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二白目光恍惚的望着他,隐隐堅持了許久的神智,此時缥缈的好似隻能看到半個身形在晃動,“不……你不會的,其實我一直在想,你的名字是誰給你起的呢?真的很适合你。”
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男子顫動的身形,猛地冰結住了。
那時,一切都是好的,好的像個夢。
父親還是一個勤勤懇懇的商戶,早出晚歸,中間還會因思念,提着兩斤糖蒸酥酪來見娘,母親整日在家織布做裳,蒸飯煮茶,時不時站在門口伸頭望着父親是否回來了。
他們舉案齊眉,夫唱婦随,日子過得像天下每一對幸福的夫妻一般,最濃的甜蜜。
後來有了他。
母親抱着他從高閣上往下望,告訴他這盛世這繁華,以後不要迷了他的眼睛;
告訴他有卑微有黯淡,以後不要蒙了他的心智。
要他永遠做一個正義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
他忽然痛哭流涕。
伏在她的腳下,哭的一發不可收拾,就像小時候犯了錯被母親教訓了一般。
“沒事……”
顧二白努力的朝他伸出手。
門外,嘉成六閣閣老猛然沖進了結界,浴血厮殺下朝屋中大喊,“夫人!夫人您挺住,我等立即救你出去!”
“……”
顧二白伸出的手忽然頓住了,就像此時男子的背影。
“他來了……他來搶你了?二白,他來搶你了!你要離開我了!你剛才是不是在哄我?你在哄騙我!”
鄭毅忽然直起身子,神情瘋一般的朝她吼着,殷紅的眼圈紅的好像能溢出血。
“不……”
她還未來得及發出聲音,男子便不由分說的撕扯着她身上的帷帳,嘴裏魔怔一般喃喃,“不行,你是屬于我的,我一個人的……”
顧二白完全失力的雙手,緊緊攥着帷帳,她張着嘴,努力的發出細微的聲音。
“鄭毅,鄭毅你放開我……”
“你瘋了,你瘋了……”
男子魔障了,絲毫無動于衷。
“鄭毅,你想毀了我嗎?”
喊到最後,顧二白徹底縮在一起的嗓子,已經完全發不出聲音了。
鄭毅察覺到她放棄了反抗,蓦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雙手緩緩的摸上了她臉上那滾燙的淚水,“我怎麽會舍得毀了你呢?我隻是……隻是太喜歡你了啊。”
“呵呵呵~”
顧二白忽然笑了起來,嗓中發出喟歎般沉沉灼熱的氣流。
她嘴角咧的很美,即使是像現在這一副凄慘敗落的模樣,隻要她笑,就是世間最美、最充滿希望的樣子。
鄭毅撫着她眼淚的手輕輕的顫,顫在她微微抖動的唇瓣上。
她在說話,他仔仔細細的讀着唇。
‘你忘了……你的母親是怎麽死的嗎……’
男子怔住了。
那是他一生最深最深的痛,這道陽光終于照射到了那個角落,他以爲早已被他遺落,卻跟随他終生的入髓之痛。
男子忽然笑着顫抖了起來,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真正放開了的笑,雙手抖到再也捧不住她的臉。
他的母親……
他好生撿起片片被扯下的帷帳,一圈圈的将她牢牢裹起來。
“顧二白,如果我死了,你會記住我嗎?”
……
“走,我帶你出去。”
鄭毅起身,一把扯下了高高圍繞在上的帷帳,将她纏起來,在後背打了一個鎖馬扣。
空中。
正在全力施法與衆将士周旋的東海巅女,分心之下忽然感受到屋中的異樣,殘戾的眼底登時閃過一抹狠色。
“好你個顧二白,這樣都能躲過,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連連迷情香都躲得過!”
說罷,女子瘋狂擺動的魚尾,直直的朝花房内攝入一縷幽香。
濃郁的香味鋪天蓋地襲來。
顧二白瞬間被刺激的幹嘔了起來,是一開始來的時候,熟悉的香味。
迷情香……
她終于想起來了,第一次到顧府見東海巅女時,她聞過。
不過那個時候,被清叔擋了回去。
怪不得,鄭毅爲什麽會如此失控,原來在這香氣裏浸泡了這麽久。
男子女子的神智依舊昏沉,可是漸漸的身子卻熱了起來。
一股勢不可當的熱氣,從下往上洶湧的襲來,幾乎無法遏制,直到整個腦子都熱了起來。
顧二白緩緩擡頭,看着面前的男子,他連眼睛都紅了起來。
‘鄭毅……’
她渾身都因懼怕而深深的抖動着。
“别怕,别怕~”
鄭毅死死的咬着牙,像是在維持最後一絲理智,渾身的細胞都因迷情香的過度侵蝕而發狂了起來。
他猛地伸手,從地上撿起了刀。
顧二白模模糊糊的看着他舉起了刀。
他将手掌放在床闆上,一根根艱難的攤平手指,然後舉起刀,狠狠的剁了下去。
“啊……”
伴随着男子一聲痛苦到極緻的沖天嘶吼,玄鐵短刀掉落地上,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顧二白看見那截食指,生生的與手掌徹底脫離,直直順着傾斜的床闆,滾了下去。
她不可抑制的嘔了起來,眼前一陣陣的黑的發懵。
“走!”
男子的神智徹底清醒,一隻手還在無意識的痙攣冒血,另隻手卻用力的将她甩上背。
“我帶你出去,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咣當~’
伴随着一聲巨響,花房的門闆被一腳狠狠的踹飛到一側。
房外,激烈的殺伐不休不止,衆影衛在看到兩個渾身鮮血淋漓的人兒之後,嗜血的厮殺的更爲激烈。
……
“不可能!”
空中,東海巅女看着門前毫發無損的二人,嗓中發出一聲再凄厲不過的叫喊,她幾乎要發狂了。
“璃兒,殺了她!”
震震顫顫的發号,花房後,一直躲在甕缸之下的女子,此刻望着屋前那兩道人影,眼睛紅的像雞血寶石一般,她手中戰栗的握着一柄長劍,長叫一聲,不管不顧瘋了般,持着劍朝二人沖了過去,劍鋒直直的對着男子背上的女人。
“籲~”
結界外,一輛疾行的馬車飛速趕來。
驟然停下時,由于速度變化的太快,幾乎馬翻車倒。
林妍從馬車中被甩出來時,擡頭驟然看到這一幕,直驚得瞳孔緊縮,猛地爬起來朝裏面跑。
“娘娘、娘娘小心!”
吳昌祿緊随其後,拔劍而去。
不知爲何,鎖魂結界瞬間破了。
騰在高空的東海巅女,猝不及被一股無名的巨大力量沖擊落下來,靈活搖擺的尾巴如火中燒,連帶着五髒六腑差點都震碎。
她倒在地上,嘔出了一口濃濃的鮮血,那狠辣的眼神幾乎不可置信的望着這個闖進來的女人,“金鳳之命。”
“鄭毅……”
一聲撕裂聲帶的幹啞嘶沉嗓音,不期然響徹整個花房。
面前,男人緊緊的抱着她,背上插着鋒利刺肌的冰冷長劍。
“二白,我欠你的,終于還上了。”
男子笑着看着她,顫抖的指節輕輕地撫上她淚水模糊的面上,“别哭,别哭,你笑起來最美了。”
“啊……”
身後,江璃兒發狂地拔出利刃,重複五六次插入男人的背,可那寬闊的背影,卻怎麽也不倒下,就仿佛伫立在那裏一般。
一種令人畏懼的力量,卷席了她的心。
顧二白渾身白色的帷帳上,暈染滿男子大口大口的鮮血,一處一處殷紅至極的綻開,像極了妖娆的牡丹花。
是啬園裏,最美的一處。
身後,結界破碎,反應過來的閣老影衛紛紛沖上來。
江璃兒瘋狂的眼睛都要凸出來了,她最後一次拔出刀,直直的對着男子懷裏的女子。
鄭毅忽然轉過身子,那毫無血色的臉上蒼白的瘆人。
他踉跄的死死抓住江璃兒,血肉模糊的雙手,像是用盡了生命中最後一絲尚未流逝的力量,回光返照的推着她,一路朝東的推着她。
江璃兒在瘋狂的叫嚷、唾罵、捶打,卻絲毫反抗不了。
二人最終糾纏在一起,順着橫亘過啬園的湍急青石河,一起東流了下去。
“在下鄭毅,姑娘謬贊了~”
“顧姑娘還要躲在哪裏聽多久呢?”
“我隻是……隻是太喜歡你了啊。”
……
“小白妹妹、小白妹妹……”
林妍撲過來的時候,四下影衛團團圍住,六閣閣老奔過來,欲背走夫人到藥閣救治。
隻有東海巅女,殘破着大半截身子落魄的躺在青石河邊,苟延殘喘,她擡頭看着水中那染紅的鮮血,和兩具一路東流的屍體,嘴邊癡癡的笑了,眼底那扭刹的瘋狂火苗,再一次熊熊被點起。
她扭頭望着花房前那個滿身血色的女子,低低的笑着。
顧二白,我東海巅女這一生隻敗在你一個人的手中。
今日,我們玉石俱焚!
東海巅女一掌震在胸口,生生逼出了内丹,緊緊按在手心捏着,斂住了巨大光芒,繼而直直的朝花房處旋飛過去。
吳昌祿跑過來時,見那顆玄黑色冒着濃濃煞氣的黑丹,正朝着娘娘直奔而來,千鈞一發時刻,他猛地推過了林妍。
内丹散發出幽亮光芒,滿是煞氣的沖着顧二白。
在打碎昏沉過去的小女人光潔額頭之際,赫然竟被一道白到刺眼的光芒震回,數百影衛、六閣閣老均被震散開來。
楚唯钰一把抱過倒在台階下的愛妃,牢牢抵在懷裏。
男人反掌緊緊捏着那顆内丹,幽邃的眼底怒不可遏,深刻的眉心隻是微微擰結,東海巅女的軀體便化作一片片的碎渣,徹底消逝在輕輕拂過的暖風之中。
東海明珠光芒盡失,内丹在男人手中被碾作一片齑粉。
“小白,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