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此言,程亦風就放下心。攬江這邊又和鎮海一同商議出許多安撫百姓的措施:開倉放糧,搞水陸法事,甚至于邀請百姓進入軍營參觀閱兵,叫他們知道,楚國将是神勇非常,絕對不會讓樾寇輕易入侵楚國。百姓衣食飽足,已經把心中的恐慌消除了大半,再見到楚軍士兵訓練有素,城池穩固,兵艦堅實,火炮更威力無窮,又把擔心減少兩分。直至看到程亦風逍遙踏青,吟詩作對,好不快活——這當然也故意做出來給人瞧的——就把劉子飛的挑釁抛到了九霄雲外。攬江、鎮海,不論縣城還是鄉郊,家家安居,戶戶樂業,好一片太平景象。
到了四月中樾國艦船前來挑釁。冷千山以火炮威脅,逼得他們不能靠岸。這隆隆的炮聲,倒是又掀起新一輪的慌亂。起初有不少人到攬江大營附近打聽消息,冷千山不得不派了好些士兵專門在大營門口招呼百姓。後來大家見“幹打雷不下雨”,來打探消息的人便漸漸少了。更有些住在河邊的百姓,說親眼目睹楚軍水師驅逐樾國艦船。“樾寇不過隻有一條船,一門炮,幾十個人,哪裏是咱們的對手?”百姓談及此事都眉飛色舞,“咱們隻開出五條船去,就吓得他們屁滾尿流啦!”這樣的言論一傳開,“樾國水師前來犯境”便成了笑談。“去河邊看樾國兵艦放炮”,竟也成了一種消遣。
程亦風冷千山等人雖然對百姓的泰然感到欣慰,但同時心中又萬分緊張:他們知道,樾軍接手了鄭國水師,且從西瑤得到了火炮及火炮的鑄造技術,應該船堅炮利,絕對可與攬江、鎮海相抗衡,爲何次次都隻有一艘艦船前來叫戰?早先他們曾經看到江陽港口的樾國兵艦升起了玉旈雲的玄色金獅旗幟,浩浩蕩蕩向東駛去。他們通知向垂楊,讓其嚴密監視。向垂楊不日就傳信來說,這些兵艦駛入東海,已經不知去向。
攬江的程亦風和冷千山,鎮海的臧天任和向垂楊,都陷入沉思:到底樾軍在玩什麽花樣?這些艦船去了東海,難道是想某一天殺個回馬槍?但出海之後,難以補給,歸來之時哪兒還能作戰?沒了這些艦船的保護,步兵無法渡河來戰——劉子飛調集了那麽多人馬,就在江陽城外坐吃山空嗎?隔三岔五派一艘艦船來叫戰,難道是爲了迷惑楚軍,然後找個沒有要塞防守的地方,悄悄登錄?但若真想偷襲,如此大張旗鼓的叫戰,豈不是讓對手提高了警惕?他們都不曾和劉子飛交鋒過,但是知道他也是樾國的一員大将,甚至還是玉旈雲的前輩。而玉旈雲之前在落雁谷,後來又在遠平城着實讓楚軍吃過不少苦頭。以她用兵的才能,必然不會犯如此愚蠢的錯誤——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别有用心。
這用心,攬江和鎮海兩方面都猜不透。
不過好在端午節的時候,有人來揭曉了謎底——
那會兒天氣已經相當炎熱。大青河上蒸騰起水汽,讓攬江城變得好像個蒸籠一般,随時随地身上都汗津津的。大夥兒期盼從大青河上可以吹來些許涼風,但誰知吹來的都是硫磺的味道。
好在端午那天一早,樾國兵艦就來挑釁過了,待他們回航,楚國方面根據經驗,知道他們今天不會再來了,就放心過節吃粽子。程亦風也把冷千山請到了自己的縣衙裏來,略備薄酒小菜,忙裏偷閑一番。兩人約定今日不談國事,隻講風月。可是心中挂慮樾寇的陰謀,總是三兩句話就扯到了戰局上。最後隻好互相罰酒。結果菜還沒吃完,就已經有了醉意。而偏偏這個時候,門子來報:“程大人,外面有個人自稱是涼城水師白鹭營的嚴八姐,前來求見。”
程亦風不由又驚又喜——當日涼城府萬山行風波,嚴八姐暫時離開白鹭營去追蹤樾國細作,是以程亦風被貶離開京師,都不曾與他告别。此刻竟然能在異鄉重逢,當真值得爲此浮一大白。當下道:“快請!”
門子即将嚴八姐引了進來。才見他跨進中庭,程亦風已經起身迎了上去:“嚴大俠,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不就是這大青河上的風嗎?”嚴八姐笑道,“程大人好雅興,兩軍交戰之中,竟飲酒作樂——莫非大人已經知道了樾軍的底細?看來我渡河報信,是多此一舉了?”
“渡河報信?”程亦風和冷千山都是一驚,“你從河對岸來?”
嚴八姐點點頭:“我可是冒着兩軍的炮火駕船過來的。還以爲大人爲戰事擔憂,哪裏料到你和冷将軍在此小酌。”
“我們怎麽不擔憂!”冷千山道,“擔憂得都快喝醉了——你說來報信,你知道樾軍的底細嗎?”
“這三個多月,我一直都在江陽,自然是打聽到樾軍的底細。”嚴八姐道,“他們正在鬧内讧呢。”
“此話怎講?”程亦風和冷千山都驚訝。
“玉旈雲和劉子飛不和,互相想把對方給吃了。”嚴八姐道。因解釋說他當日追查萬山行的下落來到天冶城。那裏,董鵬枭覺察礦山上有人私自将珍貴的重石賣出去,調查之後,才發現又是和萬山行有關。隻可惜,等查到線索的時候,賊人又已經逃之夭夭。嚴八姐得知重石乃是鑄造火炮的重要原料,才恍悟樾國細作們在涼城鬧出恁大風波,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得到重石。他便集合仍願跟随自己的漕幫幫衆,從陸路、水路兩方面追查,幾乎封鎖了所有北上的通路,要阻止細作們将重石運回樾國。豈料賊人狡猾萬分,竟然先行南下,從天江将重石裝船出海,扮成西瑤商船從海路北上。還好這次消息得來及時,嚴八姐帶領兄弟們日以繼夜地追趕。眼看就要追上了,未料半途殺出一群海盜來,将那艘船給劫走了。他們漕幫中人,在運河上駕船得心應手,到了汪洋之中卻不是海盜的對手,很快就被對方逃得無影無蹤。嚴八姐不甘心,覺得那是楚*民辛辛苦苦開采的礦石,還是用從涼城騙來的銀子買的,非得奪回來才能減少損失,于是他決定到樾國那裏去探聽動靜——因他想,樾寇花了恁大功夫才得到的财物,必然不肯輕易就讓海盜得了去。果然,他到東海三省時便見官府四處搜捕那群叫做海龍幫的海盜,可惜一無所獲。後來就傳出消息說玉旈雲被人綁架了,而劉子飛就在江陽上演了一幕幕的鬧劇。
“劉子飛在江陽做的事情可謂神憎鬼怨。”嚴八姐道,“把個江陽城搞得雞飛狗跳。我向江陽總兵羅滿的部下套話,才知道劉子飛一早就想吞并玉旈雲的部下,而且之前已經做過一次,但後來被玉旈雲搶了回來。羅滿的部下甚至認爲,劉子飛才是玉旈雲失蹤的幕後元兇。不過,三月末的時候,玉旈雲又回來了。據說她知道重石被海盜打劫,便親自上門去讨回來,因而和海盜不打不相識,結成莫逆之交。後來,她在海上遭遇蓬萊人襲擊,身受重傷,若非被海盜救回江陽來醫治,早就死在海上。她視此爲奇恥大辱,所以要石夢泉率領水師去剿滅蓬萊艦隊。”
原來樾國水師傾巢而出是做這件事!程亦風和冷千山互望一眼——總算解開了心中的一個謎題。
“聽說玉旈雲是個睚眦必報之徒,蓬萊人可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冷千山道,“不過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把水師調開,劉子飛的南征大計受阻,他可不要氣得跳腳了麽!玉旈雲也有意氣用事,不顧大局的時候。”
“玉旈雲的确是不顧大局,但卻不是意氣用事。”嚴八姐道,“她并非爲了向蓬萊人報私仇而忘記了樾軍的南征大計,而是——她借報仇爲名,要阻止劉子飛南征。”
“這可把我的弄糊塗了。”程亦風撓頭,“玉旈雲不是也一直觊觎我國的大好山川嗎?”
“不錯,玉旈雲是一直計劃着侵略我國,”嚴八姐道,“是她自己率兵來戰,而不是從旁協助劉子飛。聽說她千裏迢迢從樾國西京來到東海三省,就是計劃要尋個機會殺過大青河來。誰知,陰差陽錯,遇到了海龍幫和蓬萊國那檔子事,劉子飛成了奉旨成了南征統帥。玉旈雲眼看就要輸一個功勞給她,怎麽甘心?而且,劉子飛這個南征統帥,還是打着到我國來‘營救玉旈雲’的旗号才得來的。如果他真能順利渡河南征,玉旈雲豈不是要被氣得吐血?所以她才找了個名目把水師全都調開,讓劉子飛的人馬沒有艦船掩護,無法渡河。”
“原來如此!”冷千山拍案,“樾國官場黨争也絲毫不比我國遜色!我本以爲玉旈雲的眼裏隻有沙場,爲了攻城略地不惜一切,卻想不到她也有糊塗的時候。她這樣一攪和,可幫了咱們的大忙。”
嚴八姐點點頭:“玉旈雲爲了給劉子飛搗亂,不僅把水師派出海,還把東海三省她能調動的所有步兵騎兵也都派去了北方的青州半島,美其名曰‘防範蓬萊人逃竄來此’,但實際是爲了不讓劉子飛有機會帶着她的人馬南下。劉子飛可是連肺都快氣炸了。”
“哈哈哈哈!”冷千山大笑,“鬥吧,鬥個天昏地暗吧!原來這些爲了一己私利而互相傾軋的行爲是如此可笑——程大人,你之前看我冷某人和司馬元帥鬥,是不是也覺得我好像小醜一般?”
程亦風既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唯有笑笑,對嚴八姐道:“嚴大俠,你究竟如何打探到這些内幕?玉旈雲的意圖應該十分隐秘,至少要瞞着劉子飛吧?這都能讓你打聽到,看來是花費了一番功夫。”
“說來也巧。”嚴八姐道,“我那天潛入玉旈雲養病的地方,恰好聽到她和她的謀士在說話,就是在說如何對付劉子飛。我本想多聽聽,看她對付了劉子飛之後,又打算如何侵略我國,但兩人謹慎得很。我聽到的不多,後來還被人發現了,隻能走爲上策。不過最絕妙的是,我後來又潛入劉子飛的居所,想進一步打探消息,誰知見到同一位謀士——原來玉旈雲早就想除掉劉子飛,竟在他身邊安排了一個内鬼呢!而且我聽說,去年玉旈雲東征鄭國,就曾經在戰場上趁亂殺了樾國的大将呂異,既鏟除以及,又嫁禍給了鄭國人。不知她是不是又想故技重施,借咱們的手把劉子飛除掉,或者殺了劉子飛嫁禍給咱們。當然,呂異之死的真相,劉子飛也知道。他應該不會坐以待斃。”
“這簡直比戲台上唱得還精彩了!”冷千山道,“最好他們鬥個你死我活,這樣我國百姓就不必擔驚受怕了。不過,樾國皇帝難道能任由他們這樣胡鬧下去?”
程亦風也道:“聽說東海三省總督顧長風是個清廉正直的好官,他怎能容忍玉旈雲和劉子飛做此勞民傷财的勾當?”
“顧長風已經寫了折子彈劾劉子飛和玉旈雲,八百裏加急送達京師。”嚴八姐道,“隻是一直未得到樾國皇帝的批示。可能那樾國皇帝也是想看看事情如何發展——劉子飛總不能一直勞而無功地在大青河上浪費彈藥,玉旈雲也不能一直讓兵隊在外面打蓬萊人——聽說蓬萊國是個彈丸之國,隻有我國一個州的大小。全國人口至多也就幾百萬而已。就算他舉國上下連同老弱婦孺都參軍打仗,傾樾國東海三省的所有兵力,已足夠把他們全數殲滅。樾國皇帝大概不便在兩位手握重兵的将領之間表态,所以就一直拖着吧。”
“好啊,頂好自己把自己給拖垮了!”冷千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不過事情隻怕很快會有轉機。”嚴八姐道,“所以我才趕緊渡河來通知兩位——石夢泉已經在東海大敗蓬萊艦隊。雖然他現在還未回到江陽——說是在追殲敵人餘部——不過,遲早要回來。那時,無論是劉子飛獲得水師掩護渡河而來,還是玉旈雲設法把劉子飛給除掉了,自己率部南征,總之,樾寇是要殺過來了。”
“哼!”冷千山重重放下酒杯,“來就來,難道我還怕他們不成?不過最好還是讓他們先鬥個兩敗俱傷,這樣可以減少我軍不少麻煩。”
“劉子飛的部衆在江陽駐紮了兩個來月,已經消耗了不少東海三省的糧食。”嚴八姐道,“所以他們要南下,隻怕還得有一段時間準備糧草。還有一件更爲重要的事——石夢泉剿滅了蓬萊艦隊,同時也就奪回了那艘裝載重石的船。兩天前,這批重石已運到江陽,讓他們的工兵營押送到兵器作坊去了。如果樾軍立刻用重石來鑄造火炮——我不知他們能造多少門炮,又能幾時造好,但總之,對我軍會是一大威脅。”
“這倒的确麻煩!”冷千山皺起眉頭,“我軍也得多配些火炮才好。不過天冶城離攬江太過遙遠,待我秉奏朝廷,要求加配火炮,他們再通知天冶城……這樣一來一回,隻怕要幾個月的時間,到時候……”
“将軍隻管去秉奏朝廷,且看結果如何。”嚴八姐道,“我和弟兄們潛入樾國,原意就是要奪回重石——如果沒法奪回來,也不能讓樾寇拿着咱們的礦石造出火炮來打咱們。我們會想辦法毀了他們的兵器作坊。”
“妙極!妙極!”冷千山拍手,“之前他們自己在那兒唱戲,說楚國奸細禍亂江陽,如今咱們就給他們來了弄假成真——說不準他們還會以爲是劉子飛在作怪。到時候玉旈雲真要和劉子飛鬥個你死我活了!”
“要說弄假成真,其實早就已經如此了。”嚴八姐道,“之前将軍是否接到劉子飛的書信,說要磕頭認錯,割地賠款?那就是因爲玉旈雲剛剛負傷回到江陽的時候,有幾個我國的武林同道前去刺殺她,就被劉子飛抓住了大做文章。”
“真混帳!”冷千山頓足罵道,“這些武林中人成事不足——”才說到這裏,想起這是連嚴八姐也罵在内了,連忙打住。
嚴八姐倒并不在乎:“我們綠林中人考慮事情比較簡單,無非是快意恩仇,懲惡揚善罷了。見到貧弱的,就拉一把,見到惡人,就一刀捅過去。所以大夥兒想着,殺了玉旈雲就能從此解決一切問題,也不是出于惡意。隻不過是我們沒想到,就算殺了玉旈雲,殺了劉子飛,連樾國皇帝都殺掉,樾國依然會有人觊觎我國的大好河山。但無論如何,我看這些直腸直肚的江湖同道總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背後陰謀詭計的所謂泰山北鬥好得多了。”
程亦風知他是說端木平,曉得這段往事不堪回首,想打個岔,卻忽然想起端木槿來,因問道:“嚴大俠在對岸多時,可有見到一位叫做端木槿的女大夫麽?”
“她?”嚴八姐蹙了蹙眉頭,“真不知該說她迂腐,還是說她沒良心——她是江陽惠民藥局的管事,在東海三省,她的威望和羅滿、顧長風不相上下。她仁心仁術,這固然值得佩服,但是她卻連玉旈雲這樣的魔鬼也全力醫治。我倒要看看兩國開戰,她如何自處。”
開戰,又是開戰!程亦風感到無比厭煩,爲何要開戰?兩國究竟有何仇恨,要這樣不斷流血,不死不休?這個問題,仿佛剛才嚴八姐已經回答了——這根本就無關仇恨,而是天下容不下兩個霸主。隻要兩國都還存在,就總有一個想要吞掉另一個。等到這一天終于來到,下一個敵人應該就是西瑤。而西瑤之外還有許多别的邦國。大約不到天下歸于一人之手,争鬥是永不止息的吧?而等到天下隻有一個霸主的時候,又會有人對那霸主之位起非分之想了。
你争我奪,永無止境。爲何人要生于如此的世界?
不禁給自己斟了一杯,仰脖子喝幹了。
冷千山不知他的心思,又給他滿上,同時也喚人來給嚴八姐添了一副碗筷:“既然來到,就借程大人的酒菜招待你吧——多謝你和你的那般忠肝義膽的好兄弟。”
“豈敢。”嚴八姐謙道,“大家都是楚人,自當爲國盡一份力。”
于是冷千山就又向嚴八姐打聽了許多江陽樾軍的情形。而程亦風則一杯接一杯地喝悶酒,最終,不醒人事。
次日,嚴八姐就回到江陽去了。攬江這邊的日子還一切照舊。程亦風在衙門裏處理公務,冷千山則時不時地應付劉子飛的挑釁。如今他知道劉子飛的艦船根本就是沒牙的老虎,就大膽了許多,讓士兵盡量用最少的炮彈去震懾敵人,不要把火藥和鉛彈浪費在鬧劇之中。
如此不知不覺便到了五月下旬。一日,從鎮海傳來消息,乃是關于樾國水師與蓬萊國交戰的,大抵和嚴八姐所說相同——石夢泉率部大勝蓬萊人之後又繼續乘勝追擊,打得蓬萊兵士丢盔棄甲。而樾軍兵艦更封鎖了蓬萊人回歸祖國的通路,誓要将他們消滅在海上。蓬萊人無計可施,唯有向南逃竄,近日有不少進入了楚國境内。由于蓬萊名義上也是楚國的屬國,鎮海作爲他們逃亡楚國的第一站,不能将他們拒之門外。臧天任不得不動用官府的資源,又發動民間善會、善堂幫助,暫時安置這些蓬萊人。向垂楊則想趁此機會向蓬萊人打聽樾軍水師的情況。但這些潰不成軍的喪家之犬哪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況且他們大多不會說漢語,大部分時候隻是聒噪地大罵樾軍以多欺寡而已,把向垂楊的腦袋都吵疼了。而這群人中最麻煩的是一個軍官,名叫藤原華,原系蓬萊國王後之胞弟。他會說一些漢話,所以常常以漢語諸多要求,且嚷嚷着要面見元酆帝,請楚軍出面替蓬萊人報仇雪恨。
向垂楊固然覺得楚軍沒必要趟這渾水,但對方畢竟是友邦皇親,不敢怠慢——況且也覺得把此人送離鎮海,才能耳根清靜,于是決定派人護送他前往涼城。
“此人傲慢無禮,甚是麻煩。”向垂楊在信裏寫道,“冷兄與程大人不必對他太過認真,隻求讓瘟神平安過境便好。”
話雖這樣說,程亦風作爲攬江的地方官,還是得按照接待國賓的禮儀準備一切。六月初三那天,這位藤原華就帶着随從在鎮海士兵的護送下來到了攬江。他穿着寬袍廣袖的蓬萊服飾,配着長刀,神情甚爲倨傲,見到程亦風連招呼也不打,反而叽裏呱啦地跟自己的随從說蓬萊話。因攬江、鎮海都地處偏僻,沒有傳譯的人,所以沒人明白他在說什麽。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才聽他操着奇怪的口音道:“你程亦風大人嗎?我聽說你是楚國的民族英雄,曾經多次大敗樾軍,等我面見楚國皇帝,也要請你帶兵出征,替我殺光樾國人,報仇!”
程亦風苦笑了一下,道:“若是樾寇犯境,程某自當克盡本分,與他們抗争到底。”
這藤原華的漢語看來十分粗淺,所以聽不出此語的言外之意。大呼一聲“殺樾人”,繼而又用蓬萊話喊了兩句,估計是差不多的意思,他的随從呱呱響應。一行人就被引進攬江城去了。
先已定下讓他們落腳的地方——乃是之前抄沒的喬家宅院,在攬江成裏算是最舒服氣派的居所了,還特地招募人來清潔整理了一番。程亦風滿以爲可以讓這位蓬萊皇親滿意。卻不料才到門口,藤原華便“嚯”地一聲大喝:“爲什麽要我住在這樣的地方?”
程亦風被他吼得一愣:“藤原大人息怒。攬江窮鄉僻壤,這已經是全城最好的宅邸了。之前的主人是這一帶最大的财主,幾乎所有的生意都是他家的呢。”
“财主算什麽?”藤原華罵道,“做買賣的——下賤!在我蓬萊國,做買賣的比藝人還下賤!我乃堂堂蓬萊武士,你讓我住在這樣的地方?”他邊說邊拔出長刀來,“唰唰”揮了兩下,寒光過處,已在喬家的大門上畫了個叉。那些随從見狀,也都跟着拔出刀,齊齊朝喬家大門砍,一時間“咔咔”聲不絕,木屑亂飛,楚國諸人紛紛後退。
眼見着喬家的門檻就快被剁爛,程亦風實在看不下去,出聲勸道:“藤原大人——如果您不喜歡住在這裏,城裏也有其他的客棧,不如跟程某人去挑一間如何?”
“客棧?”藤原華瞪圓了眼睛,“要我和那些來來往往做買賣的人住在一起嗎?”
見他提着刀向自己逼近,程亦風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們攬江的客棧……那個……若是藤原大人不嫌棄,程某人可以把寒舍讓給您住。不知您意下如何?”
“寒……舍……”藤原華愣了愣,随即喜上眉梢,“就是你家?那可好啊——程大人你是楚國的大英雄,我願意到你家去,我要和你比比刀法!”
這可差點兒沒把程亦風吓得差點兒摔個跟頭:“比試刀法?藤原大人誤會了……程某隻不過是一介書生,平時連砍瓜切菜都笨手笨腳,哪裏會什麽刀法呢?”
“不會刀法?”藤原華瞪着他,“不會刀法算什麽民族英雄?你一定是騙人——是看不起我們蓬萊武士嗎?”
見他氣勢洶洶,程亦風連連後退。好在衙門裏跟着來的差役挺身護上來道:“程大人的确不會武功。藤原大人要是想比試,可以到衙門裏來,我們陪你練幾趟就是。”
藤原華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甚爲輕蔑:“你是什麽人?我乃蓬萊國皇後胞弟,豈能與你這種無名小輩比試?你——隻配和我的馬夫比試——”說着,招手叫後面一個随從上前來,嘀嘀咕咕說蓬萊話。
莫非是要當街動手麽?程亦風急了:“藤原大人……這個……這個不太妥當吧?我楚國乃是禮儀之邦,不能……”
還沒說完,那個蓬萊國的随從已經揮刀向差役砍了過來。差役哪裏料到對方說打就打,大驚失色,連忙滾地避開。但那随從并不放過他,一刀接一刀,砍得又疾又狠,仿佛要将其置于死地似的。那差役本來功夫尋常,又被别人占了先機,此刻全無招架之力,哪兒還有還手的功夫?隻能在地上狼狽萬狀地滾來滾去。蓬萊人中爆發出一陣哈哈的嘲笑之聲:“楚國人……豬!”
其餘的差役看不下去,紛紛拔出佩刀前來助戰。但不料那蓬萊随從功夫甚是了得,以一敵衆,仍然占盡上風,長刀舞出萬朵銀花,讓楚國差役們沒一個近得了他的身。隻不過轉眼的功夫,隻聽“嗆嗆”數聲,好幾柄佩刀被挑飛,又伴随“嗷嗷”慘呼,兩個差役挂了彩。
藤原華得意地哈哈大笑:“程大人,楚國武士就隻有這點本領嗎?憑這點本事,你們怎麽和樾國交戰?”
程亦風很是惱火,真想反唇相譏——你們的武功高強,怎麽被樾國水師打得落花流水呢?不過他深知眼下他的一言一行關乎兩國之交,不敢意氣用事,唯有強壓怒火,道:“藤原大人,他們不過是這窮鄉僻壤的幾個衙役,所辦也不過是些雞鳴狗盜夫妻吵架之類的案子,并不需要上陣殺敵,功夫自然不能和貴國武士相比。還請藤原大人管束手下,不要傷害他們才是。”
“哦?”藤原華眯起眼睛,“那貴國的……高手武士在哪裏?”
“自然是在攬江大營裏!”有個差役摔進了水溝裏,渾身污泥。“攬江大營裏都是我楚國一等一的勇士,有本事你們去和攬江大營的兵士比武。欺負我們這些負責收糧和抓賊的,算什麽?”
“攬江大營?”藤原華怪腔怪調地重複,“在哪裏?快帶路!”同時,舉手示意自己的随從收起刀來。
程亦風不由急得直跺腳,暗怪那差役口快——将這群喊打喊殺瘋瘋癫癫的蓬萊人帶去大營,不是給冷千山找麻煩麽?他有心勸阻,可藤原華根本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已催促那差役帶路上攬江大營去,而其他的差役慘遭辱罵毆打,心中氣憤,隻盼冷千山的部下能幫他們出一口惡氣,也都上前指路。程亦風唯有搖頭苦笑,一壁吩咐人張羅車馬,一壁叫一個差役先快馬去攬江大營跟冷千山通報一聲,免得後者驟然見到這群不速之客,不知如何應對。
一群人便浩浩蕩蕩地向攬江大營出發。程亦風還故意讓車夫放慢速度,好讓冷千山有準備的時間。是以,等他們到達之時,已近黃昏時分。冷千山帶着數名部下,在大營門口等候,一見到他們的車駕到了,立刻就引到練武場來。“難得藤原大人好奇我國勇士的武功,冷某人甚感榮幸——不如哪一位要先來賜教?”
藤原華一見到那場子邊上架着的兵器,就兩眼放光,拊掌道:“好,好,這才是勇士應該住的地方!”即向方才那個刀劈差役的随從招招手,讓他下場比武。
那人依舊使蓬萊刀,舞得水潑不進。但冷千山挑選的部下也不含糊,用一支長槍或挑或刺,讓對手占不到分毫便宜。兩人直鬥了百來個回合,冷千山的部下賣了個破綻,向後蹿去。蓬萊人飛身撲上,結果就中了計,被一槍掃飛鋼刀,敗下陣來。
“好!好!好!”藤原華鼓掌,“楚國勇士,果然厲害。”但同時也瞪了自己的随從一眼,叽裏呱啦罵了幾句蓬萊話,又叫另一個随從下場比武。
他一共有八名随從同來,與冷千山的部下較量,常常都打到一百回合開外,不過各有勝負。到最後一個也比試完畢,藤原華就自己脫了袍子,走下場去,道:“該我來領教領教了——冷将軍,既然你的部下都如此了得,我想你一定也是個英雄。可否跟我比試?”
随從已經如此骁勇,這藤原華隻怕也是個厲害角色。程亦風不禁擔心地對冷千山道:“将軍不要和這夷人一般見識,免得受傷。”
“不打緊。”冷千山道,“這種皇親國戚,傲慢非常,若是拒絕他,還不知道他又鬧出什麽花樣來!咱們現在就是要平平安安地讓他度過今日,然後送他繼續上路罷了。我就陪他玩玩,輸赢有什麽緊要?”因也捋起袖子,将長袍的下擺掖在腰間,拿過劍來,道:“藤原大人請。”
“好,好好,我早就……手癢了!”藤原華說道,腕子一抖,刀鞘便飛了出去。他舉刀高過頭頂,一步一步向冷千山走了過來。到跟前,差不多隻有兩三尺的距離了,才大喝一聲,向冷千山兜頭斬下。
這一招平平無奇,速度也不快。冷千山絲毫不需要考慮,就橫劍架住。兵刃相接,發出“嗆”的一聲。冷千山隻覺虎口震了震,藤原華卻向後退了數步。“好,再來!”他喊道,又将刀舉過頭頂,重新朝冷千山逼近。仍然在距離兩三尺的地方停下,然後大喝一聲,落刀直砍。
冷千山愣了愣:怎麽又是這一招?于是再次舉劍擋住。仍是“叮”的一聲脆響。冷千山紋絲不動,藤原華則退後了好幾步。
“好!再來!”藤原華又高呼。
如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舉刀向冷千山劈下,被擋住,退後,呼喝兩聲,仍舊攻上。場邊的人看得越來越莫名其妙:這是哪門子的比武?簡直好像把冷千山當成稻草人一般。冷千山心中也犯嘀咕:這蓬萊人如此舉動,究竟是認真比試,還是拿他尋開心?
終于,藤原華砍了二十來次,再退後的時候,沒有說“再來”了,而是垂下了刀,道:“佩服,佩服,将軍面對我蓬萊鋼刀,和我‘無刀流’的劍術,竟然面不改色。真英雄。今日比武,算我們兩邊打和了吧?”
冷千山哭笑不得,拱了拱手:“藤原大人承讓了。”
“什麽?”藤原華瞪眼,“讓?我們蓬萊人做事從來不會讓人,也不要别人讓我們。你若不服,我們重來比過!”說時又舉起刀來。
換在以往,冷千山早跳起來了。不過此刻對岸有虎視眈眈的敵人,他才沒有閑工夫和這個不知所謂的蓬萊貴族糾纏。當即擺手:“不,不,不,蓬萊刀法十分高明。再較量下去,隻怕耽誤了藤原大人休息,也耽誤你上京的行程。天色已晚,不如讓冷某人招待各位貴客在營裏用餐便飯吧?”
“用飯?”藤原華搖頭,“不必麻煩。我們有幸來到楚國勇士居住的地方,隻要能四周見識一下,就心滿意足——我等雖然落難,但也不是讨飯的乞丐。到這裏來,不是爲了吃飯。”
“這……”冷千山皺了皺眉頭,“兵營重地,豈能随便讓外人參觀?恕冷某人難于從命。”
“難……于……從……命……”藤原華重複着這四個字,“啊,就是不方便的意思?冷将軍不用擔心,我等并不是要窺探您軍營的秘密,隻不過是對火炮十分好奇——樾國人用火炮打我們,讓我們死傷慘重。我們是輸給了火炮,不是輸給樾國士兵。所以我們很想看一看火炮是什麽樣子。之前在鎮海,大家忙着療傷,忘記跟向将軍提起,如果今天不能在攬江見識一番,又不知要等到何時。”
程亦風和冷千山互望了一眼,心中俱想:這蓬萊人果然和向垂楊說的一樣麻煩。若今日不遂了他們的心意,讓他們瞧瞧楚軍的火炮,隻怕他們要搞出更多的麻煩來!
于是冷千山道:“既然藤原大人對鄙國的火炮如此感興趣,冷某人倒可以帶幾位去瞧瞧——不過也得事先提醒一聲,目前樾楚交戰之中,我并不知樾軍幾時又來挑釁,諸位跟我上城樓去,我可未必能夠擔保諸位的安全。”
“不怕!不怕!”藤原華立刻喜上眉梢,“我們蓬萊武士沒有怕死的。和樾軍面對面搏鬥,我們都試過,如今站在楚國的城裏,還怕什麽?冷将軍快帶我們去開個眼界。若是正巧遇到樾國的混帳打過來,我們可以加入楚軍,親手複仇!”
他們加入楚軍?還不是幫倒忙嗎!冷千山不禁止心中求神拜佛,不要再此刻遇到劉子飛的艦船。但已經騎虎難下,唯輕輕歎了口氣,做了個“請”的手勢,親自在前面帶路,領着藤原華一行上城樓去了。
程亦風也隻得陪着。一路上自然要經過士兵的營房、庫房等地,藤原華事事好奇,問題不斷,有些冷千山可以回答,便對他講解一二,有些則随便敷衍。到了城牆腳下時,見到有幾個士兵推着裝火藥和鉛彈的車過來。藤原華一眼就認出鉛彈了,指着,興奮地叫道:“就是這個!樾國人就是用這個打壞了我們的船!”
“這便是火炮用的鉛彈。”冷千山道,“旁邊那一桶就是火藥了。此物甚爲危險,藤原大人還是不要輕易觸碰爲佳。”
藤原華仿佛聽不懂他那文雅的話語,徑自上前指着那火藥問士兵:“這個……如果有很多,是不是可以把樾國人炸上天?”
那士兵不曉得他是何人,隻聽他說要炸死樾寇,就十分開心,答道:“如果把咱們庫房裏的火藥全都運到江陽去,一定能把整個江陽城都炸上天,那城裏城外的樾寇,自然也就被炸上天了。”
“哈哈,好極了!”藤原華拍手,又向随從說了幾句蓬萊話,一行人竟然齊刷刷跪倒,向那鉛彈和火藥連連叩首。驚得那幾個運送彈藥的士兵瞠目結舌。冷千山和程亦風也訝然問道:“藤原大人,這是做什麽?”
藤原華一連磕了九個響頭,才站起身,道:“火藥、鉛彈威力無窮,能夠助我們報仇雪恨,難道不應該跪拜嗎?我們蓬萊國,一向尊重英勇善戰之人,上古有些武将,因爲殺敵無數,被我們奉爲武神。火藥如果真能将整個江陽都炸得稀爛,豈不比武神更厲害?”
冷千山暗暗好笑,請他們繼續上城,以便“參拜”火炮,又輕聲對程亦風道:“這些蓬萊人天生尚武好鬥,難怪會跟玉旈雲糾纏上。”
程亦風隻搖頭苦笑:“不管他們國家風俗如何,反正咱們隻需要招待他們一天,明天吧把這幫瘟神送走便萬事大吉了。”
那天起更之後,天色暗沉,再也望不見水上的艦船,甚至連身邊的火炮也變成了一個黑影,藤原華一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攬江大營。回攬江城的路上,他們幾個還興緻勃勃地用蓬萊話交談,進城之後,倒沒給程亦風惹任何的麻煩,甚至問到他們要去何處下榻,藤原華竟然說:“之前那個财主的家就好——我們蓬萊武士,對吃喝住宿這類事向來不講究。能吃飽,能睡下,就可以。”
程亦風不禁張口瞪眼,暗道:之前又是哪一個在喬家門前大打出手呢?
不過,蓬萊“貴客”既然發了話,他自然不會多嘴惹麻煩,早早将藤原華等人送了過去,又吩咐張羅好了晚飯,就自己回府去了。
折騰了大半日,他累得倒頭就睡,上半夜連個夢都沒做。到了下半夜,卻聽到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吓得他一骨碌爬了起來。初初還不知是夢是醒,但那“轟隆”之聲又接連傳來。他确信是出事了,便趕忙跑出房門瞧個究竟。但見東北方半邊天被詭異的紅光照亮。知道那是攬江大營的方向,心中不禁一緊,連忙吩咐同樣被驚醒了的門子火速去打探消息。
門子去了許久也不見回來。程亦風心焦如焚,在門口等待,見外面衆多百姓也紛紛從家中出來探問究竟。大家都仰頭望着東北方向。那紅光沖天直上,久久不息,到了黎明時分,與霞光混在一處,又至天光大白,這才消失。但整個攬江城都可以聞到濃烈的焦糊之味。那時門子才回來了,和一個攬江大營的士兵一起,報說昨夜大營軍需庫起火爆炸,負責看守的那一隊士兵自然被當場炸死,而附近營房也被波及,雖然經過衆将士的連夜撲救,大火已經熄滅,但傷亡人數尚未點數,但應該在五百人以上。
程亦風聽言,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冷将軍可好?軍需庫怎麽會起火了?”
“冷将軍隻不過是救火的時候有些皮外傷,并不打緊。”那士兵道,“至于起火的原因,冷将軍懷疑是有人縱火。這幾天到過攬江大營的外人,也就隻有那夥蓬萊人了。所以将軍他已經派了一對人馬去抓捕他們。”
藤原華一行?程亦風蹙眉,的确值得懷疑。不過這樣抓捕友邦皇親,萬一弄錯了,豈不麻煩?
“我去看看。”他道。便讓人準備車駕,匆匆趕到喬家宅院來。
到的時候,冷千山率領部下已經将喬家宅院包圍了。藤原華一行大約剛從大門裏出來,被堵住了,十分惱火,道:“冷将軍,你怎麽可以這樣随意誣賴我們?我們蓬萊國一向臣服于楚國,我們也仰慕楚國勇士的威武,怎麽會去你的軍營放火?”
冷千山道:“我軍的軍需庫守備森嚴,從來沒有出過意外。隻因昨日你們幾個來過軍營,結果就起了火,還炸死炸傷許多兵士——你們來我軍營說是爲了和我的士兵比武,這已經很奇怪,之後你們又要求四處參觀,這就更加不合常理了。所以嫌疑最大就是你們,煩請跟我走一趟!”
“冷将軍,我敬你是一位勇士,但是你不要欺人太甚!”藤原華道,“我們是真心想與你的部下切磋武藝,也真心仰慕火炮的威力——你非說我們去你的軍營的放火,但我們昨夜一直都在這裏,難道有□術嗎?”
冷千山看了看旁邊那幾名護送藤原華來此的鎮海士兵,他們也都點頭:“昨夜的确沒有人離開這所宅院。”
冷千山兩眼充血,額上青筋暴露:“你們沒打瞌睡嗎?”他瞪着來自鎮海的士兵。
“這個……”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睡得跟死豬一樣,有人離開你們也不知道!”冷千山怒吼,又招呼手下,“先不管那麽多,把他們抓回去,慢慢調審問遲!”
“将軍……”程亦風提醒,“他們雖然可疑,但是也要三思而行,萬一弄錯了,就得罪蓬萊國了。”
“他娘的,蓬萊國算什麽?”冷千山怒道,“蓬萊彈丸小國,就算得罪了又怎麽樣?錯怪了他們,罪責我一個人背。但是如果他們是居心叵測的樾國奸細假扮,放他們走了,豈不萬分危險?此刻甯可錯殺,不可漏網!”
樾國奸細!程亦風心中一憷:樾國奸細神通廣大,看他們在涼城鬧的那場風波就知道了!還有那個小莫,竟潛伏在自己身邊許久,也未露出絲毫破綻。如今兩軍對峙,楚軍全靠着火炮的威力,才嚴嚴地将敵人攔截在大青河上。劉子飛現在沒有水師保護,無法将步兵運過河來,他最想做的,豈不就是摧毀楚軍的防勢嗎?在軍需庫縱火,既毀壞了彈藥,也炸死炸傷多名士兵,這豈不正是劉子飛需要的嗎?
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看了藤原華等人一眼,并瞧不出什麽破綻——但哪個細作會在臉上寫上“奸細”二字?他優柔寡斷,已在涼城錯了一次,在這裏決不能錯第二次。因道:“好,冷将軍,我也贊成甯枉勿縱。先将他們管束起來,就算查不出什麽,總好過放他們走,然後擔驚受怕。萬一真的錯怪他們,罪責我來擔——反正接待他們本是我的職分。”
“我看九成錯不了!”冷千山一揮手,“抓人!”
士兵得令,便都朝藤原華一行逼了過去。後者的随從紛紛拔出刀,護在主子的身邊,口中叽裏呱啦喊個不停。有些士兵昨日領教過對方的武功,曉得他們有些本領,不過此刻倚仗着人多,且無需顧及什麽“點到即止”,所以全不在乎,隻管逼近。很快,雙方的兵刃就已經碰上了,發出“嘶嘶”的摩擦聲。有個士兵揮刀欲砍。但卻聽圈中的藤原華大喝一聲:“慢着!”
大家都一愣。他叽裏咕噜了幾句,推開自己的随從,走出來道:“你們竟然說我們蓬萊是彈丸小國!竟然懷疑我們堂堂蓬萊武士是樾國奸細假扮——士可殺不可辱!蓬萊武士的榮譽高于一切!你要抓我回去審問嗎?我就跟你回去,看你以後怎麽負責!”說着,将自己的長刀“哐”地一下丢在了地上。
他的随從們愣了愣,有人出聲嚷嚷,似乎是勸他,但是他叽叽咕咕地呵斥,那随從就垂頭不說話,也将長刀抛在地上。随後,餘人也都放下兵器。
藤原華伸出雙手:“怎樣,冷将軍,你要給我們上綁嗎?”
“哼!”冷千山冷冷一笑,“别以爲惺惺作态我就會上你們的當——綁起來!”
士兵們應聲而動,轉眼就把藤原華一行五花大綁。
“正如我方才所說,若是我錯怪了你,他日随你處置。”冷千山道,“不過,我看你這奸細,是不會有機會的。你的主子是誰?是玉旈雲還是劉子飛?”
“玉旈雲是我的仇人!”藤原華道,“劉子飛是誰?”
“裝傻的本領倒很強!”冷千山“哼”了一聲,“反正我已經把你綁了,也不差大刑逼供——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鐵棍硬。”
藤原華的表情竟比冷千山還要冷傲:“我們蓬萊武士也許技不如人,但是絕不怕人威逼。我非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不可!”
冷千山不想再與他多費唇舌,吩咐士兵:“快帶走!”
士兵們點頭答應,就把藤原等人都甩到了馬上。才要打馬離去,卻忽見街道盡頭一人馳馬匆匆而來,所着也是攬江大營的服色。
“将軍!”那人在馬上叫道,“大事不好!樾寇的艦船又來了——這次來了八艘!”
作者有話要說:這學期超級忙的……但是作者沒有棄坑……大家放心……學生放暑假了,本教授會努力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