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172章

這全然在烏昙的意料之外。他怔了怔,并沒有聽清石夢泉喊了些什麽,隻是看到對方伸手來搶奪自己懷裏的人,即在車廂上一蹬,抱着玉旈雲朝後避開了尺許,跟着又一腳朝石夢泉胸口踹了過去。

石夢泉乃是慣于馬上作戰的軍人,擅使長槍,在這狹窄的車廂裏,全然無從施展。隻能赤手空拳和烏昙周旋。不過也虧得是在車廂中和烏昙近身搏鬥,對方的武功雖遠在他之上,因被空間束縛,也威力大減。否則,以他那中規中矩的打法,如何敵得過烏昙狠辣詭谲的功夫?隻怕不出十個回合就已經敗下陣來。

烏昙無法使出全力,另一個原因是他連日來爲玉旈雲療傷,早已真氣大損,體力也消耗得厲害。若隻是幾個尋常士兵,能讓他速戰速決地打法了,倒也不妨事,但石夢泉幾乎是拼了命地向他攻來,招招要取他的性命,時間一拖久了,他立刻感覺手忙腳亂。況且,他在争鬥之中,也片刻不敢放松玉旈雲,生怕自己分散真氣去對敵,就會令玉旈雲停止呼吸。此外,他不知石夢泉有何意圖,唯恐其對玉旈雲不利,所以一邊還招,還要一邊保護玉旈雲。這樣一心數用,令他好不吃力。

外面鐵叔見石夢泉策馬阻攔,就預感事情不妙。見到眼下的情形,曉得他和烏昙已經暴露了,再想要偷偷溜進江陽城,已沒有可能!此刻須得争取全身而退!他不愧是海龍幫的元老,和官府争鬥的經驗十分豐富,迅速地看了看周圍的情形——隻有那個劉子飛麾下的校尉、兩個守城的小兵,以及石夢泉所帶來的部下。擒賊先擒王!從官大的殺起!他“唰”地從座位下拔出刀來,兜頭向那校尉斬了過去。此人全無防備,見利刃朝自己砍來,隻叫了聲“媽呀”,就已經身首異處。那兩個被他叫來跟着馬車的士兵當即吓得面如土色,甚至忘了拔刀反擊。唯石夢泉帶來的那年輕軍官一愕之後即抽出腰刀向鐵叔迎了上去,同時大喝:“還愣着做什麽?此二人絕非善類!快叫人來将他們拿下!保護石将軍!”那兩個小兵才好像被發動了機關的木偶一般拔腿飛奔回城上叫人去了。

鐵叔和石夢泉的部下在車外纏鬥。烏昙和石夢泉在車廂裏也已經鬥了十幾個回合。烏昙越來越煩躁,越來越力不從心,全然不明白這個樾國将軍怎麽會忽然發難——莫非是認出自己來了?他無暇思考個中原委,隻想:再和這家夥糾纏下去,惠民藥局去不了,隻怕他的幫手來了,我和劉姑娘都要被抓起來,那就什麽都完了!不如快點兒解決這小子,殺出城去,待晚些時候,将端木槿綁架出來!

主意既定,他左手抱緊玉旈雲,右手擋開石夢泉一掌,雙腿在車底上一蹬,整個人就如爆竹般直蹿了起來,“轟”地一下将車頂撞得粉碎,躍到馬上,踢斷了車轅,回身喚鐵叔道:“咱們走!”

鐵叔正和那少年軍官鬥得難解難分,聽烏昙喚,“唰唰唰”連劈三刀,将對手逼開了些許,便也要躍上馬去。然而石夢泉怎容他們這樣把玉旈雲帶走,飛身一躍從那殘破的馬車裏跳到了自己的馬上,抽出長槍來,一抖,點點銀星立即将烏昙籠罩在内。

他娘的!真是個難纏的家夥!烏昙大怒,側過身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玉旈雲,同時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探向那一片銀光之中要抓住石夢泉的槍尖。石夢泉長于馬上功夫,立刻變搠爲掃,狠狠抽向烏昙的腰間。烏昙不得不縱身躍起。但他才離開馬背,石夢泉又變掃爲拍,重重砸在了馬臀上。那畜生吃疼,一聲悲嘶,撒蹄向前奔去,轉眼就沒了蹤影。

“可惡!”殺意在烏昙胸中如烈火燃燒——在他被伽倻人打斷雙臂的時候,或者被蓬萊人下毒殘害的時候,他也有過這樣的感覺——殺了他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可是此刻,殺戮的*更加強烈。不是眼前的這個樾國将軍得罪了自己。而是他威脅到自己在乎的那個人——因爲他,今晚無法去惠民藥局了,也許明天都去不了,也許再沒有機會了——所以這個人必須要死!

仇恨的熱血湧上頭顱,燒得他雙目*辣地疼,恨不得噴出火來。他再一次将玉旈雲抱緊,于半空中打了個旋兒,好似水龍卷一般,一邊飛速旋轉着,一邊朝石夢泉踏了過去,雙腿連環踢出,隻求一招将對手置于死地。

石夢泉之前能勉強支持,全因爲烏昙無法使出全力。此刻烏昙猛然爆發,他如何是其敵手?根本連對方的招式也看不清,隻見到一團黑風襲向自己,欲挺槍破解,卻找不到破綻。眼看烏昙已經要踏上他的胸口了,他不得不仰身挂下馬去。不過,這隻是權宜之計。當他挂在馬上之時,就已經再無退路了。

“臭小子,納命來!”烏昙怒吼。

但偏偏在這個時候,玉旈雲忽然一動,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烏昙感到胸口一熱,低頭看,鮮紅一片,是玉旈雲咳出來的血。他登時一慌:“劉姑娘!劉姑娘你怎麽了?”腿上的招式也就慢了。

石夢泉觑準這個空檔“呼”地一下又翻身坐回馬上,同時長槍遞出,準确無誤地刺中了烏昙的左肩。烏昙“哼”了一聲,身形不穩,落在了地上。不過,這點小傷還不妨礙他行動,将玉旈雲的手緊緊按在自己膻中穴上,提了一口氣,打算奔出城門去。

然這時,城上奔下來二十多個士兵,個個兵刃出鞘,大喝:“哪裏來的歹徒,還不束手就擒?”城上也出現了二三十個士兵,全都利箭在弦,隻要烏昙動一下,他們就要把他射成刺猬。

“老大!你快走!”鐵叔持刀飛撲向石夢泉,“狗官!你敢叫他們放箭,我先殺了你!”

石夢泉卻不懼他,挺槍将他逼退,又指着烏昙道:“放下内親王!”

“你說什麽!”烏昙莫名其妙,不過心知此刻若是強行突圍,很有可能會傷着玉旈雲——也許應該挾持這個樾國将軍做人質!不過那也太冒險!他必須另謀出路。一咬牙:“你們要找的海龍幫老大就是我,搶劫你們的艦船,又毆打翼王爺的,也是我——不過這位劉姑娘不是我海龍幫的人。她現在身受重傷,要找惠民藥局的端木槿醫治。你們若是讓我送她去求醫,待她好了,我任你們處置。你們要是不肯,哼——”他從懷裏摸出兩把匕首來,手腕微微一抖,就将其中一支插在了城門“江陽”兩個字的中間。“你們若是不肯——”他的語氣充滿威脅,“剩下這支匕首,就插在你們将軍的心口上——大不了大家同歸于盡。反正我是賤命一條,我死了,你們賠上個将軍,看你們怎麽交代!”

“狗賊莫要負隅頑抗!”石夢泉的部下已經制服了鐵叔,又沖城上城下的士兵們喊道,“既然他承認是強盜,那就沒必要和他做交易,就地格殺,保護石将軍!”

“是!”士兵們山呼相應,都拉滿了弓。

“慢着!”石夢泉舉手阻止,“你說這是劉姑娘,你要帶她去惠民藥局?”

“沒錯!”烏昙回答,心裏奇怪這将軍爲何有此一問。

石夢泉死死地盯着烏昙懷裏的人——面容蒼白,眉頭緊鎖,汗濕的頭發淩亂地貼臉上,嘴唇本無血色,但此刻卻被鮮血沾染。微微張開的唇瓣,是因爲呼吸困難,還是想要呼喚誰?是在呼喚他嗎?她發不出聲音,但是他聽得到——正是這樣的呼喚,讓他從西京馬不停蹄地趕來江陽。仿佛胸口被利刃剜開,疼痛,難以言喻。但是他相信,她更痛苦。

什麽也顧不上了,他大步走向烏昙——走向玉旈雲。

“你幹什麽!”烏昙端着匕首。城上的士兵拉弓瞄準。

石夢泉卻全然不放在眼中,一徑走到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幾乎和烏昙靠在一起,仔細端詳着玉旈雲——雖然是如此憔悴的病容,但仍舊是他所看不夠的容顔!

烏昙怔住:這人傻了麽?走到這麽近,自己的匕首可以捅死他,而城上的士兵若是放箭,他也無法閃避。他爲什麽要這樣做?管他呢!先挾持了他再說!想着,就将匕首朝石夢泉的脖子上一架:“走,你和我一起去惠民藥局!”

出乎他的意料,石夢泉全然不反抗:“好,備車來,送我們去惠民藥局!”

烏昙幾乎要懷疑這其中有什麽陰謀了。然而此時他心中第一要務乃是醫治玉旈雲,所以也無暇多慮,坐上了樾軍的馬車,挾持着石夢泉,直奔惠民藥局。鐵叔則仍然被城門守軍扣押着。回頭再來救他,烏昙想。

重重暮色中,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馬車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惠民藥局門前——這裏卻是另一番景象:求醫的、問藥的、大夫、藥童,以及慕名前來向端木槿求教的各地郎中絡繹不絕。不知内情的人,隻怕會爲這裏是江陽最熱鬧的酒肆茶樓。

烏昙不待馬車停穩,就已經跳下車去,同時喝令石夢泉:“快下來,别玩花樣!”

石夢泉何用他叫,焦急的心情更甚于他。若能求的玉旈雲的平安,哪怕讓他此刻即時死了,他也毫無怨言。跟着躍下車來,一邊撥開人群給烏昙開道,一邊呼道:“端木姑娘!端木姑娘快出來救人!”

端木槿正在屋裏忙着,聽到喊聲匆匆跑了出來,手中的藥瓶還未放下。她看到石夢泉,即是一驚:“石将軍,你——”而烏昙則已經搶步來到她的面前:“端木大夫麽?請你快救救她!”

看到烏昙懷裏的人,端木槿更加吃驚了:“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她怎麽會病成這樣?”

“她受了傷,又中了毒……我也不知道。”烏昙焦急,“求你救救她!”

端木槿素來以救死扶傷爲己任,哪怕此刻面前是個不相關的人,她也要傾力相救,何況這是她幾次親手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玉旈雲!當下轉身把烏昙朝裏面引:“快跟我進來!”

他們穿過擁擠的廳堂和曬滿草藥的後院,來到一間幹淨簡單的房内。端木槿讓烏昙把玉旈雲放在床上,上前揭開眼皮看了看,又摸着脈搏,皺眉道:“你說清楚,她到底怎麽會變成這樣的。”

烏昙看着端木槿一時取針,一時取刀,一時又拿出各種各樣的藥瓶來,心中七上八下,幾乎無法有條理地回憶起這一個月來所發生的事情,眼前揮之不去的,是玉旈雲一片死灰的臉,心底一個聲音不住地問:要是她死了怎麽辦?要是她死了怎麽辦?

“你快說啊!”石夢泉着急又惱火,“她怎麽會變成這樣的?”

“她……”烏昙才好像被從夢中叫醒,“一個月前,我們被蓬萊人圍困,她中了蓬萊人的流矢。本來傷口已經愈合了,可後來又被蓬萊人刺傷。然後,因爲我身上中了蓬萊人的毒,她爲了救我,占上了我身上的毒血。再後來……就……我不知蓬萊人用的是什麽毒。我自己身上的已經逼出來了,而她就……一直高熱不退,常常全身痙攣,連呼吸都困難。這樣已經有二十多天了!端木姑娘,你治好她嗎?隻要能治好她,什麽藥材我都想辦法弄來!”

“一個月……”端木槿皺眉喃喃,“身體強直,口噤不開,經脈拘攣,四肢搐掣……這應該不是中毒……這是金創痙!”

“金創痙?”烏昙沒有聽說過。而石夢泉在軍中卻曾見過:“端木姑娘,你說是破傷風?”

端木槿點頭:“不錯,看她這情形,隻怕是一個月前中箭的時候,既未清洗也未上藥,緻使風毒之邪乘虛而入。之後,她也未曾好好調養,以緻毒邪入内,髒腑失和,氣血失調,正氣虛弱——石将軍,你是行軍打仗的人,知道風毒熾盛侵入骨髓,就無藥可醫了。”

石夢泉如何不知?他親眼看見許多士兵因爲金創痙而喪命,所以軍醫也囑咐,受了外傷,必須立即清洗包紮。以前每逢玉旈雲受傷,隻要是他在旁邊,都會督促她盡快處理傷口。而這一次……這一次他不在她的身邊!她怎麽會和這個海盜頭子在一起?怎麽會被蓬萊人圍困?他心中有太多的問題,可是那些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玉旈雲的病情究竟如何?他望着端木槿,心中絞痛,甚至無法開口。

端木槿歎了口氣:“她是一個爲了達到目的就不擇手段的人,也是一個不懂得愛惜自己的人。我想,她的爲人,你比我更清楚。我曾經跟你說過,不管你們在計劃什麽不可告人的勾當,你要是想她活得久一點,最好速戰速決把這事解決了,否則,不知她會做出什麽來——你忘記了嗎?”

石夢泉當然不會忘記,隻是他無力回答——沒有底氣!他對自己發誓,要時時刻刻陪在她的身邊,保護她,輔助她,可是當她深陷險境的時候,他卻在西京守孝。他恨自己。

烏昙起初隻是感到内疚萬分,想要狠狠地捶自己幾拳:一開始就不該讓她涉險!更不該和她鬥狠。師父說的沒錯,這是多麽愚蠢的事!原來他眼中的“區區箭傷”,是可以要人性命的!但他聽到端木槿後面的話,心中忽然覺得奇怪: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這位将軍和劉姑娘認識?他望了望端木槿,可端木槿卻隻盯着石夢泉:“我可以試着治好她,但她以後會怎麽樣呢?”

“隻要你治好她!”烏昙才不理會端木槿是在和誰說話,他隻是要對自己發誓,所以大聲說道:“隻要你治好她,我烏昙保證,以後不再讓任何人傷害她!”

端木槿這才扭頭看了看烏昙,又看了看床上的玉旈雲:“按理,受傷之後若是感染風毒最多七至十天金創痙就會發作。而後,若不及時治療,三五天就會一命嗚呼。她怎麽能堅持半個多月?”

“我一直喂她吃人參。”烏昙道,“又用内力護着她的心脈,吊住她一口氣——端木姑娘,你真的能治好她嗎?”

端木槿歎了口氣:“大夫不是神仙,隻能試試看。”她沖着門外吩咐:“去制天麻散來——在《太平聖惠方》卷二十一‘破傷風諸方’有記載,你們照樣炮制,要快!”外面自有藥童應了,飛奔而去。

端木槿就剪開玉旈雲傷口附近的衣衫,拆開繃帶,檢視傷口,一邊輕輕用手指按壓,一邊喃喃道:“果然如我所料……”

“什麽?”石夢泉和烏昙異口同聲問。

“她先天不足,傷口愈合較常人緩慢。”端木槿起身走到門邊,在銅盆中盥手,“無論是先受的箭傷還是後來受的刀傷,她隻不過在外面敷了金創藥便了事。以爲表層結痂就好了,全不理會下面的肌肉化膿發炎。膿血不能從表皮流出,便都積存在體内,天長日久,她的髒腑都受到了毒害。我須得切開傷口,清除膿血,将她的腹腔也清洗幹淨。否則,金創痙好治,但内髒衰竭,就神仙也難醫了!”

“切開?”饒是烏昙自诩膽大,聽到這話也打了個寒噤,“你是什麽大夫,竟然要把人開膛破肚?”

石夢泉卻十分信任端木槿的醫術,隻是擔憂道:“此法痛苦異常,難道沒有别的法子嗎?”

端木槿搖頭:“如果早半個月送來,倒還可以慢慢調理,眼下沒别的法子。而且,她現在昏迷不醒,虛弱萬分,我也不敢用麻沸散,隻怕用了,她會永遠都醒不過來,或者醒來變成個廢人。所以,我隻能就這樣動刀了。受不受得了,就看她自己。”她說着,甩幹了手上的水,點起一隻蠟燭來,将一套刀具在火焰上一一烤灼,然後又将身邊的十幾個藥瓶檢視了一番,接着取出銀針來:“我隻能紮幾針,稍稍減輕皮肉的痛苦,但是其他的,我卻無能爲力。”

烏昙和石夢泉呆呆地看着她。她每紮一針,兩人就不自覺地打一個冷戰,仿佛那針不是刺在玉旈雲的身上,而是刺在他們的身上一樣。

端木槿将十支銀針紮完,又掐了掐玉旈雲的脈搏,轉身對烏昙道:“你給她接續真氣有多久了?你還支持得住嗎?”

“差不多有二十日。”烏昙回答,“隻要我不死,就一定撐得住。”

端木槿點點頭,将一條手巾塞在玉旈雲的口中,接着招呼烏昙:“那你過來,護住她的心脈。我以前見過,有人痛得厲害,心跳忽然就停止了。你一定要幫她撐着。”

烏昙點點頭,被端木槿指揮着,來到床鋪的另一邊,用手掌抵在玉旈雲心口,催動真氣,緩緩注入玉旈雲的體内。端木槿則一直數着玉旈雲的脈搏,待其力度與速度都穩定時,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刀劃開了玉旈雲肋下的舊傷。鮮血立刻汩汩而出。

石夢泉和烏昙此刻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一動不動地盯着端木槿手中的小刀。皮膚、肌肉,一層層割開,膿血讓人幾欲作嘔,但是他們卻不移開目光,好像這樣看着,也可以消除那要命的風毒和炎症。

玉旈雲的眉頭緊緊地皺着,雖然咬着手巾,但牙龈也出了血,讓手巾染上斑駁的鮮紅。她好像陷在一場噩夢中醒不過來,不能掙紮,不能呻吟,隻剩下皺眉的力氣了。可是,當端木槿将一瓶藥水倒在她的創口上,她忽然一下睜開了眼睛,好像是被巨大的痛楚喚醒了。但又好像沒有醒,雙眼空洞地瞪着房頂。“劉姑娘?”烏昙喚她。

她沒有反應,依舊直勾勾地望上上方。不過隻是片刻,她喉嚨中發出嗚咽的呻吟,頭困擾地一時偏向左,一時偏向右,瘦弱的手臂也舉了起來,似乎要抓住什麽。

“糟糕!不要讓她掙紮!”端木槿呼道。

烏昙連忙想用空閑着的那隻手抓住她,可是石夢泉已經搶先一步,雙手握住玉旈雲的手,跪在床邊:“我在這裏!我在這裏!你看看我!我在這裏!”

玉旈雲怔怔地看着他,起初好像不認識,接着神情就緩和了下來,連緊鎖的眉頭也松開了,眼中滾下兩行清淚,滴在枕畔。

“是我不好。”石夢泉道,“我應該陪你來江陽。都是我不好。你要堅持住,你還有很多事要做。”

玉旈雲不能說話,隻用無力的手,輕輕回握着他。石夢泉感覺到她指尖的動作,愈加用力地握緊她的手:“你還記得嗎?大青河一戰,我差點兒就死了。昏迷不醒的時候,我聽到你命令我,讓我不許死。我就撐了過來。我不能命令你,但我求你,求你堅持住——我當日沒有死,就是爲了繼續陪在你身邊,你要好起來,讓我繼續爲你效力!”

烏昙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從自己那個角度也看不見玉旈雲的臉。但是從石夢泉閃動的目光中,他幾乎可以猜到玉旈雲的神情——是安心,是信賴,是堅毅,是溫柔。她的心髒在自己的掌下跳動。是他在用盡全力維持着她的心跳。可是他忽然覺得,是對面這個年輕的将軍用他的目光喚回了玉旈雲的魂魄。他們這樣握手相對,什麽病痛,什麽生死,好像都不再重要,連傷口發出的濃烈血腥味都好像在那交織的目光中變成了青草的芬芳。

石夢泉。烏昙想起在城門口的時候,這位将軍曾經自報家門。當時并未留意,這會兒卻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他心中電光火石地一閃:啊!這不是當日劉姑娘受傷昏睡時在夢中所喚的名字嗎?她說此人對于她,就像親人一樣。他們相識已經有十八年了。她說他不僅會爲她殺人,甚至會他爲了她連自己的命也不要。而她對他也是一樣的!

這些話,烏昙本已經忘記。然此時此刻卻無比清晰地記了起來——原來這個人就是石夢泉!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多餘,心下空落落的。

過了許久,端木槿直起腰來,擦了擦額上的汗:“好了。”烏昙才發現玉旈雲的傷口已經重新包紮了起來。端木槿沖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休息,他才挪開手掌。一個姿勢保持得太久,渾身僵硬。他打了個趔趄。“你肩上的傷也要處理一下。”端木槿道,“我讓他們去給你煎一帖補中益氣湯——你太累了。”

“我不累。”烏昙道,“她——劉姑娘,怎麽樣?”

“她睡着了。”石夢泉輕輕松開玉旈雲的手,取出她口中的手巾,又用衣袖擦了擦她額上汗,“端木姑娘,這一關算是熬過來了嗎?”

“算是吧。”端木槿道,“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她收拾起血污的刀具和繃帶。外面的藥童報說天麻散已經制好了,用來調藥的溫酒也備妥。她便吩咐拿進來,并尋一身幹淨的衣服。轉身看,石夢泉和烏昙都沒有要走的意思,就沉下臉道:“怎麽,你們還要留在這裏看我給她換衣服嗎?還不出去?”

兩人臉上都是一紅,趕忙奪門而出。隻是到了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看,見玉旈雲确實安穩地睡着,才舒了一口氣。

“你……”石夢泉轉向烏昙,“怎麽會遇見她的?”

“我那天來江陽見翼王……”烏昙本可以撒謊,可是不知怎麽,在石夢泉的面前他編不出謊言來。一五一十,将這一個月來的事情都說了一回。“我現在隻希望能治好她。”他真摯地,“我實在沒想到,那天帶走她,竟然會害得她這樣……”

石夢泉的面色陰沉:玉旈雲此番荒唐的經曆,緣于這無知的海盜頭子誤将她當成翼王的娈童。這筆賬,總要和他算!不過眼下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他在西京所聽到的,全然不是這麽一回事!他聽說,有刺客闖入翼王的畫舫,将玉旈雲劫持。此後,江陽又接二連三發生綁架、暗殺事件。劉子飛“恰好”應翼王之邀來到江陽,經他查探,所有罪行都出自楚人之手。乃是殺鹿幫和一幹江湖人士,想要消滅樾軍的中堅力量。劉子飛稱,他和攬江交涉,要求釋放玉旈雲。冷千山大罵他無中生有、含血噴人。但樾軍的探子确實曾在攬江大營見到玉旈雲,所以可以确定,玉旈雲是被楚人所綁架。“楚人不識好歹,挑釁我朝,竟劫持我議政内親王。我朝亦應還以顔色,以全國威。”他在給慶瀾帝的奏章上這樣寫道,“臣願領軍伐楚,救出内親王。”

慶瀾帝自然不會有别的意見,接到這八百裏加急的奏報,吓得臉都綠了,一壁吩咐人“瞞着皇後”,一壁吩咐兵部協調劉子飛伐楚所需的兵馬糧草。“旁的不重要——千萬要把玉愛卿給朕救回來。玉愛卿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們踏平楚國也沒用!”

石夢泉在西京守孝,并不上朝。聽到這消息時,已經遲了幾天。不過同時,他收到了羅滿的信,信中所說與劉子飛的叙述有些差異——因爲玉旈雲的暗樁子在她被劫持之後去向羅滿彙報過當天的情形,羅滿并不認爲這是楚人之所爲。可是,江陽城中的文武官員一個接一個遭遇綁架暗殺,這又是事實——他自己在押送喬百恒的途中險些喪命,而顧長風後來也遭遇刺客,所幸有驚無險。事情撲朔迷離。他懷疑,劉子飛暗中搞鬼,想要收編玉旈雲的部下。可是卻苦無證據。

石夢泉當時考慮不了這麽多。玉旈雲失蹤,這對于他,猶如五雷轟頂。他立即向慶瀾帝請求,讓他親自去江陽。如果玉旈雲當真被楚人劫持,那麽他要親自帶兵攻過大青河去。慶瀾帝知道攔不住他,連那句“你還在母憂守制中”都省了,給了他一紙手令,讓他奔赴江陽。于是,他隻帶着一個身手矯健的部下,一路不停,在每一個驿站換最快的馬,日以繼夜,趕到了江陽。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想到今日一來,就得知事情的真相——如果烏昙說的是真的,那劫走玉旈雲的和在江陽制造多起綁架暗殺事件的,根本不是同一夥人!是楚人嗎?是其他土匪?是鄭國餘孽?還是什麽人?翼王撒了謊。劉子飛又是翼王請來的——這兩人想幹什麽?綁架和暗殺,會不會是他們的傑作?翼王又怎麽會和劉子飛走到了一起?

他不是個擅長陰謀詭計的人,疑團讓他疲憊。

烏昙見他沉默良久,以爲他是惦記着玉旈雲的傷勢。心裏莫名有種不舒服——在這個人的面前,仿佛自己沒有權力去記挂那病榻上的人了。即幹笑一聲,道:“你在想什麽?是不是想殺了我?”

“我爲什麽要殺你?”石夢泉皺眉看着他。

烏昙抱着兩臂:“我聽劉姑娘說,你們認識十八年了,你會爲了她殺人。算起來,是我害她受傷,你不是應該殺了我嗎?”

石夢泉搖搖頭:“你也一直用自己的内力替她療傷。若沒有你,隻怕她也見不到端木姑娘了。”

“那倒也是。”烏昙甯願和他打一架,聽他這樣淡然的口吻,反而不知所措。“我方才聽到端木姑娘說你和劉姑娘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計劃——她是爲了這個計劃才做了翼王的娈童——不,翼王的寵姬嗎?”

“說話放尊重些!”石夢泉橫了他一眼,“她可不是什麽寵姬,她是……”

話還沒說完,外面忽然響起了羅滿的聲音:“将軍!”随着呼聲,他大步奔了進來,後面還跟着好幾個親兵:“将軍沒事吧?聽說你被人挾持?”

“挾持我的人就是他。”石夢泉指指烏昙,“這位就是你一直在追查的,劫走内親王貨船的海龍幫幫主——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賤名何足挂齒?”烏昙道,“我叫做烏昙——方才挾持石将軍,實在是對不住了。既然端木姑娘已經出手醫治了劉姑娘,那我也信守承諾,你們抓我——”說着,伸出雙手,讓羅滿捆綁。

羅滿久聞烏昙之名,今日才見到。本以爲是一個粗暴兇殘滿臉橫肉的家夥,卻未料是個比自己還年輕許多,一臉孩子氣的青年。他先前奉玉旈雲之命搜捕海盜,想盡各種辦法,封鎖港口,徹查商号,又命水師在東海巡航,卻始終連海盜的頭發也沒撈到。但今日,此人竟送上門來讓自己抓,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怔怔轉頭問石夢泉:“聽說他是爲了醫治一個女子才闖進江陽城?那是個女海盜了?在裏面嗎?”

“那不是女海盜。”石夢泉道,“是内親王。”

“什麽?”羅滿愕然。

烏昙也呆住:“你說劉姑娘是……是内親王?就是那個玉……玉旈雲?”此話出口,他才發現自己太傻了——她自稱姓劉名雲,豈不就是“旈雲”嗎?自己竟從來沒有聯系起來。那她就不是翼王的寵姬。她是翼王的未婚妻!

“内親王爲何會和你在一起?”羅滿再次打量烏昙——雖然光線昏暗,還是認了出來——此人正是當日長興客棧掌櫃所描述的“姓吳的客官”,也即是翼王所指認的,從畫舫擄走玉旈雲的人。不禁厲色斥道:“大膽毛賊,你爲何劫持内親王?你……你把内親王怎樣了?”

“這似乎是一場誤會。”石夢泉道,“個中原委,以後讓烏幫主細細告訴你——内親王受了傷,烏幫主把她送到惠民藥局。端木姑娘說,算是救回來了,隻是不知何時才能痊愈。”

羅滿望着窗戶上端木槿的身影,燈火跳動,顯得她異常忙碌。“一場誤會?”他轉頭瞪着烏昙,“内親王有什麽三長兩短,你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麽?撇她的安危不說,你之前在東海三省使用楚國官寶,又曾在長興客棧和人交手,現在滿城都傳言你是楚國派來的刺客,所以才有了内親王被楚人綁架一說——楚樾兩國就要開戰了!你倒給我說說看,是什麽誤會讓你劫持内親王?這段日子以來,在東海三省暗殺綁架,制造事端的,也是你們海龍幫嗎?你們爲何要如此?”

“綁架暗殺?我們可沒閑工夫做這些。”烏昙道,“我方才已經和這位石将軍說了,自從我帶劉姑娘……内親王回到海島,我們就遭到蓬萊兵艦的圍攻,内親王就是在和蓬萊人交戰的時候受傷的。我們好不容易才突圍而出。我便帶着内親王來江陽求醫。綁架暗殺,絕對和我們海龍幫無關。”

“果真?”羅滿狐疑地盯着烏昙,又轉頭看看石夢泉,詢問他的意見如何。

石夢泉雖然一心都在玉旈雲身上,但知道眼下江陽的情形複雜萬分,樾楚大戰一觸即發,他必須得冷靜思考,沉着處置,免得給大家帶來更大的危機。于是想了想,點頭道:“方才烏幫主和我詳細說了一回事情的經過。我也覺得,江陽近來所發生的事,應該另有主使。”

羅滿皺着眉頭:“卑職之前懷疑劉将軍。他說,他之所以來到江陽,是翼王爺約他去海上釣魚。這麽奇怪的理由,誰會相信?而且他來的時間很巧,就是在内親王被綁架後不久,江陽接二連三發生怪事的時候。很快他就宣稱這些是楚國細作所爲,上疏請求伐楚。我雖查不出破綻,但懷疑他早就想要渡河伐楚——知道内親王也有此打算,所以想和内親王争功。此外,當年大青河之戰結束後,他不就想将咱們都收編了嗎?但東征的時候,内親王又把自己的人都搶了回來。劉将軍一定恨得牙癢癢的,在找機會報複。所以我甚至懷疑過,是劉将軍派人綁架了内親王,唱了一出戲,既搶走内親王的兵馬,又名正言順搶了攻打楚國的頭功……但如果内親王被綁架,隻不過是一場誤會……”他說着,瞪了烏昙一眼,顯然依舊對他擄走玉旈雲的動機心存懷疑。

“也許正是如此吧。”石夢泉沉吟,“翼王爺……他怎麽會和劉将軍混在一起?”翼王并不是個等閑的纨绔子弟。那天,在他母親的靈前,玉旈雲已經将自己被迫訂婚的真相全都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城府極深的危險的男人!如果不是當時面臨趙王謀反的危機,之後又守制在家,石夢泉一定會想盡辦法讓玉旈雲遠離這野心勃勃的笑面虎。

羅滿卻不知翼王的真面目,皺眉道:“我也覺得奇怪。按說,翼王爺和劉将軍應該沒什麽交情,除了貪杯好色之外,他們還有什麽志同道合的地方?現在這兩人倒好像結義兄弟一般,成日出雙入隊!”

“哼,這還不明顯麽?”烏昙冷笑着插嘴,“翼王是想要造反。”

“什麽?”饒是石夢泉早知道翼王心懷不軌,聽到此言,仍禁不住吃了一驚。羅滿更是駭異失色:“你爲何說翼王爺要造反?”

“他想讓我們整個海龍幫都歸順他,成爲他的隊伍。”烏昙道,“他還許諾不管有沒有差事讓我們辦,每人每月都發五十兩銀子。我當時問他,你樾國不是有很多兵麽?你的未婚妻也是個将軍,手下哪裏缺人?他卻說,喜歡我們海龍幫身手矯健,做事幹淨。又說有些事情,是那些平時種田戰時當兵的人做不來的。”

“這……”羅滿依然在震驚之中,不知該做何反應。石夢泉卻意識到事态嚴重,追問道:“那他所謂别人做不了,非得你們海龍幫才能做的,是什麽事情?”

“我沒答應他,自然不知道。”烏昙道,“不過之前,他告訴我,東海三省總兵羅滿要從楚國押一個犯人回來。讓我帶人在大青河上襲擊羅滿。我當時爲了替師父取得《綠蛛手》秘笈,所以就幫他辦了這件事。”

“是你!”羅滿驚愕,又向烏昙走近一步,讓窗内透出的燈光照在自己的臉上,“你認得我嗎?我就是羅滿!”

烏昙隻是接到了翼王的命令,某天某時在大青河某處等着,見到有标記的船,就去偷襲,根本就沒注意自己襲擊的是些什麽人,哪裏還記得羅滿的長相?隻不過,他現在對翼王厭惡萬分,連帶的,也對當初答應翼王這樁交易感到後悔,就笑了笑,拱手道:“原來你就是羅總兵,得罪了!”

羅滿一肚子惱火,但他清楚,和這個海盜計較全無意義,關鍵還在于幕後的主使——竟然是翼王!玉旈雲知道翼王的真面目嗎?她的暗樁子那天在不遠處監視,目睹玉旈雲被劫,羅滿想,不過他們卻沒有說玉旈雲爲何那天會去見翼王……玉旈雲一向厭惡翼王,爲何要與其訂婚?如果是迫于無奈才接受了慶瀾帝的賜婚,平時理應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爲何會去如此暧昧的場所與他相見?疑團重重,隻不過,玉旈雲不說,他是下屬,就不能問。他瞥了一眼石夢泉,想,石将軍大約也是一樣,其心中的煎熬,隻怕勝過我百倍。

但他卻哪裏知道,石夢泉之所以陰沉着臉,乃是爲了這波濤暗湧的時局而擔憂。“翼王爺的事,等内親王恢複了再說吧。”羅滿道,“至于劉将軍那邊,我想将軍和我要去見他一面——内親王如今平安歸來,又證實此事和楚人無關,那眼下的這一仗還要不要打,怎麽向皇上交代,都要商議一番。”

石夢泉點點頭:“我既然從京城來了,就一定要去拜會劉子飛。”

他們且說着,忽然見到有幾個病患慌慌張張跑進後院來了,接着又有大夫和藥童們也跑來,邊跑邊回頭張望,口中喊道:“端木姑娘!端木姑娘!不好了!”

“什麽事?”羅滿知道端木槿正忙着,就攔住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

“啊呀,是羅總兵!”那人抓住羅滿,“可不好了,外面來了好些士兵,說惠民藥局裏有強盜挾持朝廷命官,見人就抓!”

“什麽?”羅滿一愕——他方才聽說石夢泉被人挾持,所以帶着一隊得力的部下前來,但是看到惠民藥局風平浪靜,不像是有強盜匪徒的樣子。爲免節外生枝,便交代部下在外面等着,自己和幾個親兵進來探探虛實。也許他的部下等待良久,擔心情況有變,便進來一看究竟。可是,這些人應該不會随便抓人。

聽到前面傳來哭喊與慘叫的聲音,他愈加确定這并非自己部下之所爲。和石夢泉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此刻在江陽,還有什麽人能調動士兵?是劉子飛到了!

端木槿也聽到了外面的騷動,出門問發生了什麽事。滿院驚惶的醫患們七嘴八舌地告訴她前廳裏的恐怖情形。端木槿即皺眉瞥了羅滿一眼,并非責備,而是疑惑。

“我去阻止他們。”羅滿撥開人群往前廳走。

“我去就行了。”烏昙潇灑地甩着胳膊,“他們是來抓海盜的,你押着我出去讓他們看看,豈不就結了?早點打發了他們,省得他們在這裏吵吵鬧鬧,打擾劉姑娘——内親王休息。”

如果當真是爲了從海盜手中救人,怎麽會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就殺進來?石夢泉心中明白,劉子飛才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他巴不得玉旈雲永遠失蹤在茫茫的海上,石夢泉最好也被挾持他的海盜頭子殺了。如此,楚國大将便隻剩下劉子飛和司徒蒙——後者是個騎牆的家夥,不會和劉子飛沖突。屆時,劉子飛擁天下之兵,别說文武百官要看他的眼色行事,連慶瀾帝都要怕他三分!那是何等的權勢!所以,他帶着人馬氣勢洶洶而來,絕不是來“營救”石夢泉的。往好處想,他也許是想給石夢泉一個下馬威,羞辱他一番;若往壞處想,也許……

他還未敢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劉子飛的意圖,隻聽耳邊傳來“嗖嗖”之聲。“将軍小心!”羅滿一把将他拉開。再定睛看時,院内的醫患已有數人倒了下去。而院牆上攀着好些士兵,正彎弓搭箭向院内發射——這院子雖寬敞,但如此近距離射擊,衆人哪兒有閃避的餘地?羅滿的親兵想要反擊,但礙于敵人居高臨下,也力不從心。唯烏昙長嘯一聲,拔空而起,雙腿連環踢出,轉瞬就将東面牆頭那十幾個兵士踢了下去,繼而又轉戰西面。牆外登時傳來一片“嗷嗷”嚎叫之聲。

劉子飛是想趁亂把自己殺了!石夢泉心中明鏡一般——而他此刻最擔心的,還不是自己的性命,是房内熟睡着玉旈雲,剛從病魔的手中逃出一條命來,又要落入另一個險境!他必須要阻止劉子飛!

“羅總兵,烏幫主,這裏交給你們!”他說着,撥開驚慌逃竄的人潮,擠到前廳——那裏早已經亂成了一團,不少惠民藥局的醫患已被劉子飛的手下抓住,餘下未被捕的,都雞飛狗跳四處跑着躲避追逐。羅滿總兵府的人見到情形不對,也趕了進來。隻是羅滿不過帶了三十來個人,劉子飛卻率領一支兩百餘人的隊伍,除了闖進惠民藥局來的,外面還有許多後援,将整個惠民藥局圍了個水洩不通——不必出門,就已經可以看見外面火把沖天的光芒以及兵刃閃爍的白光。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來。

“停手!”石夢泉大聲喝道,“你們不是來抓海盜,來救我的嗎?我在這裏!”

衆人不由都是一愣。總兵府羅滿的手下又驚又喜:“石将軍,你安然無恙?這可真是太好了!”

“我的确沒事。”石夢泉道,“你們快去後面幫羅總兵。”

劉子飛的手下卻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呆了片刻,才有人出去告訴劉子飛。不時,他便大步走進廳堂來,面上帶着誇張的笑容:“啊呀,石将軍,原來你已經脫險。我還以爲來得太遲了呢!”

“劉将軍有心了!”石夢泉道,“如你所見,石某人平安無事——倒是方才在後院差點兒被将軍的部下射死。”

劉子飛打了個哈哈:“石将軍莫怪!劉某人聽說那個劫持你的海盜頭子武功高強又兇殘成性,所以才不得不出些很招——那海盜頭子呢?”

“已經被羅總兵制服。”石夢泉道,“劉将軍看到我平安無事,海盜頭子又已被捕,請趕緊命令弓箭手停止攻擊。惠民藥局裏都是大夫和前來求醫問藥的病患。将軍這樣做,會傷及無辜。”

“這個好說。”劉子飛笑着,招手喚過一個士兵來:“你去叫他們停手。”又乜斜着眼,笑望着石夢泉道:“聽說這厮武功高強,連石将軍都能被他挾持,羅總兵一個人就能制服他?”

石夢泉不回答他的問題,隻道:“這大廳裏的各位,不是大夫就是病患,劉将軍放了他們吧。”

“不着急。”劉子飛道,“現在江陽是什麽情形,石将軍在西京也應該聽說了。楚國奸細橫行,連内親王都被他們綁架了去。樾楚大戰在即,可馬虎不得。這些人,一會兒帶回去審問個明白,若确定不是奸細,自然放了。”

“你——”石夢泉怒視着他,“你看這裏的人,哪一個像是楚國奸細?”

“奸細又不會在自己的臉上寫‘奸細’兩個字。”劉子飛笑道,“再說,其實今日就算不是爲了石将軍你,我也想來徹查惠民藥局了——這裏管事的是什麽人?端木槿她是楚國武林鼎鼎有名的大俠端木平的獨生女。楚國武林中人平日都做些什麽?不是有抗樾武林義師嗎?之前還曾經到西京鬧事,綁架過翼王爺,石将軍忘記了嗎?還有殺鹿幫的那夥人,雖然聽說他們在楚國武林是不入流的山賊,卻都做了朝廷的軍官,在大青河給咱們找了多少麻煩,石将軍你也不記得了嗎?哼,我懷疑,端木槿就是她老子和楚國武林義師擺在咱們大樾國的細作,别的細作來了,都是她負責安頓聯絡。今日我既然帶兵前來,就一定要請她回去,審問清楚。”

“端木姑娘怎麽可能是奸細!”這是羅滿的聲音,想來是後院的弓箭手已然退去,他和手下的人“押着”烏昙走了出來。“端木姑娘在東海三省救死扶傷,這裏的百姓有目共睹!劉将軍怎能如此憑空猜測,妄加污蔑?”

“羅滿,你做了總兵,果然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些!”劉子飛冷笑,“我知道你對這位端木姑娘青眼有加,她在江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哪裏的宅子做診療所,要哪些名貴藥材給那些賤民治病,你統統都答應——甚至诳得顧長風都對她言聽計從。不過,我要提醒你,色子頭上一把刀啊!”

羅滿氣得滿臉通紅:“端木姑娘盡心盡意爲我樾國百姓治病,我和顧大人身爲一方父母官,盡己所能支持她,有什麽不對?”

“是麽?”劉子飛嘿嘿一笑,“那麽你作爲樾國武将,偷偷摸摸坐船去楚國境内會見程亦風、冷千山,這又和我樾國百姓的福祉有何幹系?”

羅滿一愣:他私自和楚國将領見面,的确有違規矩,不過那也是爲了将喬百恒帶回來治罪。

“我知道,你是爲了禁絕福壽膏嘛!”劉子飛道,“我一來江陽,就聽人議論你禁煙的壯舉。喬百恒是煙販罪魁,這的确不假。但是他已經潛逃楚國,而且在楚國落網。你不管他,楚人也會斬了他。和爲何還要過河去?我看,你是去見程亦風和冷千山的吧?你們密談一番,不知有何計劃呢?是不是和他們秘密計劃,怎樣綁架内親王?”

“劉将軍,你不要含血噴人!”羅滿怒道。

劉子飛卻笑得愈加開心,打量了一下被士兵們押着的烏昙,道:“啊,聽說這位海盜頭目武功蓋世,怎麽羅總兵一出馬就将他制服了呢?石将軍也毫發未傷。不知道這位大俠——”他盯着烏昙:“你是否楚國武林中人?是否聽命于殺鹿幫?或者武林義師?還是直接效力程亦風?”

烏昙一翻白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正此時,方才跑去傳令的那個士兵又回來了,附耳向劉子飛說了幾句,劉子飛皺了皺眉,繼而哈哈大笑:“你們還在這裏做戲給誰看?說是抓住了這個海盜頭子?方才他分明和我的弓箭手大打出手。可見你們根本就是一夥兒的——是楚國奸細!”

“劉将軍!”石夢泉沉聲喝道,“通敵叛國的罪名,豈能胡亂加在人的身上?當初羅總兵和我在遠平城與楚軍鏖戰,我親眼見到羅總兵身先士卒,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他怎麽可能和程亦風、冷千山等人私相授受?”

“石夢泉!”劉子飛毫不客氣,“我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我給你面子,你可别把我當傻子——這海盜頭子是跟着你進城來的,接着又劫持你來到惠民藥局——憑你和羅滿的本事,能将那海盜制服?哼,想來想去,隻怕你和這海盜是一夥兒的,特意要被他劫持,好帶他來惠民藥局。你老實說,是也不是?你爲何要帶海盜進城?是帶他來和端木槿接頭嗎?”

“劉将軍這是懷疑我也是楚國奸細了?”石夢泉正色道,“當初我在大青河險些戰死——我會去和幾乎殺死我的人勾結?”

“人心的變化,猶如天氣晴雨,一日之間尚可以改變數次,提‘當初’有什麽意義?”劉子飛冷笑,“你非要說當初,我記得當初石将軍和内親王還是孩子,到我和先呂異呂将軍的軍營來來玩,我當你們就好像自家子侄一般。轉眼,你們兩個都成了将軍,看我們這些老家夥就不順眼起來。不過那時也還算好,好歹大家同事一主,自己人再怎麽争執,到了戰場上,還是一緻殺敵。誰知道再過一陣子,有人就容不下我們這班老家夥了,想方設法要把我們除掉呢——唉,可憐的呂異!石将軍,你看人心一日三變,昔日師長可以變成今日對手,那昔日敵人豈不是也可以變成今日盟友嗎?”

聽得此言,石夢泉好像被人在胸口重擊一拳:玉旈雲設計殺死呂異,這事她隻對自己親口承認過。劉子飛就算有些懷疑,沒有真憑實據,斷然不敢當衆說出來。如今他這樣公開指責玉旈雲,或許是查到了什麽蛛絲馬迹?無論如何,這話傳了出去,玉旈雲還如何在軍中立足?

劉子飛見他愣住,知道自己的話戳到痛處,哈哈大笑:“來,把這裏所有的人都帶回去,好好審問一番。非把楚國奸細都鏟除了不可。”

“做你大頭夢!”他笑聲未絕,烏昙已經魅影一般撲上來,勒住他的脖子,“你也曉得說老子的武功蓋世,石将軍和羅總兵兩個絕對奈何不了我——那你手下的這些草包就能抓得着我?我告訴你,老子不是楚國人,到這裏來是找端木姑娘救人的。端木姑娘是個好大夫。你抓她,那就是要害死她的病人了。老子先殺了你!”

劉子飛沒料到烏昙會突然發難,一時愣住,片刻才怒道:“你劫持朝廷命官,可知是死罪麽?還不放開本将軍?”

烏昙輕蔑地一笑:“我在海上殺人越貨,不僅你樾國官府在通緝我,楚國、蓬萊國、伽倻國也都恨我入骨。我身上的死罪何止一條?之前我還把你們的翼王爺痛打了一頓,這也是死罪吧?哈哈,老子豁出去了!反正老子是賤命一條,把你殺了,就算你的手下一擁而上把我亂刀砍死,我也賺了。”

“你——”劉子飛這還是第一次和烏昙遭遇,并不知他能有多心狠手辣,還以爲隻不過是說來吓唬人的。誰知烏昙箍住他頸子的胳膊忽然收緊了,讓他無法喘息,幾乎聽到自己頸椎“咔咔”作響,他才害怕了。可是哪裏還能出聲求饒。

“烏幫主——”石夢泉和羅滿都怕烏昙當真殺了劉子飛,惹出大禍來,出聲勸阻。但見烏昙眯着眼,好像嗜血的野獸望着即将被自己咬死的獵物一般。他二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

不過這個時候,後院忽然傳來端木槿的尖叫聲:“你是什麽人?救命!”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描寫端木槿做手術,就想起當年血肉橫飛的實驗室,電鑽鑽顱骨的聲音……嘩!當然,作者隻有在動物身上做手術而已。第一次見到大出血的時候,我和實驗員有點兒謊,第二次就已經熟門熟路。第三第四次發生,就一邊按紗布、噴生理鹽水,一邊抱怨:MD,又是一個愛出血的,今天啥時候才能結束手術去吃飯呢?然後,走廊裏飄來批薩的香味。我們就想:啊,這是批薩,還是骨頭被電鑽鑽的時候發出的味道?

還試過最後要縫合的時候,麻藥過了,我們懶得再補一針,就這樣一邊拿手按住扭曲掙紮的動物,一邊縫針了……哈……

話說我縫針的技術還是不錯的。可惜現在轉行不用了,隻能用這些來寫小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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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6日,修改一個小細節~~~~~毀屍滅迹~~~~

5月1日,繼續修改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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