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163章

元酆二十五年正月十五。這一夜寒冷卻晴朗。攬江這邊因爲喬百恒和福壽膏的案子,百姓們多少受了些驚吓,過節起氣氛冷清了不少。但河對面的江陽卻顯得熱鬧許多——河邊滿是放燈的百姓。從攬江眺望過去,隔着薄紗一般的霧氣,那邊仿佛是天上的銀河垂落人間,流光溢彩,美不勝收——他們是不是已經忘記了亡國之痛呢?程亦風想,這樣善忘是好還是壞?若是每個人都像哲霖那般執着,恐怕那鄭國境内永無甯日,但若全國上下前仆後繼,也許真能驅除樾寇光複國土?唉,猜不透,想不明白——想也沒有用!隻希望楚國的百姓不需要遭遇這樣的境況!他心中暗暗祈禱,希望自己此番答應羅滿的要求,能夠成爲兩國止戈的第一步。

冷千山顯然沒有存着什麽“止戈”的期望。他已經帶了百餘名得力手下埋伏在碼頭的周圍。而猴老三和辣仙姑也對樾人毫不信任,一個緊緊地貼在程亦風的身側,以防敵人圖謀不軌,另一個則一刻不離喬百恒的身邊,怕他和樾人勾結,玩什麽花樣。隻有端木槿顯得坦然,抱着喬百恒的兒子,靜靜等待羅滿派來的船。

大約到了二更天的時候,隐約見到有船從對面閃爍的燈光中駛了出來。不過,因爲河面甚寬,而夜霧漸濃,離開了那片燈海就是濃黑一團,并看不确切,直到對方駛近了,才再次辨别出來——果然依照約定,隻來了兩艘船,且都是尋常的漁船,各有一個搖橹的,一個掌舵的。船艙十分狹小,最多容下兩三個人,決計沒有可能埋伏士兵。

但冷千山還是示意手下嚴陣以待,準備随時進攻。

夜色裏,兩艘船越駛越近,終于靠上了碼頭的棧橋。前面的那船的船艙裏走出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來,但并未上岸,隻是站在船頭。那搖橹的點起燈籠,一點黃暈的光,模糊地照出男人的臉孔——國字臉、直鼻方口,顯得沉穩堅毅。猴老三和辣仙姑眯縫着眼睛——好像在哪裏見過?但是記不清楚了。而端木槿則已經吃驚地迎了上去:“羅總兵?你……你怎麽親自來了?”

羅滿?程亦風和冷千山都怔住:這可是樾國東海三省的主帥,也算是玉旈雲的得力部下之一,竟然這樣幾乎單人匹馬地來到楚國境内?

“真的是羅滿?”冷千山大步走上前去——他并不曾和羅滿在陣前交過鋒,所以并不認識。而猴老三和辣仙姑都在大青河遠平城的那場鬥志鬥勇中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此時端木槿叫出他的名字,兩人自然就想起來了,冷笑道:“咦,羅副将,一陣子不見,你高升了,膽子也更大了,又跑到咱們楚國境内來了?”

羅滿依然沒有下船,隻是向程亦風等人一一抱拳行禮:“承蒙諸位體諒,願意将喬百恒交給在下。在下無以爲報,隻能親自道謝。不過,畢竟樾、楚有别,在下不便踏上楚國的土地,隻能在船上給各位行禮。多謝諸位!”說着,又是深深一禮。

“你知道你不該踏上我楚國的土地就好!”辣仙姑道,“以後你如果忘了今天說的這句話,不知死活地又跑來,我一定叫你有來無回!”

羅滿微微一笑:“将來的事情,誰又知道?我羅滿乃是樾*人,若有軍令命我渡河而來,哪怕明知道等着我的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過來的。”

“呵!你這是向咱們下戰書麽?”冷千山道,“既然你将來還想要侵略我國,那留着你就是個禍害,不如今天就殺了你,省得麻煩。”說着,“嗆”地拔出了佩刀來。而埋伏的士兵見到這号令也紛紛亮出兵刃。一時間,小小的碼頭被寒光包圍。

“冷将軍,快住手!”程亦風趕忙跑上前去,拉住冷千山,“羅總兵待我等以誠,不帶一兵一卒,也不踏足我楚國領土,我們豈可傷害他?”

“跟樾寇還講什麽誠信?”冷千山道,“殺一個少一個。殺光了天下太平!”說着,便要繞開程亦風。

“冷将軍!”這次程亦風索性擋到了羅滿的身前,“人待我以禮,我卻以兵戈相見,若如此,楚國還算什麽天朝大國禮儀之邦?我兩國在大青河戰役之後,已經議和,約定互不侵犯。将軍難道要重燃楚樾戰火麽?”

“程大人!”冷千山急躁道,“什麽和約,樾寇豈會将那一紙文書放在眼裏?他們……”正想要繼續抱怨程亦風處事天真,優柔寡斷,辣仙姑卻也走上前來,道:“冷将軍,樾寇雖然狼子野心,但程大人說的也不錯——這個人畢竟是樾國的一個總兵,如果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死在咱們攬江,豈不是給了樾寇一個借口打過河來?所以,依我看,咱們不僅不能殺了他,還要好好保護他的安全,讓他回到河對岸去,免得樾寇有可乘之機。”

“這……”冷千山愣了愣,他怎麽沒想到這一條呢?當初鄭國不也是和樾國簽訂了一紙合約,企圖守着半壁江山苟延殘喘,豈料樾國将軍呂異死在富安的亂軍中,玉旈雲抓住這個由頭,發動了對鄭國的東征,一舉将這偏安東方的小朝廷消滅。如今他要殺羅滿,簡直易如反掌,之後樾軍就算真的前來興師問罪,他也不怕。隻是,楚樾如果爆發一場大戰,戰事的結果是誰也不能預料的。楚國勝利倒還好說,一旦失利,追究起來,他難辭其咎!想到這一層,他隻有悻悻地叫手下都收起兵刃。但還不忘狠狠地瞪了羅滿兩眼,心裏将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一番。

不過羅滿并不放在心上,隻是看着程亦風——這是在大青河交過鋒的敵人,但即使那短兵相接生死一線的關頭,也不曾距離這樣近。大青河之後,上至玉旈雲、石夢泉,下至羅滿自己的部下,都時常猜測,這個文士出身卻親臨前線指揮的楚國兵部尚書,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有人以爲他是風神俊朗的才子,有人以爲他是足智多謀的能臣,又有人當他戲文裏腰懸長劍喜愛抱打不平的書生劍俠……今日終于見了面,原來和自己心裏所猜測的,全然不同。是如此的平凡,在茫茫人海之中,若不相識,絕不會多看他一眼。但他的言行又如此奇怪?竟然爲了保護敵方的将領,以血肉之軀擋住冷千山的鋼刀!他的話這樣迂腐,可是偏偏又叫人肅然起敬——好像和某個人有一點兒相似——對了,是端木槿!當這個女大夫說,隻問救死扶傷,不問忠奸善惡時,不是也有人笑她傻麽?但那是何等大的慈悲!

羅滿的心中莫名地激蕩起來。再向稍遠處望了望,便見到端木槿了,正抱着喬百恒的兒子。她身材不高,而喬家這個孩子卻生得壯實。乍一望過去,真擔心她被這孩子壓垮了。“端木姑娘!”羅滿因喚道,“請快些上船,我們這就回去吧!”

端木槿點點頭,抱着孩子上了羅滿的那條船。而冷千山的兵丁也将喬百恒押上了另一艘船,交給樾國的兩個士兵看守。一切交接完畢,羅滿即向程亦風抱了抱拳,道:“程大人,多謝成全。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程亦風也還禮。

“哼,我倒希望後會無期呢!”猴老三道,“隻怕後會,就是在戰場上了。”

“和他當然最好是後會無期。”辣仙姑道,“不過端木妹妹就另當别論——”因笑嘻嘻對端木槿道:“好妹子,你可要早點兒回來,說不定我走之前,還能見你一面。”

端木槿不答,隻是淡淡笑着點頭。搖橹的人輕輕把槳在棧橋上頂了頂,船就離開了岸,朝河對面駛去。羅滿和端木槿一直在船頭上站着,與岸上諸位遙遙相望,直到河上的霧氣将楚國變成模糊一團,兩人才走回船艙裏去。

“端木姑娘這一陣子真是辛苦了。”羅滿道,“多虧了你,才終于将福壽膏這一禍害鏟除。也難得你心思細密,将喬家的獨苗兒保存下來。喬老太爺一定覺得安慰。”

“我倒不辛苦。”端木槿道,“無非是在這河上跑了幾個來回而已。本以爲還要花些功夫才能解決此事,未料程大人、冷将軍他們出手,這麽快就辦成了。總算我跑的幾個來回沒有白費。”

“不錯。”羅滿點點頭,“明日待顧大人發落了喬百恒和其他的煙販子,這事就真告一段落了。”

“恩。”端木槿也點頭,接着,兩人便都陷入了沉默——雖然他們自樾軍東征時已相識,而且端木槿在江陽住了幾個月,一直在惠民藥局做事,沒少和羅滿打交道,但兩人之間幾乎隻談公事。也很少這樣單獨相處。是以,沒有公事可談的時候,氣氛就變得尴尬起來。起初還有喬家那孩子嘀咕說話的聲音,但那孩子很快就打起瞌睡,以緻兩人周圍隻有大青河的水聲。

“端木姑娘……”羅滿終于耐不住這沉寂,開口道,“方才聽到殺鹿幫那個五當家說,讓你早些回去——你還要再回攬江去嗎?”

“是。”端木槿道,“他們那邊有個養濟堂,和江陽的惠民藥局也差不多。程大人請我去那裏幫忙。我想惠民藥局已經成了氣候,不再需要我了,所以就答應下來。”

“惠民藥局怎麽會不需要姑娘呢!”羅滿道,“東海三省現在還是百廢待興,即使江陽的惠民藥局成了氣候,别的地方卻還有百姓無處求醫問藥。姑娘走了,這可怎麽辦?”

“我……我也想過……”端木槿垂頭道,“但是……我……我離開家也很久了……”

“姑娘的意思……”羅滿覺得喉頭仿佛被堵住,“你畢竟是楚人,不願意繼續在樾國行醫麽?我還以爲姑娘不在乎這些……我……”

“羅總兵千萬不要誤會!”端木槿道,“我并不是爲了楚樾之分。我隻是離開家太久,想回去看看。況且,我聽說家父卷入了中原武林的一場大風波。有些事情,我想親口問問他……若是不問,我……我心裏不安樂。”

聽她的聲調有些異樣,羅滿矮身凝視她的臉,才發現她眼中竟有淚光。不由訝異道:“端木姑娘,令尊出了什麽事麽?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

端木槿搖搖頭:“多謝羅總兵關心。家父應該沒什麽事。但我想回去看看他,和他說說話而已。”

“做兒女的,盡一盡孝道是應該的。”羅滿道,“我自然不能強留姑娘。不過,我希望姑娘将來還能回到東海三省來。我……咱們上上下下,都已經離不開姑娘了!”

“将來的事,将來再說吧。”端木槿擦了擦眼睛,“咱們就快要到了吧?”

“應該就快了。”羅滿揭開船艙的簾子朝外望望——他們已經駛到了大青河的中央,還有一半的路程。前面,是江陽元宵的燈河,後面是攬江漆黑的河岸——端木槿卻要回到那黑暗的、他所不能踏足的去了!挽留她!哪怕理由和惠民藥局完全無關——挽留她!這念頭在他心中翻滾,好像要沸騰起來,燒盡他的理智。非得讓大青河寒冷的夜風将他冷卻。怎麽能挽留她呢?他想,确實沒有理由啊!連惠民藥局都挽留不了,還有别的什麽理由呢?

他合上眼,深深地呼吸。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聽見“嗖”的一聲,繼而見到有火光劃空而來——是火箭,已經射在旁邊的那艘船上。

“什麽人?”他厲喝一聲,跳出船艙。端木槿跟着也躍了出來。借着火光,他們可以看見不遠處有另外一艘大船,船上人影閃動,更有點點火光——那是已經搭在弦上的火箭。隻一眨眼的功夫,便化作一陣火雨,直朝他們撲過來。

“該死!一定是楚國那幫人背信棄義!”掌舵的罵道,“就知道他們不會這麽容易放我們走!”

“程大人絕不會如此!”端木槿不信。

“也許是冷千山。”羅滿道,“他們人多,咱們不宜硬拼。趕快往樾國境内去——咱們不是也有人埋伏着,準備接應嗎?快回去,到了咱們自己的地方就安全了!”

“是!”那掌舵的和搖橹的同聲答應。旁邊船上的人也一邊滅火,一邊全速前進。隻是,還未駛出一丈,那搖橹就被火箭射中,慘叫一聲跌入河中去了。羅滿顧不得許多,縱身一躍,跳去那隻船上親自搖橹。然而他身子還沒站穩,後面那拉帆掌舵的也中了箭,撲倒在甲闆上。

真要命!端木槿一咬牙,便欲過去幫忙。可是那朝他們放箭的船已經迅速靠攏了過來。船上人都黑衣蒙面,看不出其來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們定意要取羅滿等人的性命——亮晃晃的兵器已經出鞘。距離還有丈餘之時,便有人擲過一把長劍來,來勢兇猛,位置精準,利刃穿過端木槿船上那舵手的肩胛,将他直釘在甲闆上。接着,又有幾名黑衣人跳入冰冷的河水中,飛速朝這邊泅遊過來。

端木槿雖然是江湖兒女,但素來未曾卷入這樣的厮殺之中,一時竟愣住了,片刻,才将舵手身上的長劍拔了下來,當胸一橫,準備和登船的敵人搏鬥。前面搖橹的那個見情勢危急,也拿起藏在船上的兵器預備迎戰。但另一條船上羅滿隻是奮力劃槳,同時呼道:“不要硬拼,快走!快走!”那搖橹的才又丢開兵器,繼續劃槳。而端木槿想要拉帆相助時,已然來不及——兩名黑衣人扒住船邊,翻了上來。

端木槿毫不猶豫,橫腿一掃,将他們踹回水中,接着扶起受傷的舵手:“快,你上羅總兵那邊船上去——你還能遊水麽?”那舵手忍痛點了點頭,躍入河中,單手奮力朝羅滿那邊遊去。

羅滿此刻也明白了端木的意思——既然兩條船都有人受傷,依靠傷員搖橹前進,必然被敵人追上。不如大家冒險同乘一舟,讓沒受傷的來劃槳,也許可以脫離險境。

“快!你也上那邊船上去!”端木槿命令自己這邊那搖橹的。同時,又擊退了三名攻上船來的黑衣人。眼看敵人的船已經靠了上來,黑衣人手中兵刃的寒光猶如胡風吹朔雪,鋪天蓋地而來,她也不敢戀戰,忙回船艙抱起喬百恒的兒子,奮力躍上了羅滿的那艘船。

這次羅滿前來楚國,爲免招搖,隻征調了小漁船,最多能乘四五個人而已。如今兩船并做一船,船身立刻下沉許多。“羅大人!”原本在艙内看守喬百恒的兩個士兵走了出來,“我們去抵擋一陣,你先走。我們遊水追上來就好!”說時,已經跳入水中。

這光景也不容大家說些謙讓的話。端木槿将受傷的人和喬家的孩子都安頓在船艙裏,自己也加入了劃槳的行列。小船便如離弦之箭,直向樾國的河岸馳去。

隻是,畢竟敵衆我寡,前去抵擋殺手的兩個士兵很快就招架不住,受傷落水。黑衣人的船不時又追了上來,且邊追邊放箭。爲了保護餘人,端木槿不得不在船尾揮劍左挑右擋,撥開羽箭。然而她一人之力有限,小船又搖擺的厲害,許多利箭還是鑽進了船艙裏。喬百恒恐懼地大叫,而那孩子則尖聲嚎哭起來。端木槿惦記艙内的情形,不免分心,自己的手臂也被羽箭劃傷幾處。

“羅大人!羅大人!”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忽然聽到了呼聲。原來是準備接應的士兵被驚動了,搖船前來相助,距離已經不過十幾丈。

這下可有救了!端木槿心中大喜,集中精神抵擋敵人的羽箭。而敵人似乎也知道形勢即将扭轉,必須速戰速決,于是又點起了火箭來,一支支,好似流星天火,隻要端木槿不能将其準确地撥入水中,就會在船上燃起一堆火來。很快的,船艙頂部已經全燒着了,烈焰的噼啪聲,甚至蓋過了裏面的哭喊。

這可不行!端木槿想,雖然喬百恒是判了死罪的人,遲早一死,但那孩子無辜,不能讓他如此葬身火海!于是,她又擋開了幾支火箭,趁着敵人彎弓的空檔鑽進船艙去,抱起喬百恒的兒子,放在船頭羅滿的身邊:“羅總兵,請你看着他!”再也無暇多說,又縱回船尾去抵擋追兵。隻是她沒有想到,方才自己隻顧着和羽箭搏鬥,完全沒有注意到有黑衣人遊水前來,此刻已經攀上船尾。一共四個人,揮舞着鋼刀,頃刻就将她渾身上下都籠罩在一片寒光之中。

端木槿命令自己鎮定——馬上就和援兵接上頭了,隻需要堅持一會兒!她挽了個劍花,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和四人周旋搏鬥起來。既交上了手,她很快便覺察到這四人的武功并不高強,隻會一些尋常的招式,但是力氣卻很大,每一次和對方兵刃相接,都震得她虎口生疼。雖然她的父親端木平論武功也算一方泰鬥,但她卻隻專心醫術,疏于修煉内功,所以無法以内力和四人硬拼,隻能依靠招式多變,勉強拖住那四人,不讓他們進入船艙。如此,時間稍久,她便漸覺吃力,何況,黑衣人的船已經追到了跟前,隻有幾尺遠,眨眼間又有兩三個人跳上船來。令到小漁船又下沉了幾分,前進的速度也慢了。

有人趁着端木槿被纏住,乘機往船艙裏鑽。端木槿見到,豈肯坐視?立時猛揮一劍,逼開對手,跳上前去阻止那偷襲者。然而還未傷到對方分毫,幾個黑衣人又團團将她圍住。她這樣顧此失彼,疲于奔命,才一刻功夫,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終于還有有些人越過她的防線,沖上船頭,在那裏和羅滿以及奮力劃槳的樾軍兵士纏鬥起來。

端木槿滿耳都是“乒乒乓乓”的兵刃撞擊聲,間或聽到喬家孩子在嚎哭,以及羅滿等士兵戰鬥時的呼喝。她心焦如焚,不過連後悔疏于練武的精力也沒有,隻是疲于招架不斷砍刀自己面前的利刃。力氣漸漸用盡,但援兵還沒有來到跟前,絕望的念頭從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湧出來,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莫非她今日要命絕于此?她總以爲若是死于非命,應該是嘗百草時不幸中毒身亡,哪裏料到會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大青河的追殺中?她死了,林樞會怎樣呢?會不會至少爲她歎息一聲?

她的胳膊已經不聽使喚了。眼見着一個黑衣人舉刀朝自己當頭劈下,她隻能拼盡全力橫劍推擋。但是“嗆”的一聲,兩刃相撞,她手中的劍斷成了兩截,而對方的鋼刀來勢不減,依舊朝她的面門砍了過來。躲不開了!她心中一涼,兩腿也麻木了。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身後忽然響起了喊殺聲,是援兵趕到了。而她又感到有人在她手肘上一拽,跟着她的眼前變霎時暗了下去,那些迫人的寒光霎那消失。這是怎麽一回事?她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是有人用身體擋住了她。一擡頭,就看到羅滿。“端木姑娘,你先走!”羅滿道,“咱們的人已經來了。待我收拾這幫敗類,再來找你!你快帶着喬百恒和那孩子走!”

時間不容端木槿猶豫,即刻沖進船艙去。然而,喬百恒胸前插着一把鋼刀,已經沒命了。

也算他罪有應得!端木槿又走上船頭。樾軍士兵已經駕船來到了跟前,是以黑衣人們見到情形不妙,已經退了開去,之前随羅滿出來的那幾個士兵雖然受了傷,但都無性命之憂。有一個人已經抱起喬百恒的兒子,遞到了樾軍的船上去。

這邊已經安全了!端木槿趕忙又回去找羅滿。隻見船尾的黑衣人也已經聞風而逃,隻有一個人依舊和羅滿纏鬥。端木槿随便在甲闆上撿起一把刀來,上前相助。才不過鬥了十餘招,那人也虛晃一下,撲入水中,追趕他們自己的那艘船去了。

“别讓這群敗類跑了!”樾軍士兵呼道,“咱們追上去!”有人已經準備跳下河。然而羅滿喝住了:“不,咱們回去。”

“大人——”挂了彩的部下十分不解,“楚國人背信棄義,咱們怎麽可以就這麽放過他們?”

“是不是楚國人,咱們也不知道。”羅滿道,“就算是,他們沒有穿着楚軍服色,楚國人也可以不承認。咱們這樣大張旗鼓地追去楚國境内,豈不是兩國打起仗來?皇上命咱們在東海三省駐守,可沒有讓咱們去攻打楚國。不要惹事——咱們回去!”

“可是大人——”士兵還要再說,羅滿卻不聽了。回船艙看看,見到喬百恒的屍首,便吩咐人将其擡走——哪怕是死了,也要讓他爲福壽膏一案做個交代。

“端木姑娘,你沒事吧?”在船頭,他問。

“我沒事。”端木槿搖搖頭,踩上跳闆,走到樾軍的船上,“多謝羅總兵方才出手相救,若不是你,我隻怕已經身首異處。”

“何足挂齒。”羅滿笑着也走上跳闆,“這本是我轄區内的事,将姑娘牽扯進來勞苦一番,已經很過意不去,如果再令姑娘受傷,豈不……”他說到這裏,忽然身子一歪,“撲通”跌落大青河。

“大人!”士兵們驚呼,急忙将燈籠火把都集中過來,照亮了河面好讓人下去相救。這時方看到,羅滿落水的地方,河水已經變成了一片血紅色。當幾個兵丁跳下水去,将羅滿擡上來,即見他身上大大小小幾十處傷口,尤其胸口一處傷足有一尺多長,鮮血正汩汩流出。端木槿知道,這必是方才他來救自己的時候被敵人砍中。心中歉疚、感激、擔憂混雜一處,淚水不由奪眶而出。然而她明白,此刻不是哭泣的時候,她是大夫,須得鎮靜下來救人。于是狠狠擦了擦眼睛,出手封住羅滿胸口幾處穴道。

“我已經暫時替羅總兵止了血。”她道,“咱們趕緊回去,上了岸,我才好進一步處理傷口。”

當羅滿悠悠張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午後。陽光從花格窗裏射進來,将窗邊的端木槿鍍上了一層金色——她大概原本借着天光翻揀簸籮裏的草藥,但這時已經睡着了,平靜如畫,顯得甯谧而美好。羅滿疑心自己是在夢中,但傷口的疼痛使他全然醒了過來,也回想起了昨夜的一切——他乃是東海三省的主帥,身系一方安危,本不該做如此以身犯險之事。可當他見到端木槿陷入重圍時,就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他甚至還暗暗慶幸,那一刀砍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過同時,他又感到羞愧:如果自己就這麽死了,怎麽對得起将東海三省托付給自己的玉旈雲?如果因爲他的死又引起别的麻煩,他的罪過就更大了!這可不是躺在床上發白日夢的時候。必須将福壽膏的案子妥善了結!

于是,他支撐着起了身,披衣出門。但這細微的響動已經讓端木槿驚醒,即刻上來阻止道:“羅總兵,你的傷口還未好,千萬不能亂動,否則會裂開的。”

“姑娘放心,”羅滿道,“我自有分寸,隻是想去問問他們昨夜的事情如何善後。”

“那你問我就好了。”端木槿扶他回到床上,“喬百恒的屍首已經停在了總督衙門。顧大人會将以前抓獲的煙販都從牢裏提出來,一并都發落了。之後,會銷毀早先繳獲的福壽膏——就和楚國那邊一樣,以除後患。”

“顧大人辦事一向穩妥。”羅滿道,“不過……昨夜咱們遇襲的事,要怎麽處理?”

“什麽意思?”端木槿問,“你是擔心昨夜船上的其他士兵麽?你放心,後來孟廣派船出去又搜索了一次,将受傷落水的也救了回來——萬幸,昨夜雖然大家都受了點兒傷,但是除了罪有應得的喬百恒之外,都還活着。傷的最重的那個,就是……就是羅總兵你了。爲了救我……我不知怎樣感謝你才好。”

“姑娘昨天不是已經謝過我了麽?”羅滿道,“何必這麽客氣?何況,姑娘也爲我做了很多事。”

“爲你?”端木槿怪道,“我幾時爲羅總兵做過什麽?”

羅滿也是一愣,深悔自己失言,忙道:“姑娘爲江陽百姓做了許多事,那就等于是爲我做了許多事了。”

“那哪兒能算呢!”端木槿道,“我實在沒有爲羅總兵做過什麽……你……如今你對我有救命之恩,不管你怎麽說,這個恩情,我一定會報答。”

報答。羅滿的心裏有一絲失落,但還是笑道:“若姑娘真要報答,就讓我去見見顧大人,我想和他商量一下昨晚的事情該怎樣對外交代。”

“那可不行。”端木槿道,“你現在是受了傷的人,還要跑去總督府一趟,對傷口很是不利……不過,我可以讓他們幫你把顧大人請過來,如何?”

“這……”羅滿猶豫道,“不知顧大人現在是否已經升堂審案。隻怕他提及昨夜的沖突,萬一咱們的人一口咬定是楚軍所爲,那可就……”

“那可就怎樣?”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羅滿一怔——這……這不是玉旈雲的聲音麽?驚訝之時,隻見玉旈雲已經推門而入:“羅滿,分明就是楚國人暗算你,差點兒要了你的命,你還要替她們遮掩嗎?”

“王爺……你怎麽來了?”羅滿連忙要下床行禮。

“免了吧!”玉旈雲道,“在我跟前,何必這麽多禮數?你昨夜遇襲的事情,我都聽說了,等于是和楚國那幫狡猾的家夥打了一仗。你好生養着,這仇,遲早要報。”

報仇!端木槿覺得這字眼十分刺耳,瞥了玉旈雲一眼,隻見她氣色不錯,似乎已經完全從秋天的那一場大病中恢複了過來。一個人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竟然還是如此隻看到仇恨,并且一提到仇恨就這樣神采奕奕——啊,對了,她的神采奕奕也許隻是因爲她鏟除了趙王,現在的樾國,她真的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一位了!

羅滿依舊不敢短了禮數,在床上也要向玉旈雲欠身行禮,接着又問:“王爺,你怎麽突然來了?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沒人來告訴下官?”說時看看端木槿,不知她是否早已聽說玉旈雲來到的消息。

“我也是剛到,就今天一早。”玉旈雲徑自坐下,“我微服前來,爲了等一批從海上運來的重石,好讓你們在這裏冶煉——這些先不說。我一到你府裏,就聽你手下的那個孟廣說了你遇襲的事情。他本來要通報,但我怕打擾你休息,就攔住了——有端木姑娘照顧你,看來你的傷口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吧?”

“蒙王爺關心,下官其實隻是受了點兒皮外傷。”羅滿道,“其實并不須需要卧床休息。王爺要辦什麽事,隻管吩咐。”

“誰說隻是皮外傷?”端木槿反對,“你知道我一共縫了多少針嗎?你知道你胸前的傷口有多深嗎?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把血管筋脈一一對上嗎?要是傷口裂開,化膿,可能會要了你的性命。你三天之内絕對不可以下床來。”

“嘻!”羅滿還未出聲抗議,玉旈雲先笑了起來,“羅滿,你就不要和她争了,隻要是做了她的病人,那就隻能乖乖聽她的話。連本王也是如此呢!人說,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我說,端木姑娘要你活,你就不能不活。至于怎樣活,就一定得聽她的。”

她本想輕松打趣,然而端木槿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冷冷道:“殺人是你的專長,救人是我的責任。王爺若是想要你的得力部下日後還能繼續替你賣命,那就讓他好好休息。待他痊愈之後,再差遣他辦事。”

“幾個月不見,端木姑娘的嘴還是這樣厲害!”玉旈雲看着端木槿,“本王現在已經不是你的病人了,不需要聽你發号施令。也不要聽你教訓,如何對待下屬。”雖然這樣說着,她還是站起身來:“羅滿,你好生休息,這福壽膏一案的善後,就由我親自來處理。”

“多謝王爺體恤。”羅滿在床上行禮,見玉旈雲要出去,又問:“王爺,石将軍也來了麽?”

“你看!你看!”玉旈雲不及回答,外面響起的翼王的聲音,“我就說你不應該再整天和石夢泉在一起——搞得天下人見到你就想起她,見到他就想起你。誰才是你的未來夫婿?本王的醋壇子又打翻了!”說時,他已進了房,徑直來到玉旈雲的身邊,顯得萬分親昵。

玉旈雲立刻皺起眉頭,用手肘推開他,也不接他的話茬,而是回答羅滿道:“夢泉母憂守制,不能出遠門。所以我自己來了。你休息吧,我去找顧長風,将福壽膏的案子了結。”說罷,大步走出房去。

“喂,你等等!等等嘛!”翼王跟着追了出來,“什麽叫你‘一個人’?難道本王不是人麽?”

玉旈雲不睬他,一直穿過了庭院,步出月門,才忽然停住,狠狠瞪着他道:“我和我的下屬說話,誰讓你來插嘴?我讓你在花廳好好喝你的茶,誰讓你四處亂走了?”

“咱們兩個,還要分什麽彼此嗎?”翼王笑道,“你是不是頭一次出遠門,卻沒讓石夢泉陪着你,所以很不習慣?我知道你很讨厭我,不過,咱們同在一條船上,應該通力合作。你何必處處把對我的厭惡擺在臉上,仿佛唯恐别人看不出蹊跷似的!”

玉旈雲的眼神沒有絲毫的緩和:“我可沒有請你和我一起來江陽。我來江陽做的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識相的,你最好乖乖呆在行館裏。反正那行館是以前鄭國的皇叔的王府,應該不算虧待你。”

“王府?我還以爲可以住鄭國皇帝的皇宮呢!”翼王打個哈哈,繼而凝視着玉旈雲,“什麽叫你在江陽做的事和我完全沒有關系?我還以爲你早已有所覺悟——自從那天在刑部大牢裏,咱們把話挑明了,所有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咱們已經分不開了。”

玉旈雲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是麽?我倒不這麽認爲。我以爲,你我隻不過是在有些事情上做些交易而已,其他的時候,還是全然無關的兩個人。我到江陽來,是因爲我在樾國安插的暗樁子幫我買到了重石,不日就會抵港,我親自來看看如何用重石冶煉兵器,且試試這兵器趁不趁手——難道這些,王爺也有興趣?”

“有興趣!當然有興趣!”翼王道,“我方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既然咱們已經成了同夥,那就不再是兩個沒關系的人。再也不可能你做你的,我做我的,遇到特殊的事才一起解決,應該你學學我常做的事,我也了解了解你喜歡的事,這樣,才能合作無間。合夥共謀大事是如此,夫妻相處之道,也是如此呢!”他邊說,邊伸手去摸玉旈雲的臉。卻被玉旈雲“啪”地打開。

“你放尊重點!”

翼王笑了,但這一次,笑容透出冷意來:“好,我放尊重些,跟你說正經事——你到江陽來,難道真的是爲了什麽石頭嗎?你是爲了出産石頭的那個地方吧?”

“什麽意思?”玉旈雲沒好氣。

“程亦風被貶官了。”翼王道,“不論他的才幹如何,但他是楚國最鞠躬盡瘁爲國爲民的一個人。而如今這個人已經被趕出朝堂。現在涼城是奸臣和庸人的天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嗎?隻要我軍跨國大青河,也許可以一舉将楚國奪下!這是你多年的夙願,也是我大樾王朝自建國以來就存着的夢想。你是來找一個機會,一個由頭,可以讓你發兵南下,是不是?”

“哼,你分析得倒頭頭是道。”玉旈雲冷笑,“發兵南下,何必一定要個由頭?就算要,何必跑到這裏才找?大青河邊境這麽長,哪兒找不好?别自作聰明了!”

“大青河的邊境是很長,但并非都是你的天下。”翼王道,“西面是岑廣在駐守,他與你的關系不怎麽樣。南方七郡倒不錯,你派石夢泉去做了不少收買人心的功夫。可惜,那裏是我樾國的糧倉,如果變成了前線,損失就慘重了。再說,旁邊原來铴國的地盤一直以來都是劉子飛和呂異在駐守,雖然現在呂異死了,劉子飛在甘州監督河工尚未返回駐地,但那裏都還是他倆的勢力。他倆與你不和,這是盡人皆知的。如此算起來,隻有東海三省,是你親自帶兵打下來,接着又讓自己的部下在此治理,已經成了你的地盤。唯有在這裏你才可以呼風喚雨,爲所欲爲。”

“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玉旈雲甩手道,“我要去見顧長風了。”

“别着急!”翼王攔住她,“我還沒說完呢——我們來到江陽也有好幾天了,但是之前你一直神神秘秘的住在客棧裏,又隻是召見羅滿的幾個手下。你說你要微服私訪,看看羅滿的政績如何,但是依我看,根本就不是如此——你算計了他。”

玉旈雲目光一凜:“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麽。”翼王道,“你其實在西京就已經接到消息,喬百恒在東海三省鬧出事來,又跑去了楚國,所以你覺得這是一個大好機會。你原本計劃微服前來,假意幫助顧長風和羅滿禁絕福壽膏,實則以楚國包庇喬百恒爲借口,和他們撕破臉。誰料你來到江陽的時候,楚國那邊卻把喬百恒給抓了,還當衆銷毀他的煙膏,表明禁煙的态度。你見一計不成,所以立刻讓人說服羅滿和顧長風将喬百恒帶回來。你希望楚國那邊不答應,從而引起雙方的争執,沒想到程亦風又一口答應了你的要求。這樣你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那就是派人偷襲羅滿一行,嫁禍給楚軍……”

“胡說八道!”玉旈雲厲聲打斷,“你愛怎麽胡思亂想我不管,但是你妖言惑衆,說我算計我的部下,置他們的生死于不顧,我絕不容忍!”

“你這麽激動幹什麽?”翼王依舊微笑,“如果我是一派胡言,反正也沒有人會信,對不對?是啊,誰會信呢?呂異是怎麽死的?石夢泉的母親是怎麽死的?誰會相信玉旈雲不擇手段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放你的狗屁!”玉旈雲憤怒地揪住翼王的領子,“我沒有做過!你敢去胡說八道,我一定殺了你!”

“你殺了我?啧啧!”翼王的笑容充滿威脅,“你試試——你忘記我的身手如何了麽?”說着的時候,他的兩臂已經繞到了玉旈雲的身後,将她攬在懷中。

“混蛋!你放開!”玉旈雲氣得滿臉通紅,但翼王的兩臂猶如鐵箍一般,無法掙脫。

“噓,不要白費力氣掙紮。”翼王暧昧地湊到她的耳邊,“引來别人看見、聽見,隻會對你不利。我隻是想對你說,不管别人怎麽看你,我都不在乎。你是多麽的不擇手段,我也無所謂。”

“你到底放不放開?”玉旈雲的肺都快要氣炸了。

“我不放。”翼王道,“因爲如果放開了,你就不會好好聽我說話了——我相信你,你是不會輕易對自己人下手的。呂異是個窩囊廢,殺了也無所謂。石夢泉的母親,那是個意外而已。至于昨夜……”

“昨夜本來就是楚國人心有不甘派兵殺來!”玉旈雲惱火,但心中卻又有一絲異樣的感受:翼王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竟然不在乎她的不擇手段?他和她是針鋒相對的兩個人,他卻理解她的苦衷?爲什麽石夢泉反而質疑她,指責她呢?

“呵呵,楚國人派兵殺來?”翼王笑道,“時機可剛剛好——如果他們沒有來,你要怎麽辦?你的前幾項計劃一一失敗,挑撥樾楚之争的機會眼看就要失去。你着急得很吧?這幾天,我可都看在眼裏呢——我來問你,如果楚軍沒有派人偷襲,你會不會派人偷襲?”

“不會!”玉旈雲回答得斬釘截鐵。

“好!”翼王放開了她,“看來你對待自己人還有很重情義的。很好。那也不枉我幫了你一把。”

“什麽意思?”玉旈雲蹙眉。

“意思不是很清楚麽?”翼王道,“偷襲羅滿的人不是楚國人,是我派去的——要不然,怎麽會單單隻殺了姓喬的,其他人卻并無性命之憂呢?”

“你——”玉旈雲驚訝地盯着他,“你……爲何要如此?”

“幫你一把。”翼王道,“你放心,我找的都是我的人。而且一向做事不留痕迹,無論是楚國人還是羅滿的手下,都别想查出他們的身份來。羅滿遇襲的事情,你就放心大膽地栽在楚國人身上好了。”

“你……你這混蛋!”玉旈雲怒道,“你這是陷我于不義!”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什麽義于不義?”翼王道,“你下不了手的事,我幫你做。他日我需要假手于你的時候,你也不要拒絕我,這才是合作之道。”

“呸!”玉旈雲啐道,“你傷害了我的部下,還要我感激你?”

“我傷害他,總比你傷害他好吧?”翼王道,“所以你當然應該感激我。而且,我還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要和楚國開戰,僅僅用一群來路不明的人襲擊羅滿,隻怕還不夠。應該死一個夠分量的人物才行。就像當初的呂異一樣。至于這個人……”

“我警告你!”玉旈雲狠狠道,“你要是敢傷害羅滿或者顧長風,我一定殺了你。”

“别緊張。”翼王道,“有别的選擇的時候,爲何要自斷手臂?何況這兩人也不夠分量!”

“你什麽意思?”玉旈雲皺眉。

“我的意思是,還有比羅滿或者顧長風更好的人選。”翼王道,“你想想——劉子飛就快要回駐地了,此外,司徒蒙無所事事已久,也可以找個差事給他辦。隻要一個合适的地方,一個合适的時機……”他故意不再說下去,而是笑道:“你不覺得,咱們兩個不擇手段的人在一起,才正合适嗎?如果此刻你身邊是石夢泉,你們豈能談這樣的話題?”

玉旈雲怔了怔:不能。她不能和石夢泉談這樣的話題。殺死呂異,使她和石夢泉幾乎決裂。如果再做出類似的事情,她不敢想象石夢泉會是如何的反應!忽然間領悟了過來——她怎麽會變得和翼王有了默契,甚至方才還感歎翼王能理解自己。這豈不就是石夢泉所不想看見的嗎?從呂異之死,到靖楊的水災,到乾窯的瘟疫,一次又一次,她和石夢泉經曆了無比痛苦的争執,豈不都是因爲她變得越來越不擇手段,而他一而再再而三想要阻止嗎?不用這些卑鄙的手段,難道就不能拿下楚國了?她就不信這邪!

不可被翼王迷惑了!她因爲冷笑了一聲:“誰不擇手段了?做出這些龌龊事情的是你!和我沒有任何的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翼王笑道,“我可是爲了你——爲了咱們的大好将來呢!”說着,又要去拉玉旈雲的手。

但這一次,玉旈雲躲開了:“果真?既然挑起樾楚之争需要死以爲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你爲什麽不幹脆殺了你自己?我倒不介意打着爲你報仇的旗号殺過大清河去。”

翼王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這個主意倒不錯。不如我去攬江那邊找程亦風喝酒,然後就叫冷千山把我綁架了。接着,你來演一出營救未婚夫的好戲,如何?”

“哼,你就編吧!”玉旈雲冷冷道,“我沒時間和你瘋,我要見顧長風去了!”

“天氣冷,小心着涼!”翼王笑嘻嘻,“我去給劉子飛寫信,問問他幾時回到駐地。”

玉旈雲不理會,徑自大步走出羅滿的府邸。

劉子飛倒的确是個死不足惜的家夥,她想,可是,自己決不能再重蹈呂異的覆轍。甚至,不能讓翼王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否則外間隻怕會把這筆帳算在她的頭上。就連眼下羅滿遇襲的這件事,也是一樣。翼王的人倒是全身而退了,但自己的确幾番召見羅滿身邊的孟廣等一幹人,又使他們去說服羅滿和顧長風……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會不會傳出去呢?難道要把這些人都滅口,守住秘密?

她打了個冷戰,被自己的念頭吓到:不,不能這樣做。不能越陷越深,她警告自己,又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滿口都是血腥味。

作者有話要說:千呼萬喚,小玉重新登場。

作者出門開會去了。這個禮拜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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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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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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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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