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蒼涼的白徒山,兩道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無邊無際朝前走着。
腳下‘咔嚓咔嚓~’踩着細碎幹枯的樹葉,頭頂一輪圓月當空而照。
小桃子緩緩地張開眼睛,露出一條細縫,映入眼簾的,是兩雙緩行的腳步,光線黑暗,模模糊糊讓人看不清。
後頸的疼痛依然在,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正在被人架着徐徐往前走。
而這個人身上的味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她猛地停住腳步,搖晃的推開身旁的人,眼前恍恍惚惚的景色,開始漸漸清晰起來。
小杏子被猛地推到幾丈遠,失力的腿腳,踉跄的超前栽倒。
她條件反射的伸手護着肚子,最後跌在半截枯木之上,慘白的臉上血色盡失,像是走了這麽長的路,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量,又遭到了重擊。
小桃子摸着額頭,擡頭望着天高遼闊,上面懸着一輪明月,烏鴉鳴啼,四周是荒蕪的田野,身邊橫亘着一條靜靜的青石河。
“這是哪兒?”
她晃了晃頭腦,問道。
小杏子抿着幹涸生皮的嘴唇,有氣無力道,“不知道。”
“杏子。”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喊了她一聲,低下頭看着癱在那兒的小杏子,眼眶微微有些紅,語氣裏有哀求,“我們回去好嗎?”
“回去,去哪?”小杏子癱在那裏,望着她癡癡的笑了,“送死嗎?”
她的笑容很涼薄,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爲什麽?爲什麽?”
小桃子嘴裏輕輕呢喃着,呢喃了很久,像是極爲不理解,最後眉毛輕颦,兩行滾燙的清淚就這麽滾落了下來,“你告訴我爲什麽!”
她情緒驟然崩潰,猛的跑過去,雙手死死的攥住她的衣襟,用力的手背都紅了起來。
小杏子從她眼底能看到,那恨鐵不成鋼的猩紅。
比當初說她麻木不仁,還要憤恨千百倍。
“你先告訴我……爲什麽所有人都喜歡你?”
小杏子緩緩的擡起頭,一張慘白的臉上挂着笑,清冷的眸中映入了黑夜中所有的月光,明明那麽閃亮,卻沒有一絲内容。
她看着她,冷漠的完全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在這一瞬間,同她相處了十幾年的姐妹,她竟不認識了。
小桃子忽然放開了她,朝後退了幾步。
夜晚,青石河散發出來的冷氣,卷席全身,冰冰涼涼的從腳底一直蹿到頭頂。
“怎麽?失望了?”
小杏子嘴邊的笑容越擴越大,最後都有些冷冷的意味,“你天亮再回去吧,現在不安全。”
“杏子,我沒有想到,沒想到你一直這麽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以爲我們的感情好隻是兩個人的事情,别人反正我們也沒把她當做交心的人……”
“桃子姐姐,你别說了,我就是嫉妒你。”
小杏子擡頭,滿目疏離的望着她。
小桃子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情感,簌簌的眼淚成了笑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不知不覺中,早就淡了。
她的心一瞬間像被掏空了一樣,無力,說不出話來。
“我們是不一樣的,永遠都不會成爲真正的姐妹。”
她說。
小桃子蹲在地上,抱着頭哭,一邊哭,一邊搖頭。
小杏子轉臉,從地上摸到兩塊石頭,輕輕的摩挲,重重的敲擊,手臂搖晃,每一下都像拼命的磨合。
終于,一簇火花驟然綻放在幹枯的蘆葦葉上,徐徐照亮了她臉上清亮亮的淚。
桃子姐姐,從始至終,我都不配。
火堆漸漸被樹枝杈桠架了起來,溫暖的火光映在人的面上,滾燙燙的。
小桃子哭夠了,漸漸朝火堆坐過來,眼神低低的不去看她,手裏掰着木棍,“你覺得他們找不到你嗎?”
“沒想找吧。”小杏子烤着手,面上依舊波瀾無痕,“場主應該會等夫人醒來,再做決斷。”
“醒來?”
聞言,小桃子眼底一瞬間亮了起來,比面前的火光還要亮上幾分。
夫人,沒有出事?
“沒事,郡主失手了。”
小杏子搖搖頭,沒再說什麽。
“那就沒事了啊,夫人很心軟的,你去求求她,就說你一時鬼迷心竅,你被江郡主挾持了,你……”
小桃子跑過去拽着她的手臂,眼底盡是急切。
小杏子也沒聽她說多少,隻是平靜的擡起頭看着她,“桃子姐姐,我求你一件事。”
“什麽事?”
“幫我拖四個月。”
“……你真的不想回頭了?”
小桃子囊着眉心,眼淚不覺又掉了下來,這是她最親的姐妹啊。
“回不了了,你知道的。”
小杏子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她看上去明明像哭,卻一直在笑,“早就回不了頭了。”
“好,我幫你,我幫你拖着。”
小桃子點點頭,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這樣的表情,誰也拉不回來的。
“能告訴我爲什麽嗎?”
小杏子搖搖頭,寂靜的坐在那裏,眼中沒有火光,像是因極度的疲憊,要睡着了。
“好,那我告訴你爲什麽所有人都喜歡我。”
小桃子抹幹了眼眶的眼淚,靜靜的坐在一旁,任火光照幹臉上的淚痕。
“我是庶出,家中主母容不下我,所以我從小便知道,要極力讨好身邊所有的人才能生存下來,可我最終還是被送往顧府當丫鬟。
是,顧府是會發光的地方,普通人家姑娘做丫鬟都會覺得無上榮耀。
可是誰不想伴在親生父母身邊,誰不願意在至親的呵護之下長大,哪怕日子過的平平淡淡,誰願意垂髫之時便被送到大戶人家做丫鬟,說的直白點,就是被父母抛棄了。
六歲時,我随大家一樣,喜歡跟着光芒萬丈的場主身後轉悠,可是跟了幾年,場主連我的樣子都不記得。
那天,我被遺忘在冰面上,我太怕了,我覺得我被世界抛棄了,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後來阿慎經過,他救了我,從此我便把他當做我的天。
我整日纏着他,伴着他,用盡一切招數哄他開心,就算他有時候心情不好罵我,我都笑嘻嘻的。
可這麽些年,他心裏一直有郡主,你也知道,是郡主不給他機會,他才選擇我的。
老夫人擇侍的時候,你不知道吧……”
小桃子說着,撩起了手臂上的披帛,露出了肩頭的一大片燙傷,“是薔兒潑上來的,一整盆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