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了一個賤人的孩子,抛妻棄子,你毀了一個家,你既然不要,你不稀罕,你裝這麽多年做什麽?你不累嗎?”
“夠了!”那頭,老人嶙峋的指骨猛地按在桌上直響,“這孩子若不是因爲你,會落得現在這般模樣?他幼時便喪母……”
“他活該!他母親甘于下賤去勾搭别人的夫君,活該下地獄不得好死!”
“司淩霜!你休要如此惡毒咄咄逼人,當初若不是你父王用卑劣手段逼我娶你,柔兒又怎麽會死,你才是這樁孽緣的起始!”
“我父王逼你?顧鱗儀你說出這種話良心被狗吃了嗎?當初是你爲了利益,去欺騙我的感情,現在倒反咬一口,說是我父王逼你,你與那賤人的事傳到涼國去,我父王的臉面都被你丢盡了,你到底是有多黑心,還能污蔑的出口?”
“顔面,你這一輩子都放不下你那可憐的顔面,就是因爲你的顔面,逼死了柔兒,現在還針對芸兒,她都這樣了你都不肯讓清兒來看她一眼,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
短暫的休戰後,二人又開始喧鬧大吵,氣勢一發不可收拾。
老夫人被迫動了大氣,氣稍稍有些喘了。
顧亦清喚了聲阿慎,青衣掌事便從身上掏出一瓶丹藥,取出一顆朝老夫人送去。
老夫人服下後,拄着身邊的拐杖喘息了很久。
老爺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但言語中終于提到了芸兒——萬嘉千金。
這才應該是重頭戲。
男人的眼簾微垂,濃密的睫毛遮住底下瘆人的狠戾殺戮之氣,隐隐的還帶着一絲譏諷。
見慣了美好,便難以忍受醜惡。
“想要什麽?”
半晌,一道渾厚低沉的嗓音如鍾般刺過喧鬧,清晰的傳到每個人的耳際。
鬧嚷的空氣登時凝滞了,許久再沒有人說一句話。
顧鱗儀息止了吵鬧,漸漸坐下了身子。
顧亦清阖上雙眼,倚在椅背之上,凜然眉宇間有幾分疲憊之态,“阿慎,通報府上,一刻鍾來馬車接老夫人回府。”
“喏。”
聞聲,青衣掌事應聲而退。
一刻鍾?
男人聲落,顧鱗儀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來,這是在逼他。
堂裏的氛圍登時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半刻鍾過去了,案桌兩側的人還能沉得住氣。
跪在地上的萬瑞卻再也忍不了了,一滴滾燙的老淚落下,男子撐着顫抖的雙手朝顧鱗儀爬去,一個勁的磕頭,“老爺,老爺,夠了,您的恩情萬瑞感激不盡,别和老夫人吵了,萬瑞沒那麽大的福分。”
顧鱗儀見勢,連忙起身扶着他,面上盡是愧疚,“起來,萬瑞,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這些年是我欠你的,不是你欠我的。”
老夫人看着這感人的場面,拍了拍手不禁嗤笑一聲,“蛇鼠本一窩,倒相處出感情惺惺相惜起來了。”
顧鱗儀聞言,一時勃然大怒,指着她的手都在戰栗,“司淩霜,你休要欺人太甚!”
“怎麽了?我欺人太甚,顧鱗儀,你不就想讓清兒去看萬芸嗎?
你自己喜歡做個感情騙子,想讓别人也步你後塵?醒醒吧,清兒早已不是你的孩子了,你這樣自私自利的人還想做父親,配嗎?
你給你親生兒子留下那種惡心的記憶,讓你的私生子冠上别人的姓。
天底下就沒有比你還要虛僞做作的男人,現在有必要假惺惺的在這裝模作樣嗎?清兒都問你所圖了,你就老老實實承認你的想法,不就是見你那快要死的幹女兒嗎?
我告訴你,想都别想。
除非……你今天在這兒跪下承認,承認你當初與吳柔那些惡心人的勾當,你承認你都多肮髒卑劣,你承認這些年你都是在做戲,承認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司淩霜、司淩霜……”
老夫人一番話落,像柄柄刀劍射來,可憐一介年近五十的瘦削老頭哪能受得了,一時間直氣的血氣上湧,一屁股坐在闆凳上,嘴裏反複喃喃,雙手生風般不斷抽搐。
“老爺、老爺您怎麽了?”
萬瑞見勢,吓得面色盡失,握着他的手,趕緊轉臉朝着萬鈞大喊,“鈞兒,快拿藥來!”
萬鈞慌忙起身,熟稔的從藥櫃中取出一瓶白瓷藥瓶,拔開瓶塞,放到他面前吮了一陣。
“爹,好點沒?”
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老夫人的袖袍下握着禅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衣莊門口有辘辘的馬車聲傳來,顧亦清緩緩張開了虛阖的眸子,面色平靜道,“娘,走吧。”
“……好。”
不知爲何,一直執拗在此的老夫人,竟然點頭同意了。
顧亦清扶着老夫人的肩,讓她在轉臉那一刹潸然掉落的淚滑到自己胸膛。
二人走到門檻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重重的跪地聲響。
“老爺!老爺您不能跪,您不能跪啊,那是您的兒子……”
萬瑞大驚失色,趴在一旁俯着頭,直接哭出了聲。
萬鈞站立的身子朝後踉跄了兩步,瞳孔隐隐震顫着,似乎是不敢相信這眼前一幕。
“淩霜、清兒,以往的事,都是我一人的錯,我是一個負心人,是個不稱職的父親,生而爲人,我失敗至極,可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給芸兒一線生機,她是無辜的,是我造下的冤孽造成了這樁悲劇,事到如今,我不想手上再多一條人命了,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當當當……”
最後幾聲,是沉重響亮的叩首聲,一聲比一聲響亮。
顧亦清将已經泣不成聲的老夫人擁在懷中,嗓音萬年如一日的清冷,“待回府與夫人商議。”
話落,男人攬着老夫人匿入了漫漫夜色。
萬鈞愕然的看着那兩道背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幹爹,你們聽到了嗎?場主方才那是……”
萬瑞喜極而泣,“場主松動了?場主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穆棱兩可的話,老爺,咱們芸兒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顧鱗儀緩緩擡起頭來,額上有血迹順着鼻梁留下,一雙炯炯發亮的蒼眸中晃蕩着,清兒,是爹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