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白天在街上丢了魂似的亂撞什麽?”白少群訓斥。
白羽音一向很少見到公務繁忙父親,對他又敬又怕。被一喝問,伶牙俐齒全都不管用了,隻低着頭不說話。
“你跟我來!”白少群叫她一同上轎,吩咐啓程回康王府去,然後才教訓道:“我聽說上次你外祖母動用家法,你才規矩起來。怎麽才一會兒,又去胡鬧?你今天進宮去請安了嗎?”
白羽音點點頭。
“果真?”白少群皺眉,“那你方才從哪裏來?衣裙如此污穢,難道是在宮裏弄的?怎麽也沒一個下人跟着你?你不要告訴爲父,你在街上被人打劫了?”
白羽音咬着嘴唇,暗想,父親既然是崇文殿大學士,自然也能管販賣私鹽的事情,隻要他去和孫晉元說一聲,還怕不抄查萬山行嗎?如今自己已經打草驚蛇,爲免萬山行的人轉移貨品,非得趕緊派兵包圍他們不可!
當下答道:“啓禀父親大人,女兒不是胡鬧。是偶然撞破販賣私鹽的黑心商販,正要去涼城府報案。”
“私鹽?”白少群驚訝,“休得胡說八道!你進宮請安,去哪裏遇上賣私鹽的?”
“女兒絕不敢說謊!”白羽音賭咒發誓,不過還是得現編幾句自己如何去西瑤人的萬山行替鳳凰兒尋找土産,又如何不經意打破花瓶發現私鹽。她指着裙子上閃閃發亮的鹽粒,道:“父親大人請看,這就是萬山行裏的鹽!楚國的鹽商都有朝廷派發的鹽引,外邦之人不得賣鹽。萬山行乃是西瑤商鋪,裏面有這麽多的鹽,總不會是他們自己吃的吧?若不是販了私鹽到楚國來賣,就是打算把鹽運回西瑤去。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是非法的勾當。女兒所以要去舉發他們!”
白少群皺眉沉吟:“竟有這種事?西瑤人真是膽大包天!”
見父親也支持自己,白羽音的膽子大了起來:“可不是!那個鋪子裏有一個管事的女人,自稱是西瑤太師的女兒,又說自己是鳳凰兒的閨中密友。其實鳳凰兒根本就不認識她。女兒上次在宮裏見到這個女人。不知她用怎樣花言巧語騙了那個洋和尚帶她進宮。而她丈夫就在太子面前胡說什麽‘金匣子’的事情。這些天太子對金匣子着了迷,女兒每次去東宮,他都捉着一群太監宮女玩告密遊戲。”
“金匣子的事也和這萬山行有關?”白少群訝異道,“西瑤人到底有何居心!”
“就是!不知他們玩什麽鬼把戲!”白羽音附和道,“所以父親大人應當趕緊讓涼城府派兵把萬山行給抄了!”
“官府要怎麽做事,不用你指點!”白少群瞪了女兒一眼,“你給我乖乖回家去!”因一路親自押送白羽音回到了康王府,又自向康王爺、康王妃請了晚安,然後才派人去見孫晉元。
白羽音等得萬分心焦,不住到父親的書房外轉悠,想看看孫晉元有否回報。可是那一夜平靜萬分,他父親伏案忙于公務,母親蘭壽郡主親自在一旁磨墨添香。她煩躁之餘,又想,倘若将來有一日自己和程亦風也能如此,該是多好的光景!最終,倦意侵襲着她,不得不回房歇息。
次日清早,白少群即到崇文殿去了。白羽音也不得不進宮探望鳳凰兒,心裏依然惦記着萬山行的事情。看竣熙又興沖沖地在東宮玩金匣子的遊戲,她煩躁難安,隻想早早觑個空兒,好溜出宮來。
——其實,東宮的金匣子遊戲是珍、巧二位宮女想出來的主意。中秋那天,她二人向白羽音建議道:“太子殿下有兩處要害,一是鳳凰兒,一是皇後娘娘。白貴妃那賤人想以鳳凰兒的事來要挾郡主,郡主要是和她在這件事上糾纏,隻會被她牽制,永遠疲于應付。不如反客爲主,以攻爲守——”二人提議,既然竣熙疑心病重,懷疑周圍的人都在說假話,以至于想發動全國百姓齊來互相揭發,不如慫恿他在宮裏試驗一下。先玩一陣子金匣子遊戲,然後在這遊戲中告發白貴妃想要謀奪皇後之位。“至于怎麽使太子相信,其實也不難——”珍兒道,“奴才們和太子做遊戲時,一口咬定寶貝藏在了長春宮。屆時去長春宮搜查,就栽贓白貴妃用巫蠱之術詛咒皇後娘娘。白貴妃之所以被囚禁宗人府十幾年,就是因爲行了巫術。加上太子早已厭惡她,必不會仔細追查。相反,白貴妃若想反咬一口,說奴才們謀害鳳凰兒,太子可不一定相信——怎麽說,奴才們也已經在太子身邊伺候許多年了呢!”
得了白羽音的首肯,珍、巧二人就撺掇竣熙玩起金匣子的遊戲。轉眼,距離中秋已經近半個月了。未見她們有什麽動靜——奇怪的是,也不見長春宮那邊來催問白羽音關于聯絡康王妃的事。這醜八怪的心裏轉的什麽鬼主意?白羽音很是費解。是在擔心竣熙對她有成見,所以不見得信她說的話,還是吃準了康王妃會受她威脅,所以在耐心地等待?
白羽音沒耐心。巴不得一切早點兒結束。
這天竣熙叫宮女們藏的東西是鳳凰兒的簪子——可巧,正是當初白羽音和竣熙在錦波閣同床共枕時留下的那支銀山茶。那樣白亮耀眼,在金色的秋陽裏發出絢爛的光芒,奴才們都露出誇張的豔羨之色,個個狀如小醜,以求搏得鳳凰兒一笑。白羽音卻眯縫着眼睛,想,自己那時候怎麽會如此賣力地引誘竣熙?爲什麽面對毫無好感的人,她可以花招百出,且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将對方玩弄于鼓掌之中。一旦遇到自己真心想得到的,便才思枯竭,事事不順?不過,要得到一個人的心,需要絞盡腦汁嗎?鳳凰兒和竣熙是怎樣得到了彼此的心?似乎是很平淡很自然——幾乎有點兒莫名其妙?那程亦風和符雅呢?好像也是如此。不用刻意安排一場邂逅,不用鑽研對方的喜好,不用假裝高興、假裝生氣、假裝吃醋、假裝不在乎……那樣的生活是不是很開心?
才這樣疑問,又立刻否定了這想法——竣熙和鳳凰兒如膠似漆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争吵、哭泣、愧疚、小心翼翼,也許過不多久,兩人就要彼此厭惡;程亦風和符雅統共也沒有過幾天掃雪烹茶吟詩作對的好日子,符雅如今像個尼姑,程亦風寄情于政務,恨不得即刻鞠躬盡瘁。由此看來,與人相交,還是需要花點兒心機,這是一種經營,和征戰沙場,立身朝堂,以及做生意都是一個道理!
啊,做生意——萬山行到底怎麽樣了呢?
這樣亂糟糟轉着心思的時候,珍兒悄悄擠到她的身邊:“郡主——”
白羽音吓了一跳:“什麽事?莫不是長春宮……”
“郡主别急。”珍兒道,“奴才是來告訴郡主一聲。奴才們都安排好了。這兩天就會治了長春宮的。今天要下手了,所以請郡主不要留在宮裏,免得被牽連進去。”
“果真?”白羽音心情大好。待珍兒若無其事地走遠了,她就立刻裝出頭重腳輕的樣子,向竣熙和鳳凰兒告罪,逃出了東宮來。
回去向康王妃彙報了宮裏的情況,算是點了卯,她便急匆匆地溜出家門,去萬山行看看情況。遠遠的還沒到街口,已經被層層圍觀的人擋住。待她推推搡搡擠到跟前,隻見涼城府的官兵把守着大門,還有一些衙役們正忙着把裏面的貨物一箱一箱搬出來。并未見到萬山行的夥計們——白羽音想,他們應當是已經被逮捕了——隻有張夫人五花大綁跌坐在一邊嚎啕:“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
白羽音見狀,心中别提有多得意了,故意擠出了人群,站在顯眼的地方。張夫人嚎哭之時,自朦胧的淚眼中瞧見了她,即嘶吼一聲,跳了起來:“你——是你陷害我!我哪裏販賣私鹽了?你說——你說——”她雙手被捆在身後,雙腿也被束住,隻能并攏兩腳僵屍一般跳躍着撲向白羽音。然而白羽音并不打算在大庭廣衆之下和她起沖突,貓一般靈巧地轉身,又躲回人群裏去了。聽到身後官差怒喝:“你這潑婦!老實點兒!”跟着又慘叫:“哎喲,竟然敢咬大爺!看大爺不打掉你的牙!”
後面依稀有噼裏啪啦掴人耳光的聲音,白羽音邊笑,邊跑遠了,并聽不确切。她想去告訴程亦風這個好消息,可是不知程亦風此刻在哪裏忙碌。唯有跑到程府碰碰運氣。隻見張至美拖着程家的門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道:“老大哥,你一定要替我找程大人。否則我可沒活路了!”
那門子年紀老邁,幾乎被他拽得站不住,勉強勸道:“張公子,你這樣求我也沒用。程大人不在府中。至于他究竟在崇文殿、靖武殿還是兵部或者戶部,我可不知道,怎麽替你找?”
張至美又哭道:“那莫校尉在哪裏?跟程大人一起嗎?”
門子搖頭:“莫校尉的母親得了急病,昨天他和程大人告假,回家去了。”
“啊?那可如何是好?”張至美急得亂撓頭,看架勢,好像要把頭發都拽光。白羽音暗笑:你就是把頭發眉毛都拽光了,你那貪得無厭的夫人也沒救啦!
“張賢弟!”忽然傳來公孫天成的聲音。老先生從街角轉了出來,負着手,似乎散步經過這裏。張至美立刻撲到他腳邊,痛哭流涕地講述自己的經曆:“我們也不認識那個曾老闆,不過是偶然在街上遇到的。夫人受托幫他管管賬,他做什麽生意,我夫妻二人哪裏曉得?唉!公孫兄,你要是不幫小弟,小弟隻能去跳忘憂川了!”
“張賢弟你先起來!”公孫天成雙手扶起他,眉頭緊鎖,道,“不是做哥哥的要責備你,這也怪你太不小心。世上哪兒有似這般天上掉銀子的便宜事?姓曾的賣珠寶、賣古玩、賣藥材,賣什麽都賺錢,顯見着就是個煙幕,在背後做着不法的勾當呢!”
張至美哭喪着臉:“我早該多長個心眼兒!也許姓曾的知道他的鋪子被官府盯上了,所以自己借口跑去鄂州,讓我夫人來替他頂罪!啊,一定是!要不然,怎麽他店裏的夥計都跑光了,今天就隻抓了我夫人呢?”
“這話又怎麽說?”公孫天成問。
張至美便将曾萬山去天冶城“赈災”的計劃說了一回,又講到今天一清早,張夫人來到萬山行,就被涼城府衙役抓了個正着,但是當時萬山行裏一個夥計也沒有,庫房也基本被搬空了,剩下些不值錢的古玩和藥材。不過,的确發現古玩中藏有私鹽。張夫人百口莫辯。
公孫天成一邊聽,一邊拈須沉思,待張至美叙述完畢,老先生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天冶城……他去了天冶城……”
“張公子,”門子在一旁插嘴道,“既然你知道那個曾老闆逃去了天冶城,你應該趕緊去涼城府,向孫大人交代。若是他們能及時趕到,将曾老闆捉拿歸案,這豈不算你夫妻二人将功贖罪?或許尊夫人也能洗脫罪名呢!”
“啊呀!”張至美一拍腦袋,“我……我怎麽沒有想到……公孫兄,你看這樣可行麽?”
“可行。”公孫天成道,“你快去涼城府。我也設法幫你聯絡程大人,看他是否有辦法搭救尊夫人。”
“好,好!”張至美忙不疊去了。
公孫天成也和門子告别,到街口去雇了一輛小車。白羽音随後跟上,指望老先生知道程亦風今日在哪個衙門裏辦公。可是,一直出了城,來到水師白鹭營的營地,她才大失所望——公孫天成來見的是嚴八姐。
“此事隻怕不是販賣私鹽這麽簡單。”公孫天成向嚴八姐略略說了事情的經過,“倘使一般私鹽販子,唯恐自己的生意被人注意,行事絕不會招搖。但是萬山行一到京城就和數家老字号珠寶鋪起了争執,哪怕是想用珠寶生意做掩護,也不用買空各家的珠寶,結下仇怨。這太不合理。”
嚴八姐沉吟道:“不錯。以前我在運河上見識過不少私鹽販子,大多小心翼翼,避開官道,也不敢去官府嚴查的市鎮買賣。這些西瑤人到京城天子腳下來做私鹽生意,實在蹊跷。再說,西瑤人到楚國來販賣私鹽,這也說不通。楚國的私鹽鹽場早就被咱們自己的私鹽販子占領了。這些人若是從西瑤販鹽來楚國,那也太遠了些。”
公孫天成點點頭:“嚴大俠說的有理。不過老朽最擔心是,若他們真的是西瑤人,那也還好。隻怕他們是樾國來的。”
“樾國?”嚴八姐吃了一驚。躲在門外偷聽的白羽音也被吓了一跳,不慎踢到了兵器架,發出巨大的聲響。嚴八姐即喝道:“誰?”
白羽音自覺現身也無妨,因大大方方走出來,道:“是本郡主——公孫先生,你爲什麽說萬山行是樾國來的?他們明明就是西瑤人呀!”
公孫天成笑了笑:“郡主怎麽也對萬山行起了興趣?”
“那有怎樣?”白羽音道,“這萬山行的古怪,還是本郡主發現的呢!”當下把自己如何潛入庫房,又如何從夥計手中逃脫的經曆說了一回,少不得添油加醋,彰顯驚險。
公孫天成拈着胡須:“如此說來,萬山行還有一群身懷武功的夥計。雖然販賣私鹽是在刀口上賺錢,也需要護衛打手,不過,誠如嚴大俠所說,他們并不像是販私鹽的,尤其,姓曾的跑去了天冶城,而小莫又忽然走了……”
“這是什麽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的話?”白羽音奇道,“姓曾的怎見得一定是去了天冶城?他在京城找好了背黑鍋的,自己想要溜之大吉,怎會告訴人家他真正的去向?天冶城一定是他随便拿來騙人的。而小莫家裏有人生病,又有和萬山行有什麽關系?”
“小莫是樾國細作。”公孫天成道,“雖然程大人一直不相信,但是老朽可以确定,此人絕非善類——嚴大俠還記得麽?幾個月前老朽安排你去抓捕樾國細作,你抓到了四個人,隻有一個綽号‘青鹞’的落網。老朽堅信,應該就是小莫!”
“先生何以如此肯定?”嚴八姐問。
“嚴大俠捉到四個細作的時候,小莫正好也在附近。不過被他巧言掩飾過去了。”公孫天成道,“早先張至美夫婦從樾國來時,玉旈雲送了一份禮物給程大人,後來程大人亦有回禮——乃是一部《論語》。不久前,玉旈雲又把那《論語》劈成兩半退回來。可巧送信回來的信差,正是當初送《論語》去的那一位。他對我道:‘老先生可真有面子。程大人的禮物被砍成兩截兒退回來,老先生的禮物,人家卻收下了呢!’我自然覺得很奇怪,因爲我并沒有送過禮物給玉旈雲。便旁敲側擊地向信差打聽,玉旈雲留下了什麽。那信差告訴我,他出發當日,小莫和張至美趕來住他,送了一幅紅木小屏風給玉旈雲,上面刻着《女孝經》。此後我問過張至美,他說确有此事,屏風是楚秀軒雕的。前天,我去到楚秀軒查探,他們卻不承認做過這面屏風。到今天一早我再去,楚秀軒已經關門大吉了!”
倒真有些奇怪!白羽音想,又問:“那和天冶城、和萬山行又有什麽關系了?”
“天冶城現在是我楚國鑄造新兵器的重鎮,其所出産的重石,是冶煉新兵器所必需之物。”公孫天成道,“當日在西瑤,玉旈雲也得到了《鑄造秘要》,相信她吞并了鄭國之後,就搜遍整個北方,要尋找重石。不過,我方在樾國的眼線并沒有探聽到任何關于樾軍冶煉新兵器的消息。相信玉旈雲還沒有找到重石。這樣看來,她很可能派遣細作到楚國來竊取重石。”
“先生的意思是,萬山行在涼城鬧出一場風波,隻爲聲東擊西?”嚴八姐道,“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天冶城?”
公孫天成點點頭:“尤其現在天江旱災,正是動蕩不安的時候。若我們在涼城追查私鹽,隻怕中了賊人的奸計。所以,老朽想請嚴大俠發動江湖上的朋友,到天冶城堵截曾萬山,千萬不能讓樾寇的奸計得逞。”
“好!”嚴八姐答應,“左右我在水師中也沒有什麽要事,來去自由。我這就招集過去漕幫的弟兄們,到天冶城去。”當下又和公孫天成商量其中細節——礦石沉重,若是偷運,當走水路。漕幫幫衆對楚國水網甚爲熟悉,在水上盤查一定事半功倍。但是,萬一賊人冒險從陸路運輸,漕幫則有些鞭長莫及,須得聯絡丐幫的弟兄。隻不過,自從哲霖把武林鬧了個天翻地覆之後,丐幫正處于群龍無首之狀,隻恐難以勝任。
白羽音聽他們談話,百無聊賴,想:要搜捕曾萬山并防止有人盜竊重石,何其簡單?隻要通知官府就可以辦到。爲何不這樣做?是了,公孫天成也不過是猜測萬山行的人是樾國細作,若驚動了官府,到頭來卻是一場誤會,豈不給程亦風惹麻煩?哎,根本一切都是老先生猜想出來的,沒影兒的事,何必如此認真?再說,玉旈雲已經兩次在程亦風手裏吃了虧,看來程亦風就是這個女人的克星,她派再多的細作來,又能怎樣?楚國天朝上國,豈會真的怕了區區北方賊寇?
于是,對眼前的讨論,她愈發失去了興趣,便退出水師營地。看天色漸晚,即匆匆趕回康王府來。
在門前見到有訪客的轎子。問了轎夫,知道是孫晉元來拜會康王爺和白少群。白羽音暗想,多半是和萬山行有關了。且看他們怎麽發落張夫人。因蹑手蹑腳來到王府的書房外,偷聽動靜。
隻聽一人道:“這是萬山行裏抄出來的戶部官寶,這是戶部裏的——王爺請看,兩者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朱砂的顔色有細微的差别。戶部的朱砂略潮,所以顔色圓潤,而萬山行裏的顔色更深,但是粗糙,顯見是他們的朱砂比較幹燥。”
這人是誰?白羽音覺得聲音很是陌生。從窗口瞥了一眼,見是個穿着便裝的青年,側臉看來倒有些面善,不知在哪裏見過。這時便聽康親王道:“果然是茂陵細心,一般人怎會發現?”白羽音這才想起,此人是戶部員外郎彭茂陵,去年恩科的探花郎,高中之後也到王府來過,似乎是康王爺和白少群一手栽培的人才。
“王爺過獎了。”彭茂陵道,“其實此事,孫大人功不可沒。若非他先覺察蹊跷,也不會将官票送來戶部。下官也便不會注意到官票有問題。”
孫晉元抓着機會,趕忙也給自己争功勞:“其實下官也沒做什麽,湊巧而已。昨天白大人告訴下官萬山行可能販賣私鹽,下官連夜帶兵把那裏抄了。可奇怪的是,私鹽幾乎一點兒也沒查到。想是他們手腳很快,全運走了。不過,帳房裏留下一大堆戶部官票。下官便想,一般商家做買賣,少有使用戶部官票的,即便是特别偏愛戶部官票,臨危出逃時,怎麽放着這麽好帶的官票不帶,卻帶着現銀逃走,實在奇怪。再說,下官一看這疊官票數目巨大,而且幾乎都是今年印出來的——若然如此,豈不是戶部一年所印的全部官票都到了萬山行?下官想來想去,還是到戶部來,結果彭大人就識破了賊人的把戲。”
“孫大人辛苦了!”白少群道,“那個西瑤婦人有何交代?”
孫晉元搖頭:“也不知那個婦人是真的财迷心竅遭人利用,還是裝傻——她對萬山行的所作所爲一無所知。下官問她萬山行爲何有着許多戶部官票,她隻說是曾家祖傳的規矩,鋪子裏不留現銀。每天到了黃昏結賬之時,就要把鋪子裏所有的現銀兌換成銀票。她替曾萬山管賬的這幾天,都是隻負責核對數目,現銀由店鋪的夥計拿出去兌換,再将官票交給她點算。所以,現銀究竟拿到哪裏去了,她根本不知道。”
“看來這些夥計不是拿去兌換,而是将現銀藏了起來。”彭茂陵道,“之後再用他們早已印好了假官票,拿來交賬。隻怕他們平時和人買貨,也全部用的是假官票。難怪他們初來京城時,敢買空各大珠寶鋪,又斷人貨源。原來做的是無本生意!”
嘿!白羽音在外面也好生驚訝:僞造官票,那這罪名豈不比販賣私鹽要大得多?張家夫婦這次死罪難逃啦!
“也不知現在有多少假官票流出市面,”白少群道,“隻怕很難全部找到。如今曾萬山等人還逍遙法外,或許他們身上還有假官票——不,一定還有!他們既然能印,可見有印版。一日查不到印版的所在,他們便可繼續印刷。實在危害無窮!”
“不錯!”康親王道,“所以眼下一方面要立刻徹查僞造印版的下落,另一方面要着手準備廢止現行的戶部官寶。”
“廢止戶部官寶?”孫晉元驚道,“那大家手中的官票豈不是成了廢紙?隻怕要引發一場大亂!”
“總比讓賊人繼續拿假官票發财要好吧?”康親王道,“既然孫大人和彭大人都是此事的功臣,你們也不妨爲自己打算一下。若是家中還有官票,三天之内都花了,或者兌換成現銀。之後,就上報戶部尚書,并奏報皇上和太子,下令廢止官票。”
“花光?”孫晉元大概家中有不少官票,一時之間不知要買什麽才好。
“你去買田買宅子買古玩。”康親王道,“随便買什麽都好。千萬不要走漏了風聲。如果一傳十十傳百,造成擠兌,那可難以收拾。”
“是。”孫晉元别無他法,隻有答應。而彭茂陵則表示在僞造官票一案公開之前,他會秘密着手查探印版之事。就眼下看來,他覺得張至美甚爲可疑:“此人當日來到戶部,自稱是程亦風程大人的至交好友。後來經臧天任臧大人考核,勉強給他一個書記的職位。聽他的同僚說,他醉心戲文,常常在當值的時候沒了蹤影——誰知他是真的溜去看戲了,還是去偷取官票印版了?萬山行一到京城,張至美夫妻就和人家交往甚密。二人近來又買了大宅子,可見從假官票中得了不少好處。隻怕是他和萬山行裏應外合,僞造官票。”
康親王、白少群和孫晉元都點頭表示贊同。康親王道:“此人真的是程亦風的至交?我聽說他中舉之後送了程亦風好多禮物,全被退了回去。”
“應該隻是他自稱而已。”彭茂陵道,“程大人最恨裙帶關系,即便真的有至交好友,也不會替人謀取一官半職。殺鹿幫的那群山賊都是在大清河立下戰功,才成爲朝廷的武将。而之前那個武功高強的嚴八姐,雖然投入水師,卻隻不過在水師有一日三餐而已,沒有官銜,沒有薪俸。這平白冒出來的張至美,竟然打着程大人的旗号來索要官職,可見,根本不了解程大人的脾性。”
“的确如此。”白少群道,“不過,他既然打着程大人的旗号,又是臧大人安排在戶部的,萬一出了事,這兩位兩人難免要受到牽連。”
啊呀,這還了得?白羽音暗叫糟糕,她得早點兒告訴程亦風才行!當下離開書房,打算溜出家門。
隻是,還未及靠近自己慣常出入的後門,忽聽丫鬟叫道:“郡主,您可回來了!王妃和蘭壽郡主四處找您!”
又是什麽事?白羽音不耐煩,卻又不得不随着丫鬟先來敷衍母親和外祖母。待進了康王妃所住的萱瑞堂,她不由大吃一驚——上首坐的那個滿頭銀發的婦人不正是白貴妃嗎?她怎麽出宮來了?珍、巧二人不是今天要去栽贓她嗎?一時怔住。
“霏雪,你過來!”康王府冷冷命令,“快給貴妃娘娘請安!”
“不用了。”白貴妃道,“我出了宮來,就不是貴妃。怎麽敢讓郡主多禮?再說,我回不回得去宮裏,做不做得逞貴妃,還要看王妃的意思呢!”
這是什麽意思?白羽音一頭霧水,走到母親的身邊。蘭壽郡主便小聲道:“你這孩子,怎敢如此膽大妄爲?中秋那天貴妃娘娘同你說了什麽,你竟敢隐瞞不報?你以爲自己有多少見識,胡亂支使奴才們去做什麽了?”
“我……”白羽音不知自己和珍、巧二宮女的計劃怎麽會暴露了。
“不用難爲她。”白貴妃道,“年輕人總是想自己闖一闖,也難免自以爲是。若是不吃幾次虧,怎麽能長見識、添本領?霏雪郡主是有福氣的,有康王府做後盾,現在稍稍吃點兒苦頭,将來便可以統領後宮母儀天下。換做别的姑娘,隻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哪兒還能吃一塹長一智呢?”
白羽音還是既驚訝又迷糊,瞪着白貴妃,想叫她解釋清楚爲何會忽然出現在康王府。白貴妃卻隻是笑嘻嘻地喝茶,偏偏不理會她。最終康王妃發話道:“你還在那裏奇怪嗎?貴妃娘娘叫你帶個信給我,你卻自作主張,陽奉陰違。不過貴妃娘娘也料到你隻有這點兒斤兩,所以早做打算,扮成老宮人,出了宮來。”
“你……你料到我要做什麽?”白羽音忍不住沖口問道。
白貴妃笑了,道:“雖然不能全中,不過,也猜得差不多——郡主不想幫我牽線搭橋,卻和東宮那幾個奴才合計着要除掉我,是也不是?那個‘金匣子告密’的遊戲,大概就是你們弄出來的。打算先玩幾輪,之後出其不意去告我一狀。太子有兩處緻命弱點,一是鳳凰兒,一是皇後。說我謀害鳳凰兒,自然無人相信,說我謀害皇後,太子一定第一個相信。所以你們想用金匣子栽贓我謀害皇後,是不是?”
白羽音咬着嘴唇:可惡,竟被這賤人全部道破!
白貴妃還微笑着說下去:“其實,郡主想的計策已經十分高明了。隻是不巧遇上了我這個在宗人府關了許多年的冤鬼。二十多年來,皇後爲了保住她自己的位子,和多少人争鬥過?被她鬥垮了的人裏不乏大有手段者。隻不過,成王敗寇,這些人若不是死于非命,就是到宗人府來和我作伴,成了我的前輩、後輩。所以對于害人的計策,隻怕還沒有什麽人比我聽得更多呢!我在宗人府窮極無聊,就是研究這些害人的計策,其中有何可取之處,又有何破綻,别人如此害我,我要怎麽應對,别人出了纰漏,我要如何反擊……呵呵,久而久之,自然摸索出許多門道來。可惜這些門道難登大雅之态,否則我也要著書立說,傳于後世。”
這老妖婆!白羽音恨得牙癢癢的。
“小孩子不懂事。”康王妃道,“貴妃娘娘莫要和她一般見識。”
白貴妃道:“怎麽會呢?無論我能不能坐上皇後之位,太子是我親生,霏雪郡主日後就是我的媳婦。我雖然是宮女出身,不過并非不識好歹之人——後宮不幹政,但是皇後的外家卻一定要成爲皇上的忠誠後盾。選鳳凰兒做太子的正宮,還是選霏雪郡主,其高下不是顯而易見嗎?”
康王妃笑容淡然,并不需要白貴妃來訴說康王府的好處——康王府的勢力是人盡皆知的,否則白貴妃何至于來到此處?“貴妃娘娘也喜歡我家霏雪,那就再好不過了。”康王妃道,“霏雪,你還不來和貴妃娘娘交代清楚,你都在宮裏搞了些什麽名堂?”
“也……沒什麽名堂……”白羽音支吾,暗想,白貴妃出了宮來又能怎樣?無非是珍兒她們栽贓的時候這賤人不在宮中而已。捉到她詛咒皇後的證據,到時候給她安個畏罪潛逃的罪名,又如何?
“王妃别呵斥小孩子。”白貴妃道,“郡主是金枝玉葉,吓不得。要交代,還是應該我這個奴才出身的人來交代——都交代習慣了呢!我知道郡主想栽贓我,于是就扮成個老宮人出了宮來。另外還留了一封信給太子,裏面寫道,我這個做娘的爲了讓他開心不惜從宮廷消失,此外,當然也提到蓼汀苑火災的真相——若是我在長春宮裏被你們抓住,再來揭發蓼汀苑火災,未免有抱負之嫌,難以使人相信;但是我既然出走宮廷,這又另當别論了,是不是?旁觀者應該想到,我其實早已知道事實真相,不過是爲了避免後宮再掀波瀾,甯可自己放棄榮華富貴、骨肉親情,也要隐藏住這個秘密……呵呵,别看我到長春宮不久,借着那福壽膏,我還着實收服了一批奴才。隻要有人找我長春宮的麻煩,這封信立刻就會送到太子的手裏。若是沒有人找麻煩,那自然是天下太平。算算,我出宮來也已經有好些天了,東宮那裏不見有什麽動靜。不知是郡主尚未準備好,還是很沉得住氣,在等待最好的時機?我卻有點兒等不下去了——貴妃從宮裏失蹤,奴才們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一旦叫外人發現我不見了,我那忠心的奴才,隻有把那封信公諸于世。到時候,我自然回不了宮,一輩子要流落民間。郡主則……”
白羽音跳了起來:“你——你——好卑鄙!你——”
“霏雪!”康王妃喝道,“休得無禮!事到如今,你還不老實交代嗎?”
“我……”白羽音既生氣,又着急,“珍兒和巧兒說,今天就會動手……”當下極不情願卻又十萬火急地将珍、巧二宮女的計劃說了一回。聽得侍立一旁的張嬷嬷“撲通”跪倒:“老奴該死!老奴沒調教好女兒,讓她給主子惹麻煩了!”
“誰也不該死。”康王妃冷冷道,“眼下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貴妃娘娘,情況緊急,容臣婦等送您回宮,再做計較,如何?”
白貴妃輕輕一笑:“自然,這可真是刻不容緩呢!不過,我也想問王妃一件事,請王妃先回答了我,咱們再啓程不遲。”
“是何事?”康王妃冷着臉。
“康王爺執掌宗人府多年,宗室有任何秘聞醜聞,隻怕都逃不出王爺的法眼。”白貴妃道,“我想知道當今皇後那不可見人的秘密。”
康王妃挑了挑眉毛:“怎麽?貴妃娘娘是想找理由要求廢後?隻怕行不通吧。芒種節那天,皇上不是說了麽?皇後這麽些年來做的事情,他心裏都清楚得很呢!隻是一直不想廢掉皇後——就連那天韓國夫人遇害的真相被揭穿,皇上還是念及舊情,既往不咎。此刻娘娘去翻出多少舊賬來,隻怕也沒什麽用處。”
“那些舊帳當然是沒有用處。”白貴妃道,“我隻是想知道——皇後和符雅是什麽關系。”
康王妃一愣:“娘娘爲何這樣問?”
白貴妃道:“說來也巧,那天霏雪郡主被皇後陷害關在宗人府大牢,符雅這個傻姑娘竟然用自己和她調包,把她救了出去。當時我就在符雅的隔壁。她好像病得不輕,滿口胡言亂語,一時說‘娘娘’如何如何,一時大叫‘撒謊,我是爹娘親生’,一時又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娘,你放過我吧’。等等。我當時聽得雲裏霧裏,不過隻有一點肯定,就是這個姑娘并不是已故禮部符侍郎的女兒,她的父母另有其人,還跟她頗有些恩怨糾纏——後來不久,符雅就被人救走了,然後就發生了芒種節那一場變亂。符雅先調換皇後的解藥,幾乎置她與死地,之後又挺身認罪,但求一死,再然後,她竟然拒絕了和程亦風的婚事,甘心幽居在坤甯宮照顧皇後……這使我不得不懷疑,符雅的親生母親就是皇後。康王妃,你說我猜的對不對?”
這也太離譜了吧!白羽音驚愕,白貴妃莫不是宗人府關久了,成天胡思亂想?符雅怎麽可能是皇後的女兒?難道皇後有私生女?真這樣,按符雅的年紀算,豈不是皇後還沒有承幸,就已經生了符雅?這可荒誕至極!
她望望康王妃,想看看外祖母怎樣打發這個瘋女人。不料,康王妃卻眯起了眼睛,自狹小的縫隙中發出冷冷的光芒:“貴妃娘娘看人的本領可實在是高強。不錯,符雅就是皇後的私生女。隻不過,她的生父早已經過世,你想給皇後栽個通奸的罪名,隻怕不行。”
“哦?那可真是個可憐的孩子!”白貴妃皺眉,但卻分明是在笑的,“廢皇後,哪兒需要通奸那麽大的罪名?德行有虧,便足夠了。不知王妃對皇後私生女之事到底知道多少?”
看她這架勢,倘若康王妃不把前因後果都說明白了,她決不回到宮裏去。不知這時長春宮那邊情形如何?白羽音焦急而又好奇地望了望康王妃。後者狠狠抿了抿嘴,道:“此事從頭至尾,我和王爺都曉得。”因将當日在坤甯宮對皇後和符雅說的話又講了一遍,且取出玉佩爲證。
白羽音瞪眼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竟然是真的!不過回頭想想,當日她在坤甯宮偷聽,被皇後抓了個正着,本以爲一定會被治罪,誰知第二天康王妃和皇後說了幾句話,就把事情化解了。可見康王妃手裏抓着皇後極爲緻命的把柄。隻是,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和符雅有關!依然覺得荒唐!
白貴妃接過玉佩來,把玩着,收到了懷中:“好嘛,将來就請康王爺和康王妃設法用這件往事廢了皇後吧。如若不然,隻怕你們當年知情不報,讓這樣一個行爲不檢的女人把持後宮,皇上也會追讨舊賬呢——仔細想想,如果當初康王爺舉發靜宜侯的小女兒和侍衛私通,她根本就可能回到皇太後的身邊,也就不會有機會接近當今聖上,又怎麽會因妒生恨,殺了韓國夫人?唉,我想,皇上芒種節那天不肯追究皇後,是因爲他覺得韓國夫人的事,自己多少也有不對的地方。但如今看來,康王爺才是罪魁禍首!”
康王妃面無表情:“既然貴妃娘娘連我們老夫妻的把柄都抓住了,我們豈能不幫你?請問娘娘現在要回宮去嗎?魚死網破,總不是娘娘想要的結局吧?”
白貴妃笑道:“魚死網破有什麽好?若是我想同歸于盡,何必今日還到康王府來?這就回宮去——我是假扮宮人出來的,隻怕再回去有些困難。煩勞霏雪郡主進宮一趟,讓我扮成仆婦,也好掩人耳目。”
白羽音這時恨不能把她碎屍萬段,可是蓼汀苑火災的真相又決不能被揭發,隻能咬牙切齒地整理衣衫,乘車進宮去。謊稱白天在東宮丢了母親所賜的簪子,特地回來尋找。那時,衆奴才們正依次往金匣子裏投告密信。玩興正高的竣熙甚至招呼她:“霏雪郡主,不然你也來猜一猜那簪子在哪裏——要是猜到了,我就把簪子還給你!”
要死了,白羽音想,這要叫奴才們聽出破綻來。不過四下裏看看,沒人注意到竣熙的措辭。她就笑着推辭道:“不必了,我還是辦完了正經事回府去要緊。”邊說,邊四下裏尋找珍、巧二位宮女的下落。
還是同來的張嬷嬷眼尖,立刻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兒,指給白羽音看。白羽音連忙上前去,所幸珍、巧兒人都還未将告密書投入金匣子内。二人一聽她的來意,即刻将宮女雙兒也喊來,讓她放棄今夜的行動。
“長春宮的賤人竟然如此神通廣大!”三個宮女不平道,“王妃怎能甘心受她要挾?”
“你們三個還敢說?”張嬷嬷訓斥,“若不是你們自作主張,撺掇着郡主瞞騙王妃,怎麽會讓那賤人有機可乘?”
珍兒咬着嘴唇:“總之,我們決不會放過她。這仇不報,她以爲咱們都好欺負!”
“你們幾個省省吧!”張嬷嬷道,“自己不夠道行,就胡亂行事,還嫌惹的麻煩不夠?放心,王妃決不會受她擺布,時機成熟,自會收拾她。你們幾個安守本分,規行矩步,不要再被人抓到把柄才是!”
“是。”三個宮女都悻悻的。
張嬷嬷就幫白羽音做完後半折戲,假裝找到了簪子,千恩萬謝地退出了東宮來。又到長春宮和白貴妃“問安”,見白發婦人悠閑地坐在榻上,一副天下人都該被她玩弄的表情。“郡主明天再進宮來玩。”白貴妃笑道,“常常到我這裏來坐坐,我一個人也挺寂寞的。咱們又不是外人。”
哼,白羽音想,看你還能笑多久!
憤憤走出來,在漆黑的步道上伫立了片刻,兩旁的燈籠好像浮在黑色海洋上,動蕩不安。遠處是坤甯宮,可以望見飛檐下的宮燈——不知符雅在哪裏?這女人,當初聽她引經據典,還以爲她變成了女菩薩,要以德報怨去服侍皇後,結果,她是毒害了自己的親生母親,之後再來贖罪——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母女倆都不是好人!不知程亦風知道她的身世嗎?
“郡主,該回去了。”張嬷嬷提醒。
“恩!”白羽音應了一聲,不甚耐煩,邁開步子,卻不是往出宮的方向,而是朝着坤甯宮。
“郡主——郡主——”張嬷嬷跟後叫着。白羽音卻是不聽。腳步飛快,轉眼已到了坤甯宮門前。那時夜色已深,宮門下了鑰,緊緊的關閉着。白羽音輕身越過宮牆去,便進入一片死寂。
自皇後陷入昏迷,她還沒有來過這裏。未想到原本端莊肅穆讓人又敬又怕的坤甯宮竟然能變得像墳墓一般。太監宮女全不知躲在何處,宮殿和庭院被一種陰森的死氣所充滿,讓人不禁想:皇後坐鎮後宮二十餘年,不知擊敗了多少對手,又殃及了幾多無辜,這些人的靈魂不死,在坤甯宮飄蕩,等待着報仇的那一天。
白羽音不由打了個寒噤。狀着膽子朝裏面走,穿過了大殿,來到皇後起居的寝殿暖閣,才稍稍感覺有點兒暖意,見燈光跳動,把人影從裏間投射到外面來,碩大無朋。這是一個捧着書的女人的身影。接着,白羽音就聽到符雅的聲音:“他要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按時候結果子,葉子也不枯幹。凡他所作的,盡都順利。惡人并不是這樣,乃像糠秕被風吹散。因此當審判的時候,惡人必站立不住,罪人在義人的會中,也是如此……”
這瘋女人又在念經了!白羽音想,一個人做了虧心事,甭管是佛祖還是閻羅王,那裏早就記上了一本賬,豈是念幾句經就能了結的?不過,仔細體味符雅念的那幾句,又讓她心中暢快——白貴妃自以爲集天下陰謀詭計之大成,總有一天也要如糠秕被吹散,就好像皇後叱咤一時,還不是落得現在這個生不如死的下場?如果她有私生女的事被揭發出來,一朝被廢,隻有死路一條了!
她稍稍朝門裏探了探頭,便見到皇後靠在躺椅上。乍一瞧,眼睛是睜開的,正盯着門口的方向,把她吓了一跳,仔細再看,才發覺皇後的眼珠動也不動,活像是死不瞑目的樣子。白羽音撫了撫胸口,暗歎:好個惡毒的女人,都動彈不得了,還要吓唬人。
符雅坐在一邊,喁喁地讀着她的經文。她穿着和普通宮女一樣的衣裙,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髻,連簪子也沒有一根。面上自然粉黛不施。隻是較上次在乾清宮見到時氣色好了許多。神态看來也十分淡定悠閑。這使白羽音略略有些驚訝:她和皇後這麽多的恩恩怨怨糾纏不清,此刻乃是以一個贖罪者的身份在坤甯宮自我囚禁自我懲罰,爲什麽卻能這樣恬淡平靜?
接着,她又有些生氣:程亦風有多麽辛苦,多麽難過,符雅不知道麽?還是故意不理會?這個女人爲求自己心安,其他什麽都不顧了。果然不愧是皇後的女兒!
好吧,你不要程亦風了,我要!白羽音心道,我去把你這見不得人的身世告訴他,讓他知道你是個弑母的惡魔!從此以後,由我陪在他的身邊,幫他排憂解難。他終有忘了你的那一天!
此時,傳來二更鼓響。符雅俯身對皇後道:“娘娘,該休息了。”又朝外面喚當值的宮女一起來伺候皇後更衣就寝。白羽音聽到宮女的腳步聲近了,連忙撲出窗外,趁着夜色,躍出坤甯宮。
張嬷嬷正在外面等得焦急,見她回來,問長問短。白羽音沒耐心回答,邁步朝宮外走。張嬷嬷怕她又造次,少不得牢牢地看住,幾乎是把她押送出了貞睿門。
馬車辘辘地駛回康王府。一路上,張嬷嬷唠唠叨叨地叮囑在宮裏應當小心謹慎,不可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白羽音卻隻是想着自己在坤甯宮所定下的決心:找個什麽機會去把符雅的身世告訴程亦風?不能顯得太刻意,否則隻怕适得其反……她得好好籌劃籌劃。這事還急不來!
掀開車簾來透透氣,看見外面有好些家丁模樣的人正忙着搬運箱子。從京城著名的藥材鋪裏捧出一捆一捆的人參。掌櫃的在一邊哈腰招呼:“孫大人忽然要買這麽多人參靈芝,不知有何用處?”
呵,原來是孫晉元等不及出來花錢了!白羽音想,不知他家裏到底有多少戶部官寶?這貪官!
又往前行了不多遠,經過一間銀号的門前,看到不知誰家的家丁正連夜把一整箱銀子搬上車。有十來人守衛,看來數目巨大。
白羽音不禁暗暗嗤笑:是孫晉元?是彭茂陵?還是他們的親朋好友?雖然康親王再三叮囑,要大家不可走漏風聲,隻怕孫、彭二人,甚至白少群和康親王自己,難免要警告親朋好友,讓他們早早把戶部官票花出去。
三天之内,京城不知要賣出多少珠寶古玩田地房産?隻怕銀号的現銀也要被兌換殆盡!真是一場鬧劇呢!白羽音想——程亦風一定不慌不忙,因爲他是個清官,家裏隻怕連一張戶部官寶都沒有!
愈加覺得自己選對了愛人,心裏甜絲絲地,回府後,做了一夜的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這下國慶福利算是送足了吧?
我要去修改一篇論文了……修改完了再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