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自打嫁了人,夫家能耐,在榮安都城開了店,昨個衣錦還鄉時,趙家的炮竹差點沒把顧鎮都給炸懵了,現在見縫插針的就要炫耀,不就是想用月兒的光鮮來襯出二白活的狼狽麽?
說到底還是嫉妒二白現在狀态好,心裏看不過去,想奚落一番。
王嬸臉色不善的想着,衆人見勢不敢出聲,心裏卻也暗搓搓的憋着壞,準備看二人兩年後的落差對比,好再嘲弄顧二白一番。
顧二白想的顯然沒有這麽多,相比較這些無聊村民閑得發慌,想拘人的小心思,她更怕待會見到月兒,會不會……露出破綻?
還有什麽人,比朋友更互相了解的嗎?
萬一她提起以往的事情,她一無所知不就尴尬了。
趙家就在大堰河岸前面一家,趙叔的身影剛剛沒入,不一會,就見一個身形略略豐腴的紅衣商戶女子走了出來。
她伸着頭,嘴裏還不停驚喜的喊着,“哪呢?哪呢?二白真回來了?”
一聽這口氣,就知道曾經必定是很好的朋友。
顧二白有些煩神的撐着腦袋,王嬸見她這般,心裏開始有些後悔把她喊過來,牽扯出這麽多一檔子糟心事。
那邊,趙小月早已順着自己阿爹的指向,撒奔子跑了過來,直到站在橋的對面,目光直直看着她,眼底才顯現出一絲巨大的愕然。
顧二白也微微怔住了。
面前,一橋之隔的女子,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盤發圓臉,一身錦繡綢緞,腳踩木屐,身材微豐,個頭不高不矮,五官平平。
平平常常,看上去沒什麽尖銳的攻擊力,但那一雙眯着的眼睛裏,卻透露着幾分專屬于商人的銳利精光。
顧二白也正是被這一對目光鎮住的。
因爲,她發現她看着自己的眼中,顯然全是陌生。
她們就像兩個初見的陌生人,遙遙相望,怎麽看都不像一對好友。
顧二白承認,她也沒做好準備,所以導緻漏了餡。
“咋啦,以前來往這麽密切,現在怎麽見到都不說話了?”
身後,趙叔笑眯眯的走了過來,心裏不知道在打什麽小九九。
岸邊,碎嘴婆娘們連連奚落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兩年不見,境遇地位都不一樣了,哪還來什麽共同語言啊?”
趙叔笑的更加滿意了,仿佛他等着就是這麽句話。
“瞎說什麽呢~”
“你是……二白?”
橋的那頭,趙小月幾乎是用懷疑的口吻問道。
趙小月精,她精在一眼便看穿了眼前的人,并不是慶家二白。
一個人的面容,可以變得越來越精緻秀美;身材也可以變得愈發修長窈窕;甚至談吐眼界都會随着境遇伸展拓寬。
但她的氣場、眼神,身上最真的東西,卻是跟着一輩子的。
以前的顧二白,性子怯弱,皮膚略黯,連帶着眼神有些無精打采、小心翼翼的,整個人讓人遠遠一看,就覺得氣場羸弱,沒有什麽特别出彩的地方。
可眼前的這個女子,雙眸熠熠,皮膚瑩白,身姿動人,氣質靈韻都是上上乘,就連她在榮安這兩年,所見過的大門大戶小姐,都沒有能敵過她的。
那從眼底散出來的純然、澄澈,像個沒經曆過人事、風雨的孩子,哪裏會是慶家二白。
隻不過是乍一看,五官形态有四五分相像而已。
“是,小月。”
顧二白知道她在打量自己,甚至還有可能已經認出來了,她不是慶家二白。
但此時,還不是承認的好時機。
她沒猜錯的話,面前這個女子應該不會揭穿她。
“小月啊,你這離鄉兩年,人都不認識了啊?”
王嬸怕二白尴尬,便出來插科打诨,活躍着氣氛。
卻不想,趙小月神忽然徑直朝顧二白走來。
陌生的神情一瞬間從臉上消失了去,轉而變成熟絡親切,見到老友的歡快。
“我怎麽會不認識呢,以前我和二白最好了呢~兩年不見了,一時見到有些激動,難免愣住了。”
趙小月一邊說着,一邊過來熟練的挽住她的手臂,一雙眼睛笑意滿滿,“二白,你說是吧?”
顧二白心裏隐隐意識到了什麽,但她處于下風,以不動應萬變,淡淡的朝她笑了笑,輕嗯一聲。
趙叔見小月沒能順着他心意,前來奚落一番二白,反而故作親厚,不禁有些不滿。
不想,趙小月根本沒打算在這裏逗留,隻朝着岸邊人懂禮的颔首一下,“阿爹,嬸子們,我和二白好久沒見了,到那邊說點悄悄話,你們聊着。”
衆人還沒來得及說話,趙小月便拉着她直接走了。
呵~
顧二白舔了舔唇,尋思着這顧鎮裏面的人,果然都是速度派。
二人走到了一處遠離人群的芭蕉葉旁,趙小月猛地停住了匆匆的腳步,轉臉口吻便笃定道,“你不是二白。”
她的神情中,沒有刻闆的嚴肅,也沒有哆哆的逼問,隻是心平氣和的在叙述一件事。
顧二白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淡淡點頭,“剛才謝謝你。”
“……你爲什麽僞裝二白?”
見她竟如此直接的承認了,趙小月倒是顯得有些吃驚。
不過看着女子的氣度豁然,也着實不像遮遮掩掩的人。
“說來話長。”
顧二白望着她,目光平靜。
的确說來話長,而且這麽扯的事,誰相信。
趙小月頓了一下,細細的打量着她眉眼間的情緒,清淡的沒有一絲絲的慌張和意亂,多年的生意人經驗告訴她,這個女子怕是有恃無恐。
“我不知道你爲什麽冒充二白,但這對你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
她在善意的提醒,顧二白聽出來了。
提醒她可能會背負很多人的唾罵,就像剛才那樣的場景,會從出不窮。
慶家二白的這個朋友,頭腦倒是清晰得很。
顧二白想着,忽然眯了眯眼,擡起頭來,眸底帶着一絲微光,“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
“你認爲我是蒙出來的?”
趙小月反問她。
“不是。”
她隻是想,她如果真有這麽靈秀,或許會知道更多的事。
“你轉過去。”
趙小月不知道她微凝的眉眼處,在打什麽主意。
向來是越單純的人,心思越難懂。
顧二白望了她一眼,乖乖的轉了過去。
把後背留給外人,是對那個人的信任,可她卻莫名的信任這個一共見到還不到一刻鍾的女子。
可能因爲這個人是顧二白的朋友。
下一秒,趙小月迎着光,朝她的腰間微微探出了手。
顧二白渾身一個激靈,但并沒有躲開。
趙小月的手在她的腰間摩挲了一陣,然後不知道摸到了什麽,倏的放開了。
顧二白皺眉轉臉,奇怪的看着她時,趙小月卻一副了然于心的笑了,“你看,你沒躲開,二白極怕癢,别人碰一下就躲得遠遠的。”
顧二白望着她,眼角微眯,“就憑這個?你沒碰我之前知道我不怕癢嗎?”
“當然不是。”趙小月收回了笑,“你的腰間沒有傷痕。”
顧二白神情一緊,“什麽傷痕?”
“被蛇咬的傷口。”
“慶家二白被蛇咬過?”
“嗯。”
“你知道這個,阿娘怎麽不知道?”
顧二白看她的眼神開始有些懷疑,但那隻是故作懷疑,她想聽她解釋。
“二白并沒有告訴慶嬸。”
果然,趙小月知道很多事情,那怕是……慶家二白爲什麽跟漢子私奔的隐情也知道。
“……就像,她跟漢子跑山溝沒有告訴一樣?”
“我不許你這樣說她!”
哪想,話落,态度一直平靜的趙小月,此時語氣忽然尖利了起來,甚至看上去情緒有些失态。
顧二白頓了一下,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好,她是你的朋友,我尊重她,可她丢棄了慶家二老,這是事實。”
趙小月的喉間微微動了下,緊緊地望着她,“你想說什麽就直說。”
“我不想說什麽,對她做出評價,對我沒有任何好處,但是你知道我想問什麽。”
趙小月面容緊繃,像是一根弦一樣,看似繃的很緊,其實,碰觸一下則斷。
“這是二白的秘密,我不會說,但是我聽不得别人诋毀她。”
“嗯。”
顧二白點了點頭,深谙她的心裏,又扭了一圈脖子。
一個秘密藏了兩年,膈應了兩年,總是藏不住的。
像是給了她充分的時間緩解狀态,顧二白最後眼神波瀾不驚的看着她,“在幫她保守秘密之前,我想你們該是朋友,朋友不就是爲她好嗎?”
“你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以前的顧二白爲什麽會抛棄二老,但是我不可能代她照顧慶家二老,因爲我連親生女兒都不是。”
“你既然冒名頂替了,就應該承擔責任,難道還想傷害老人家第二次?”
“不想啊,可是我連人家親生女兒爲什麽抛棄他們,都不知道,又憑什麽幫她贍養兩個老人?或許……她有苦衷?”
顧二白心裏隐隐的期待,在破土萌芽。
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樣,慶家二白跟人私奔是有所苦衷,那麽二老一定會容易接受她,慶家的污名,也可以輕易洗白。
她當初不就是利用苦衷赢得同情的嗎?
顧二白注意到,她這番話落後,趙小月的面容明顯的松動了,就像有些破冰般。
她又開口。
“初次見面,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以我承受了那麽多謾罵,還堅持是慶家二白這一身份看來,我不是個碎嘴的人。
而且你告訴我當年的隐情,是最好的結果,因爲沒有比現在情況更壞的了,你不說,我可能明天就走了。
你朋友的父母隻能接受二次傷害。”
這句話落。
趙小月被說動了。
商人本來就是基于信任和利益最大化上,産生交易,這就是一樁最穩的交易。
“我說。”
“我聽着。”
“二白腰後的傷,是兩年前無意掉入水中,被蛇咬的。
二白不會水,當時是場主路過救了她,并且把她送到醫館醫治,二白怕慶嬸擔心,這件事就沒說,隻說了落水的事,然後……”
她說到這裏,語氣忽然頓了下來。
面前,那一雙散發着淩厲光芒的眸子,微微有些暗淡,但卻顯得更加堅定了。
她看着顧二白,語氣沉下來,“你起個誓,接下來的話,你永遠不會跟任何人說。”
顧二白知道她要說到重點了,而且她從女子堅定的眼底,竟還看出了一絲哀求,她想,她真是慶家二白的好朋友,但她此前沒想過,這絲哀求竟來自于愧疚。
“我發誓,今日趙小月與顧二白說的一言一辭,若同任何其他人說,天打雷劈,可以嗎?”
“你本來就叫顧二白嗎?”
“很巧。”
……
趙小月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裏似乎藏着隐隐不可釋然的沉重,“二白從那次救命之恩後,愛上了場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