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被打的懵了,怎麽也不敢相信,這個平時對她親厚如母的私房掌事,竟不幫她求情,反而直接上來掄起她就扇嘴巴子。
此時,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巨大的沖擊和恐懼,還未來得及卷席大腦,檀掌事又是一個耳光狠狠打在她左頰上。
那巴掌的力道不減反增,就連速度也加快了。
掌掌連擊輪回打在她的左右臉上,幾不停止,直扇的薔兒眼冒金星,腮鬓紅腫,一時不知何年何月。
小桃子捂住了嘴,隻露出兩隻眼珠子驚慌在外轉悠,平日裏雖說薔兒與她宿敵,嘴皮子雖壞,也未做過什麽實打實的壞心眼事,主要是天天聽她炫耀檀掌事的疼愛,現在看起來,分明是朝死裏打的架勢。
小杏子依舊直直的站在那裏,望着那一幕,眼神淡漠如水。
她知道,檀掌事不過是在救薔兒,隻要夫人一旦和場主提及這個丫鬟,不管是有意無意,她都活不了了,大家來顧府,不都是賣身簽下生死狀的嗎?
有冒犯、背叛主子,當大忌之首,殺勿論。
有冒犯、背叛主子……殺勿論。她喃喃着這句話,微微低下了頭,右手不知何時早已覆上小腹,腳下黑黢黢的土地,乍一看倒像萬丈深淵。
長廊邊,一衆丫鬟見這畫面早已被吓得泣不成聲,紛紛哆嗦着往牆角縮,你挨我擠生怕丢失了一個,悔不疊已卻爲時已晚。
檀掌事對下人的慈愛她們都是見過的,可是比起慈善她們更加深谙其性情嚴酷。
約是五六年前,玉春堂出了個嘴不饒人的丫鬟,聽說私下裏說過冒犯老夫人的話,被小桃子姐姐訓斥一番後,鬧到檀掌事那裏,就沒有之後了。
再沒人見過那個小丫鬟。
從此顧府收丫鬟,檀掌事便貼出一條鐵律:來了顧府不聽話的,一隻腳就已經踏進了地獄。
這句話,原來不是玩笑話。
出了那事後,丫鬟們從此謹言慎行,檀掌事對待丫鬟們也寬厚了起來。
幾年相安無事,府中無主母,倒是漸漸的又将丫鬟們的性子慣得嬌縱起來。
先前夫人第一次進府,場主并未宣明,這些年老夫人找來的佳麗何止百十個,大家也便沒在乎,奈何她是第一個不住客齋住水榭園的,衆人頗有微詞,檀掌事便把心生嫉妒的丫鬟訓斥了一通。
但大家心裏哪裏服氣,這些年絕世美人、王公貴族、名門絕派的閨秀小姐來過多少了,那這麽容易就當上當家主母的,說不定幾日之後又散了,沒有禮成,誰都不願意認主子。
哪成想,這次竟真的是動真格的了。
今日,薔兒便是槍打出頭鳥的第一槍。
檀掌事始終都是檀掌事。
再愛護下人,她也是下人,且是顧府最忠誠的下人。
薔兒被打,立竿見影的效果很是明顯。
衆丫鬟抱團而哭,紛紛想着薔兒姐姐會不會就這樣活活被扇死,那等待她們的又該是如何嚴酷的懲罰?
就在這樣伴随着陣陣狠戾巴掌聲的哭聲中,丫鬟堆裏不知道是誰,有如此肥膽,忽然伸出手在地上攀爬着,直直的爬向夫人,擡起滿面淚痕,“夫人,奴婢求求你饒了薔兒姐姐吧,她再也不敢了,或者您把她的懲罰分給我一半,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啊……”
衆人膽戰心驚的望去,卻見是薔兒的孿生妹妹——薇兒。
顧二白其實也被檀心的舉動震懵了,本以爲她匆匆趕來是準備替她那房裏的丫鬟們求情,卻不想,是來施展鐵砂掌的。
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和薔兒有私仇呢。
耳際的巴掌聲還在繼續,薔兒被打的臉上的血絲都伴随腮幫子腫多高,腳邊的薇兒也不覺已經連連對着大理石長廊頭磕出了血。
顧二白這才反應過來,微微皺眉,上前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看着此時薔兒的慘狀,嗓中帶着幾絲不忍的意味,“夠了。”
“薇兒叩謝夫人,薇兒叩謝夫人……”
地上,薇兒拖行着雙腿過去抱着早已被打得面目全非、神志不清的薔兒,心疼不已,面上淚水簌簌的叩謝。
檀掌事見夫人來阻,不由神情一恸,當即連連收回了手,瞬時跪伏在顧二白面前。
“檀心教導下人無方,導緻膽大冒犯了夫人,請夫人從重責罰。”
檀掌事頭死死頂着地,難得平日裏溫淑賢德的氣質身影,此時寫滿了決絕的肅然,仿佛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
不過更令顧二白驚訝的是,她手裏竟捧出來一捆鞭繩。
這是要自己拿鞭子抽她?
“請夫人從重責罰……”
身後,一群噤若寒蟬的丫鬟也紛紛跪在地上,朝她求饒。
顧二白眼皮子跳了跳,雙手背在腰後,怎麽感覺她變成了這最後的惡人?
不過這顧府的懲罰力度,果然和清叔本人一樣變态。
“咳……責罰你是肯定的,聽說這裏面好幾個丫鬟都是你房裏的,嘴碎的可以啊,平時可能不是教導不周,怕是都沒教過吧?”
“檀心罪大之極,請夫人責罰。”
還是那句話。
但她此時匍匐的力度,卻愈加深刻,嗓音也愈加冷酷。
明明整個身子都貼在了地上,手裏的鞭子卻舉的愈發高了。
這樣的姿勢極難保持,顧二白尋思着檀掌事這個人……很有骨氣。
“沒什麽好責罰的,嘴碎就治嘴,我讓她們含着黃連,就是想讓她們知道嘴有多苦,才能對朝夕相處的姐妹說出那種話。”
顧二白話落,遠在門旁的小杏子整個人猛然僵住了,不知爲何,她的右拳又緊了緊。
夫人真的是……因爲自己?
長廊裏跪着的丫鬟們,聞言紛紛将剛才吐出的黃連,又戰戰兢兢的撿拾入嘴裏,有的都沾上了渾濁的泥土。
顧二白皺皺眉,還未來得及阻止,這邊,檀掌事不知從那裏掏出一把刀,吓了她一跳。
“檀心管教不周,罪不可恕,惹夫人不快,今日定當剁下一指以示懲戒。”
說罷,她拔開劍鞘,短刀露出白閃閃的光芒,毫不猶豫的伸出無名指按在地上。
顧二白見勢大驚,上去一把握着她的刀柄,“等等等……大大大……”
大嬸你瘋了?
檀心擡眉,見她阻止,一臉堅定詫異的看着顧二白,“夫人要親自動手嗎?”
“……”
砍手指呢,咋說的跟跟剁豬肉似的?
顧二白仔細看這她臉上,竟沒有一絲憐惜和痛楚,靠……
确認完畢,這人和薔兒沒仇,純粹挺變态一人,對自己都這麽狠。
這顧府裏人難道和清叔相處久了,都傳染了變态的功底?
怎麽青茄子就那麽慫呢?
“行了行了,這些下人也沒冒犯我,就是同室操戈,嘴碎了點,你也不必大驚小怪,讓她們過去同小桃子、小杏子一人道一句歉,這事便罷了。”
“可是……”
檀心緊緊皺着眉,擺出一副堅決不能饒恕自己的堅決面龐。
“……”
顧二白看着她這一臉沒能砍下手指的惋惜之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想着這真是個變态,便一把奪下她的刀,又從她左手拽過來劍鞘,牢牢的扣上,“這管制刀具我沒收了,以後不許自殘。”
當顧二白欣然将刀按回自己腰間的時候,檀心面色忽然大恸,望着她眼神灼灼,一副見到恩人的樣子,一頭跪倒在地,磕的大理石地面聲力铿锵,直把顧二白都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奴婢叩謝夫人仁德寬厚,以後若有再犯,定當以死謝罪!”
铿锵玫瑰,中氣十足。
“……哦。”
顧二白吓得伸手扶住了柱子,皮笑肉不笑的朝她點點頭。
吓死老子了。
“還死在這兒趴着幹什麽?不趕快去求得桃杏原諒!”
說罷,她兇狠的轉臉朝着一衆丫鬟,語氣恢複了往常訓斥下人的嚴厲淩人。
衆丫鬟聞聲紛紛爬起,一個個瑟瑟發抖的跑過去同桃杏二人道歉之時,小桃子見她們均被吓得腳軟腿軟,面上又哭哭啼啼可憐的不成樣子,自然連不跌已的點頭以示原諒。
可是小杏子卻神智缺缺的,直直望着長廊上那個手裏把玩着短刀的皎白女子,有些迷怔了。
不知爲何,她竟從她身上看到一道光,漸漸地朝她的頭頂照來。
而她今天,卻要親手葬送掉自己,來将這道光口牢牢堵上。
“這刀怎麽這麽眼熟?不是清叔的短刀嗎?”
顧二白按着那柄短刀,左右來回感興趣的看着時候,不期然發現這刀鞘上的紋路和圖案,竟和清叔整日用來吓唬人的短刀如出一轍。
檀心稍稍擡起臉,方才的肅然漸漸消褪,卻而代之的是一貫的溫和恭敬,“回夫人,此刀正是場主派人分發下來的,府裏的每個掌事都有,場主平時商務繁忙,沒有時間處置下人,便一人手交與一把玄鐵短刀,犯了錯自行裁決。”
“……咳,這樣啊。”
顧二白聽完,按着腰間的短刀不由顫了一下,清叔這魔頭也太變态了。
還有……他哪點商務繁忙了?
明明閑的蛋……蛋也閑……閑無聊的閑,不是味道的鹹。
奇怪,味道鹹不鹹她當然不知道……
“夫人?”
檀心喊了她好幾聲,見她莫名的面紅耳赤,以爲她的氣火還沒消。
“啊?”顧二白回過神來時,腦海中正好震震蕩蕩的響起昨日某個大魔王陰駭的聲音,‘跪下來,給我含着……’
“您若是不滿意,這些下人我帶回去一定……”
“不用,她們既已道過謙,這件事便作罷了,小懲大誡,以後諸如此類錯誤不犯就成了,你事後也别懲罰她們了,皇後娘娘現下還在府上,沒事的時候多做點美食送過去。”
顧二白咳嗽幾聲,胡說八道幾句。
“喏。”
檀心望着她寬宏大度的氣勢,衷心的點了點頭。
顧二白輕嗯一聲,摸着鼻子朝長廊下走,擡頭望了望天色。
已近未時,等她到街上逛一圈回來,估計清叔也回來了,正好。
拱形門前。
丫鬟們低聲喏喏像小桃子小杏子道完歉後,劉管家馬後炮的出來了。
其實他早就到了玉春堂。
隻是想到玉春堂的大多都是檀掌事房裏的丫鬟,他多少要給掌事一些面子,也不好出來處置,便一直杵在外面聽着動靜。
主要是了解夫人……看不得殺生,一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來人啊,将薔薇二姐妹鞭打二十,拉出府門,逐出嘉成,其餘人等減薪給五年。”
劉管家一進門,便滿臉嚴苛的揮了揮手。
身後一衆厮衛跑過來,利落的将薔薇二姐妹拿下。
走廊處,兩姐妹登時吓得魂飛魄散,一個勁的跪地苦苦求饒。
顧二白擡了擡眼皮子,朝他淡淡看了一眼,“你可算了吧,檀掌事房裏的人,就讓她自行處理吧,我現下要出去溜一圈……”
顧二白走近他跟前,略略壓低聲音,“會在清叔回來之前回府,你事後别跟他說我出去了。”
劉管家聞言一愣,滿臉驚吓,“可是……場主早上特意交待了夫人您不能見風……”
顧二白朝他笑了笑,笑的十分具有威脅性,你敢說一個試試?
劉管家,“……”
顧二白背影朝他揮了揮,手拉着小桃子、小杏子往府外走。
隻有得了麻疹的人才不能見風。
“這……”
劉管家看着夫人絲毫沒有商量餘地的離去背影,不禁哭笑不得,暗暗朝幾個厮衛使了個眼色,厮衛随即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
宜興街道。
缦紗籠帳的醉樓閣頂,一身翠色的姑娘輕輕撩開簾幕,目光銳利的射向地上辘辘而過的四方精緻馬車。
“禀郡主,車馬已按時出發,隻是……車後好像有人跟着。”
“做掉。”
女子清冷的聲音傳來,除了幾分病嬌之感,不帶一絲感情。
“可是,好像是厮衛,一般人很難……”
“混賬!到蒙面閣花了這麽大價錢,連幾個厮衛都攔不住!”
伴随着一盅清脆水晶杯破碎的聲音,女子清冷的聲音有些劈裂,迸發出遮掩不住的狂躁。
“郡主恕罪,雀兒這就加派人手!”
雀兒吓得一咕噜跪倒在地,頻頻叩首。
“好。”
她有些顫抖的笑了,手中破碎的杯盞嵌入掌心。
顧二白,我賠上一切,今日必須毀了你。
四方車轎子裏。
小桃子圍繞在顧二白身旁,一邊滔滔不絕的誇贊她剛才當家主母的大家風範,一邊給她勤溜的捏肩掐背,躁的整個馬車外都能聽到她雀躍的聲音。
顧二白随意點頭應付着,眼神卻一直若有若無的打量在安靜坐在一側,悄無聲息的杏子身上。
不顧一切鬧出大動靜要來買胭脂的是她,現在來了無精打采、靜若呆瓜的也是她。
要說不奇怪,也就是小桃子這種關系則亂的。
顧二白垂眸再看看她那滿身自以爲遮掩的當的傷痕……
“停車。”
她忽然提嗓揮了揮手。
“籲~”
車外,馬夫收鞭勒馬。
小桃子停止了一直不斷的叨叨叨,甚是奇怪的看着她,“怎麽了夫人?這醉胭坊還未到呢。”
小杏子也緩緩擡起頭,看着她的那平靜目光下蘊藏着洶湧波濤。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睡太久了,現在頭疼、腳疼、渾身疼,難受得很。”顧二白一邊按着腦袋,一邊挑起轎簾朝外面望着,“喏,這不是到一品齋了嗎?我記得旁邊就有家醫館,進去讓大夫看看。”
小桃子聞言,神情一凜,趕緊掀開簾子攙她下轎,“好,那趕緊走,夫人身體要緊。”
顧二白在她攙扶之下除了馬車,轉臉見小杏子隐在轎子裏的神色不清,不禁微微喊了句,“杏子你也下來吧,車上又沒啥東西,我怕待會暈了,桃子一人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