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二白緊眯那雙含着閃閃寒星的眸子,反手緊握着冰冷的刀柄,一瞬間狠狠的擡手,在他緊摟着腰背的五指上劃了一刀。
這一刀下去,觸及筋脈,傷口不淺,鮮血在刹那間順着深壑的傷口濃稠滾出,摻和着酒精的味道,惡心得令人眩暈。
鄭毅緊緊環着她,全身心沉浸在無盡的喜悅中,哪能料到變故竟來得這麽快。
一瞬間,隻聽得懷裏的人兒嗓音狠決,手背倏然吃痛,他手臂幾乎條件反射痙攣了一下,就連緊緊抱着她的身子,都松了好一圈。
顧二白見勢,眼疾手快的趁機擡腿,堅硬的膝蓋在他檔間狠狠一抵。
男子命根處受到緻命的打擊,神情大恸,一時無法言喻的痛楚傳遍四肢百骸,連帶着白面上的突兀五官都扭曲成一團。
“啊……”
男子仰面發出抽痛的哀嚎聲,蓦地松開了她,整個人屈着身子連連後退,直到碰到小腿碰到矮櫃,身形栽倒在地,徹底蜷縮在一角。
顧二白手裏還握着刀,望着他那般伛偻痛楚的模樣,逐漸隐進黑暗,她的小臂隐隐些顫抖,面上的驚慌還未散去,轉臉就朝外跑。
滿腦子想的都是快走,快逃離這裏,逃離這裏……
她驚慌失措的雙手顫顫巍巍的摸上門栓,猛地往後震。
紋絲不動……關、關死了?
不可能……
“咣~咣~咣~”
劇烈的拽門聲洶湧澎湃而來,一陣比一陣急切,一陣比一陣惶迫。
像被關進囚牢裏,拼命要逃出的雛鳥振翅。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不可能,開門~門外有沒有人啊!”
顧二白幾乎要急哭了,她扯着嗓子朝外喊,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雙臂猛烈的晃動門栓。
用手中的玄鐵短刀去剁挖、手握成拳去轟砸、甚至用身子去撞……
修長的指甲不知刮到了哪裏,接連劃劈了兩三跟,細微的木屑紮入指縫,紅色的點點血液順着指甲縫隙像一條蜿蜒的蛇,緩緩流入掌心。
她吃痛的将指尖含在嘴中,眼淚急的簌簌往下落,可依舊沒有任何作用。
……門,從外面被栓上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的神情幾度崩潰。
“有沒有人啊,救救我~”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瓷器碎碴被撥開的聲音,酒壇翻滾濺落濁酒的聲音,身體拖行的聲音……
她猛地轉過身子,看着那伛偻在黑黢黢地面上的男人,此時正漸漸回過溫來,伸出滿是鮮血的手腳,一步步的朝自己爬來。
“啊……”
她尖叫一聲,嗓子因極度的恐懼早已嘶啞的不成樣子,不知到底是發出了聲音,還是其實隻有自己微薄的理智才能聽到。
小女人握在手裏的刀越來越緊,幾乎是用雙手緊緊的抱在胸前,緊的攥出了汗水,順着掌紋中線,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聲音都清晰可聞。
“二白……”
男人低低的發出了聲音,帶着些痛苦的笑意,他匍匐在地上,身子都在顫抖。
“救命~救命~”
她咬緊唇,雙手顫抖着又猛地轉身,瘋狂的砸起門。
有沒有人能救救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時,門外驟然傳來一聲凄厲無比的笑聲,貫嘯長空。
猖狂、得逞、快意、酣暢淋漓……
說不盡的萬般情緻,透着那透着細細門縫,像一把沾滿鸩毒的利刃般狠狠刺來的眼神。
“顧二白,你也有今日!你不是很得意的嗎?嗯!”
院子中,江璃兒猛地撲過來,龐然的絹紗金絲繡花長裙,牢牢堵住本就逼仄的門縫,那咬的‘咯吱咯吱’森森作響的牙齒,和着一臉陰毒至極的表情,搭配起來,瘆人至極。
……像魔鬼。
顧二白猛地被這樣一張臉吓得朝後癱坐了一步。
那一瞬間,她真以爲自己到了地獄。
從來沒在任何地方,見過這樣的表情,聽過這樣的笑容,像是切膚之痛、恨之入骨。
“我等了十五年,顧二白你知道嗎?這十五年,你知道我費盡了多少心機,手上染了多少鮮血,才走到今日的嗎!
我爲了清哥哥,爲了鏟除那些癡心妄想,想要接近清哥哥的人,泯滅了這個年華裏女子所應有的所有美好,我淪落成了一個不敢閉上眼睛的惡魔,把我但凡心存的一點良善都喂了狗!
我甚至曾經爲了他褪掉了一層皮,你知道嗎!”
女子尖利的指甲死死的剮蹭着門,劃出一道道刺耳紮心的聲響。
成串的眼淚,在那張蒼白近乎病态的笑臉上肆意流淌,痛苦和笑容交織,恨意和豔麗糾纏,竟難得的,沒有一絲違和。
“不,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苦苦等待一個人十五年,卻連一個笑臉都等不到的痛苦;你不知道即使你做出比常人多一萬倍的努力,他也視若無物的卑微;你更不知道,被他棄如敝履,卻依舊要像癞皮狗一樣搖尾乞憐的活着!
你不知道我離不開他……可你還要來搶。
你什麽都不知道!因爲一切你都與生俱來,甚至連個身世都沒有,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得到所有人的喜愛……
清哥哥,這些年他何曾對任何一個女子另眼相看?
可是你一出現,他整個人都變了,不該這樣的,我才是他未來的妻子啊!我等了他這麽些年啊,你算什麽啊顧二白,你跟我說你算什麽!”
女子說着說着,就像瘋了一樣,聲帶劈裂、渾身顫抖,就連臉上嫉恨的淚水都随着發顫的面部狠狠地晃動着。
你想象不到那因殷迫咬合的牙齒,由于過度用力,從牙龈根處都沁出了血,瘋狂的眼淚順着臉頰混合入口腔。
整張臉都是模糊的,血肉模糊。
那該是有多恨啊……
門闆依舊在她手中劇烈晃動。
顧二白卻癱在地上,驚懼的一步步的往後退。
面前的女子,就像鬼,她以前不理解,世界上真會有‘扒皮飲血’般的恨嗎?真的有。
江璃兒的眼神……是想讓她死。
她是不會讓她活着出去的。
江璃兒看着她的動作,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笑的渾身都跟着顫動,她仰面朝天,這般開懷的笑,就像驅散了人生的烏雲,抵達破曉之際的笑。
老天有眼……
“怎麽?你怕了?顧二白你也有怕的時候嗎?
你不是整天都笑的很開心嗎?比傻子都開心嗎?
你不是拎着我的衣襟,跟我說清哥哥隻能是你一個人的嗎!
你不是把老夫人和慶家二老都哄得團團轉的嗎?
還有什麽是你做不到,欺瞞不了,還有什麽能讓你害怕的事嗎?我還以爲你無所不能呢。
哦……對了,你還有魅力的很,你不僅能勾搭到清哥哥,對其他男子也決不手軟。瞧瞧你身後,這個聲名赫赫的才子啊,願意爲了你毀了他自己呢,願意爲了你去算計養他十六年的父母呢,還願意爲了你去金榜題名呢!
怎麽,你不感動嗎?蒼天有眼,有情人終成眷屬,現在你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哈哈哈哈哈……”
江璃兒說到最後,愈發不可抑制的笑了起來,像顫抖在風中的牡丹,驕傲、張狂。
“江璃兒……”
顧二白癱在地上,雙腳無意識的挪動着,她手裏還攥着刀,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外面那個猖狂到極緻的女人,晦澀不清的眸中不知閃過什麽樣的情緒,最後終于從嘶啞不堪的嗓子裏,扯出一抹聲音,“江璃兒,你收手吧,天道好輪回的,你收手吧。”
“收手!”
聞言,江璃兒猛地垂下頭,亟亟熱熱的眼神像一匹蠶食羊羔的虎狼一般,狠狠的看着她。
“從八歲那年,我親手用熱水,燙死一個老夫人要送往清叔卧房裏的及笄女子時,我早已就收不了手了。”
“……”
幾乎在一瞬間,顧二白朝後條件反射的退了幾步。
原來那種暴戾至極的氣息一直都不是錯覺,原來她不像魔鬼,她是魔鬼本身。
“呵呵呵呵……”
江璃兒看着她驚悚至極的反應,嘴角流溢着的那一絲殘忍的笑容,愈擴愈大,将滿口紅舌血牙展現得淋漓盡緻。
“怎麽,這你就怕了?顧二白,我以爲你起碼會比我想象的堅強點。
在一品齋,清哥哥對你發了這麽大的怒火,你都承受得住,你還會怕這些?你是不是裝給我看呢?
你知道那時如果是别人,讓他發這麽大的怒,他會怎麽做嗎?
你想不到,他會比我殘忍千倍百倍……所以,你是多麽幸運啊,清哥哥甯願毀了自己,都不願對你做什麽,你是不是特别得意?你到底修煉了多大的魔力!
可惜啊……這一切都要作廢了,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堅強,堅強到被鄭毅侮辱後,門外還有千夫在等着你,直到把你徹底玩爛,到時候,我倒要看看清哥哥還要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