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蒙蒙,草木峥嵘。
清早的第一縷曦光,透過淩亂的樹枝杈桠,斑駁的映照在如鏡的水面上時,散發出粼粼的五色。
顧二白走到河岸邊青石闆上時,額頭已經隐隐的沁出一層汗,她放下木盆,四周望了一圈,靜谧無蹤影,整理了一番身姿,悠悠的靠在一顆古柳之上,微阖雙眸。
“木頭,幫我好好留意着來往的人,我再眯會。”
玲珑木環胸,大爺道,‘好吧,到了晌午頭她要是還不來,怕是場主就要來捉拿小主人您回去了。’
“盡人事,聽天命,一切随緣。”
顧二白微微勾唇,嘴裏說的和心裏想的完全不一樣。
清叔來抓自己才好呢,昨晚都晾了自己一晚上了,趕緊來奉上肉體補償一下。
玲珑木挑挑眉頭,剛想奚落兩句,見她不一會便沉入酣睡小憩之後,默默吐了個‘小豬人’無聊的飛了出去,同水面上的凫水野鴨玩耍。
蒼柳樹之下,花色潋滟,襯的倚靠在古老樹之上的小女人膚如凝脂,面若粉桃,好一派時光靜好,綠蔭爛漫。
手腕處,隐隐的又有瑩瑩的光芒,映的她面上忽明忽暗。
‘紅漆大門兩頭開,鐵柱石墩立起來。
金光閃閃寶銀钗,惡犬匍匐撞入懷。’
一道道脆生生的孩童軟糯聲,順着清晨的霧氣,侵入耳際,百轉千回的缥缈的響徹回蕩着,深的像是從幽不見底的青石河中傳來的,淺的又像來自遙遠天穹的純粹天籁。
沉睡中的小女人微微睜開了眼睛。
她還在青石河岸邊,耳邊聽着一遍遍的民謠,凝眉好奇的朝前走着,像是要追溯到這歌聲的源頭。
沒一會,她看見不遠處,有兩個孩童正在玩着‘拾洋窩’,一個粉腮垂髫,一個平頭可愛。
而那動人的民謠正是出自他們之口。
這不是上次她在夢裏見過的孩童嗎?手裏玩的依然是小時候她和姐姐最愛的遊戲。
一樣的夢境,一樣的民謠,一樣的童趣。
隻是上次夢境太短了,來不及細細品味,便已經消逝了。
顧二白遠遠看着孩童許久,有些欣慰的微微咧開了嘴,邁開步子朝孩童那裏走過去。
“你耍賴~”
“吖~被你發現了……”
“在這樣不和你玩了~”
“不會了不會了……”
兩個孩子玩鬧間,發生了分歧,和她和她姐姐一樣,吵兩句便和好了。
歌聲中斷,恰巧,顧二白也走到了他們跟前。
兩個孩童很快又恢複了秩序,手中握着一把螺絲殼,熟稔的在十個坑坑窪窪裏抓放抓起。
“小總角,你們剛才唱的是嘉成的童謠嗎?”
顧二白含笑微微彎腰,嗓音溫柔滑潤如水,微眯的眼底溢出柔膩的光,盡是對粉頰玉臂萌物的喜愛。
兩個孩童并未擡頭,神思依舊沉迷在洋窩中,隻是輕輕的搖搖頭,發出乖巧的聲音,“不是。”
“那是什麽?”
顧二白口氣疑惑,兩個孩子這次沒回答,低着頭認真的玩着遊戲。
她眼珠子轉了轉,換了個方式佯惑道,“這童謠聽着和姐姐的經曆好像啊,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呢。”
話落,兩個孩童隻是搖搖頭。
顧二白無奈的抿着嘴,尋思着可能孩子聽大人們傳唱,自己也不知道唱的是什麽,便無奈的笑了笑。
見他們玩的認真,隻是彎腰觀望着局勢,并沒有說話。
這孩子連手法都和自己小時候放的一樣。
“是顧府的金庫。”
正入神的觀望着,低着頭的垂髫小可愛忽然頓了下小胖手的動作,嗓音糯糯的粘連了一句,随即又恢複常态,繼續下着洋窩。
“什麽?”
顧二白猛地怔愣了一下神,腦海中不由閃過他們所吟唱民謠裏的一句歌詞,‘金光閃閃寶銀钗……’
金光閃閃?寶銀?這裏說的,是金庫?
……顧府的金庫?
她當初穿越而來,所看見萬丈金光的場景,竟是顧府的金庫嗎?
不、不可能,她當時明明是從河裏穿過去的,關金庫什麽事?
想着,顧二白一邊搖着頭,一邊心髒卻漸漸沉了下去。
……
“清叔,那是什麽地方?”
“金庫。”
“金庫下有河嗎?”
“有,青石河。”
……
耳邊回蕩着的對話,不期然從心底被拽出來,原來,從第一次在夢中聽到童謠,她就開始懷疑了。
“孩子,你是怎麽知道這首童……”
顧二白還想再問,不知爲何腦中忽然傳來一陣狠狠的鈍痛,像數條神經死死絞在一起般要命。
漸漸地,呼吸困難,覺得面前兩個孩子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拽住孩童的衣襟。
此時,那個被拉着衣襟的垂髫,緩緩的擡起了頭。
“啊……”
顧二白忽然發出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嗓,聽的人毛骨悚然。
面前,孩童的臉上,沒有五官,卻能看出的猙獰的笑。
“月白仙子,這裏不屬于你,你爲何要來!”
那軟糯純淨的孩提聲,早已變成了粗粝、蒼啞的磨砂之音,一陣陣沉的像鈍器砸來,又如咒語般滔滔不絕。
她吓得猛地松開手,拼命朝兩岸跑。
但那魔咒般重重疊疊的嗓音,卻永遠近在耳際的響徹着,一遍遍的質問、逼迫、恐吓……
“你爲何要來!你爲何要來!你爲何要來!……”
“啊……”
顧二白緊緊捂着頭腦,面目痛苦,雙腳瘋狂的朝着岸上跑,似是絆倒了一塊石頭,猛地栽倒在地。
她努力的擡起頭,滿臉狼狽,眼前映現的竟是顧府。
好像是水榭園,那個老夫人爲顧府未來的女主人準備的園子。
一個女人鳳冠霞帔、渾身喜服的坐在榻上,雙手略略緊張期待的緊絞着。
顧二白輕輕地笑了。
男人推開房門,那是一張隽秀如天神般惑人的絕世容顔,更何況,此刻面上還帶着俊朗如畫的涔涔笑意,他拿起挑鸾,輕輕挑開女子的蓋頭,面上柔腸百結,嗓音醇厚如水,“夫人~”
蓋頭下,映出那張芙蓉玉面。
是江璃兒。
顧二白心髒猛地停滞了。
她的神情還來不及切換,身後的青石河中央,便響起了一聲聲女子尖銳急促的呼救聲。
“救命~救命~二白,二白你在哪?”
“……姐!”
顧二白心裏一動,轉臉的那一刹那,望着河中那個掙紮的身影,面上血色盡失,疾速放大了無數倍瞳孔中,盡是極緻的驚慌。
……
‘小主人,小主人快醒醒,快醒醒……’
玲珑木正逗着野鴨玩鬧時,無意轉臉。
待看到小主人滿臉痛楚,汗流浃背時,一瞬間飛到跟前,扯着嗓子呼喚着。
霎那間,一顆懸浮在小女人頭上碩大瑩白的珍珠,黯淡了一切光芒,緩緩斂入小女人手腕之中。
“啊……”
夢境坍塌破碎。
顧二白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雙猩紅眸中的驚恐好似還未完全散去,她汗濕的雙手顫巍巍的扶着樹,嗓間劇烈喘着粗氣,額上細微的汗水早已凝聚成汗珠,渾身的衣袍都有些被冷汗浸濕了。
“木頭。”
玲珑木見她開口,撲騰着胖手,一通擔憂。
‘小主人木頭在這呢,您終于醒了,吓死木頭了,剛才您夢魇了,怎麽喊都喊不醒,木頭就說,您這麽嗜睡是不能早起的,現在身子虛了吧……’
顧二白的胸腔還在顫抖,連帶着一雙手哆嗦不已。
她狠狠的咽了口口水,緩緩擡起頭,目光詭谲的朝着剛才那兩個無臉孩童的方向看去。
寬闊的青石闆上,空蕩蕩一片,一覽無遺。
顧二白抹了一把眼睛。
依舊如此。
夢,是夢。
可是爲什麽,這麽清晰的曆曆在目,所有的情緒、所有的場景,就連渾身的無力感都那麽鮮明。
玲珑木見她不大對勁,微微落下來,待看見她面上驚駭的表情後,不禁被吓到了。
“小主人?您夢到什麽了?怎麽吓成這個樣子?要不咱們今天先回去吧,木頭在這裏等了好久,也沒見到慶家二白的蹤影,您先回家歇着吧。”
“好。”
她點了點頭,抻手擦了把額上的汗,身子卻不由順着古樹癱了下來,望着高闊遼遠的青天白日,腦子裏盡是夢境裏一幕幕刺心的畫面。
夢,是夢。
不會,姐姐當時明明在岸上,怎麽會掉進河裏。
清叔……又怎麽可能娶江璃兒,怎麽可能。
玲珑木
‘小主人,您在想什麽呢?噩夢不能想,想的話就朝反的方向想,夢,都是反的。’
玲珑木安慰着她。
“嗯。”
都是反的。
顧二白點點頭,坐了好一會,起身端起青石闆上的木盆,目光朝那清淺澄澈的河中望去。
“木頭,你說這河深嗎?”
‘深不深扔塊石頭進去就知道了。’
玲珑木說着,撿起一塊石頭,朝河裏扔去。
一聲悶響,石塊沉入河底,未有一絲渾濁的塵泥甚上。
‘看樣子應該還挺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