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端木槿睜開眼,看到林樞在自己的身邊。這曾經是一個多麽讓她魂牽夢萦的人,然而此刻見到,卻讓她打了個哆嗦,“噌”地一下坐起身——環顧四周,是一片小樹林,不遠處,烏雲一般,是楚軍士兵。

“這是……什麽地方?”她問。

“攬江城外。”林樞道,“你的傷不打緊,不過最近太過操勞,須得好好休息才是。這裏是兩軍前線,飲食休息都沒有保障。你不該留在此地。霏雪郡主就要回去南方和程大人會合,我會請她帶上你。等收複了攬江城,我再去找你,如何?”

他的聲音一如記憶中那般淡定溫柔。可是聽在端木槿的耳中,卻猶如一把鈍刀,正緩緩剖開她的胸膛。她不由自主地向後縮。

林樞看到她這樣的表情,歎了口氣:“槿妹,我知道你爲什麽會回到攬江來。你放不下那些得了瘟疫的病人。雖然那趙宏偉帶你回來的時候,我很是驚訝,也在心裏怪你傻,但是轉頭想想,如果你将病人棄之不顧,那就不是我認識的槿妹了。”

端木槿隻是瞪着他——那麽你呢?你還是我所認識的林樞嗎?

“槿妹……”林樞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是被甩開了。因呆了呆,繼而有些尴尬輕聲笑道:“你是想問我爲何沒有去鎮海救人,卻随軍來到這裏吧?其實我那天出發趕往鎮海,半途便遇上了向将軍。他的軍中有人染了瘟疫,他不知醫治之法,未免更多人感染,隻能把染病的士兵處死。我阻止不及。但所幸能把預防的法子傳授給衆位将士,才沒讓瘟疫在軍中進一步蔓延。向将軍說,他是接到了程大人托霏雪郡主帶去的信函趕來攬江剿滅樾寇的。我問他鎮海的情況,他說疫情已經失控,鎮海縣城裏幾乎沒有活人了。未免殃及大營和鄰近的城池,臧天任臧大人決定封鎖鎮海城。他自己也和剩下的百姓一起留在城裏……”

“留……留在城裏等死?”端木槿愕然。

林樞歎了口氣:“我方聽到之時,可你一樣驚訝。向将軍說起此事的時候,也幾乎落下淚來。他說臧大人和鎮海的百姓,此刻大約已經不在了。他們爲了大局做出如此犧牲,日後一定要奏報朝廷,建祠立碑以示嘉許。”

“建祠立碑?”端木槿氣憤,“全城的人命,就換一座石碑嗎?”

“這也是爲了大局……”林樞眼中有沉痛之色,“如果鎮海大營爆發瘟疫,那步兵水師可能全軍覆沒。不但無法來攬江殺敵,連鎮海就會成爲樾寇的囊中之物——你曾在江陽住過那麽久,你知道兩*港遙遙相望。樾寇要過河來,奪取無人守備的鎮海,那還不輕而易舉?”

“爲了大局,所以蝼蟻之民的性命就無所謂嗎?”端木槿嘶聲,“玉旈雲尚且嚴禁士兵屠城,臧大人現在做的這算是什麽?他分明就是把全城的人都殺了!無非他自己也留下,就顯得無比的偉大!其實還不就是殺人?”

“槿妹……”林樞示意端木槿小聲些——周圍可都是楚國的士兵。“我也不贊同這做法,可是,木已成舟,還能如何?我們隻能往好的方面想——向将軍率軍前來,可以收複攬江,驅除樾寇。千萬的楚人因此可以保全性命。從大局上看,臧大人和鎮海的百姓,總算沒有白白犧牲。”

“從大局上看?”端木槿冷笑,“好一個從大局上看——你把瘟疫帶進攬江,也是爲了大局?”

林樞一怔:“槿妹……你……你說什麽?”

“你做了什麽,自己還不清楚嗎?”端木槿因爲憤怒渾身顫抖,“攬江城裏都是樾寇,所以你這麽做,就更加是爲了大局了!”

“這……”林樞一時詞窮。

端木槿氣極了,卻也不知說什麽好。扶着一棵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槿妹……你……你要上哪裏去?”林樞來拉住她,“你不是……還要回到攬江城吧?”

“我去哪裏,關你什麽事?”端木槿甩開他道,“我不懂什麽大局。反正我做什麽,也影響不了你們的大局!”

“槿妹……你聽我說……”林樞還要攔她。

但這時,旁邊傳來白羽音的聲音:“咳咳!光天化日,不要再這裏拉拉扯扯,被人瞧見了,成何體統!”

二人都轉頭看過去,隻見小郡主一身勁裝,倒有幾分玉旈雲的風采。隻不過戰場之上依舊薄施粉黛,不像是來打仗,倒像是貴胄子弟打馬球。“你這女大夫,可壞了我們的大事了!”白羽音露出厭惡的神氣,“你醫治敵軍士兵,這且不說了——我早聽說你有一通做大夫的大道理。可是趙宏偉趙大俠去捉拿劉子飛,你從中作梗,害我們不能揭露玉旈雲的陰謀讓樾寇内鬥。着實可惡!”

對于這一點,端木槿無話可說,低下頭去。

“郡主,”林樞出言維護,“這其中想必有些誤會。槿妹不會存心幫助樾寇。再說,能不能抓到劉子飛來揭穿玉旈雲的嘴臉也并不重要,如今向将軍大軍圍城,不管樾寇有多少人,都已經無處逃脫,也無從求援。時日久了,他們自然軍心渙散,攬江城便可收複。”

“哈!你說樾寇軍心渙散?”白羽音嗤笑,“你也不去看看現在攬江城樓上是什麽人在發号施令!”

“什麽人?”林樞自然地追問。

“就是劉子飛!”白羽音翻白眼。

劉子飛?端木槿也驚愕。急急朝着白羽音指的方向走。林樞拉她不住,隻能緊緊陪在她身邊。兩人走到小樹林的邊緣,就可以遠遠眺望攬江城樓。雖然城上人的面目看不清楚,但是一面大旗迎風招展——正是劉子飛的軍旗。

白羽音随後而至,用嘲諷的語氣道:“都是你說什麽劉子飛被羅滿囚禁,一定對玉旈雲滿肚子怨氣,所以咱們才打算抓住這一條來大做文章。誰知道劉子飛竟然上了城樓,說自己是南征的主帥,又說城裏有十萬大軍。咱們的氣勢一下子就短了一截。”

“城裏絕不可能有十萬大軍!”林樞道,“若真有十萬人,瘟疫蔓延,早就死盡了——趙大俠從城裏來,也說沒見多少樾寇。而且他親耳聽到幾個副将在那裏議論,說他們隻是在拖延時間。”

“我想也是。”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朝他們走過來。此人五短身材,披挂全副铠甲,看來有些滑稽。端木槿從未見過他。但是林樞則立刻見禮:“向将軍——城上隻會的當真是劉子飛嗎?”

向垂楊先瞥了端木槿一眼,接着才回答:“的确是劉子飛。我從前與他交過鋒。不會認錯。”

“這……這也太奇怪了!”林樞道,“劉子飛被玉旈雲暗算,雖然在冷将軍手上撿回一條命來,但是一直被羅滿囚禁。他對玉旈雲恨之入骨。當初我們救走冷将軍的時候,他還求我們帶他一起走。現在怎麽會……怎麽會……這其中必然有詐!”

“樾寇詭計多端,咱們想要揣摩他們的心思,就隻會被他們牽着鼻子走。”向垂楊道,“爲免夜長夢多,咱們還是迅速拿下攬江城——然後再收複攬江大營,切斷樾寇渡河的通道。”

“将軍所言極是。”林樞道,“樾軍因爲瘟疫已經折損了不少兵力,又被咱們用夾竹桃煙熏倒了一批。現在根本無法抵擋大軍進攻。”

“哼!”白羽音在一邊冷笑,“早聽我的,砸開城門攻進去,昨夜就已經把攬江城拿下來。都是你這個江湖郎中,害我們白費力氣——分明就是個大夫,扮什麽軍師呢?還自稱在玉旈雲身邊潛伏了許久,玉旈雲的計劃卻半點兒不知——真是屁用沒有!”

林樞大概一路上已經領教過這刁蠻郡主許多次,對她很是不耐煩。但這時心思有一半都系在端木槿的身上,所以隻皺了皺眉頭,并未反駁。又轉頭柔聲對端木槿道:“槿妹,我帶你去後面休息吧。”

端木槿搖搖頭,自己轉身向後走。

“槿妹——”林樞又追上她,“你……你聽我解釋……”

“你不用再說了。”端木槿捂着耳朵,“我不想聽。你若對往昔的情誼還有一絲惦念,咱們就此别過吧。那樣,至少在我心裏,你還是百草門的大夫,而不是抗擊樾寇的志士。”

“槿妹,你怎麽……忽然之間又變成了這樣?”林樞望着她,“我承認……我把瘟疫帶進攬江,的确是……是有些陰毒,日後陰曹地府,閻羅王要怎樣跟我計算,我絕不狡辯。可是……抗擊樾寇怎麽了?你先前不也想要保衛家園,把樾寇趕出楚國嗎?我們不是還約定,等到這場戰争結束,天下太平,我們就一起退隐山林——你爲什麽忽然又變了?”

端木槿隻是捂着耳朵搖頭:“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我也……沒法回答你……我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喊殺聲。兩人都回頭望去——正是攬江城的方向,隻見城樓如漫天流星一般飛下百多支火箭來。城上的樾軍士兵嗷嗷叫嚣,而城下的楚軍士兵則一邊怒罵一邊向後撤。一時間,煙塵滾滾,遮人眼目。

“是何情況?”向垂楊問從前方奔回來的一名士兵。

“樾軍說,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士兵回答,“他們射火箭下來,我們怕是夾竹桃木做的毒箭,所以趕緊退回來。”

“夾竹桃箭?”白羽音聽了立刻跳起來大罵,“一群蠢材!他們哪兒來的夾竹桃?夾竹桃林在咱們這邊!再說你看看風向,直往西面吹。他們膽敢放毒箭,那毒煙還不是都吹回他們那邊去了?”

“這個……”那士兵撓頭,意識到自己受了騙。

“梁副将——”向垂楊陰沉着臉命令自己身邊的一位軍官,“速速整頓隊伍,等天一黑,就全力攻城。今日之内,要把攬江城攻下來——哪怕把城牆給我拆了,也要攻下。”

“是!”那軍官領命,立刻飛跑着去了。向垂楊也負着手回去他的營帳準備。白羽音撫了撫腰間長劍的穗子,似乎很是期待這一場拼殺。又扭頭瞧瞧林樞和端木槿,即輕蔑地嗤笑道:“你們兩個卿卿我我的還有完沒完?這裏可是兩軍前線。你們要打情罵俏,趁早躲遠一些!”

不用她出言譏諷,端木槿也打算走了。一聲不吭,向樹林的深處奔去。林樞在原地愣了片刻,又追上來:“槿妹,你不想聽我解釋……我也……不勉強你。隻不過這裏實在危險,算我求你,你趕緊到南方安全的地方去吧!待日後,局勢稍穩,我再……我再去找你……如果你……你還願意見到我的話……”

端木槿不想再聽他說下去。擺擺手,頭也不回徑自向先疾走而去。

林樞終于沒有再追上來。端木槿穿過了大片楚軍的營地,走到了樹林的盡頭。那會兒正是晌午,時值盛夏,陽光猛烈,但天氣潮濕,一走出樹林的陰影,整個人就好像置身于碩大的蒸籠之中,濕熱之氣從四面八方襲來,讓人不禁頭暈眼花。

端木槿擡手搭了個涼棚,眺望前路——不遠處有一條小溪,對面郁郁蔥蔥,夾雜着粉紅黃白各種顔色,正是王小蝦口中的夾竹桃林。此刻正直鮮花怒放的時節,花香随風飄來。雖然隻是談談的氣味,已經讓人感到有些頭暈眼花。端木槿連忙掩住口鼻,暗想:若不是楚軍有這片小樹林作爲天然屏障,隻怕早被夾竹桃花香熏倒了。

她不敢靠近夾竹桃林,是以不過小溪,隻是沿着溪流走。心中沒有一個目的地——回不去攬江城,也不想去找程亦風,有心去鎮海,但或許去到那裏,也已經于事無補。此時此刻,她竟沒有可去之處,也沒有想做之事,似乎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她感到一陣眩暈,即在溪畔的石頭上坐下來歇歇。不過這時候,就聽到有人喚她:“端木姑娘!”

她怔了怔,循聲望去,見到有七八個人在小溪的對岸。他們都滿身污泥,頭上還帶着雜草藤蔓編織的帽子,并看不清是何人。但她這一擡頭,卻讓那些人興奮起來,幾乎雀躍着跳下小溪,趟水過來,圍住了她:“端木姑娘!真的是端木姑娘!我們還擔心不知怎麽去楚軍大大營裏救你。沒想到你已經脫身了!你受傷了嗎?”

端木槿有些疑惑,再細看這些滿面驚喜的年輕人,隻覺有些面熟。有一個就摘下了草帽,抹了抹臉道:“端木姑娘,是我——鄭奎。昨夜是我和張富貴一起擡羅總兵去喬家大宅的——咱們畫花了臉,難怪你認不出!”他這樣說的時候,其餘幾個年輕人也都在溪水裏捧水抹了臉。端木槿才認出他們來。都是樾軍士兵。那個自稱叫鄭奎的,和他旁邊叫張富貴的,正是昨夜擡羅滿到西跨院來的那兩個人。

端木槿不禁驚訝道:“你們……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我們自然是奉了羅總兵的命令來執行任務。”鄭奎回答,“可巧遇見了姑娘——這下羅總兵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了。”

“羅滿他……他怎樣了?”端木槿問。

“不太好……但也不算太壞。”鄭奎道,“他的病沒好,又中了毒,昨夜他見到那楚國刺客把姑娘擄走,可急壞了,這不又添了一層病?上陣指揮自然是不成的。幸虧有劉将軍頂上。”

“哦……”端木槿點點頭。雖然好奇劉子飛到底是怎麽接過來帥旗,但不敢貿然詢問。

恰巧旁邊張富貴插嘴:“我們一直以爲劉将軍叫楚人給害死了。原來隻是受了傷,在攬江養傷呢。劉将軍以前沒少給咱們氣受。換了别的時候,咱們才不肯聽他号令。但是這緊要關頭他肯站出來,咱們也隻好……嘿嘿……那個不計前嫌啦!”

原來是編了這麽個說辭!端木槿想,大部分的士兵不明内裏,自然就信了。她也無謂去揭穿。便問:“那你們出來到底做些什麽?楚軍大概就快要攻城了,危險得很。”

“嘿嘿,當然是對付他們啦!”鄭奎笑道,“端木姑娘你不要擔心。楚軍現在看起來威風得狠,但其實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啦!你既然逃出來,那就再好不過,咱們帶你一起回城裏去,免得一會兒被卷進亂兵之中。”

“城裏……城裏的兵力難道可以抵擋得住楚軍?”端木槿試探。

“城裏沒多少人。”張富貴道,“羅總兵一早把大隊人馬調去北面,就隐藏在攬江大營的廢墟之中,隻等着楚國派兵隊到攬江來,就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現在他們終于來啦。昨夜,羅總兵已派人向攬江大營傳了消息,咱們隻是在這裏吸引敵人的注意——很快咱們的大隊人馬就來了!”

果然!果然!端木槿“倏”地站了起來——樾軍果然是設下了陷阱在等待楚軍!她昨夜已如此猜測,并打算向楚軍報訊。可是,先遇上了趙宏偉,然後又顧着和林樞争執,竟然把這事給忘了!她真恨不得掴自己兩個耳光。

又是後悔,又是焦急,她拔腳往回走。

“端木姑娘,你做什麽?”士兵們不解。

她不想多解釋。

但士兵們拉住她:“那邊不能去,那邊危險!”

“你們别管我,我……”她話未說完,忽見遠處夾竹桃林裏升起滾滾濃煙,東風吹拂之下,如同快速移動的烏雲,向西飄去。“這……這是怎麽了?”她驚訝。

“那是夾竹桃煙。”鄭奎道,“羅總兵讓咱們燒了夾竹桃林,一來敵人沒法再用毒煙害咱們,二來也叫楚軍自己嘗嘗毒煙的厲害。咱們快走吧,這裏可不能久留!”說着就招呼其餘士兵要一起來攙扶端木槿。

端木槿如何肯依從。眼見着林中的火勢漸大,她一把推開衆樾軍士兵,展開輕功,跑向楚軍的營地。衆士兵好生奇怪,紛紛追随,但哪裏趕得上?不一會兒,就被遠遠甩下了。

其時,楚軍士兵已經接到了攻城的命令,正在準備戰鬥。各位十夫長、百夫長正讓手下們列隊,點算人數。大夥兒齊齊站立,好像一堵厚厚的人牆。端木槿高呼:“大家快離開,到空闊的地方去!夾竹桃煙過來了!”然而,号令聲和嘈雜的人聲把她的聲音蓋過了。

她知道情況緊急,須得找到向垂楊才行,便奮力在人叢中穿行。一直擠到差不多樹林的邊緣,可以望見攬江城了,也未見向垂楊的影子,倒是冷不防聽到背後響起一聲冷笑:“好你個臭丫頭,我正奇怪你跑到哪裏去了,原來在這裏鬼鬼祟祟!”話音落下,已經有掌風劈到她的耳邊。

端木槿連忙避讓。回身看,原來是趙宏偉。

“趙大俠,樾軍焚燒夾竹桃林,毒煙朝咱們這邊過來了!”端木槿焦急道,“向将軍在哪裏?快告訴他,咱們得離開樹林!”

“焚燒夾竹桃林?”趙宏偉連環出掌攻向端木槿,“你當我是傻子?現在吹東風,毒煙會飄到攬江城裏去。樾軍怎麽可能放毒煙害自己?”

“千真萬确!”端木槿一邊還招防守一邊道,“我方才碰到幾個樾軍士兵,他們奉命去夾竹桃林放火,現在毒煙已經飄過來了——咱們的士兵都在樹林之中。樹林茂密,會阻擋毒煙擴散。咱們就好像把自己悶在充滿毒煙的被子裏,萬分危險。反而攬江城和這裏還隔着一段空闊之地。毒煙被樹林阻隔之後,即使飄去攬江城,也已經變得稀薄,沒有什麽危害了。”

“碰到幾個樾軍士兵?”趙宏偉冷笑,“他們在哪裏?你怎麽沒把他們抓回來,讓向将軍審問?顯見着你根本就是胡說八道!不,你其實是奉了樾寇的命令來騙我軍舍棄樹林的掩護,去攬江城下給樾寇做活靶子,是也不是?”

端木槿知道趙宏偉一早已經認定自己投效樾國,再怎麽解釋也是白費唇舌,所以放棄了辯解,隻凝神還招,同時也尋找脫身的機會。也巧,正當這個時候,白羽音從林子裏轉出來,見到鬥得難解難分的兩人,皺了皺眉頭,躍上前來,喝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們要打也去打樾寇,在這裏瞎鬧什麽?”

“這臭丫頭不就是樾寇嗎?”趙宏偉憤憤。

“郡主!”端木槿搶着道,“樾寇焚燒夾竹桃林,毒煙快飄過來了,危險得緊!而且,攬江城裏沒有多少樾軍,他們的大隊人馬都埋伏在攬江大營的廢墟裏,現在正趕過來。咱們若是全力去攻打攬江城,就中了樾寇的奸計了!”

“當真?”白羽音駭異。

“郡主,不要聽信這臭丫頭的話。”趙宏偉道,“她是樾寇派來迷惑咱們的!你快讓開,我好把她拿下!”

“這個……”白羽音有些猶豫,斜睨了端木槿一眼。

恰此刻,樹林裏起了一陣騷動。三人都回身望去,隻見士兵們扭曲的身影,又聽到嘈雜的咳嗽聲。

“不好,是毒煙過來了!”端木槿驚呼,“快讓大家撤出來!”

趙宏偉和白羽音才知道她所言非虛,不過看林子裏面亂做一團,哪兒有法子組織士兵撤退?幸虧向垂楊和幾位軍官先前不知在何處商議攻城事宜,此刻走了過來,聽到林内的騷亂聲,即問發生了何事。白羽音就搶先把端木槿的話複述了一次,且補充道:“都是這個趙宏偉不識好歹,把端木姑娘好心當成驢肝肺,贻誤時機!”邊說,便狠狠瞪了趙宏偉一眼。

趙宏偉不和小姑娘一般見識,隻拔腳往樹林裏跑,要去将士兵們帶出來。向垂楊也吩咐身邊的各位軍官:“速速去傳令,讓大家撤出樹林——那位林大夫呢?他既然曉得用毒煙攻擊樾軍,一定曉得解毒的法子。去找他來!”

連用夾竹桃放毒的計策都是林樞想出來的!端木槿雖然并不感到十分驚訝,但心中還是不免一痛。

“端木姑娘,”向垂楊面色嚴肅,“你說樾軍埋伏在攬江大營的廢墟之中,這消息從何聽來?”

端木槿不敢隐瞞,即将自己做河邊遇到鄭奎等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那幾位樾軍士兵現在何處我并不知曉,否則将軍可以親自審問他們。”

向垂楊不像趙宏偉,并沒有追究鄭奎等人的下落,反而是越聽越鎖緊眉頭。作爲一位身經百戰的楚國老将,他知道端木槿所說的多半不假——他早已猜測樾軍主力不在攬江城,至于到底在何處,他也和幾位部下商議過——或許羅滿把人馬派去南方追擊程亦風,也可能樾軍一路向西行,進入了鹿鳴山的地界,打算襲擊遠平城,或者樾軍隻不過大軍開過河來奪取了攬江,然後又退回對岸去,準備攻打上遊的城池,而攬江隻不過是一個幌子……有太多的可能性,但是線索卻太少。他因此下令奪取攬江城,打算先拔除敵人的一個據點——畢竟,玉旈雲費盡周折奪下了這座城池,不論背後有何陰謀,他要破壞敵人計劃中的一環。如今聽到端木槿的話,他可以大約猜到樾軍的詭計了:他們知道攬江陷落之後,程亦風和冷千山必定會向距離最近的鎮海大營求援,所以他們在攬江城虛張聲勢,主力人馬卻悄悄地回到了攬江大營的廢墟,在那裏等待楚軍的援兵來到,準備出其不意來個偷襲,這樣便可将鎮海的步兵也消滅,從而一次取得兩個楚國東北重鎮——等于控制力楚國的東北角!

那麽下一步要如何?向垂楊望了一眼攬江城的東門,上面劉子飛的旌旗迎風招展。憑楚軍現在的兵力,拿下此城應該費不了什麽周折,傷亡也不會太大。隻不過,這城池本來就是爲了向攬江大營提供各種物資才建立起來的,在軍事上并無其他的價值,就算奪下來,也是易攻難守,稍後樾軍從北方而來,又有一場硬仗要打。倒不如幹脆舍棄攬江城,即時折向北方,給樾軍來個迎頭痛擊——這豈不是可以徹底粉碎樾寇的陰謀?

想到這裏,他吩咐身邊的親兵:“傳我号令,全軍北上!”

楚軍疾速移師。當時,受毒煙侵害嚴重無法行軍的約有三百人。即讓他們跟在隊伍末尾,由軍醫們醫治照顧,又調撥了一支全由楚國武林人士所組成的百來人的隊伍加以保護。行至在距離攬江縣城北方大約二十裏之處,道路崎岖,且前方探子回報,似乎見到了敵人的蹤迹。向垂楊即命傷兵停下,其餘部衆上前準備迎敵。

沒多久,楚軍便和樾軍遭遇。

短兵相接的具體細節,端木槿并不清楚。她跟在傷病的隊伍中,和林樞以及其他的軍醫一起醫治傷患。初初隻是那些被毒煙侵害的,接着,前面在戰鬥中受傷的就不斷送過來。她沒有片刻休息的時間,一直不停地爲人處理傷口。有的傷兵轉危爲安,有的就回天乏術。如此一直忙到了半夜時分,再沒有新的傷患送來。她才停下來喘口氣。向旁人詢問,得知楚軍在戰鬥中占了上風,樾軍傷亡慘重,向北撤退。向垂楊下令追擊,要一鼓作氣,把敵人趕到大青河裏去。所以楚軍已經乘勝向原攬江大營方向進發。隻把傷兵留在原地。

“大夥兒士氣高漲。”那個楚國武林人士告訴她,“咱們從鎮海跋涉而來,豈不就是爲了向樾寇報仇嗎?他們逃回攬江大營,頂個屁用?那裏隻是一片廢墟。難道他們還能據險以守嗎?這次一定要把他們全數殲滅!”

端木槿聽到捷報,卻并沒有一絲的興奮。隻依稀看見遠處林樞提着一盞燈朝自己走過來。心裏便是一慌:她不想和這個人相對!趕忙轉進樹林的陰影裏。又怕對方會追上,便強打精神往林子深處跑。足足跑出約莫一裏地,筋疲力盡,加之腳下又被什麽物件絆住,便一個踉跄摔了出去。

她揉揉撞傷的膝蓋,定了定神,見自己身處一片林間空地。夏夜晴朗,星光燦爛,萬物都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銀色。可是展現在她眼前的卻是一副可怖的景象:遍地屍體,相互枕藉,一直延展到遠方,瞧不見盡頭,還有幾隻食腐的豺狼野狗正在饕餮,看到端木槿,就擡頭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和碧盈盈的眼睛,嘶吼威脅。這裏原來就是方才楚軍和樾軍交戰之處。

雖不曾親見兩軍近身肉搏的慘烈境況,可是,濃重的血腥味還未散去,連帶的,那些厮殺的瞬間也好像凝固在夏夜濕潤的空氣裏,太沉重,一瞬間,好像大青河決堤時的洪水,排山倒海朝端木槿壓過來。她不能動彈。

“喂,你吓傻啦!”蓦地,傳來白羽音的聲音,一把将她拉開,又揮動手中的火把,趕走野獸。“荒郊野外,到處都是野獸,說不定還有漏網的樾寇隐藏在附近——你一副丢了魂的樣子在這裏遊蕩,不想要命了嗎?”

端木槿被她這一喝,才回過神來:“郡主……你……你怎麽在這裏?”

白羽音沒好氣地嘟嘟嘴:“你這人,可真是眼裏除了治病什麽也沒有——你忘了嗎?是向将軍不準我到前線去,非留我在這裏保護你們。真可惡!有那些江湖豪傑,難道還不夠嗎?非要本郡主也留下!也罷,若不是本郡主剛好巡查到這裏,你就成了豺狼的點心。”

端木槿勉強笑了笑:“多謝郡主救命之恩。”

白羽音露出一絲得色:“這點兒小事,何足挂齒。我既然留在軍中,就要聽從主帥的命令,哪怕交給我的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盡心盡力去完成……其實,雖然是小事,但在大局看來,也是必不可少的嘛。”

端木槿無力搭話,隻覺得身體陣陣發冷。

白羽音瞧她神色怅惘,清清嗓子,道:“那個……這次還多虧了你的消息,咱們可打了一個大勝仗!你也算立了一功呢。”

立功?端木槿怔了怔,見白羽音正擡手指着眼前遍地橫七豎八的屍體——是了,這是她立的功。因爲她及時向楚軍通風報信,所以才挫敗了樾軍的偷襲計劃。仔細看看,眼前的屍體以樾軍居多——若不是端木槿,楚軍哪兒能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若不是端木槿,此刻橫屍于此的,可能大半都是楚人吧?

“霏雪郡主?”她們身後傳來林樞的聲音,話音落下,人已經來到近前:“你們怎麽到這裏來了?到處都是野獸,或許還會遇上敵軍士兵……”

“嗤!”白羽音笑道,“野獸?敵軍?我會放在眼裏?”

“這裏畢竟是兩軍前線……”林樞說時,看了端木槿一眼,充滿關切,又有些猶豫。

“兩軍前線怎麽啦?”白羽音不屑,“你不是又要說什麽我是金枝玉葉,若質纖纖,不可以身犯險?程亦風這樣說,向垂楊這樣說,你也這樣說——都說了這麽久,你們不厭煩嗎?哼!有道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樾寇侵略我國,凡是有能力去殺敵的,哪兒能不上陣?便是女子也一樣——我朝便有個巾帼英雄陳國夫人崔抱月,你總聽說過吧?再說,金枝玉葉又怎麽啦?你之前潛伏在玉旈雲身邊,她不也是樾國皇後的妹妹,還是什麽王爺的未婚妻嗎?打起仗來,還分什麽男女老幼貧富貴賤?就隻分敵人和自己人。”

林樞皺皺眉頭:一時崔抱月,一時玉旈雲,白羽音說話的理據可真讓人摸不着頭腦。

“算啦!”白羽音撣了撣衣衫,“你當本郡主是傻瓜嗎?你才不是擔心我的安危,你隻不過是擔心端木姑娘而已。我可沒興趣在這裏聽你們打情罵俏。我要繼續巡查去了!樾寇奸詐狡猾,說不定從攬江城裏跑來偷襲咱們呢!”說着,鑽回樹林裏。

氣氛登時變得有些尴尬起來。林樞面對沉默的端木槿,不知該說什麽好。在她身邊默默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拉起端木槿的手,試了試她的脈搏,道:“槿妹,你……今日太操勞了。還是早些休息吧。我知道你怪我,怨我……不想聽我解釋……我也……沒什麽可辯解的……隻是你這樣硬撐下去,我不忍心……”

端木槿歎了口氣:“林大哥,我有什麽資格怪你、怨你?”

林樞一怔:“槿……槿妹……你……你說什麽?”

端木槿指了指地上的屍體:“林大哥你把瘟疫帶進攬江城,害死了百多名樾軍士兵。今天我向你們通風報信,讓向将軍打了個大勝仗。這些人,都是我害死的。”

她的語氣如此平淡,反而讓林樞打了個冷戰:“槿妹……你……你可千萬不要這樣想。這些人是向将軍的部下殺死的。他們來到楚國,想要侵占楚國的河山,奴役楚國的百姓,他們是罪有應得。如果不殺死他們,他們就會殺死咱們。不關你的事。”

“不。”端木槿搖搖頭,“林大哥,你聽到剛才霏雪郡主說的話了嗎?戰場無情,隻有敵我之分。我……我是……真的辨明了敵我……我原來……我原來沒打算這樣……我也不知我爲什麽會回來報信……我今天救了很多人……也……也殺了很多人……你說……我是救的人多,還是殺的人多?”

聽她有些語無倫次,林樞心焦如焚:“槿妹,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太疲累了,我帶你去休息吧。”

“不,不……我不能休息……”端木槿連連搖頭,“我還要……給人療傷呢……你看……這裏有這麽多人……我要救他們……不……我應該殺他們?”

林樞知道她一定是疲勞過度神智混亂了,心痛萬分,一把将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道:“槿妹,你聽我的話,去歇歇吧……不,我們離開這裏……我帶你離開這裏……什麽楚國樾國,恩怨勝負,我們全都不理了。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行醫……好不好?我們現在就走!”

他說的激動,卻未聽到端木槿的回答。低頭看,原來是已經昏睡了過去。他不勝憐惜,将心愛的人抱起,舉步離開這令人作嘔的戰場。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陣悉索之聲。他也是習武之人,立刻就警覺起來。輕輕将端木槿放下,握緊燈籠的提竿,猛一回頭,便見到林中有幾個樾軍士兵。

“好樾寇,哪裏走!”他斷喝一聲,随手在地上拾起一把長劍來,就向敵人攻了過去。

那幾個樾軍士兵也不示弱,其中一人還冷笑道:“喲,這不是林大夫麽?羅總兵還一直說你怎麽采藥采得沒了蹤影,原來你是楚軍的奸細!看刀!”

對方有五個人,把林樞團團圍住。不過林樞也不懼怕,雖然他武功不算高強,但自保綽綽有餘,一邊沉着應對,一邊高聲呼道:“有樾寇!有樾寇!”

白羽音還沒有離開太遠,聽到呼聲就趕了來。另有一些在附近巡邏的楚國武林人士也聞聲而至。片刻的功夫,那五個樾軍士兵就全都身首異處。

“他娘的!”趙宏偉啐道,“果然還有幾個漏網之魚!咱們得好好再搜一搜。”

“不。”林樞沉吟道,“他們應該不是從攬江大營那裏過來的樾寇——既然知道我離開攬江采藥,應該是羅滿身邊的人——是從攬江城裏過來的。”

“攬江城?”白羽音皺眉道,“就是說,羅滿派人從攬江城裏追擊咱們?”

“那可不一定。”趙宏偉道,“他攬江縣城裏沒有什麽人,怎麽敢追擊咱們?我想多半是等來等去也不見他們的援軍到來,所以來探個究竟。讓他們探好了——最好回去告訴羅滿和劉子飛,他們的援軍已經被咱們殺光了。哈哈,隻怕劉子飛即刻被吓破膽。而羅滿嘛,本來就一身傷病,被吓死也不出奇。”

“總之還是加強戒備的好。”林樞道,“攬江城裏的樾寇再少,也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咱們這裏都是傷患。如果敵人來襲,咱們怎能保護得了這許多傷患?”

“真打起來,還顧這許多?”趙宏偉瞪了他一眼,“你這郎中,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既然上了戰場,還如此婆婆媽媽!若不是你跟向将軍說,要好生醫治傷患,向将軍會把咱們都留在這裏給你當保镖打雜?我們早就跟着向将軍殺到了攬江大營,把樾寇全都剁成肉醬啦!”

另外一位楚國俠士也插嘴道:“不錯,我也覺得殺敵才是當務之急。隻要能把敵人殲滅,傷患自然可以慢慢修養。如今要帶着這許多傷病行軍,可真是本末倒置。”

趙宏偉得到他人的支持,就愈加理直氣壯起來:“要我說,既然擔心攬江城裏的樾寇有可能來偷襲,不如咱們殺回去,把攬江城給奪下來——諸位想,攬江大營的樾寇以爲我們要攻打縣城,卻沒想到我們忽然迎着他們上去,把他們都打懵了。現在攬江城裏的樾寇看到我們折向北面,一定想不到咱們還會回去攻城。我們攻其不備,還不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好主意!”有人附和,“這叫兵不厭詐!”

“諸位!”林樞急了,“向将軍讓咱們在此等候,咱們豈能随意行動?”

“林大夫,”趙宏偉略帶譏諷道,“你莫不是在玉旒雲身邊當官當久了,也習慣了那些上令下從的道道兒?咱們可是江湖兒女,又不是向将軍的部下——再說了,咱們自從投軍以來,他們可有把咱們當成士兵麽?盡是叫咱們做些雞鳴狗盜之事。今日本來可以和樾寇決一死戰,結果又把咱們派來打雜——大夥兒說是不是?”

“可不是!”俠士們紛紛贊同,“我們看不慣武林被端木平、袁哲霖等人搞得烏煙瘴氣,才投入軍中,一心報國。誰知,軍中也是一樣争權奪利。那些個芝麻綠豆品級小校,都不把咱們放在眼裏。我心裏早就堵得慌。論本事,他們哪兒配向咱們發号施令?一定是怕咱們上陣立功,他們就沒了立足之地。我贊成趙大俠的提議,既然有機會一舉将樾寇的兩個将軍斬殺在攬江城,咱們可不能就在這裏坐着——這就殺回攬江縣城去!”

“正是!”群豪紛紛響應,“殺回去!”

林樞可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一時怔住。一旁的白羽音先聽到群豪吵嚷抱怨,以爲他們要叛出軍隊去,心裏好不驚慌,但聽他們是要攻打攬江城,就不由興奮起來,也跟着拊掌叫好:“走,這就殺回去!本郡主反正也不是軍中之人——那些個什麽将軍副将一個個就隻會說我是金枝玉葉弱質女流,卻不曉得本郡主也是江湖兒女。今日就做給他們看看!”

林樞見他們群情激動,摩拳擦掌仿佛立刻就要往攬江城去,心中焦急——他雖然不是什麽行軍打仗的行家,也不似端木槿曾經長期追随玉旈雲于軍中。但是他爲了國仇家很,總是留心樾軍的各樣細節,以求尋找将其擊敗的方法。他知道,樾*隊之所以自樾太祖大漠起兵以來,幾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并不僅僅是因爲蠻人兇殘,而是樾軍軍紀嚴明,士卒對将領絕對服從。無論是劉子飛讓人屠城,還是玉旈雲禁止屠城,将令既出,士卒便奮身執行。而反觀眼下楚軍之中這群來自江湖的烏合之衆,竟視向垂楊軍令如無物,要擅自行動攻打攬江城。萬一出了什麽纰漏,豈不破壞了向垂楊的全盤計劃?他趕緊拉住白羽音,低聲道:“郡主,此事切不可爲!戰場非同兒戲,攬江城裏到底有多少樾寇,咱們并不知曉。再說,向将軍讓咱們留守在此,回頭他尋不見咱們,豈不焦急?”

“你留在這裏不就行了?”白羽音道,“至于攻打攬江城,本郡主又不是第一次——上一次,還是玉旈雲在親自指揮呢!不也被我們攻破城門?”

“可是……”林樞急道,“這裏有近千名傷兵,你們都走了,誰來保護他們?”

“眼下也就兩個地方有敵人——”趙宏偉插話道,“北面攬江大營裏的,大概已經快被向将軍的部衆殺光了;南面攬江城裏的,咱們就現在就殺過去——兩邊的敵人都被制服,還有誰來偷襲傷兵呢?林大夫你放寬心吧——除非,還有樾寇埋伏在其他的地方,這個嘛,你就要問問你的端木姑娘,說不定她曉得。”

“你——”林樞恨他話中帶刺,可是趙宏偉已經哈哈大笑着和其他武林人士一起向營地走去,根本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他唯有憤憤地一跺腳,回頭去尋找端木槿,心中暗想:這些愚昧的楚國武林匹夫,說什麽精忠報國,其實心裏還不都和端木平老賊一樣,隻是想着自己揚名立萬?幸虧楚國還有似程亦風、臧天任、冷千山這樣的文臣武将,否則一定難逃亡國之運!

他一邊心中埋怨,一邊回到了方才安置端木槿的樹下。這就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燈籠猶在,女大夫卻不見了蹤影!四下裏望望,也未瞧見——是端木槿恢複了意識,自行走了,還是有敵人趁着楚國群豪吵嚷之時把她擄走了?

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槿妹!槿妹!”他呼喚,卻沒有人答應。

又着急又後悔。他追上了趙宏偉等人:“端木姑娘不見了——你們可有見到他?”

群豪滿心都是攻打攬江城的大計,哪兒有心思理會?有的回答說:“沒看見。”而有的竟出言譏諷:“呶,早就說那丫頭是樾國的奸細。這會兒一定回去通風報信了。”說完便徑自離去。

反而那些楚軍的傷兵們,曾經被端木槿醫治過,對她心存感激,但凡還能活動的,都掙紮着起了身,幫林樞尋找端木槿。一行人把樹林一帶搜了個遍,到了天光大白,依舊沒有找到。林樞因而陷入了極度的悔恨之中。

“林大夫!”忽然聽到有人喚他。精神恍惚地擡頭看看,認出是向垂楊身邊的一名親兵,同着另外三四個楚軍士兵,行色匆匆。

“你們……怎麽回來了?”林樞問,“是已經……拿下攬江大營了嗎?”

“沒有。”那親兵搖搖頭,“其實是向将軍在前方遇到了些麻煩,要請林大夫和端木姑娘過去。”

“莫非樾寇又使出什麽奸邪的手段,傷了我們許多士兵?”林樞問。

“的确是奸邪的手段。”那親兵回答,“我軍也着實有些傷亡。不過,不是請你們去醫治傷兵,而是想問問你們,知不知道樾寇有什麽妖法,可以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建起一道城牆來?”

“一道城牆?”林樞驚愕。

“攬江大營本是大青河上的要塞,是爲了防備敵人從大青河上進攻,所以隻有北面臨河的地方才建有城牆。”那親兵解釋道,“而南面隻不過是大營的入口,是沒有城防的,隻有木栅欄而已,應該早在樾寇偷襲那一日就被燒毀了。可是昨夜我們追趕樾寇到了原來攬江大營的所在地,卻看到大營的南面入口建起差不多四丈高的城牆來,前面還挖了一條深溝。城上裝備有火炮,并伏有許多弓箭手,我軍士兵根本無法靠近。向将軍可急壞了——攬江大營如果被樾寇這樣占據,等于将大青河都劃歸了樾國。他們要運兵運糧,可以暢行無阻啊!”

“四丈高的城牆?”林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玉旈雲有一營工兵,也聽聞她招徕了許多民間匠人到工兵營當差,且不惜自掏荷包打賞能工巧匠。當日她東征鄭國之後,工兵營就留在了江陽附近。但據說是爲了研究鑄造火炮的法子。是否也鑽研出修建城牆的辦法,那就不得而知。但如此短的時間,要建起四丈高的城牆,這怎麽可能?”

“若不是那城牆就在眼前,我也以爲是妖法!”向垂楊的親兵道,“就算是有現成的石料磚頭,一個月的時間,也隻夠搬運而已!”

“這其中必然有古怪!”林樞皺眉。工兵營的事情,他所知不多,都是趁着玉旈雲和石夢泉商議的時候偷聽來的。他曉得玉旈雲給羅滿下了命令,傾盡東海三省一切人力财力,也要支持工兵營。想來,工兵營的事,羅滿知道得一清二楚。那麽端木槿長久居于江陽,或許也曉得一二。隻是,現在端木槿下落不明!

“他們大概是用了稻草磚吧?”忽然旁邊有一個傷病插話。

林樞和向垂楊的親兵都有些吃驚,望了過去,見是一個身材矮小的兵士,因爲頭部受傷,被包紮得幾乎看不見面目。“什麽是稻草磚?”他們問,“你從何處聽來?”

“小人名叫張雲喜。”那士兵道,“我本是喬家的家奴,喬老爺獲罪之後,我們就都被送到攬江大營裏當兵。稻草磚到底是什麽,我并不曉得。隻是聽我家老爺說,老太爺曾經制作過一種不需要燒制的磚頭,隻用稻草和泥土。比普通的磚頭輕許多,制作也快捷。遇到天災*,需要迅速重建房屋,就可以用這種磚頭。”

“你家老太爺?”林樞皺了皺眉頭,“啊,莫非就是‘天下治水第一人’——喬日新喬老太爺?”

“正是。”張雲喜道,“林大夫也曉得我家老太爺?”

“我十多年前曾和喬老太爺有過一面之緣。”林樞回答,“那時遇上暴風海嘯,又瘟疫橫行,我與先師去救人,而喬老太爺就在那裏修築海防。我記得許多百姓無片瓦遮頭,風吹雨淋又多添亂許多病痛。喬老爺就先命人搭了許多棚子。此後沒幾日,便修築了好些房舍,間間窗明幾淨。其中有幾間,他交給先師作爲診療室之用。先師大爲驚歎,說平生素未見過造房子竟能造得這麽快的。不過喬老太爺就謙虛說,這些不過是小把戲,長久不得。”

“那個大概就是稻草磚蓋的房屋。”張雲喜道,“我家老爺還未到楚國來做那掉腦袋的買賣之前,在家裏便和老太爺有過幾次争執。我曾聽老太爺罵他,說讓他不要想着凡事可以走捷徑,捷徑就好像稻草磚。當時我并不太明白。後來和老爺來到了攬江。老爺賣□□發了财,我曾聽他念叨,說,稻草磚又如何,不是一樣可以蓋起萬丈高閣?小人當時曾問過,稻草磚到底是什麽。不過老爺喝醉了,隻說是老太爺造的磚頭,不用燒制,隻需稻草和泥土。若用來蓋房子,制造和運送都極爲方便。如果想建造攬江城裏喬家大宅一樣規模的宅院,一個月的功夫也就蓋好了——我方才聽各位說樾寇忽然蓋起一道城牆來,若不是變戲法,會不會是用這種稻草磚?”

“聽起來似乎正是如此!”向垂楊的親兵和同來的那幾個人互相望了望,“如果真有這麽容易制造又方便運輸的磚頭,樾寇可以用船從江陽運過來。那麽一個月的時間就建起一道城牆也并非不可能。這個喬日新,竟然給樾寇賣命了?聽說他兒子死在大青河上,玉旒雲連屍體也不放過,砍下腦袋來示衆了好幾天——國仇家恨,他竟然都不在乎?”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張雲喜道,“我家老爺過河到楚國來的時候,和老太爺大鬧一場。老太爺就把他的名字從族譜裏勾了。而那之前……羅總兵曾經好幾次登門來找老太爺,但是老太爺始終閉門不見。我想,老太爺……應該不肯投效樾寇。”

“現在可不是争論這些的時候。”林樞皺眉思索,“聽喬老太爺說起這稻草磚的語氣,好像這磚頭有什麽緻命的弱點。隻要咱們找出來,就可以摧毀城牆,一舉奪回攬江大營。依我之見,既然是泥土和稻草做成,又未曾經過燒制,稻草懼火,泥土懼水,隻要向将軍以水火攻之,應該便可破解。”

“林大夫言之有理!”士兵們道,“敵人擋在我軍和大青河之間,要水攻,隻怕還有些困難。不過火攻卻很容易。咱們就用火箭射上城去,把他們都燒熟烤焦!”

“水攻也并非不可能。”林樞道,“隻要設法去上遊搗毀堤壩,現在大青河正值汛期,豈不就可以把這稻草磚變成爛泥巴?玉旒雲東征鄭國,就是毀壞堤防,淹沒了許多州縣。現在正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果然如此!”士兵們贊同,“事不宜遲,我等這就回去複命。”當下,和林樞告别,又趕回攬江大營去。

“林大夫……咱們還繼續找端木姑娘嗎?”張雲喜問。

林樞怔了怔——方才那一打岔,他幾乎把端木槿的事給忘記了,隻想着要讓敵人葬身洪水烈火之中。此刻,張雲喜一提醒,心中的激動與暢快便又被陰霾取代:“當然要找……不過……你們都有傷在身,還是先歇歇吧。我自己再去附近找一圈。”

“林大夫也要自己多保重。”張雲喜道,“不必太過擔憂了。端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林樞點點頭,多謝張雲喜的寬慰。不過心中卻想:他們幾乎把附近的山林都翻過來了,也未見到端木槿,多半是被樾寇擄走。攬江大營正在鏖戰,此外楚國境内唯一的樾寇據點就是攬江城,多半是把端木槿帶到那裏去了吧。隻要有一線希望,他也要去找找。

當下,回頭看看傷兵營地,見軍醫們都各司其職在忙碌着,就邁開步子朝攬江城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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