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擡頭看着魏王,非常誠懇的說道:“大王,暗殺之事,非君子所爲。此乃亂命,恕臣不能從之。”
大殿中安靜了片刻。
魏王突然笑了起來,道:“其實寡人隻是開個玩笑罷了。刺殺這種事情,寡人又不是嬴稷那個無恥的老東西,怎麽可能做得出來呢?”
信陵君正色道:“大王所言極是。”
說着,信陵君落下一子,将劫争消除。
魏王臉色猛然一變,盯着棋盤良久,找遍各個角落,也無法找到能讓自家大龍活命的點。
過了好一會,魏王才重重哼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投子認負:“好了,今天不下了。”
信陵君道:“那臣弟就告退了。”
“無忌,你等等。”魏王叫住了信陵君:“寡人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信陵君道:“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魏王似乎有些猶豫,沉吟半晌才道:“前幾日晉鄙等人進言,說大魏王後空缺多時,讓寡人早做決定。你覺得,寡人後宮之中這些夫人,誰更适合立爲王後呢?”
信陵君吃了一驚,道:“此乃大王家事,臣弟怎能随意置喙?”
魏王盯着信陵君,語氣變冷:“大王家事,便是大魏國事!大魏王後,母儀全國,如此重要人選,你身爲大魏君候竟然一點意見都沒有,如何對得起寡人對你的信任?”
這一番話說得很重,堵死了信陵君繼續推辭的餘地。
信陵君見避無可避,沉吟片刻後道:“如今宮中諸多夫人,真正能有資格出任王後的,無非便是赢夫人和趙夫人。”
魏王似笑非笑的說道:“如姬難道不算?”
信陵君正色道:“如姬雖然是臣弟送入宮中,但她出身貧寒,無論家世還是才能都不足以成爲王後。”
魏王哈哈一笑,臉上陰霾散去不少,道:“那照你所言,赢、趙兩女之中,誰更适合成爲王後呢?”
信陵君道:“自然是赢夫人。”
魏王咦了一聲,道:“爲何是赢夫人?”
信陵君道:“因爲赢夫人出身秦國王族,乃是秦王嬴稷的親侄女。若大魏立她爲後,自然就能利用王後的關系多和秦國親近,盡可能的避免秦國相攻。”
“另一方面來說,若是不立赢夫人爲後,秦國必然惱怒來攻,對大魏而言委實不利。”
魏王道:“趙夫人同樣也是出自趙國王族,若立了赢夫人,趙國必然不喜,如之奈何?”
信陵君道:“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趙國雖強,強不過秦國。趙國之怒,亦不如秦國之怒般令人恐懼。”
“況且秦國幾年來數次進攻趙國而不得,秦王自是深恨趙國不已。若趙國當真敢先行進攻大魏,秦國又怎麽可能放棄這個絕佳進攻趙國之機呢?”
魏王若有所思,摸着胡須道:“所以依你之意,若是寡人立了赢夫人爲後,不但能和秦國交好,而且趙國也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信陵君拱手道:“大王英明。”
魏王眉頭舒展開來,突然又道:“但你剛才不是說趙國出了個李建嗎?若是他再給趙國出個什麽主意,會不會反而讓大魏陷入被動之中?”
信陵君笑了起來:“大王多慮了,李建此人或許确實乃是明日之星,但他隻不過是一個下大夫罷了,又有什麽能力左右趙國的朝政方針呢?”
魏王也笑了起來:“說的對,是寡人多慮了。”
……
李建站在大殿之中,身着盔甲腰佩長劍,距離趙王不過隻有幾步的距離。
作爲趙王的侍衛長,李建的職責就是随時護衛在趙王身邊,保衛趙王的安全。
看起來就是個保镖頭子,但侍衛長這個官職帶給李建的好處其實不少。
就比如說眼下這場隻有趙國重臣才能參加的會議,之前隻不過是下大夫的李建沒有資格出現在此,但侍衛長李建就可以。
太後一臉不爽的說道:“這魏王實在是太過分了,明明我們趙國的趙夫人嫁過去的時間更久,生育的王子也更加的年長,他竟然立了秦國的赢夫人作爲王後?”
戰國時代,各國通婚是比較常見的事情。
秦王嬴稷的母親芈八子就是楚國公族女子,趙太後是齊國公主,當今燕後是趙國長公主,等等。
所謂嫁雞随雞,這些王後們不可能出賣夫家的利益去讨好娘家,但對娘家的照顧和同盟也是應有之義。
以趙國爲例,因爲趙太後是齊國公主的緣故,趙齊兩國就非常親近,齊國也願意在趙國受到攻擊時發兵前來援助。
同樣的道理,魏國若是立赢夫人爲王後,便意味着将來當趙秦相互争鋒之時,魏國會更多的倒向秦國。
考慮到魏國首都大梁城是其他六國中距離趙國邯鄲最近的都城,這就更讓趙國難以接受了。
廉頗甕聲甕氣的說道:“太後,是時候發兵大梁,讓魏國人知道背叛我們大趙的下場了。老臣不才,願領兵十萬踏平魏國!”
平原君聞言,頓時皺眉道:“大将軍,魏國和大趙之間同出一源,之前也是友好國家。若是單單爲了這種事情而大動幹戈,豈不是惹人笑話?“
廉頗呵呵一笑,道:“平原君,你娶了魏國信陵君的姐姐當正夫人,心向魏國也屬正常。但此事涉及到大趙利益,可不能讓你徇私啊。”
平原君臉色一沉,道:“大将軍,你想要建功立業可以理解,但若是就此窮兵黩武,豈不是又給秦國白送一個堅定盟友,讓大趙的處境越發危急?”
随其他重臣紛紛開口發言,主要分主戰派及主和派,各自立場不同,意見也是大相徑庭。
大殿之中,爆發了一場激烈争吵。
李建在一旁聽着,若有所思,觀察到了不少有用的情報。
在之前的校場兵棋推演之中,平原君和廉頗蔺相如等人聯手,算是坑了田單一把。
但今日圍繞着魏國王後之位,平原君卻又站在了廉頗等人的對立面。
而田單則因爲事不關己選擇了高高挂起,整體偏向中立。
趙國之中的三派大臣就好像三國演義,在不同的事情上因爲各自的立場時而互相聯合,時而相互作對。
眼看氣氛僵持,趙王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何不派出使者前往大梁,讓魏王收回成命呢?”
聽完趙王這番話,大殿之中的趙國君臣們頓時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田單輕聲道:“大王,立後之事并非兒戲。魏王既然已經下定決心立赢夫人爲後,那就不可能是大趙三言兩語所能夠改變的了。”
平原君道:“臣倒是可以寫信給信陵君,讓他勸說一番魏王,但效果如何就不敢保證了。”
太後有些不滿意的看了一眼趙王,冷然說道:“大王,有些事情你還年輕,就不要随意開口,誤了軍國大事!”
趙王的臉龐漲得通紅,過了好一會才道:“母後教訓的是,寡人明白了。”
太後搖了搖頭,對着面前的趙國重臣們道:“好了,今日議事到此結束。爾等都好好的回去想一想,究竟怎麽樣才是對大趙最好的選擇,明日繼續商議!”
看着太後離去的身影,在場的趙國重臣們均陷入沉默。
顯然,今日并沒有人提出能打動趙太後的意見。
究竟如何才能讓這位趙國實際上最高統治者滿意呢?這注定将成爲今晚大家思索的命題。
李建作爲侍衛長,自然是随趙王離開。
按照平常的時間安排,趙王應該回到寝殿之中再做一會功課,然後閱讀一下來自各部門呈上的,已經被太後批閱完畢的奏章,以熟悉國政治理。
但今日的趙王顯然缺少這種心情,一路上表情都是呆滞出神,走過長長的紅色走廊,連看都沒有看兩邊盛開的鮮花一眼,悶悶不樂的回到寝殿。
看着趙王這般表現,李建心思開始活泛。
之所以進入郎中衛,就是爲了有機會影響趙王,從而對趙國的大政方針施加影響力。
眼下,不正是一個好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