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廳門庭處,隐約有幾絲涼風缱绻過境,将她面上的清淚吹落,怦然響亮的砸在地上。
小女人艱難的咽了口口水,羽睫輕顫,微阖着眼睛,她緊抿着唇,伸出手将眼眶裏重新滾落出來的淚,擦的一幹二淨。
不能哭,顧二白你怎麽能這麽沒出息呢?
“呵~”
可是擦着擦着,她就笑出了聲,堅挺的蝴蝶骨有一瞬間的瑟縮。
“不然呢?道歉嗎?要我……向她道歉?”
她的聲音裏,有故作堅強的崩塌,聽着讓人的心都跟着一顫。
回應她的,是一片長久的靜默。
當她再次朝門庭踏出腳的時候,男人醇厚的嗓音,低低響起,“悠然姑娘以爲?”
“咣當~”
面前杯盞被驚碰起的聲音傳來,悠然連連面色倉皇的起了身子,一個勁的搖頭,“悠然不敢當,夫人賢身貴體,哪能給悠然區區低賤的歌姬道歉。”
男人還未開口,顧二白猛地轉過了身子。
她望着那對比肩而座的的背影,咬合的雙齒在顫動,嗓音幾乎瞬間拔到了極點,“那你想怎麽樣?男人都讓給你了,你還想怎麽樣!”
言既出,四下皆驚。
宴會上,隐隐有落筷翻盞、桌椅闆凳晃動之聲,就連被皇上死死按在懷裏林妍,此時都失去了掙紮了,那雙冒着殺人光芒的雙眸漸漸黯淡下去。
這種話,放在現代情侶之間吵架,可能絲毫不足爲奇。
可這是在再封建不過的古代,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訓責自己的夫君,這個夫君……還是萬民景仰的場主。
她不用看四周人的表情,便知道所有人都在用那種震驚式譴責的目光死死凝視她。
她此時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
林妍知道,若非失望至極,小白妹妹哪裏會說出這般沖昏了頭腦的話來。
先前皇上跟她說過,場主對她用情之深,可小白妹妹又何嘗不是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他身上了。
若不然,以她的資質,在感情中不該處于這麽低的地位。
說狠話的,一般都是紙糊的。
她這般單純似白紙的性子,哪裏鬥得過這些形形色色的妖怪。
宴殿中,僵持的氛圍維持了足足幾十秒。
衆賓似乎被這聲喊懵了,反應過來時,心裏均訝異斥責不已。
何曾有人這般罵過場主,又何曾有過哪家主母如此善妒、任性不堪。
這般恃寵而驕、小家子氣,怎麽配站在場主的身邊。
顧二白的這一聲厲喝,讓悠然翩翩站起的身子如遭雷電擊般,孱弱的身形恍然往後又退了一步。
女子又驚又怕的低下了頭,舞袖輕輕擡起,擦拭着眼角的淚,“夫人爲何要這般責罵悠然,悠然并沒有那層意思……”
愚蠢的女人,不戰而敗。
座上。
男人背影僵的像一座沒有生氣的城。
誰也不敢擡頭去看一眼。
但那由胸腔自主散發出來的源源熱力,卻一發不可自拔,普通人若沒有内力修爲的,很難不受到傷害。
四面厮衛同楚唯钰感受到後,目光都凝聚到了場主的身上。
那是單純由怒火引發的内力震出。
像場主這樣修爲到一定境界的人,若連最基礎的内力都控制不了的話,可見是氣性到了何種極緻,直連發膚都難以掌控。
“乖媳啊~”
對面,老夫人在這僵持的氛圍中,緩緩拄着拐杖顫巍的站了起來,她語道輕輕的喊了聲顧二白,聽起來像是安撫。
顧二白聽到了。
可是她現在喊的是誰啊?
小女人站在門庭打進的暮光和頭頂五光交彙的地方,明亮而又漆黑。
她微微低下頭,任簌簌的眼淚往下掉,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心可能要疼死了。
可是那能怎麽辦?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任何關于他的事情,她的理智都是失控的,從李大娘第一次踩髒了他送給自己的衣服,她就發現了。
以前江璃兒在的時候,她從來都是有恃無恐的,因爲他從來沒正眼看過她,可是現在……
哪怕她已經說出了她能想出來最狠的話,男人依舊是無動于衷。
就像之前喜歡自己,男人的愛來勢洶洶,根本勢不可當,現在有了新歡,也是急流勇退嗎?
顧二白眼眶含着滾燙的淚,她發現她從未如此害怕過看到他那寬闊挺拔的背影,明明平日裏像一座溫暖的大山,供她依靠取暖,可現在,卻冰涼冷漠的像刀子一般割心。
媽媽說男人變心就想變天一樣快,可他……變得也太快了。
這個地方,她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多一秒,她可能懷疑自己會撐不住。
顧二白咽下眼淚,轉身往外跑,身後老夫人在熱切呼喚着,然而待她跑到門檻處時,一聲泠寒入髓的站住,差點讓她跌倒在地。
門庭旁,有侍從小厮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她,顧二白一個踉跄,朝前摔了幾步。
“去哪?”
場主開了嗓,嗓音冷得像淬了冰碴般,令聞者膽戰心寒。
“你還會管我去哪……”
顧二白抿着唇,啞嗓裏蚊蠅一般溢出這句,低微的連自己都聽不到。
宴會陷入冰凝極點,甚至沒有人敢喘大氣,氛圍靜的好像連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場主勿怒。”
此時,站在一側的悠然,面色有些焦慮的看着場主,她嗓音柔柔弱弱,像一根羽毛劃過人心。
悠然看着這個沖冠一怒爲紅顔的男人,心裏喜不疊已。
很快,他就是她的了。
男人沒有一絲反應,隻有那冰凝到極點,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背影,深深的映在顧二白的眼底。
悠然微微擡起頭,看着站在門庭處身形狼狽的小女人,嘴角微不可察的抹過一絲嘲諷。
那完全是一種勝利者的姿态。
再開口,女子的聲音早已是千回百轉的媚媚之态。
“今日本是迎接陛下萬貴金軀駕到嘉成的日子,都怪悠然不懂禮,壞了這好氛圍,還惹得夫人不快,可現下悠然嗓子壞了,不能爲大家彈唱助興,提起宴會興緻,不如……夫人露一手,既緩解了自己的心情,又可以讓大家和和美美的,何樂而不爲,不知夫人意下何如?”
話落,衆人紛紛點頭,屏息看着顧二白。
歌姬這是在給主母找台階下,主母不會還不識好歹吧?最難得的是,場主也未阻止,看來這悠然倒很得場主的心。
今日宴會上,場主對歌姬溫柔百态,對夫人卻是火藥味十足,大家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來傳言,果然不可盡信。
林妍聽到悠然的話時,氣的直翻白眼,差點過去了,那握在手裏的尖頭青銅器愈加鋒利的露出光芒。
楚唯钰怕她真氣的昏過去了,便從懷中掏出安魂香,攏在袖中,悄悄地讓她吮入鼻間。
林妍意識昏沉之際,口中模模糊糊的兇狠道,“看……看我不弄死她,我姓就倒過來寫。”
楚唯钰微微的望着她笑了,他可以幫她倒着寫。
林妍陷入睡眠,皇上便吩咐旁邊丫鬟攙扶她到長恭園歇息。
“夫人……”
荔園宴廳門庭處,攙扶着顧二白的小厮微微的提醒了她一句,“夫人您還是别走了,場主生氣了。”
場主生氣了?
顧二白擡起頭來時,望着那小厮時候,幾乎是擰着眉頭,她揚起頭生生倒回去眼淚,用委屈至極的眼神望着頭頂的燈光。
那有沒有人問過她的心情呢?
現在是要喧賓奪主還不夠,還要讓她将狼狽不堪,将尊嚴都取下供人消遣嗎?
他爲何要辱她至極?
“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悠然暗暗挑眉,朝她不置一詞的背影,微微小心翼翼的又試探問了一句。
顧二白久久望着頭上一盞明燈,熾熱煞白的刺眼。
她忽然開了口,“顧亦清,你呢?你想讓我上台嗎?”
她張口喚男人的名字,衆人心中又是一驚。
這顧府主母,确實……和他們想象的不一樣啊,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對場主的态度竟敢如此放肆。
就連皇上都尊稱場主一聲兄,她居然敢直呼姓名。
“好。”
一個短促的單音節,聽不出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