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那側,慶家阿娘見他酒後失态,連連起身到他後背,伸手好生安撫着。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說說……”
身後有丫鬟貼心的遞過來一盅醒酒茶。
慶家阿爹卻依舊像飲酒似的,端起來咕噜咕噜就一口氣就喝完了。
阿娘看着他這狀态,心裏愈加的擔心,她其實很是感同身受。
養了這麽多年的女兒和阿黃,一家四口的感情早已密不可分,可是女兒終究是女兒,留不長,總有一天要走的。
阿爹喝完之後晃了晃腦袋,又揩了揩眼角的淚,稍稍有些清醒就開始不緊不慢的站起來,搖晃着朝着老夫人道,“今日我們老兩口子來打攪,多有不便,還勞煩老夫人費心招待了……”
老夫人起身,微微嗔怨,“慶子,你瞧你說這些話幹什麽,咱們都是一家人。”
慶家二老自然是聽不出她這話裏的深意,隻點着頭當做客套話往來。
今個是阿爹的壽辰?
可是她并不知道,現在也是肯定不能問的。
顧二白靜靜的坐在軟毯上,微微仰頭看着眼角還殘存着淚漬的阿爹,手中攥着男人的袍角,漸漸緊了起來。
阿爹看樣子很重視這個壽辰,莫非這次是六十大壽?慶家二老看着的确比一般的父母蒼老許多,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他們,還以爲是爺爺奶奶。
如果是真正的顧二白,她會怎麽辦?
放在以前,她或許會這麽想,可是不知爲何,此時看着阿爹的眼淚,她有一瞬間的觸動。
“要回去嗎?”
身邊,男人微微響起的低渾語道,一針見血。
顧二白像是被看穿了心思般,轉而轉臉望着他,兩道視線相撞,她的手心不覺微微沁出一層汗。
“你……同意嗎?”
她最終還是開口問了。
“問我?”
男人注視着她許久,不期然唇畔輕勾,眼底大片的迷醉映着光輝輕輕閃爍,“爲什麽問我?”
“……”
顧二白唆了唆嘴,有些明知故問的看着他,口吻平平,“你是我男人啊。”
就像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
理所當然的,順理成章的,習以爲常的。
……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靜滞。
顧二白的低語呢喃,明明輕的隻有兩個人能聽見。
此時于顧亦清而言,卻仿佛全世界都是這句話。
萦繞耳際,繞梁三日。
耳廓上,玲珑木唉聲歎氣的搖了搖頭,‘收拾收拾,要回慶家大院喽~’
“記得回來。”
許久,顧亦清低磁的嗓音有些微砂,他深深的看着她的,似乎一刻都不想移開。
“……當然。”
顧二白咧開嘴笑了,望着他的水眸中,盈盈的漾着一圈碧波。
他終于肯放過她酸軟的左手,分明有力的指節在輕輕柔柔的地給她按摩着手腕。
她很享受這種靜谧的溫馨。
不知何時,他們之間多了這種比悸動、激烈更爲深沉的情感,讓彼此更加纏綿,難以分離。
……
“那我們走了。”
“老夫人您不必再送了……”
桌旁,慶家二老與老夫人寒暄了一陣,終于打定主意要走,老夫人再三也勸不得留下,隻得作罷。
顧二白轉臉,整個人的精神氣都撺掇了起來,起身抱着阿娘的手臂,語氣興沖沖的,“爹娘,場主允許我回家陪你們過壽了。”
“真的?”
聞言,慶家二老眼底乍現驚喜,仍是不可置信的望着場主。
方才他們求半天,場主都不肯放人,怎麽現在說放就放了?
手中的溫暖柔荑毫不留情的就抽走了,顧亦清一瞬間有種後悔的沖動,小女人這套路使的不錯。
玲珑木:還時場主您教的好。
“二老大壽,小白自然要陪在身邊。”
男人起身,俊秀挺拔的身子立于顧二白的身後,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像一顆松樹守護着小苗。
冷不丁看過去,竟蜜汁給人一種和諧的夫妻相之感。
“謝謝、謝謝場主。”
慶家二老被這個好消息沖昏了頭腦,哪有心思再胡思亂想别的,隻一個勁的連連道謝。
顧二白也轉臉看着他,眉眼處帶着脈脈的羞澀和驕傲,老娘的眼光就是那麽好。
“阿慎,到水榭園取些壽禮給二老送過去。”
顧亦清看着得意的小女人,不介意讓她更得意一些。
“喏。”
青衣掌事點頭,轉身就要往水榭園去。
“我也去~”
小桃子跟着雀躍跑過去,遠遠追随他的腳步。
“哎呦,這哪裏使得,萬萬使不得的,草民區區小壽,那能受得住顧府這般隆重的禮啊。”
阿爹阿娘見場主這架勢,真的是有些驚慌失措了。
顧府今一天給他們二老的待遇,真的是上上乘貴賓了,任他們再不知趣,也能感受到了。
“咳~就是……咱家院子都要被你送的禮堆滿了,還送呢?”
顧二白低咳一聲,轉過身小指悄悄的戳着他的手臂,揚眉示意,别太過了。
容易露餡。
顧亦清淡淡垂眸看着她,英朗的眉宇間藏着似笑非笑,“就是要堆滿……才能把你擠出來。”
“……”
顧二白兩排牙齒抵觸着,眉心緊擰,像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情緒。
左右看了這個風騷的男人一陣,猛地轉過了身子,在阿娘身邊小聲喏喏道,“随它去吧,咱們走。”
再不走,她真想把這個甜成蜜的男人喝下肚了。
“……啊?”
慶家二老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甚是疑惑的看着場主,又納悶看了看二白。
不知爲何,心裏總覺着有些隐隐的事态感覺要浮出水面。
但那事态太荒唐,他們連想都不敢想,所以甯願相信自己魔障了。
肯定是老夫人看上二白了,要收她做幹女兒。
一旁,劉管家精明的察覺到二老面上的神色,開始漸漸有些不對勁,連忙過來打馬虎眼。
“二老不必擔心受之有愧,顧府一向厚待下人,顧姑娘又得老夫人寵愛,這壽禮就當姑娘的月錢不成嗎?”
“劉管家言重了,二白入府就是福氣,咱們哪還敢要月錢。”
“這不就得了,不要月錢,拿點壽禮正合适着呢。”
……
慶家二老反駁不得,隻是走的時候才發現——
顧府的一點壽禮,原來是三車。
長方四頂,大型機具坊定制的那種。
顧二白在某叔難以言喻的注視下,随着阿娘出了大廳。
一家三口身後浩浩蕩蕩的跟着三車壽禮,老老少少都有種不大真實的感覺。
顧二白感歎,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嫁的男人太土豪了。
阿爹阿娘反應更是誇張,一路神神叨叨,迷茫前行,手腳都有些飄。
二老怎麽也想不通,就因爲二白給顧府做了丫鬟,就有如此優待?
就算把她買走了,都用不着這麽貴重吧,這三車……能買上百個丫鬟吧?
玲珑木搖了搖頭,慶家二老哪裏知道,這裏面的一件東西,都足夠買上百個丫鬟。
顧二白低着眉,聽着她嘴中的碎碎語,一言不發。
反正……也是時候攤牌了。
就這幾天,如果真正的顧二白回來,最好不過了。
話說她跟清叔說了這麽久,怎麽就還沒點蹤影了呢?
……
“小白~”
慶家三口剛出顧府大門,顧二白遠遠的就聽見一聲熟悉的厚嗓,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轉過了身子。
身旁,阿娘感受到她猝然加快的呼吸,神态微微頓了一下。
她怎麽還追上來了,顧二白幾乎是樂着看着他的。
院子裏,男人一襲錦袍,身材挺拔的站着,負手而立。
正午粲然的陽光,閃閃的撒在他英挺的面龐上,削薄的唇畔隐隐的含着一絲笑,清朗俊飒的不似凡人。
見她轉身,男人邁開長腿朝她走進。
顧二白努力唆着兩腮,生怕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是夠了啊清叔,這就隻是離開一個晚上,而且兩家還真麽近,弄得跟要闊别多日了似的。
“二老,這邊請。”
馬車前,領路的劉管家一雙老謀深算的眸子眯了眯,懂眼色的走過來,請着慶家二老朝台階下走。
慶家二老微愣的點了點頭,随着他一起走下。
然後……
顧二白幾乎是在一瞬間,被死死的壓到了大門之後。
守門的兩個小厮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吓得渾身一震,端莊的目視遠方,形如木墩,一動不動。
這兩小厮正是當初送顧二白回家的,但是他們怎麽也想不到,有這麽一天,場主徹頭徹尾的栽在她手裏了。
“别别别,你幹嘛呢?阿爹阿娘還在外面呢……”
顧二白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心髒怦怦直跳,繼而才自己已經被被鉗制在男人和牆壁之中,粉拳有些羞惱的捶着這頭餓中色狼。
“舍不得你走了。”
男人啞嗓,俯身俊臉狠狠的埋入她的秀發,吮吸着她身上全部的芬芳,占爲已有。
“就一晚而已,你瞧你故作深情的樣。”
顧二白輕咬着唇笑,捶着他胸膛的粉拳,漸漸遊移到背後。
嘴上不誠實的怨憤着,手上卻溫軟的像摸貓般輕撫。
“每一晚,爲夫都想滋潤夫人的田。”
顧亦清微喘着撩過她的三千青絲,薄唇輕輕的雕琢着她白皙的天鵝頸。
顧二白噗的笑了,車現在開的順溜哦。
“我的田現在不方面耕耘,您老的存糧再多放幾天。”
“……不方面,還有堰梗子啊。”
男人緩緩輕笑,擡起頭意有所指的拿起她的柔荑,在大掌中輕輕摩挲揉搓着。
“……堰梗子也不放過。”
顧二白咬着牙,惡狠狠的從他手中拔出‘堰梗子’,今晚堰梗子表示已經受到了不少驚吓。
“夫人不是連堰梗子也要和人争的嗎?”
“……”
我看你是想替張德全伸張正義。
“好了吧?明天繼續成不~”
顧二白無奈的笑着看他,怕阿娘在外面等急了,尋思着這抱也抱到了,也該成了。
“别動,安靜的讓我抱一會……”
男人的嗓音低啞而疼惜,像是心肝寶貝借給别人了一般。
聽得府門口兩個小厮,雞皮疙瘩直往下掉,天哪~太恐怖了,這樣的聲音居然是場主發出來的!
“别鬧,乖~”
然而,聽到夫人的話後,兩小厮幾近陣亡,原來……還可以這樣跟場主說話。
“我想鬧。”
兩小厮:……
“回去不許碰冷水。”
“嗯。”
“晚上不許踢被子,我會去督查。”
“好。”
“讓阿娘給你煮一盅姜湯。”
“行。”
“記得想我。”
“……考慮考慮。”
“你說什麽?”
“哈哈哈哈,不帶撓人的!”
……
不知過了多久,守門兩小厮被虐的冷風那個吹啊,孤影那個飄啊~
然後,他們就漸漸感受到門後的氣息不大對勁了。
直到看見夫人紅腫着水潤潤的唇,一股羞怯勁沖出了顧府。
一切都不言而喻。
門後,男人成拳的指骨抵着牆壁,嗓中渾厚的喘着粗氣,不知在做什麽,隻是伴随着陣陣低鳴。
兩小厮對視一眼,不敢再有任何表情,生怕呆會場主出來能把他們呼死。
半晌,一聲深沉的悶吼響徹他們耳際,内容兩個字——‘白白~’
但那百轉千回的啞嗓中,卻印滿了更多更深更濃烈的情緒。
諸如放縱不堪的欲望、情深不悔的溝壑。
……
水榭園後。
小桃子随青衣掌事到庫房,一起忙碌着給慶家準備好壽禮,見他要回去,便鬧着讓他陪她逛一會。
青衣掌事尋思着夫人也回家了,場主心神不甯找他也沒什麽事做,便痛快的答應了。
小情人手拉手,一路粘粘膩膩的漫無目的走着聊着,不知不覺就到了後花園。
“阿慎,你說咱們場主,怎麽就一下子深陷夫人的泥潭了呢?”
小桃子說着,忽然抱着阿慎的手臂,擡起頭笑着問他。
夫人雖好,但怎麽也想不到這麽短時間内,就把場主這塊萬年頑冰給融化喽。
青衣掌事認真的搖搖頭。
他也不知道,雖然他好像見證了場主和夫人的愛情,但那細微的情緻他卻永遠也理解不了,如果場主不是愛夫人愛到泥足深陷,他也會覺得般配。
不過,因爲夫人,場主變得有溫度了,這樣就是好的。
“感情的事,誰說得清呢,就像你,這麽多年跟着我怎麽就跟不膩呢?”
阿慎随手攬過她的肩,朝花園裏那一座休息的石墩處坐過去。
“怎麽,你膩了?”
小桃子聞言,嬌俏的揚起臉,故作不滿的威脅看着他。
阿慎被她氣笑了。
“姑奶奶嘞,你怎麽天天懷疑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啊,我要是膩了,現在陪着你的是誰?”
“哼……這還差不多。”
小桃子依舊撅着嘴,卻擋不住滿臉的幸福蕩漾。
二人在石墩上坐下,小桃子依偎在他的懷裏,感受着心愛之人身上的溫度,擡起頭看着他,眼神很快就意亂情迷了。
青衣掌事明顯比她先心猿意馬。
軟香玉懷在握,佳人映笑在前,沒有反應都不是個男人。
“欸~阿慎你說,杏子也老大不小了,怎麽到現在都不願找個人家呢?老夫人先前給她說的那幾個男子,我覺着都不錯,可是她卻連看都不看一眼,莫非是要學檀掌事孤寡一輩子吧?那絕對不行。”
青衣掌事手心摟上她的身腰,剛要覆上去快活一番的時候,小桃子卻忽然扯到了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茬。
其實她從早上到現在,心裏便一直裝着杏子,杏子性格倔強,生了病都不願讓自己伴着,可身邊也沒個體己的人。
顧府不是個不開明的府邸,丫鬟若是想嫁人,老夫人還會風風光光的送上彩禮,可是杏子看上去,真的有一輩子留在府裏的架勢。
這是不是沒先例的,檀掌事就是一個,所以她有些擔憂。
“忽然說一個外人幹什麽?”
青衣掌事心裏火急火燎的,聽着她還有心思說着不着天際的話,語氣不禁有些不耐。
“她是我的好姐……”
妹字被男子吞入了口中。
“和我們沒關系。”
男子最後一句話淹沒在情欲之中。
寂靜的後花園中。
男人的低吼,女子的嬌呼。
一陣一陣,并不高昂,卻像擂鼓一般震徹女子的耳際,假山後女子手中的信件,潸然滑落。
一個外人?沒關系……
男子的話如針一般紮進女子的心裏,沁出一滴滴殷紅的血液,緩緩地流淌着。
青衣掌事和小桃子并不知道,婆娑磕碜的假山石洞口,有雙淚眼,模糊的看着他們起伏的身姿,縱情欲海……
女子緊緊捂着心口,隻覺得肝腸寸斷,她低低的吼叫了一聲,“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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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題賤賤的口吻是我自己強加的,場主已經派人捉拿我了,因爲我說出了他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