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二白手中的刀‘咣當’一下,落了地。
她驚懼的眼神一瞬間變得空洞。
就像看着劊子手的大刀,瘋狂的朝頭上砍來,卻毫無抵當之力。
但她很快又拿起了刀。
她想,她還有一條路可以走,就像……死去。
“奪下她的刀!”
門外,江璃兒見勢,猛然厲呵一聲。
顧二白手裏的刀在一刹那,被身後的男子措不及防的奪了去。
“給我……”她崩潰的大喊,“還給我,鄭毅你還給我!”
江璃兒漸漸站起了身子,身形抖動着笑意。
“這就瘋了?抵抗力連萬嘉千金的萬分之一都不如呢,她好歹也是看了我親手剝了一條人皮才瘋,隻是這些讓你爽的事情,你都承受不來?”
“……顧二白,數月以來,你剜我心頭之肉,一品齋後,你毀我父王畢生心血,害我母親重病,讓我這輩子不得踏入顧府半步,今日,所有的一切,我讓你血債血償!”
女子枯涸蒼啞的聲音,距離耳際好像越來越遠,又像越來越近。
直至顧二白完全聽不到了。
她整個人驟的被扔到了床闆之上,男子用力之大,像是生生摔在床闆上一樣,隻是這一下,便足讓她覺得脊梁骨都要斷了,神智開始潰散。
身上的疼痛,漸漸麻木了神經,那豔麗絕絕的五官都在抽動,抽動了一陣後,戛然而止,像是要昏厥一般。
“二白,你爲什麽要這樣對我,你是愛我的不是嗎?
可你爲什麽想要抛棄我,投入他的懷抱!
你是不是也要像其它的女子那樣攀龍附鳳?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什麽都好,他是天之驕子,所有人都甘願臣服于他!嫁給他你可以錦衣玉食,一生無憂……
我呢,我什麽都不是,什麽都沒有,我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賤種,我的父親是個賭鬼,活活被人打死,母親受人奸辱,懸梁自殺,甚至……我的手上還有一條人命。
我當着你的面,砍死了人,我是魔鬼,讓你覺得羞恥了?我讓你覺得害怕了?是不是!
你爲什麽不說話!”
床前,披頭散發的男子,用血淋淋的一隻手持着刀,殷紅的血液順着短刀留下來,他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笑的像個瘋子。
顧二白被摔得有些模糊了,耳邊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隻覺渾身像被卡車碾過一般,痛的近乎麻木。
腦海中一遍遍回蕩着的,都是江璃兒的話。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堅強,堅強到被鄭毅侮辱後,門外還有千夫在等着你,直到把你徹底玩爛,到時候,我倒要看看清哥哥還要不要你……”
不行,顧二白你醒醒。
你要站起來,你要站起來……
女子那沉重到擡不起的眼皮子在隐隐的跳動,眼角緩緩的溢出兩行淚,冰涼又滾燙,仿佛要灼傷她的理智。
你要站起來……
腳下一涼。
小女人足上的翹頭金蓮,被人猛地拽了下來。
顧二白沖破了眼前層層疊疊的陰霾,隻覺眼前一片火光,像是從心底燃起來的。
她擡起宛若灌鉛的腳,輕飄飄的朝男子踹去,毫無作用。
“不要……不要……”
她一把抓住純白紗帳,目光渙散的戰栗着手指,把自己一圈圈一層層的包裹住,天旋地轉,她栽到了床角,可那纏繞的動作卻一刻都沒停止過。
那姿态,像一個新生兒卧在母親的懷裏,保持最原始的保護姿勢。
“二白,你在幹什麽?你在怕對不對,你怕被我這樣一個肮髒的人侮辱了……”
男子被她的動作刺傷了眼睛,手中哆嗦着刀,一步步朝床上爬去。
“鄭毅。”
顧二白垂着眼皮子,神智與兩耳處被撞的發懵,緻使她整個人都處在臨近休克狀态,但她還有最後的一絲理智在強撐着。
她想,天黑了,清叔還在府裏等她。
男子倏的被她喊住,眼底一瞬間乍現出了一絲火光,但也隻是一瞬間,一瞬間便消失殆盡,“二白,你說,你想說什麽,我都聽着,哪怕你罵我,你罵我髒,罵我惡心,罵我連陰暗泥土裏的臭蟲都不如……”
“鄭毅。”
顧二白又喊了他一句,沉沉的,面色仍舊呆滞,像是隻有神智在支撐着整個身體,除此之外,說話、動作、呼吸,都是無意識的進行的。
“我從來沒有瞧不起你,相反……你優秀的令我敬佩。
你是嘉成的第一才子,人人都傳頌你的品德詩才。
在思園,你第一個交了冊子,第一個做出了我給出的題目,那時候我在想,原來在這裏,還有這麽聰明的人呢?
在河邊,我偷聽到了你和憐兒的對話,第一次覺得你可憐,你實實在在的可憐,但不是可憐在你的身世,你可憐在空懷有一身才華,卻不得施展,可憐在堂堂七尺男兒,卻要受你的養父控制。
在花圃,我又一次感受到你的善良,你不僅善良還極具責任心,你愛你的妹妹,但是面對殘暴的賊人和養父,你無能爲力,你束手無策,隻能選擇最極端的辦法,你殺了賊三。
但我卻絲毫不感覺你的殘忍,隻能感受到你的無奈和對妹妹的疼愛,你知道嗎?那時候我甚至是敬佩你的。
你比大多數人都有擔當,都要正義善良,就像你的名字一樣。
隻是你被放在黑暗裏太久了,久到你自己都模糊了自己,看不清自己是誰,更看不清自己的本性,你不該是這樣的。”
“……二白,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你真的這樣認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隻有你最了解我,隻有你才是我鄭毅這一輩子的之音。”
床邊,男子聽着她的話,唇瓣漸漸戰栗起來,漸漸的,将手中的刀都抖了下來。他猛地伸臂,抱着她那裹得一層又一層嚴嚴實實的身子,被血水沾染模糊的手掌撫上她的後背,眼眶裏滾燙的淚,一滴滴的滲入她的脖頸。
“你知道嗎?在我活着的十六年裏,沒有一天,我是真正笑過的,我寄生在仇人的家裏,日日叫着賊人父親,我甚至親眼看着他們當着我的面,活活把父親打死,母親懸梁那晚,她瞪着的眼珠子,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
男子崩潰的哭聲哭的不成調子,那嘶啞斷續的嗓子,像是要裂開一般,幹幹的最後都發不出聲音來。
“别、别哭……”
顧二白僵硬的無意識伸出手,緩緩撫到他的背部。
“我看着我的妹妹,被那個禽獸一次次的毒打,我忍了,我簡直不是人,可是我看到了妹妹的背上有十幾道刀疤……二白,我不是要殺他的,可是我控制不了……”
“二白,你等着,我會出人頭地的,我已經考上狀元了,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我會好好對你,下半輩子,我再也不用活在那些人的控制之下,我會爲你撐開一片天,會全新全意的對你好……”
“鄭毅……可是我不愛你啊。”
顧二白驟然打斷他,那幹到發不出聲音的嗓子,俨然有些變了調,啞的甚至不确定聲音發出來了沒有。
男子的身子驟然僵硬。
像一塊風化的腐木,靜靜的,沒有一絲生命。
“不,你是愛我的,不然在花圃你不會救我,你不會對我一絲防備都沒有……”
他歪過頭,親吻着她的鬓角,“不行的,你不能離開我,你是我生命力唯一的陽光,我怎能失去你,不可能的……”
男子吻着吻着,情緒忽然失控了起來。
他蓦地放開她,轉而死死的捧着她的頭,那神态陷入了極爲卑微的乞求,“你告訴我,你是愛我的……”
“防備……”
顧二白嗓間忽然嗤出來一個聽着很像笑意的調子,但她的表情卻看不出來到底是哭還是笑,“鄭毅,我最後悔的就是……自始至終對你一絲防備都沒有,可是你告訴我,對朋友該如何防備?”
花房外。
後閣數百個影衛,以迅猛的速度抽出利刃沖進花房,卻不料,全全被困在鎖魂結界裏殺紅了眼睛。
“殺……”
數百個影衛散發出的戾氣重若獄魔,殺氣沖天,緻使結界晃動。
東海巅女瞬間騰空而起,呲牙咧嘴的伸出雙手,一雙施法的手背筋脈漸漸變紫,下半個身子也漸漸變成了魚形,籠罩了大片明閃閃的光芒。
結界越來越脆弱,她瘋狂的擺動着魚尾,給那瀕臨破滅的結界加封加固。
……
“朋友?呵……二白,你知道你給了我多少驚喜嗎?
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要把我當做朋友。
我不過是個掙錢的利器,商人眼中的玩物,一個認賊作父、賣妹求榮的懦夫,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從來沒有。
可這個人爲什麽偏偏是你……
我不要!我要你融入我的生命,隻有你才能溫暖我的世界,是你救了我愧疚十幾年的妹妹,是你将我從地獄裏撈上來,我要是沒有了你,真的沒辦法過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