫉妒你個鳥!
你這種人,和李大祥有什麽區别?天下烏鴉一般黑,你拿我當擋箭牌,我就不會躲嗎?就算躲不了,我也會一輩子和你逢場作戲。
我看你能容忍、欺淩我到幾時,不對……沒有多長時間了。
正好,聽說江璃兒也沒死,體内的髒血還被轉移幹淨了,你不是一直在派人找她嗎?這天下還有你找不到的人呢,不就是舍不得殺嗎?不知道在哪裏金屋藏嬌了呢。
趕緊去娶她吧!
人家可是等了你十幾年呢,多感人?我都替你心動。
還有,那個萬嘉千金,我看你去多看兩眼,說不定人家心結就解開了,快去投懷送抱吧,病嬌美人,多難得,正好符合你變态的口味。
還有你那後花園裏,莺莺燕燕、五彩缤紛的,什麽樣的沒有?你都可以收入府中,每天一個。
到時候,等你三妻四妾,兒女成群,拜托你就高擡貴手,放過我吧……”
凄厲抖峭的女音震徹在蓊蓊郁郁的樹林之中,如雷貫耳,一圈又一圈的回蕩着、漂浮着,震散了一群栖息的鳥獸,驚顫了頭頂光輝熠熠的明珠,甚至連沉如洪鍾的樹木都搖擺了起來。
她還在斷斷續續又流暢的說着,仿佛怎麽說也說不盡,仿佛就這樣一直說下去,埋怨到地老天荒。
顧二白以爲,她于高聳地平面的矮山之上,于蔥郁茂密的叢林中,于四周荒蕪人煙的空曠地方,無論喊什麽、叫什麽、縱情釋放着什麽,都不會有人聽到、知道。
她可以盡情的喊鬧,盡情的發瘋。
這是一個獨屬于自己釋放的地方。
很可惜,溫園是個神奇的地方。
這裏是由怪甲門第一人蒼晤和場主親手聯合設計下的精巧機關,天下無人能破。
這裏有煉丹寨一尺老道耗費元氣布下的結界,每一個角落都牢牢掌控在它的主人——顧亦清手中。
這裏有從白徒寡人那裏重金購來的草藥,每一樣都不同于凡花俗草,蘊滿靈氣,尤其是最不同凡響的雙生神樹。
它之所以能在距主子最近的地方,絕不是因爲生長的最茂密,也不是因爲價錢最昂貴,而是因爲……
它擁有特殊靈力,可以感知周圍的環境。
溫園裏,每一隅,每個角落所發生噪亂、動靜,甚至有一絲風吹草動,都會通過雙生神樹傳遞出來,畫面映在蒲扇大的樹葉上。
它的存在,是用來提醒日常在專心緻志研究草藥的場主,這裏哪兒出了問題,或毒蛇沼、或鳄魚池、或仙鶴島、或蟲窟……
或者……現在正在發出巨大動靜的矮山頂。
退一步,就算沒有雙生樹的存在,放肆的某白還忘了她叔曾說過,方圓百裏都能嗅到她的氣味,普天之下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所以,現在的結果是……
林妍擡起頭,目瞪口呆的看着雙生樹上所倒映出來的清晰畫面。
耳邊,是某個癫狂小女人的一通極力嘶吼,胡亂洩憤,言語之中全是污蔑、構陷、貶低場主的詞彙。
不知道的,絕壁以爲這話裏控訴的是個十足十的渣男!
知道的,譬如她……現在已經能腦補出小白妹妹墓碑上的字迹:年紀輕輕,卒于作死。
場主大人,求你去把她給弄死吧。
我發誓,這次絕不護短,并且爲有這樣一個無理取鬧、狼心狗肺的老鄉感到忏悔,懷有深深恥辱感。
這偌大的動靜和驚駭人心的言辭傳來,任平時裏再霁月風清不過的楚唯钰,都震驚在了原地。
皇上手中握着的果殼轟然墜地,緩緩地轉臉看着雙生樹上的場景,源源湧入耳際的,竟是将清兄的形象诋毀至塵埃,甚至連小人、渣滓都比不上的程度。
顧夫人,再次刷新了他對女人瘋狂時不是人的認知。
在長儀。
從來沒有人敢說過場主一個不字,這個記錄延續了二十多年,沒想到,這一來,就直接上五雷轟頂式暴擊、連擊、重擊。
石桌旁,皇家夫婦朝雙生樹上看了一陣,繼而不約而同的相視一眼,然後将目光齊齊轉向默然的男人。
顧亦清的背影看上去很正常,目光定定的打在雙生神樹,所映出來的畫面上。
看了好一陣,十分認真、入迷。
像一個優異的學習者,在對着那畫面,一個字一個字的聽,一個表情一個表情的賞析,一個段落一個段落在劃分。
林妍一度覺得,這個男人可能要瘋了。
或者魔怔,或者接受的打擊太大,或者一時反應不過來。
否則他爲什麽渾身一點異樣都沒有,周圍的氣勢也沒有騰出來,隻是起身的時候,腳步踉跄了一下。
等等!
踉跄了一下?!
林妍震駭了,她還依稀記得皇上曾跟他說過,但凡習武之人,有點功底的,走路最平穩的。
如果連路都走不穩,那多半是廢了。
而像場主這種内力深到高深莫測的人,此時居然連站起來都晃了一下。
這男人……不會真被打擊毀了吧?
林妍還未來得及開口,下一秒,男人的身影便如煙一般消失在眼前。
吓得她連忙拽着楚唯钰的袖子,“小钰钰,我看場主這架勢,比趕去殉情還要恐怖,你快去攔一下啊,他們倆沒心沒肺、沒輕沒重的,萬一真鬧出點事出來都不夠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