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寨門外,鷹潭急促的聲音傳來。
一尺老道聽是自己唯一一個聽話好徒弟的聲音,連連起身甜甜應道,“欸~爲師在這兒呢,你衣服洗……”
話沒說完,一個白面馍馍迅猛旋飛過來,牢牢的堵住了她的嘴。
“……”
一尺老道滿臉木然,臉被塞成了包子。
半晌,她一邊攥着手,一邊眼冒火光、敢怒不敢言的瞪着某個孽徒,默默的含恨坐下。
道者,貴在……忍。
‘啪嗒~’
坐下的一瞬間,某老道一屁股做空在地上,疼的她直開花。
“……”
石凳子你都不放過。
蒼天有眼!若是能收了她這大逆不道、欺師滅祖的徒兒,她就……
一尺老道的誓還沒發完,鷹潭便渾身濕淋淋的扛着一具屍體進來了,他喘着氣,悉心的将屍體放在院中晾曬的擔架上,過來俯身拱手,“師傅……”
“你等等!”
一尺老道見勢,滿臉陰沉的伸手打斷了他的話,“你這是看爲師這飯菜裏沒有點肉末星子,扛回來一具給我加餐呢?!”
鷹潭,“……”
一尺老道瞪着他,撩撩袖子,将嘟着嘴的白面饅頭拿出來,一口不浪費的咀嚼吃了,垂着眼皮子望着一碟酸菜,頭擡也不擡的朝外指,“哪裏來的,給我送到哪裏啊。”
她這個乖徒,哪裏都好,就是腦子不給使,同情心泛濫。
寨裏都拮據成這個樣子了,他還有閑心去免費醫治老弱病殘。
雖然說咱們煉丹寨是救死扶傷賣假藥……買藥的地方,但也是有原則的啊。
沒錢的堅決不治!這硬邦邦的死屍一條,治好了誰付銀兩?白浪費了她大好草藥。
鷹潭默默在心裏措一番辭,才微微開口。
“不瞞師傅,徒弟一眼看這人便覺得熟悉的很,像極了嘉成的第一才子。”
“有才能當飯吃?再說……有才無德的,指不定多禍害人呢。”
一尺老道嚼着酸菜,一邊從牙縫裏擠出後半句風涼話,眼神斜斜的望着一側姿勢清雅若谪仙的某徒。
“這……師傅您忘記了嗎?那年杏林詩詞大會上,隻有他一人能與九師弟過上三輪。”鷹潭繼續勸道。
一尺老道面不改色,“第四輪還不是輸了。”
一旁,某位狀若谪仙的翩翩美徒,唇畔輕揚。
鷹潭,“……”
那誰能赢過九師弟啊,這不是矮子裏面拔将軍嗎?師傅成日和九師弟待在一起,看人的眼光也是愈加挑剔了。
“可是他不僅才識過人,而且面若桃李,生得也不錯。”
師傅平生最重男子皮囊,這樣說來,應該會心動……
不說到這便罷了,一說到這一尺老道就像炸毛了似的,恨恨的端起碗清湯一飲而盡,“自古藍顔多禍水,你師父我可算看透了,以後寨裏還是要專門收一些長相磕碜、五大三粗,看上去敦厚老實的。”
她這輩子,可算是在收了第九個美若谪仙的徒弟後,深受其害,決定痛改前非。
“……”
鷹潭着實震驚于師傅的轉性,人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師傅這轉變……竟被九師弟蹂躏摧殘至此嗎?
“這……”
鷹潭見她這架勢是死活不同意了,正抓耳撓腮,尋思着怎麽才能勸服師傅,便聽得耳邊傳來一陣清泠泠的嗓音,“擡進去。”
“!”
竟是九師弟,那個天天視自己爲空氣,視人命爲草芥,看似溫潤無害,實則腹黑狡詐,坑師傅坑到炕上的九師弟!
擡進去?醫治?他今日到底是如何善心大發的,他沒聽錯吧?
九尺話落,一尺老道也吓得差點又從扶好的闆凳上摔了下來,嘴裏半口白面馍馍還沒吃完,就愣着神,滿臉悲桑的看着自己的‘乖徒’。
乖乖嘞,你不會又要敗家吧?
“乖徒……”
一尺老道話未說完。
身旁男子便行雲流水的擡起手中白玉觞,漂亮的唇線微抿,渾圓喉結輕滾,嗓音出,清越繞梁,怡人心田,“下旬即任新科狀元,若死了,朝廷賞賜的萬兩黃金便作廢了。”
“……什麽!”
九尺道人話音剛落,一尺老道美眸圓瞪,一把扔開手中的白面馍馍,上前踹了鷹潭一腳,“還楞在這裏做什麽!快快快快擡進去啊!新科狀元你不早說!”
被無辜踹了一腳的鷹潭,“……”
鄭毅被擡進煉丹寨的制藥間,早有人拉好四周屏風小件,過了會徒弟小厮均被撤去,這是一尺老道行醫治病不成文的規矩。
百裏之内,不得有任何人靠近。
但是……九尺道人進去了。
“欸欸欸~乖徒你怎麽進來了,快出去快出去……”
“師傅想背着徒兒單獨和别的男人相處?”
“……這隻是具‘死屍’。”
“不管死活,雄的就是不行,師傅大可把徒兒也當作死屍。”
“……”沒見過死屍還能伸爪到腰間揩油的。
“師傅開始吧。”
“……九尺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在爲師治療病人的時候動手動腳!”
制藥間,傳來一聲媚媚驚厥的女嗓。
“師傅認真的樣子最可口。”
“……”
鷹潭抹了把汗,默默離開。
煉丹寨傳言,九尺道人入夢知冥冥,其師一尺老道,術走偏鋒,一雙妙手能回春,。
……
青石河左岸。
茂密的烏林山中,跑出來一個瘋瘋癫癫、蓬頭垢面的和尚,這和尚每日常規到青石河飲水,不想今日上前飲水之時,頓感今日之水清甜萬分。
心下覺察有異常,一雙渾濁沉靜的老眼,極目遠眺,果然見河中央被重重水草糾纏住一粉钗裙帶。
老和尚見勢,不由分說下水,抱着那落水女子蹚上了岸。
他喉間動了動,猛然抽出腰間細長劍鞘,在她手背處劃出一道口子,殷紅的血液霎時流出,一股馥郁的香氣順着鼻尖吮入。
“啊……髒血,真的是髒血,我等到了!我終于等到了!”
老和尚吮入香味後,激動異常的伸開雙手,暗黃色袈裟顫動,滿臉藏濁塵的紋理都得意的哆嗦着。
他吼了一陣,伸開手在女子胸前不停按動着,約莫有百十來下,女子猛地吐了口口水,神色痛苦的緩緩睜開雙眼。
豔陽當空,刺的人眼難受,江璃兒醒來那一刹那,喘了很久,雙目望着天高遼闊,蓦地笑了起來,笑聲蒼涼卻極具感染力,“哈哈哈哈哈……”
我還活着,我還活着!
顧二白,我還活着,你看,上天都不允許我輕易死去,上天都不讓我輕易放過你!
“小姑娘笑的真有活力。”
頭頂,瘋癫和尚眯着眼,滿臉興奮地看着她。
江璃兒這時才意識到,居然還有人在身邊。
她一轉臉,隻見一個寬頭大腦、袈裟破爛,渾身散發着惡臭味的胖和尚,正滿臉笑出肉褶子看着她。
“哪裏來的臭蟲,離我遠一點……”
她有些失力的撐着虛弱至極的身子,呲牙咧嘴的拖着濕淋淋的身子,緩緩朝一邊挪動,滿臉嫌棄厭惡的看着和尚。
“欸?小姑娘,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快快告訴我,你身上哪來的法力,竟然在水裏泡了這麽久都沒事?”
胖和尚跑過來,撩開因灰塵繩結在一起的一撮撮污發,眼底甚是感興趣的望着她,隻是這不笑起來還好,笑起來竟像哭一般難看。
江璃兒在水中飄了一夜,心中本來就有些惡心,現在因爲他的靠近,轉身便嘔吐了出來,嘔出了大片污水。
那和尚見勢,不覺被侮辱,反而愈加開懷的大笑了起來,“姑娘,你可是我等了幾百年的人啊,快快跟我回家,我給你做上好的補品補一補,身子好了,才能……”
“滾!”
江璃兒轉臉狠狠的拂開他,欲爬起身子跑。
冷不丁的,青石河對岸驟然湧現大批顧府厮衛,一個個面色嚴厲駭人。
“快,你去那邊!仔仔細細的找,找不到下水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喏。”
江璃兒見勢大恸,一時蒼白的小臉上盡是驚懼。
完了,清哥哥派人來抓她了,怎麽辦?怎麽辦,她不要死,她還要嫁給清哥哥做妻子呢,她怎麽能死,上天都沒讓她死,她怎能死在平常人手中!
“小姑娘?你在怕?”
頭頂,那胖和尚稍稍收斂住了瘋癫的笑,滿臉的肉褶子平複下來,望着她眼底炯炯有神。
江璃兒看着瘋和尚,絲毫不遮掩臉上的恐懼,她忽然一把抓住他,語道急切,“你家在哪?快帶我過去!”
不想,那和尚隻是漸漸勾起唇角,褪下身上的破爛袈裟,将她牢牢遮掩住,惡臭味登時襲來,江璃兒幾欲熏死。
“放心,小姑娘,你對我這麽重要,我怎麽會讓别人輕易将你捉回去呢?”
“嗨~你們要抓誰呢?”
蓋好女子後,胖和尚隻有脖子上挂着一串黑澄澄的佛珠,他站起身,對着河岸一群厮衛高聲吆喝。
衆厮衛見是個肥頭大耳的和尚在吆喝,當他看見江郡主蹤影,厲聲喝來,“尋一溺水女子,出家人可曾看見?”
“我個和尚何曾見過什麽女子,隻是對你等言詞十分好奇,這女子究竟有多重要?死也要見屍?”
厮衛聞言,不欲同他浪費言語,隻是客套的遙遙手,“場主交代,死了也要拉回去鞭屍。”
破敗袈裟下,江璃兒因這句話,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陣陣顫抖,恐懼冰涼感順着心髒密密麻麻蔓延開,根本收不住,就像臉上簌簌的淚水,一串接連一串,直至和身上的河水浸爲一體,分不清是淚還是水。
不……不,清哥哥不會的,就算他對自己一點情分都沒有,也不會如此狠毒對待自己的,不會的,這一定是假的,顧二白!顧二白,都是因爲你……
怨氣沖天的河岸邊,死氣沉沉。
待到厮衛走遠,那和尚轉臉掀開袈裟,入眼的便是女子這般食肉寝皮、怨入骨髓的眼神。
“喲~心中有冤,怨氣沖天,對你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來說,必屬情關。”
“顧二白……”
江璃兒的眼珠子在僵硬的轉動,牙齒更是磨得森森的響,那一張精緻的臉龐因嫉恨,此時扭曲的瘆人。
“有怨好啊,有怨才能爲乖乖爲和尚所用,小姑娘,你且說說,你有多恨你嘴裏的人?”
江璃兒望着他,雙目無神,烏青的唇瓣顫抖,雙手因泡腫而起了一層層白皮,那雙空洞的瞳孔裏,隻能看看赤裸裸的仇恨。
“我恨,我恨不得把她的肉一片片刮下來喂狗,我恨不得将她燒碎挫骨揚灰!我恨不得将她踩入十八層地獄,任萬鬼輪奸!”
她越說着,嗓音越是尖利,配合着此時的面色,竟生生像吃人血扒人皮的鬼怪。
“好!怨氣越大越好,我還怕你沒有心結欲望呢,你說出來,和尚幫你!”
那肥頭大耳的和尚被她眼底熾熱的火花誘引到了,俯身享受的吮了一口她渾身的氣息,一雙略略凸出來的眼珠子亟亟的,仿佛能透過她薄薄的肌膚,看到裏面流動着的血脈。
那裏流淌着的髒血啊,是他等待了幾百年也求之不得,喝了他就可以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