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沉甸甸的深嗓,像萬丈飄零的秋葉,墜落在無邊寂靜的死水潭中,激不起一絲水紋的回應。
他在喚她,她知道。
隻是這時想動動嘴,全身卻像被灌了鉛似的,根本無法動彈。
此刻,她就想這樣靜靜地睡過去,不受任何打擾。
“小白~”
顧亦清俯下身子,就這樣看着眼前渾身染滿鮮血,臉龐蒼白到幾近透明的女人,灼灼幽幽的雙目下像淬了劇毒。
他的聲音很輕。
可那一刻,他想毀了這天下。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有些顫抖的伸出手,環臂輕輕的包裹着她,像悉心懷攬着一個脆弱的瓷娃娃,又像在呵護一潭陽光下的泡沫。
生怕下一秒,她就這樣毫無蹤迹的消失在了眼前。
“呃……”
顧二白感受到身後一雙有力的大掌将她撈起,牢牢的斂入了溫暖的胸膛中,那撕裂的聲帶緩緩微張。
最熟悉的體香,順着口鼻侵入四肢百骸,胸膛中灼燙的心髒,在強烈的跳動,一陣陣的,透着她的臉頰,仿佛要将她灼傷了一般。
這是清叔的懷抱,這裏是最安心的地方。
不知爲何,她的身子好像都有了感應一般。
僵硬防備的面龐在輕輕的放松,理智也像緩緩被喚醒了一般,全身臨崩的警戒線都漸漸潰散開,就連緊縮成一團的腦神經也逐漸蘇醒。
就像幹涸至死的魚兒,忽然回到了水裏。
她完全将自己打開來了。
在這最安全最舒适的懷中,那因極度恐懼造成的傷痛都褪去了一大半,但卻再也兜不住任何情緒,小女人緩緩的睜開眼,水氣彌漫的霧眸裏,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她的嗓間漸漸哽咽了起來,“清叔~”
這一聲,包含了太多情緒。
太多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出來的東西。
顧亦清都懂。
就像他懂方才看到毀滅性的邪祟沖向她時,他的心髒幾乎炸裂開來。
他想,如果剛才他沒能擋住,自己會不會也就那樣随着她一起死去了。
會的,原來心痛是可以痛死人的。
……
“寶貝,别怕,我們回家。”
顧亦清低下頭,緊緊的抵着她的額鬓,微微阖上發燙的雙眸,似乎不忍再看到她這樣脆弱蝶翼的臉頰,那滾燙的薄唇濕熱的印刻在她的額頭,混合着不知名的濕潤,像團溫暖的光,輕柔柔的将她包裹在其中。
“我們回家。”
男人的嗓音很深,深的像是從幽谷裏傳出來的,不顯得陰冷倒多了幾分柔腸百結。
花房外。
數百影衛、六閣閣老紛紛跪退兩側,在院中開出了一條長長的道,個個手中緊握着的那堅挺的劍,肅然身背。
烏壓壓一片,在夜晚的涼風瑟瑟中,顯得尤其蕭冷。
男人抱起懷中的小女人,步步輕輕的朝台階下走,那透着複育内力的大掌,緩緩撫着她的頭,從額鬓到發梢,一下一下,像小心翼翼安撫她的情緻般。
楚唯钰牽着林妍,靜靜的看着這一幕。
從來沒有人見過場主這樣一面,因爲場主也從未做過這樣的一面。
而這個從未見過的,隻讓人感受到深深的震撼。
就像一片平靜的汪洋,投入一塊石頭都聽不到聲響,更何況讓他掀起萬丈波濤。
可是眼前這個天之驕子所展現的,赤裸裸不經任何遮掩。
脆弱。
就是脆弱。
仿佛心脈被人扯斷了般脆弱。
所謂軟肋脅人心智也不過如此,誰能想到這個詞,竟會出現在嘉成的場主身上,匪夷所思。
這世上,原來也可以有擊垮他的東西嗎?
林妍站在高石台階上,靜靜的看着場主的背影,說不出情緒般出神喃喃,語氣中夾雜着一絲擔憂,“他……會做什麽?”
“現在,他什麽都不會做。”
楚唯钰輕輕的舒展開微凝的眉眼,緊攥着愛妃的手,微微轉過臉,對着她說出了後半句。
“等她醒來,他什麽都會做。”
林妍疑惑皺眉,像是沒能理解他這句話中的意思,又看了眼場主遠去的背影,好像都能理解了。
……
入了轎子,一片漆黑伴随着溫暖襲來,舒服的撩人生倦。
顧二白原本蘊藏在眼眶裏的淚,此時已被男人溫濕的唇舌盡數吮吸而去,那堅毅的薄唇反複輾轉在她毫無血色的臉頰,鼻翼,耳際,唇瓣……像是要把她身上每一處慘白透明的肌膚都吮回血色。
顧二白被他溫熱的氣息搔撓的有些發癢,回溫的嗓子輕輕的張着卻發出聲音。
男人忽然輾轉上她的嘴,長驅直入的舌尖撬開她的蜜唇,不做停留将舌尖缱绻着的丹藥喂入她的口中。
呼吸,有一刹那的失調。
顧二白被撕裂的聲帶漸漸神奇的複育,幹啞的張了一陣,終于如若蚊蠅的發出一點聲音,“清叔,我好困~”
“乖,别睡,睜開眼看看我……”
男人凝重的呼吸打在她被吻的殷紅的唇上,眼睛像被火點燃了一般,收着她臂膀的手不覺緊了緊。
随即控制住心神,唇舌輾轉到她的耳際,含着那耳廓微不可察的輕咬了一下,像是要喚回她昏沉的理智。
她身上有未散去的迷情香,他本可以抵擋,可是她就在懷裏,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嗯……”
顧二白被男人的利齒咬的有些發癢,小聲叮咛一聲,微微的有些想笑。
這個男人,怎麽都不忘欺負她。
但是她忽然很想在他懷裏撒嬌,讓他就這麽一直哄着她。
他不知道,她剛才有多麽害怕。
每一次神智瀕臨崩潰,都是因爲想到了他的名字、氣息、音容……他的一切。
他仿佛就站在那裏,喊着她小白。
若不然,她早已堅持不住了。
“乖,不睡,不睡叔給你講故事~”
顧亦清親吻着那耳廓,像小狼含住誘惑的肉,怎麽也不肯松開。
一邊柔柔的憨哄着,一邊從懷中掏出玉凝肌,一點點的從她刮劈的指甲處開始塗抹。
望着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在白瓷般的肌膚上肆意,他的情緒便有些失控了,每塗抹一下,他就在想,該讓那些人怎麽死。
漸漸的,他塗抹的指節甚至都有些顫抖,他的小女人,一根頭發絲他都視若珍寶,怎麽舍得别人讓她受這麽大罪。
“咯咯~”
顧二白卻忽然不知好歹的笑了起來,小的受不住,甚至都有些咳嗽了,眯成一條細縫的眼睛裏,碧波蕩漾。
清叔在裝溫柔。
本來天生自帶泠寒的渾厚嗓音,裝起溫柔來居然這麽奇怪,就像強裝大人的小孩,他果然不适合走溫柔路線。
“你要給我講什麽故事?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嗎?”
顧二白微微調整了一個姿勢,揚起下巴,滿眼好笑的看着他。
“好。”
本想拘一拘他,卻不想男人竟千依百順的應了她。
“……那你說吧。”
顧二白難得驚喜,這男人照顧起人來果真是聽話的小媳婦,怎麽看怎麽讨人喜。
“好。”
男人醇厚溫和的嗓音依附在她的耳邊,聽着格外的認真。
手中仔仔細細給她塗抹着玉凝肌,像是投入了所有的專注,看着小女人那漸漸愈合完整,恢複白脂玉蔥般的豐肌弱骨,凜寒的眉目漸漸破冰。
平穩的馬車裏。
大男人和小女人的呼吸交織融合在一起,顧二白輕輕撓着他催他講故事,一切都顯得那麽祥和、甯靜。
“從前,有一隻很傻很傻的小兔子,她去采藥,一不小心失足掉下了山崖,挂在了一棵松樹上,她等啊等,怎麽都等不到人,終于,在快要傍晚的時候,等到了它的救星,可是這隻救星,卻是隻大灰狼……”
“咯咯~”
顧二白聽着,不可抑制的笑了起來,男人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順着氣。
這不是根據她編造給老夫人的謊言改編的嗎?
清叔這個人真無聊,居然還去問老夫人這麽無聊的事情。
想着,她動了動身子,唇邊抿着收斂不住快溢出來的笑,身子幾乎要粘入男人的身子。
顧亦清看着她這般動作,嗓間發出一聲隐忍的喟歎。
他也多麽希望,人的身體能夠有那麽一個地方,足夠将另一個人裝進去。
成爲一體。
男人輕輕撥弄着她的頭發,繼續道,“小兔子就傻傻的在那求着大灰狼救她一命,隻是她不知道,就算救上來也會被大灰狼吃掉……”
“大灰狼太壞了。”
顧二白嘟起嘴,用方才複育的指尖,輕輕戳着男人的胸膛。
“呵~”顧亦清看着她容光煥發的模樣,忽然從嗓間溢出一抹清朗動人的笑,抵着她的額頭更加緊密,“大灰狼一開始也想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将小白兔吃掉,可是小白兔太誘人了,她用腳偷偷的勾他的魂,一下子就把大灰狼全部勾過去了。”
“……”她有嗎?
“大灰狼的節操觀這麽淡薄嗎?”
男人搖搖頭,“不,大灰狼在小白兔面前沒有節操。”
“……”顧二白咽了口口水,看出來了。
“清叔,你真的相信,我是采藥失足掉下去的?”
過了一會,顧二白微微擡起了頭,不甚清明的目光大剌剌的望着他幽邃的眼底。
有什麽脫口而出的話,好像就在嘴邊,随時随刻都能蹦出來一般,現在是最不合适的時機,卻也是最合适的。
不肖,男人聽後,目光卻依舊很沉靜很安詳,好像她說這些不說這些,他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不管是不是,隻是你以後,你休想離開我半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