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興街南北交叉縱橫,彙聚于主幹道最爲繁華之地,這裏有最負盛名的酒樓、譽貫嘉成的衣莊、沁人十裏的香坊、色料缤紛的染織坊,還有各色供人娛樂、風格迥異的勾闌瓦子……
顧二白掀開簾子的時候,莫名有種撥開雲霧見天日的感覺,陽光正好,周身店鋪門庭若市,販商人歡馬叫、車水馬龍,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這般花天錦地的場景,不知道的,還以爲到了長儀的繁盛都城榮安。
小桃子率先跳下車,伸手扶着顧二白,“夫人您慢點,這裏人多,容易磕着碰着,等咱們進了醉胭坊就清淨了,那裏平民少有的進,不過是一些大戶的公子、小姐進去買些香料脂粉。”
顧二白輕嗯一聲。
小杏子也随一側下轎,卻不知是不是下去的有些匆忙,腳下無意絆着一處轎檻,整個人朝前踉跄了一下,身形險些要甩下馬車。
顧二白眼疾手快的從後面拉了她一把,将那身形穩了一下,繼而,恍若未聞的彎身下了車。
小杏子雙手扶着轎子一側,心有餘悸的對剛才的情形發愣,握着轎柄不覺緊了起來。
顧二白下車後,抻了抻袖子,大有對着眼前繁盛的景況,來一番瘋狂的‘買買買’架勢。
小桃子挽着她的手臂,歡心的笑道,“夫人,咱們進去吧。”
“好。”
顧二白擡了擡眼皮子應道,餘光瞥到了小杏子蒼白的臉色。
先前在馬車上,就明顯感受到她變得越來越緊張的狀态,甚至額頭都沁出了汗,現在到了醉胭坊,臉都煞白煞白了起來。
這般反應,難道……是帶她們來見孩子的父親?
“小杏子?”
顧二白挑眉喊了她一聲,杏子好似還在發呆,并沒有應道。
顧二白笑了笑,尋思着她應是緊張過頭了,便好奇的伸出手遮陽,眯着眼睛朝遠處氣勢恢宏的醉胭坊看去,“咦~小桃子你看,醉胭坊旁邊怎麽還有個小店,好像叫‘醉因坊’……”
小桃子看着笑了,“可不是假冒僞劣的,稍稍動個偏旁部首、借用醉胭坊大名販賣商品的店鋪~”
呵~
顧二白笑了笑,一時想到了以前流行的山寨品段子,喝的是‘白事可樂’、‘王老古’,吃的是‘康帥傅’、‘奧禾奧’,含的是‘六白兔’、‘旺子’……
“倒還從沒見過假冒僞劣商鋪開的這麽正大光明,就挨在人家正宗旁邊的~”
小杏子這才回過神來,僵硬的眼臉漸漸回了溫。
“夫人您有所不知……”
小桃子說着,神神秘秘靠到了耳邊來。
“我聽阿慎說,這‘醉因坊’其實就是‘醉胭坊’的老闆雇下人開的小店,裏面的胭脂水粉均是下乘劣質的,進去買的,要麽是會過日子的小商戶、要麽是家底拮據的平民。
用過了之後,無一不後悔,紛紛想着哪日若是能到醉胭坊,買那真品用用才好,這樣一來二回,醉胭坊的生意不就好了?
加之這種見不得光的假店,誰人走進去還得偷偷摸摸的?多沒面子啊,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公子哥,有了這些人的襯托、對比,愈加顯得自己地位崇高,生活品質高,大大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所以這嘉成,不管平民、還是貴族,要買胭脂,首選醉胭坊。”
“……老話說得好,無商不奸。”
顧二白聽罷,十分佩服的咬咬牙下了結論。
這小商戶都這麽奸了,那什麽叫老奸巨猾?
怪不得白徒寡人在清叔手裏栽了這麽多跟頭。
“哈哈,夫人您這話要被場主聽了去……”
“怎麽?我跟你說他現在對我言聽計從,我說是他不敢說非,我說東他不敢說西……”
“哈哈哈哈,那小桃子回去就跟場主說。”
“敢說~”顧二白瞪眼,默默的摸向腰間的刀。
身後,小杏子聽着桃子姐姐和夫人的言談嬉笑,方才慘白的臉色不覺稍稍放松,繼而低頭微不可聞的輕嘲一聲。
這樣的人,你還要助纣爲虐。
杏子,用你這條賤命來換,配嗎?
……
醉胭坊,名副其實的紙醉金迷之地。
地處宜興中心繁榮交界地段,樓閣叢台累榭,四周碧瓦朱甍、雕梁繡柱,閣頂釘頭磷磷、丹楹刻桷,高門長階下停的,也是各色精緻名貴的豪戶車馬,來往出入的皆錦衣華服的公子閨秀。
長階兩側,有站立侍奉的小厮,專門接待來店裏采買胭脂水粉的貴客。
顧二白一下車。
階梯上,一個正攙扶着趙家小姐神态頗爲機靈的小厮,無意轉頭,望見這般肌膚勝雪、顧盼流彩的絕世佳人,不由心裏一動,想到了前幾天掌櫃的拿來一幅畫,左右在小厮中傳送觀望,畫上正是顧府的新夫人——嘉成的新主子。
與階下之人,有九分相似,剩下一分神韻,遠不敵本尊。
顧府夫人第一次出門,光顧的竟是他們醉胭坊嗎?
那小厮驚訝之餘,不可置信的伸手擦了擦眼睛,目光再往夫人身後投去,心裏的猜測完全被證實了,美人身後,可不就是平日裏在顧府老夫人身邊的桃杏二侍嗎?
想罷,他來不及扶趙家小姐進店,便轉臉撒奔子一溜煙朝下跑,生怕别的小厮也發現了,搶了去。
“欸~”
趙家小姐猛地被撒開,身形不穩,差點跌下台階去。
顧二白正提起繁瑣的裙裾,朝台階上一步步走的時候,擡頭隻見一襲藍布衣裳人形如小旋風般,迅猛的朝自己刮來,一步連下幾個階梯。
吓得她‘艾瑪’一聲,緊緊拉着小桃子,“小、小桃子,不會來個搶劫的吧!”
小桃子見勢大驚,剛想當在夫人面前,那風一般的藍布衫便‘噌’的如松般定在顧二白面前,呈九十度揖禮大彎腰,開嗓腔調清潤,“小的醉胭坊阿三,拜見夫人。”
“……”你哪是想拜見夫人,你是想吓死夫人!
“原來是阿三啊……毛手毛腳的,怎麽幾日不見,馬屁拍的更響亮了?”
“小桃子姐姐,在夫人面前給留點面子嗎~”
阿三面上有些圓滑扭捏的笑着,嗓音裏帶着些撒嬌的意味。
顧二白眉心微擴了一下,登時想到了一個詞語‘gay裏gay氣……’
小桃子笑着,轉臉給顧二白介紹,“夫人,這是醉胭坊的小厮阿三,對胭脂水粉可精通了。”
阿三笑着朝顧二白賠不是,“見夫人駕到,阿三實在太激動了,剛才失禮了,多有冒犯,還望夫人見諒。”
“沒……”
顧二白剛想說話,階梯上,滿頭珠钗都晃得松散了的趙家小姐,一腚栽倒在台階上,嘴裏哀嚎罵着阿三。
“……”這阿三好似不太靠譜啊。
“不管她,夫人快裏面請~”
阿三打一側小厮手中,拿過油紙傘,殷勤的給顧二白撐着,敷粉小臉上笑意盈盈,伸手朝裏面請,“小店近來新晉一批新的脂粉,質地顔色都是上上乘,夫人進屋,小的一一給你介紹。”
“好。”
顧二白點點頭,走進店的時候,被這飛閣流丹的醉胭坊壯麗又驚豔了一把。
頭頂上懸挂着高高褚紅色的描金四方匾牌,匾牌上赫然镂雕着‘脂粉美人’四個大字,兩側镌刻有雕花對聯,上曰‘轎香淡染胭脂雪,愁春細畫彎彎月’。
朝裏走,鋪實緊密的花痕理石地面,條理精緻,雕梁畫棟層層疊疊,宛若飛鴻,延展整個樓宇,鈎心鬥角煞是好看。
間或屏風隔間有小扁字畫,上曰‘忽然誰把胭脂染’、‘胭脂淺染雙珠樹,東風到處嬌無數’雲雲……
畫上有婀娜百态的美人,唇不染而朱、眉不畫而翠,四壁楠木高櫃皆爲陳設擺放胭脂水粉的庫間,豪華奢斂。
櫃台裏正在播着算盤算賬的掌櫃,聽見阿三從外面傳來脆生生的嗓音,微微擡頭,見來人羅衣飄飄、姿态天然,不禁訝然,待看清面色後,眼中一震。
忙不疊的放下算盤,就急急跑過來迎接,滿臉肅然,“不知夫人大駕光臨,小的有失遠迎,快快請上座。”
此言一出,閣樓中四下爲客人介紹脂粉的小厮,全全被吸引了注意力,均跑過來揖禮問候。
“小的王五見過夫人~”
“小的趙六見過夫人~”
“……”顧二白懷疑他們店裏小厮可能是按照‘一二三四……’來排列的。
四下裏,各門各戶的公子、小姐們紛紛聚在一起,指指點點,讨論着這顧府的新夫人如何如何面如白玉、儀态大方……
乍一聽來,均是誇贊之詞。
顧二白見這個架勢,低低咳兩聲,湊過去對掌櫃的道,“不必這麽大動靜,我就是來随便看看。”
掌櫃的自然懂夫人不喜圍觀的規矩,伸手揮退了一衆小厮,随即将顧二白請入二樓雅間。
“夫人欣然駕到,鄙店真是蓬荜生輝,能得夫人賞識,還望能在場主面前多多美言兩句……”
“……”怎麽感覺清叔就是那皇帝,自己就是那受賄的貪官。
進了雅間,早有小厮提盞沏茶,恭敬伺候在側,陣陣袅袅飄香的雨前龍井,彌漫着氤氲水汽而起,兩側有鼓樂齊鳴,雅間内氣氛娴雅怡然至極。
顧二白方方落座,掌櫃的變喋喋介紹了起來。
“小店胭脂水粉、花钿鵝黃、石黛香料……應有盡有,夫人您想看看哪種?還是小的一一陳列出來給您過目?”
“不用了,就看看胭脂。”
顧二白輕聲揮揮手,朝身後桃杏二人挑眉示意,“坐吧。”
給你們看的。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