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哨的士兵雖然看到她,卻沒有起疑。畢竟這段時日以來,白羽音都一直呆在向垂楊的軍中。他們隻道小郡主是出來散步吹風而已,還禮貌地問候。但卻料不到白羽音避開衆人,牽了一匹腳程最好的戰馬,迅速沒入樹林。
這時,小郡主的心情可謂興奮到了極點。算來與程亦風分别已近兩個月,自己這段時日以來如何勇抗敵寇,幾次差點兒跨過了鬼門關,這些經曆待到見面之時一定要好好說給他聽。想自己做戰場上的機智勇敢,是符雅拍馬也趕不上的,哪怕是玉旈雲大約也就如此而已!要在山林之中和樾寇周旋,守護楚國的大好河山,她白羽音才是程亦風的好幫手。
越想越開心,哪怕樹林茂密不能策馬,一夜時間她都需要步行,也渾然不覺疲累。到了天亮,便牽馬往東邊去,希冀可以走上官道,然後快馬加鞭去尋找程亦風。不過,到半途,她又多長了一個心眼:樾寇大部隊南下圍剿程亦風,定然經過官道,萬一碰上豈不糟糕?唯有退回原路,繼續從樹林裏往南走。
這樣,那匹戰馬幾乎成了無用之物。除了走得極度疲累之時,可以趴在馬背上休息一陣,其餘時候都隻能牽馬步行,否則,一旦騎上馬,稍一直起身來,不是頭發衣服被樹枝挂住,就是臉上被荊棘劃破。白羽音行程緩慢,過了半個月,還未見到峽谷的蹤影。每天隻是以野果充饑,早就餓得頭昏眼花,有時找不到溪流,也整日沒有清水喝,渴得嗓子冒煙,更不要說認真梳洗了。想她一介金枝玉葉,活了十幾年,幾時遭過這樣的罪?但想到隻要一路南下,終有找到程亦風的一天,也就毫不動搖地繼續走下去。
不過漸漸的,因爲極度的疲累,她已經記不太清楚時間了。隻覺天氣漸涼,開始有了深秋的感覺,樹林裏秋蟲的鳴叫日漸稀疏,而夜晚也越來越清冷難熬。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因将那鴿子從竹簍裏捉出來,用腰帶束住一隻腳,讓它飛行帶路。鴿子振翅飛翔,所去的方向和白羽音前行的方向一緻。小郡主心中才略略松了口氣。又行數日,見到前方一汪碧水,波光粼粼甚是可愛,精神也不由爲之一振,飛奔過去痛快地喝了個飽。又四顧無人,想下水去梳洗一番。但才走到齊膝深處,就聞到一陣香味——其實不過是木炭燃燒混合着食物焦糊的味道。換在往日,小郡主隻怕要掩鼻皺眉。但此刻實在是太久沒有吃過一餐熱飯,肚子立刻咕噜作響。連鞋子也顧不上穿,一路尋着那香味而去,竟見到幾處草棚,有男女老幼正圍在篝火旁。難道是遇上了山中的獵戶?或者是自己誤打誤撞已經來到了程亦風和冷千山的“山寨”?她感動得都快哭了。
篝火旁的諸位也看到了不遠處這個直勾勾盯着他們的人。須知白羽音折騰了這樣大半個月的時間,早就不是當初絕世姿容的郡主,和個叫花子也差不多。大夥兒先都是一驚,随後有個婦人問:“你也是逃難來的嗎?”
白羽音此刻全沒心思說明自己的身份來曆,隻是看到火上烤着的野味就兩眼發直。篝火旁的衆人自然也留意到了。一個老者道:“看這小姑娘一定是餓壞了。大家都是逃難的,姑娘你過來吃點兒吧!”
他不邀請,白羽音也會去搶東西來吃。既然人家出了聲,小郡主更加不客氣。什麽矜持都不顧了,坐下就撕了一塊肉來吃。見到有番薯地瓜等物,也毫不客氣都塞進嘴裏。一番狼吞虎咽,幾乎把自己給噎死。
“唉,都是可憐人啊!”老者歎。
待白羽音吃飽了,大家問她姓名來曆,她再思想方才自己的行爲舉止,便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曾經作爲太子妃候選人的康王府霏雪郡主。既然大家猜測她是逃難的,她也就順口承認了。又問衆人來自何方,原來都是攬江西南面祁家莊的百姓。這祁家莊隸屬坪山縣,當日程亦風南撤之後,曾經離開山林,特地冒險來到坪山縣,試圖說服縣令帶着全縣百姓與他一起撤退。可是縣令怎麽也不答應。程亦風無奈,唯有在縣衙門前号召百姓與他共同進退,用焦土戰術對付樾寇。這自然遭到了坪山縣令的喝止。最終,隻有少部分人跟着程亦風走了。而大部分人,像這老者一家,都是帶着觀望的态度,暗想樾寇雖然占領攬江、鎮海,并不見得就能長久——向垂楊和司馬非應該很快就會将這兩處城池光複,他們犯不着自毀家園。沒想到,左等右等,都沒有聽到光複的消息,反而劉子飛率領大軍來到。因爲别處的村莊已經被毀,樾寇要劫掠糧食俘虜壯丁,坪山縣首當其沖。縣内沒有駐軍,根本無從抵抗。縣令知道棄城投降必然擔上不忠不義的罪名,所以下令關閉城門。百姓當時還全不知情,以爲縣太爺有何妙計可以解困。誰料樾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攻進城來,大夥兒倉皇逃竄之時才發現這縣令早已在衙門裏自盡了。
這老者一家在祁家莊,是鄉下地方,并不在縣城。所以一聽說情況不對,立刻舉家逃難往山中,并沒有被困在城裏——而縣城裏的百姓因爲縣令關城,大部分都落入樾寇之手。偶爾有逃進山裏的,都描述城中鬼哭狼嚎,如同地獄。
“劉子飛是樾軍最兇殘的将領,連人肉都敢吃,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白羽音怒道,“這坪山縣令忒也可惡,以爲自己殉難就可以做忠臣?連累了全城的百姓,實在罪該萬死!”
老者直是搖頭:“早知如此,當初程大人經過我們祁家莊的時候,我就該跟着他走。彼時不舍得幾畝良田,現在,什麽也沒有了,也不曉得去哪裏尋找程大人。”
“我也是要去投奔程大人。”白羽音道,“我想咱們再繼續向南,應該就可以找到他了。”
“這裏往南的确就是白猿谷。”老者道,“隻是山谷這麽深,草木茂密,也不知要去何處找程大人。”
本郡主自然有妙計,白羽音心想,但嘴裏卻道:“有道是黃天不負有心人,隻要去找,自然會找到。”
老者搖頭:“還有許多人也和咱們一樣,逃離了樾寇的魔爪就想去投奔程大人,可是到了白猿谷,一看到那黑森森的樹林還有萬丈懸崖,就退回來了。也有一些可能自己走進山谷去,但是究竟是找到了程大人,還是自己做山裏住下了,或者已經葬身野獸之口,不得而知。”
白羽音心中很是不以爲然。但是也懶的和這些鄉民争辯。休息了半日,又叨擾了别人一餐,到半夜時,趁着衆人熟睡,她将番薯、烤肉等打了一個大包袱,又悄悄啓程。這時體力恢複,腳程也快了,到天明時分已經繞到了那湖泊的南岸,見有一條河流從湖中分叉出來,繼續向南而去,便沿着水繼續走。不久,地勢越來越低,到次日中午,赫然來到一處斷崖——那河流變成瀑布,直瀉而下。老者口中的白猿谷就在眼前。她從前一直幻想,這裏是郁郁蔥蔥的森林,但此刻秋意已深,滿眼金黃橙紅,就好像康王府花廳裏挂着的那幅《千山漸染圖》,美不勝收。
“我終于到了!”白羽音大喜。又取出那隻鴿子來指示方位。扁毛畜生被綁住雙腳,不得高飛,隻在半空中沖着東南方拼命揮動翅膀。白羽音朝那方向眺望,除了金秋的森林,什麽也看不見。“你是說程亦風在那邊嗎?”她問鴿子,“你可以飛過去,可是本郡主卻沒有翅膀,隻能想法子先下到山谷中去呢!”
當下,又把鴿子裝回竹簍裏,沿着懸崖向西走,要尋找一處可以攀下谷底的地方。可惜運氣不佳,因這裂谷西高東低,她越往西面,山體越發陡峭,簡直好像老天用一把斧子在地上劈出一道裂痕似的,她試着放棄馬匹,攀着藤蔓往山谷裏去,但往往才下數丈,藤蔓已經到了尾端,而腳下,還是雲霧缭繞,根本看不見谷底在何方。這樣浪費了半天的時間。夜裏稍事休息,她又冒着可能遇上樾軍的危險往東面走。這次卻幸運很多,不僅地勢平緩,走了十幾裏地,也沒有遇上半個人影。她的膽子便越發大了起來,又向東走了大半日,到天晚時,竟發現山崖邊有一處裂縫,雖然十分狹窄隻供一人通過,卻并不陡峭。她試着往下走了一裏地,竟來到一處寬闊的平台。原以爲這裂縫到此爲止,但走到平台的盡頭,又瞧見裂縫了。再沿着走了兩裏,又見到另一處平台。如此平台、裂縫交互相連,她竟然走到了山谷的半中間。再往下看,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谷底的河流了。不禁心下狂喜,又贊歎造物的鬼斧神工。
不過很快天色就已經全黑了。她不敢冒險再走,隻能在平台上休息。到了第二天,才繼續往下。
本以爲到中午的時候,就可以來到谷底。可沒想到還有幾丈距離時,那裂縫形成的道路竟然到了盡頭,她怎不頓足大罵。但好在周圍藤蔓叢生,她就坐在那裂縫中一邊休息酸麻的雙腿,一邊将藤蔓編成繩子,打算将自己缒入山谷。
約莫用了一個多時辰,她才終于編了一條大約足夠長的繩子,一頭在山上石壁中生出來的小樹上固定了,另一頭綁在自己腰間,小心翼翼往谷中慢慢攀落。
一切倒也順利,眼看着還有一丈就要到地面了,她等不及打算一躍而下,越忽然見到遠處有一隊人走了過來。
莫非是冷千山的兵隊在巡邏?她搭個涼棚望望——見那些人大約有三十來個,的确都身着铠甲。可是細看之下,不禁魂也掉了半條:那不是樾軍的服飾嗎?她那裏敢往下,急忙又攀着繩子向上逃。隻是下來容易上去難,而且那株小樹本來幼嫩,怎經得住她這般折騰,竟然“喀嚓”一下斷了。白羽音也就“撲通”重重地摔下山去。
因爲全無防備,這一下直摔得她全身筋骨都仿佛散架了,險些哭了出來。可是聽到那邊樾軍士兵喝道:“什麽人?”她豈敢耽擱,急忙忍痛爬起來尋找藏身之處。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身後就有一叢灌木,她立刻就地一滾,想躲去灌木之後。隻是沒有想到,身下忽然就空了,還來不及驚呼出聲,已經跌進一個黑暗的洞穴裏。
她心下不由一涼:這下可死定了。
聽見人聲近了。有人道:“明明就是在這裏,我看到有個人從山上下來——怎麽不見了?”
“你看清楚是人?”傳來一陣淅淅梭梭打草的聲音,“這裏名叫白猿谷,隻怕是猴子吧?”
“我隻看到從上面掉下來。”頭一個也跟着打草。
白羽音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那些敵人一旦發現這洞口,自己必然沒命。
觀音菩薩,如來佛祖……她不斷在心中祈禱,可保佑我千萬别落入敵手!樾寇兇殘,我霏雪郡主萬不能毀在他們的手裏。
□□叨着,頭頂一線光,雜草撲簌簌掉下來,一柄明晃晃的鋼刀已經出現在了洞口。
完了!她心中哀呼。
可是那樾軍士兵卻并沒有再走近前來,而是罵道:“他娘的,是楚人的陷阱!好在咱們小心,不然又着了他們的道兒!走走走,管他是人還是猴子,反正掉進去了。咱們繼續巡邏去!”一時,竟又走得遠了。
白羽音怔怔坐在陷阱内,良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劫後餘生了。如果這個是楚軍設的陷阱,他們稍晚會不會來瞧瞧有何捕獲?那豈不正好可以帶她去見程亦風?她反正也累了,就在洞地休息等待,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過了好幾個時辰才醒過來,隻見頭頂已是漫天星輝。她腹中饑餓,自覺一直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出全身力氣,奮力一縱,跳出陷阱。環顧四周,但見樹木枝桠縱橫藤蘿蔓草勾結糾纏,到處都是張牙舞爪的黑影。
“比翼鳥啊,比翼鳥,你可要保佑我找到程亦風呀!”她又把鴿子取了出來,拴着胳膊上,讓其指路。
那鳥兒已被公孫天成訓練得隻懂得尋着磁力的方向飛翔,一旦出籠,就帶着白羽音往東南方走。先是跌跌爬爬手腳并用地下了一個斜坡,接着又一腳踩進了水中——看來這就是峽谷當中那條天江的支流了。月色下看,也有數丈寬。白羽音不知河水深淺,但估摸着隻怕不能趟過去,要遊泳才行。便又把鴿子收起來,将竹簍頂住頭上泅水。隻不過,她往水中走到一半的時候,河水還是隻有及膝的深度。心中不免有些懈怠:說什麽天江支流,和小溪也差不多!
可是,正當她這樣想時,下一步卻忽然踩空了。未及撲水,已經好像被無形的手拉住一般,迅速地向下沉去。她登時慌了,拼命腳踢手劃,但水下仿佛有巨大的吸力,她的努力根本無濟于事。這怎不讓她心急萬分,且忽然又記起當日自己和嚴八姐一同追蹤興盛商号的船結果遭遇爆炸,也是險些命喪水中。當時的害怕、絕望、痛苦,本來已經淡忘,此刻卻全都湧上心來。讓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白猿谷的河裏,還是運河之中。而就這麽一恍惚的功夫,她又被水流卷着,飄萍一般向下遊漂流了好幾丈。幾乎要窒息的時候,猛地撞到了一件事物,她本能地伸手抱住——好像是一棵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死也不松手。意識才又清醒了,可以看到水面上的月光。她果然是抱着一段倒卧河面大樹的樹枝——這可比“救命稻草”要結實多了!她連忙攀着樹枝爬出水面。
好險,好險!她心中暗歎,這看來是淺淺的溪流,誰想到會有暗流漩渦呢?堂堂霏雪郡主要是命喪于此,也太過不值。
“比翼鳥啊比翼鳥,你就不能領我走一條好路嗎?”她自語,伸手去摸竹簍,這下,不由心涼了半截——就在她奮力從暗流裏求生的時候,竹簍松脫,被沖走了!她急忙向上遊和下遊張望,可是,一則天黑,二則水流湍急,哪裏看得到竹簍的影子?這鴿子應該不會遊泳,如果沒有從竹簍裏脫身,隻怕是淹死了!她不由急得哭了起來:沒有了比翼鳥的指引,茫茫山林,她要去哪裏尋找程亦風呢?而公孫天成和程亦風之後要如何聯絡呢?
既然哭開了頭,心裏的各種情緒便好像開了閘似的,一發不可收拾——她本是無憂無慮的金枝玉葉,怎麽老天爺要這樣開她的玩笑,讓她落到今日這步田地?真希望一切隻不過是一場夢,醒過來時,她睡在康王府的軟床上,等着試新衣服、新首飾,等着去宮裏施展魅力俘獲太子的心……唉,可那樣也不好,她一點兒也不稀罕太子的心,她怎麽就迷戀上程亦風這個既不英俊也無威勢的酸腐書生?偏偏這個書生從來都沒有對她表露出半點非分之想!冤家!冤家!她怎麽一頭栽進去,害自己變成如今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這樣自怨自艾了許久,哭得沒有力氣了,心情才漸漸平複。
其時月到中天,夜色更加清明,山林都鍍上一層銀色。
反正程亦風就在這山裏,反正比翼鳥方才也是指示她往東南方走——那邊也許會有敵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既然樾楚對峙之中,若是樾軍抓到了她這個金枝玉葉,還不用作要挾?那程亦風、冷千山絕無置之不理的可能,豈不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想着,她站起身來,繼續沿着河水向南走去。
大約走了兩個時辰,月已西斜,沉到山後不可見,前路越來越黑暗,她的腿腳也猶如灌鉛,再也難以邁動,而且因爲周身衣衫濕透,被夜風吹拂,真真饑寒交迫,就打算坐下歇歇。但偏偏此時,随風傳來一陣香氣——好像是剛出籠的饅頭!
她登時精神一振,但随即又是一慌:山谷裏既然有巡邏的樾軍,明目張膽蒸饅頭的應該不會是楚人——難道是敵軍?雖然方才也自暴自棄地想,被俘虜未嘗不是一條出路,但真的遇到敵人,又害怕起來——如果是吃人肉的劉子飛,那豈不麻煩?
她不敢大意,也不願坐以待斃,便強打精神,悄悄尋着那香味過去。沒多久,便看到一片通明的燈火,也看到了全副甲胄的士兵——果然是樾軍!
可惡!她急忙隐身到樹叢裏,屏息不動。
從她那角度,也瞧不清敵軍到底有多少人,倒是看到有一個土竈,上面一口大鍋,“突突”冒着熱氣——正是在蒸饅頭了,而旁邊還有幾隻竹簸籮,白花花的饅頭在上面堆得冒尖。白羽音全天都未吃過東西,看得幾乎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心道:好你們這些樾寇,來到這荒山野嶺,還這麽會享受。姑奶奶卻在這裏忍饑挨餓,實在是大大的不妥!
她已餓極了,看爐竈旁并沒有許多士兵守護,便大着膽子慢慢挪了過去,一直到了那竹簸籮跟前,就迅速抓了兩個饅頭塞進懷裏。再要拿第三個時,見有士兵走過來,便忙縮回灌木叢的陰影裏,大氣不敢出。
“今晚已經蒸了多少籠了?”一個士兵問同伴。
“這是第三批,每批五籠。”那同伴計算道,“每籠有三十隻,所以……”
所以就是四百五十隻,蠢材!白羽音暗罵,又想:敢情這是樾寇軍中的廚子,蒸這麽多饅頭是要給士兵們當作早飯麽?四百五十隻,也就馬馬虎虎夠兩百人吃?所以這山裏隻有兩百個敵人?其餘的敵人卻在哪裏?
她一邊思考,一邊大口啃着饅頭。雖然隻不過是最普通的食物,但對于長久以來以野果充饑的她來說,已經是天上美味,幾次被噎住了,她也自己捶着心口,硬是咽了下去。之後又覺得意猶未盡,趁着樾軍不備,又偷了幾個饅頭藏在懷中。
“咦,這饅頭怎麽少了?”忽然傳來責問聲,“這最上層原本是五個、三個、一個的排列,怎麽隻剩下兩個?”
糟糕!白羽音心中暗叫,早知道從不同的簸籮裏偷了!誰曉得樾寇堆放饅頭還有講究?不過幸虧藏身之處尚屬隐蔽,她也不擔心被發現。就屏住呼吸,靜觀其變。
“沒少吧……也許是放錯了?”一個士兵道,“要不……山裏的猴子多,是被猴子偷了去?”
“混帳!”先前發話的應該是個軍官,“啪”地打了回話的士兵一巴掌,“什麽猴子!我看就是你這死猴子偷的!你是沒吃過饅頭還是怎樣?你看你嘴邊還有饅頭屑呢!偷吃也不曉得擦嘴!”
哈!白羽音暗暗好笑,偷偷瞄了一眼,果然見到那挨打的士兵抹了抹嘴——真的是他偷吃了饅頭,正好替白羽音背了黑鍋。
“大哥,這一路過來,我還真沒吃過饅頭!”士兵委屈道,“他娘的程亦風把糧食都燒光了,咱們那點兒從北方帶來的口糧,省着省着,哪裏夠吃?也都是麥麸豆餅——好不容易才從坪山繳獲了糧食,自己弟兄沒吃上,倒要燒給楚國人吃,這像什麽話?”
咦?燒給楚國人吃?白羽音好不奇怪。
“不是燒給楚國人吃!”那軍官道,“聶先生昨天不是已經交代清楚了?這是爲了誘惑楚國人!他們躲在這深山老林裏,出路已經被咱們封死,除了山裏的野果,還有什麽吃的?即便他們當初帶了些糧食來,也坐吃山空。程亦風的那群烏合之衆見到這香噴噴的饅頭,還不立刻動搖?聶先生說了,要恩威并施。楚人以前隻聽說劉将軍會屠城,投降也隻有死路一條,自然會死守到底。但是如果劉将軍釋出善意,請他們吃饅頭,有些人就會把持不住,背叛程亦風了。所以這饅頭是咱們的兵器——你懂不懂?”
士兵嘻嘻一笑:“大哥,雖說是兵器,但也用不着都給他們真饅頭呀!真假參半就好了嘛——咱們放點兒白石頭在下面,上面放幾個饅頭。然後弟兄們圍坐在這裏,大吃二喝,叫楚人看見,還不狂流口水。”
“你這臭小子!”那軍官罵道,“不過這個點子倒不錯,等我讓他們去找點兒石頭來!”說着,呼喝着手下,走開了。
好陰險!白羽音切齒,暗想:程亦風是何等人物?臭窮酸都是“不爲五鬥米而折腰”,他爲了大義,高官厚祿錦衣玉食都視爲糞土,豈會爲了區區幾個饅頭就投降你們這些蠻夷?不過跟着他的那些攬江百姓就難說了……這群樾寇實在是狠毒……單單在此地蒸饅頭,莫非吃準了楚人會于附近出現嗎?要怎樣破壞他們的奸計才好?
她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時近黎明,天開始漸漸的亮了。周遭的景物變得清晰。白羽音擔心躲在竈台附近距離敵人太近,沒有了黑暗的掩護難免被發現,就悄悄地朝敵營外退。一直退到數丈之外,有一處山石滾落的亂石堆,旁邊灌木叢生,可以隐人行藏,她才停下了,繼續靜觀敵人的動靜。
此時已聽不見敵人的對話了,隻看到士兵們來來去去。有的還是在張羅着蒸饅頭,有的則在河邊撿卵石。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指揮着大家,将卵石用簸籮裝了,上層放幾個饅頭,一直裝了十幾二十個簸籮,在營地裏一字排開。
倒是給誰看呢?白羽音納悶。營地的北面就是天江支流,對岸一片緩坡——原來那陡峭的峽谷到了這裏已經地勢平緩。想來樾軍是從此地進入峽谷,倒比白羽音從西面攀山而下方便得多。營地南面的山嶺依然險峻,竟好像隻巨大的石壁直插地下,上面雖然也有些裂痕,但無一處好像白羽音的來路那樣,可供人攀爬。幾丈高處,有怪樹突兀而出,枝桠交錯,形态可怖,竟好像是嘲笑下面的人,絕無跨過此山的本事。
程亦風和冷千山藏身于此倒也安全,白羽音想,光是從上面扔石頭下來,已經讓樾寇無從招架——就不知他們是怎麽進山去的?
時間緩緩流逝。她又啃了半個饅頭。還是不見敵營有異動。唯聽到山林中鳥語啁啾,間或也傳來猿猴的啼叫,在濃濃的秋意裏顯得萬分凄涼。她不由得想起以前被父母逼着讀書時,也讀過好些講述戰場的古詩,應該有一首可以形容眼前的景象。隻不過,她并不好學,當初隻求應付,現在自然一首應景的也想不起來——程亦風這呆子,會不會正對着同一片天空吟詩呢?白羽音眯眼想象着程亦風的模樣,不由吃吃笑了起來。
又過了個把時辰,敵營之中起了喧嘩之聲。有樾軍士兵大聲嚷嚷着饅頭如何好吃,又說自己吃了太多饅頭,肚子都快要脹破了。還有的兩手都抓着饅頭,像傻子似的手舞足蹈,還叫着:“哈哈,楚國的白面可真不錯。大米應該也很香,可惜都被一把火燒了,簡直是作孽呀!”
這是在诓騙楚人?白羽音乍舌,簡直比最拙劣的戲子還要糟糕。卻不知楚人在哪裏?她伸長脖子張望,山林、峭壁毫無動靜。
真是奇怪了!她皺眉頭,若非确定楚人就在附近,他們小醜一般跳來跳去,有個屁用?又留心觀察四周,仍然沒看見任何異狀。
樾軍似乎也沒有見到他們所想要的。吵鬧了一頓飯的功夫,就安靜下去。有的又去折騰那爐竈,有的則在原地操練拳腳。白羽音看得無聊,竟瞌睡了起來。不過到正午,見緩坡那邊來了另外一隊樾軍,好像是來換崗的,和這邊的人叽叽咕咕一番,就分成小隊。一個軍官模樣的比手劃腳,似乎是吩咐大家巡邏的方向。白羽音唯恐他們發現自己,忙趁着他們未出發先行向西撤退。她休息一夜,又吃了好幾個饅頭,氣力恢複,原本不太靈光的輕功此刻倒變得得心應手了,一氣奔出幾裏地,看到豎直的石壁上距離地面丈許高處有一條巨大的裂縫,裏面生出一棵樹來,将縫隙遮得甚爲隐蔽,便縱身一跳抓住樹枝,攀進那縫隙去。那空間倒也寬敞,剛好容她躺卧其中。她側身睡着,看外面的動靜,巡邏的樾軍士兵經過了,完全沒有留意。
這可好!她索性就在縫隙裏閉目養神。餓了就吃饅頭,渴了就下來去河邊飲水。一邊養精蓄銳,一邊考慮怎樣尋找程亦風。到夜間饅頭都吃完了,她又再去樾軍營地裏渾水摸魚——見敵人還是打算以食物引誘,今日改成了大餅。她自然将次日的口糧都拿足了,才再找個隐蔽之處觀察敵情——和前一夜差不多,樾軍晚上炮制食物,白天就在石壁下嚷嚷,到中午又換班。
如此過了三日,完全沒有任何來自楚人的反應。白羽音雖然晝伏夜出,不憂食物也不憂安全,卻漸漸有些不耐煩了。樾軍士兵可想而知更加沉不住氣。到了第四天,正午換班的時候,白羽音看到劉子飛親自來了——這時的劉子飛,再不是當日臨時替羅滿上城指揮的“階下囚”,恢複了他南征“統帥”大将軍的威風,比當日白羽音在城頭所見更加殺氣騰騰。小郡主遠遠看見他走過來,已經打了個寒噤,急忙想要撤退,卻又擔心動作大了反而被人發現,唯有一動不動,大氣也不敢出。
劉子飛到了跟前,便有這邊當值的軍官上前去彙報。也不知說了些什麽,總之劉子飛的面上陰雲密布,大罵“蠢材”。“我早就說你這是個馊主意!”他沖着身邊一個文士打扮的人說道,“楚人一時半會兒不會餓到極點,怎麽會被你們的饅頭所吸引?應該立刻運那藩鬼火油來,将這地方給炸了。”
“将軍……”那文士似乎是在低聲分辨。劉子飛聽得頗不耐煩:“郭先生曆來神機妙算,這一次在青蛇溝吃了虧,好像變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次一定是因爲羅滿疏忽了,才被楚軍偷走了火油。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這次隻要重兵押運,楚軍怎可能得手?”
文士又低聲說了幾句。劉子飛就惱火起來:“你身爲謀士,應該爲主公分憂解難。我想做的事,你應該想法子替我做,而不是我想做什麽,你就找一百條理由說做不到?同樣是謀士,你怎麽就和郭先生差這麽多?要是郭先生在此,早就想出攻破楚軍的法子來了。”
郭罡有那麽神?白羽音對此人并不甚了解,最多隻是從公孫天成那裏聽了些許而已。看來是用火油算計向垂楊的始作俑者,但最終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見一點兒也不高明!劉子飛卻還這樣看重他,真是瞎了眼了。她無聲嗤笑,不過仍豎着耳朵聽敵人的動靜,想知道劉子飛到底會不會調那厲害無比的火油來。她想程亦風等人應該還不曉得樾軍制造出了此等開山裂石比火炮還厲害百倍的玩意兒。既然連青蛇溝都能炸得面目全非,這區區峭壁,又豈能守護楚*民的安全?若樾軍真的故技重施,須得盡快通知程亦風、冷千山,讓他們早做打算才行!
不過,蒼山莽莽,她不知進山的道路,也隻能幹着急而已。
此時,劉子飛身邊的文士不知又說了什麽,劉子飛竟然一個耳光打了過去,把他打得原地轉了兩圈。
“虧你跟在我軍中這麽多年,竟然想出這麽個馊主意?你難道不曉得我大樾國的軍隊不擅長在山林中作戰?到了山林裏,強弓硬弩都沒了作用——玉旈雲和石夢泉當年就是這樣在遠平城吃了大虧!如今程亦風躲在這山裏,你讓我進山去找他,豈不是讓我用自己的短處去碰人家的長處?你安的什麽心?啊,我知道了,你被玉旈雲收買了,想要置我于死地,是不是?”
可好!起内讧了!白羽音大喜。
可惜,劉子飛并沒有繼續斥罵下去,隻是瞪着那個被自己掴了耳光的文士——後者并未分辯,隻是低頭站着,仿佛靜待吩咐。劉子飛就歎了口氣:“唉,聶先生,是我性子急,錯怪了你了——你追随我這麽年,幾時有過異心?我隻因爲這次差點兒被玉旈雲害死,所以有些杯弓蛇影。望你包涵!”
那文士聶先生臉上腫起了五指山,也歎了口氣,低聲應答。前面說的什麽。白羽音聽不見,說道後來,提高了聲音,講道:“将軍要戒驕戒躁切不可錯過這機會啊!”
劉子飛點點頭:“先生的苦心我明白。我不會再焦躁了。程亦風雖然擅長做縮頭烏龜,但他總不能一直龜縮下去。他們總有糧草用盡的時候。等他們吃野果啃樹皮,看他們還挨不挨得住!”說着,招呼衆士兵:“來,咱們在這裏好吃好喝,也不用節省糧食。反正一邊圍堵程亦風,一邊也往東面的城鎮去,不管是村莊還是市鎮,人就給我殺光,糧食都充爲軍糧。程亦風和冷千山盡管龜縮好了,等咱們把這一片地方都拿下,他們也就跟躲在孤島上差不多!”
“将軍英明!”士兵都雀躍起來。有的捧着饅頭來給劉子飛,還有的又去砍柴生火。
白羽音看到,真是又氣又急,隻暗暗希望嚴八姐已經在東面布下重重陷阱,讓劉子飛有來無回。
且想着的時候,看劉子飛和那聶先生朝自己這邊走過來了。她吓得急忙又往後縮了幾分。但好在兩人沒有往樹叢這邊這邊走,而是停在一丈開外處,仰頭看着峭壁。
“聶先生,真是對不起。”劉子飛又道歉,“是我心裏太着急。你我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不應該疑你。唉,其實我也不是懷疑你,隻是一時心急,也不知道往哪兒發洩,就說了胡話。”
“将軍都說是二十多年的交情,聶某又怎麽會不明白将軍是一時失言呢?”聶先生道,“當日呂将軍出事,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怎麽也不想到,内親王那麽一個萬事執著,眼裏容不下砂子的人,竟然會下這樣的殺手。”
“有什麽想不到?”劉子飛道,“玉旈雲素來是個不擇手段的人,爲達到目的,對自己都能下手,何況對别人?你瞧瞧她,以前見到翼王爺就好像見到了蒼蠅。爲了成爲議政王,不是連那個草包都肯嫁?”
聶先生搖搖頭:“将軍,你不覺得内親王變了嗎?我說她是一個眼裏‘容不下砂子的人’,意思是,有些手段,她是不屑去用的。當日在大青河,其實她有許多反敗爲勝的機會,将軍去瑞津接手她的人馬時,她也可以有很多花招玩。但是她沒有。她雖然在戰場上很勇猛,對待部下很嚴苛,對待她不喜歡的人素來沒有笑臉,可是,她還是拘泥一些規條,可以說,是十分看重‘堂堂正正’這四個字的。”
“哈!”劉子飛冷笑,“你說玉旈雲堂堂正正?”
“不錯,是以前。”聶先生道,“不縱兵,不屠城,這不都是她的規矩嗎?當初郭罡投靠她,後來卻被她趕走,是爲了什麽?不就是爲了水淹鄭國嗎?東征時,她自己在南方治水,讓将軍去攻城掠地,不就是因爲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不想人家說她以洪水屠城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麽?”劉子飛皺起眉頭。
“将軍不覺得内親王變了嗎?”聶先生道,“将軍也提到和翼王爺的婚約——以前的驚雷大将軍絕不會有這樣的決定。而這一次,她又想借冷千山之手除掉将軍你——以前的驚雷大将軍,也不會做這種自相殘殺的事。在下以爲,是有人教她的。”
“誰?”劉子飛眉頭擰得更緊。
“就是教她殺害呂将軍的那個人。”聶先生靜靜地看着劉子飛,“将軍以爲呢?在下方才已經說了,以内親王自己,是不會想到借刀殺人這一招的。當時會是什麽人教她去殺害呂将軍,這一次也就是什麽人在教她故技重施。”
“你……你是說……”劉子飛搖頭,“不可能。郭先生早就投靠了我。他也……決計不是殺害呂異的人!”
“将軍覺得是聶某人在妒忌?”聶先生笑了笑,“郭罡的确多智而近妖。論起學識謀略,聶某人自然不如。但是,将軍需要想一想,在将軍之前,這位才智過人的郭罡已經侍奉過多少爲主公?忠臣不事二主。姓郭的人品如何,不言而喻。此外,将軍回顧過往,自從郭罡來到将軍身邊,将軍得到了什麽好處嗎?帶着軍隊去甘州做了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跑來東海三省鬧了一場,挂名當上南征統帥,卻差點兒沒了性命?反觀玉旈雲——從一個初出茅廬人人都說她依靠裙帶關系才當上将軍的小丫頭,搖身變成了内親王。她的部下做了東海三省的總兵,等于把東海三省變成了她兵營糧倉。她建立了票業司,追回的戶部的虧空,設立了武備學塾,培養自己的嫡系軍官。她還扳倒了趙王——這些,是她能做到嗎?”
“你……你的意思是……”劉子飛瞪着眼,“郭罡一直都還是玉旈雲的人?”
“将軍說呢?”聶先生望着劉子飛,“我早也想提醒将軍了。可是将軍隻信郭罡一個人,我哪裏有機會?”
“郭罡如果要幫玉旈雲殺我,這一次不會提醒我帶着自己的人馬前來。”劉子飛仍然不信,“跟着我來圍剿程亦風的,可都是我自己的人啊!”
“那就是暫時不需要取将軍的性命啊!”聶先生道,“現在正需要人來收拾程亦風和冷千山。這兩個人躲入山林,着實棘手。将軍當然是帶着自己的人馬比較趁手了。而且,我看郭罡也算準了咱們糧草不足,需要去燒殺搶掠——這惡名,怎麽能讓玉旈雲、石夢泉和羅滿的部衆來擔當呢?當然是将軍的手下,一向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好事多爲啊!”
“這……”劉子飛前思後想,的确有道理。不由一拍大腿:“可惡,我得找姓郭的問個明白!”
“問他有何用?”聶先生道,“如果他要繼續欺騙将軍,那自然舌燦蓮花,說得将軍無法反駁。如果他不需要繼續欺騙将軍,那自然是因爲他已經有了内親王撐腰——我可聽說他在攬江城裏,自稱是内親王的軍師呢!隻不過将軍當時還身陷囹圄,沒有見到罷了。”
“什麽?劉子飛咬牙,“我非擰下這醜八怪的腦袋不可——聶先生,我先前真是鬼迷心竅,不該這麽疏遠你!你早些提醒我,我也不至于差點兒被他們算計了。你一定要幫我收拾姓郭的!”
“将軍又何必與這種人計較呢?”聶先生道,“聶某人的本領雖然不及郭罡,但自信幫将軍剿滅程亦風、冷千山還不在話下。隻要除掉這兩人,南征的頭功就是将軍的。郭罡已經在青蛇溝失利,日後還怕内親王不找他的麻煩?”
“哼!”劉子飛折斷了面前的一株小樹,“程亦風這臭書呆子!”他提起半截樹幹惡狠狠朝前丢過去——不偏不倚,正砸在白羽音的背上。雖然小樹不重,并沒有砸斷筋骨,但還是驚得白羽音“啊呀”輕呼。
“什麽人?”劉子飛厲喝。
白羽音如墜冰窖:完了!
但偏偏在這個時候,隻聽“咚咚”幾聲,有好些事物從天而降,都掉落在劉子飛和那聶先生的跟前。兩人正吃驚,又是“呼呼”幾下,有黑乎乎的事物飛落,其中一件正正打中聶先生。他慘叫一聲仰天摔倒。劉子飛驚怒之下,忘記要過來查看樹叢,上前扶起聶先生,迅速往河邊退開。白羽音也便趁着這個機會就地一滾,躲到峭壁下凹陷的土溝裏。再探頭看時,已沒有再見到有事物飛落了。莫不是楚軍從上面扔石頭下來?她心中立刻充滿了希望。
“将軍!”士兵飛跑而來。
“他娘的!”劉子飛咒罵,又問聶先生,“先生的傷不打緊吧?”
“還好,還好,隻是蹭破一點皮而已。”聶先生回答,“是楚人砸東西下來嗎?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包袱。”士兵回答,“營地那邊他們也丢下來四五個——裏面是饅頭。”
“饅頭?”聶先生和劉子飛都驚訝。上前去撿起一個包袱來看,果然是白花花的饅頭。
“還有一個包袱裏面是燒雞。”那士兵道,“附了張紙條,将軍請看——”
劉子飛接過一張被油脂浸得幾乎透明的信箋來,一看之下,氣得臉都紫了。旁邊聶先生看到,也是面色鐵青。
“将軍……”那士兵小心翼翼道,“楚人從上面扔饅頭下來,意思是不是他們也有的是糧食,不怕咱們圍困?”
“他們何止有糧食!”劉子飛恨恨道,“他們還有攬江雲來居的大廚——他們說咱們遠道而來,饑寒交迫,隻有饅頭充饑太過可憐,特地送一隻大廚炮制的燒雞給咱們!”
那信上看來就是寫着送燒雞?白羽音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真是把樾軍給氣死了!看來程亦風他們占山爲王,果然過着山大王一般的生活呢!
“将軍……那……那咱們是不是不用繼續蒸饅頭了?”士兵問。
“我蒸你的頭!”劉子飛煩躁,又瞪着聶先生,“現在如何?先生這個計策,果然還是行不通的。”
“将軍少安毋躁。”聶先生道,“就算他們現在糧食還充足,以後又如何呢?其實,他們扔下食物來,要證明給咱們看,正是他們心浮氣躁的表現呢。我看他們分明就是讓咱們圍得有些心慌了。否則,根本不會用這種浪費糧食的法子來反擊。”
“所以?”劉子飛皺眉,“還要繼續等下去?”
“當然要等。”聶先生道,“不過,既然他們浮躁了,咱們就讓他們更浮躁些才好!我有一計——”他說着,附在劉子飛耳邊,低聲如此這般了一回。
白羽音聽不見,急得伸長了脖子。隻看見劉子飛面上的陰雲散去,露出猙獰的笑容:“好!就這樣!程亦風敬酒不吃吃罰酒,就讓他嘗嘗罰酒的滋味!先生這一計,一定将死這書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