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136章

嚴八姐當日和猴老三等一行分手之後又四處招募武林人士,不久便到了夔州渡附近。他想起當初正是在這裏跟丢了玉旈雲和石夢泉,也幾乎就是從那一日起,武林中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由氣悶又感慨。待衆人都各自安頓之後,他便獨自一人登上秦山鑽雲峰峰頂,聽到白虹峽怒吼之聲如在腳下,忍不住在懸崖邊仰天長嘯——蒼莽大地,浩浩江河,本該是何等樂土,偏偏外有虎狼之敵,内有奸惡之黨,搞得廟堂不成廟堂,江湖不成江湖,爲何老天不造幾道霹靂,将魑魅魍魉掃盡?

過了一會兒,胸中郁憤才稍稍舒緩,正要轉身下山去,卻忽聽樹林裏一人道:“你們這些家夥實在可惡,三天兩頭就來擾人清靜,是不是非得我出手把你們一個個都丢到水裏去,才能消停?”

嚴八姐一驚,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睡在樹下曬太陽——看來有幾分面善,仔細一回想,這可不就是當天出手攔阻,以緻他跟丢了玉、石二人的那位神秘老者麽?對方武功甚是高強,且不知是敵是友,他不想冒然交手,因道:“打擾了,在下這便離開就是。”

那老頭兒哼了一聲:“快走,快走!”翻身又要睡去,但忽然又一躍而起:“慢着,我識得你了!你是幾個月前跑來喊打喊殺的漕幫幫主,是不是?”

嚴八姐愣了愣,道:“不錯,在下數月之前的确和前輩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在下現在已經不是漕幫幫主了。”

老人“哦”了一生,似乎有點兒驚訝,接着又哈哈笑道:“你争我奪,龍椅輪流坐,也沒什麽稀奇——我不管你是不是漕幫幫主,你手下有幾個人太過讨厭,成天在這裏蒼蠅似的嗡嗡叫。你快去收拾了他們,否則,老頭兒我可要開殺戒了。”

手下的人?嚴八姐莫名其妙,想要向老人問個明白,但回頭看時,樹下已經沒了人影兒。他唯有搖頭歎了口氣,獨自下山去。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忽然遠遠看見一群手持兵刃的江湖人士正朝峰頂攀來。自從和哲霖勢不兩立,這大半年來嚴八姐在江湖上屢屢受人追殺,見此陣仗自然警覺,就閃身躲到路旁的樹叢裏,避免以寡敵衆與人正面交鋒。待那群人漸行漸近了,便認出爲首的兩個來——不正是當日反出漕幫成立“五湖幫”和“四海派”追随哲霖的江濤和白浪麽!這二人在嚴八姐落難之後四處迫害漕幫兄弟,在運河之上作威作福,嚴八姐早想收拾他們了,隻不過苦于沒有機會。今日撞上了,正是爲江湖除害的好機會。

可是正當他打算現身收拾這群敗類之時,忽聽江濤對白浪道:“當初嚴八姐說一句話,袁盟主就信了,讓咱們在這裏找什麽神秘高手。這秦山都要被翻過來了,鬼影也不見。說不定是當時嚴八姐被玉旈雲這小娘們給打敗了,面子挂不住,就胡謅出什麽神秘高手來。”

白浪道:“可不是!氣悶死人了!旁人都在京城吃香喝辣,偏偏咱哥倆在這兒受苦——我看也不必繼續找下去了。咱們就放一把火把秦山給燒了。真有神秘高手隐居在此,不怕他不被熏出來。總之,趕緊向袁盟主交差。”

他們是來找那神秘老人的?莫非這就是剛才爲什麽老人說有漕幫的人在這裏打擾他?嚴八姐心下奇怪,不知袁賊找此人有何企圖?多半有陰謀!左右這些人加起來也不他嚴八姐的對手,不如将其一舉擒獲,帶回夔州渡群雄駐紮的客棧去,好好審問一番。主意既定,他就大喝一聲,躍出樹叢:“呔!你們這群——”

“敗類”兩個字還沒出口,江、白一行也還沒來得及朝他這邊望來,空中忽然飄來幾片葉子——看來就像是因爲嚴八姐猛然撲出,無意震落的一般。可是,樹葉不偏不倚都朝江、白等人飄了過去,好像被無形的手推着,準确地貼在他們胸口膻中穴上。這幾個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咕咚咕咚”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嚴八姐不由瞠目結舌,回身看時,不見出手之人,倒有一團樹葉旋轉着直朝自己撲來,他趕忙閃身避讓,但樹葉來勢兇猛,根本躲避不及,眨眼間已經好像一張大網,向他兜頭罩下。他感到一股強烈的壓力,仿佛要把他揿入地下,心裏怎不大叫“糟糕”。可是,當樹葉觸到他身上時,那壓力瞬間消失,好像他不過是走進了深秋的園林,不經意被落葉覆蓋。

“哈哈哈哈哈!”老人的笑聲響在他的頭頂上,“小子,你真的是聽了我的話,要來替我收拾你手下的混帳麽?”

嚴八姐循聲四望,不見老人的蹤影。拍了拍身上的殘葉,道:“前輩誤會了。這幾個人不是我的手下。他們早已叛出漕幫,投奔了新任武林盟主袁哲霖那個狗賊。這夥人在江湖上爲非作歹。即使他們不來煩擾前輩,在下也要收拾他們。”

“武林盟主?爲非作歹?”老人冷笑道,“這算得什麽新鮮事,也值得你這麽義憤填膺?武林匹夫們豈不素來如此?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就争那個勞什子的盟主之位。争到手的,自然耀武揚威四處打擊異己。本事不夠争不到的,有些就趕緊投奔個好主子,也雞犬升天。有什麽稀奇!”

嚴八姐一怔:“前輩說的是有些道理。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江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屈服于袁哲霖這狗賊的。許多有識之士已經集結起來,要将此人鏟除。”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我還沒說完呢!有些本領不高争不到盟主位的,去做了盟主的狗腿子。還有一些本領湊合的,就處心積慮,拉幫結派,想要把那新盟主給拉下馬——嘿嘿,幾十年了,都是這樣!狗到天邊改不了吃屎!”

這是把嚴八姐也罵在内了。“前輩這話,在下不能苟同!江湖上雖然有自私自利的敗類,但也有爲國爲民的大俠——”

“哦?”老人嗤笑一聲打斷了他,“你莫不是在說你自己?嘿嘿,雖然這幾個月來常常聽你的手下對你諸多抱怨,但是老頭兒我還不至于因爲敗類對你罵不絕口就當你是好人——除了你自己之外,你倒給我找出一個爲國爲民的大俠來!”

“這有何難?”嚴八姐道,“琅山派……”他本想說琅山派和鐵劍門潛入樾國刺殺玉旈雲,但轉念一想,自從此事失敗之後,江湖群雄互相怪罪,鬧得滿城風雨。至于丐幫、達摩門,本來有不少前輩值得他敬佩,可惜,自從去年武林大會之後,一些人被害,一些人被揭發出陳年醜事,還有一些人投奔了哲霖,要找出一個品格無疵之人,實在困難。想來想去,隻有神農山莊的端木平了。整個神農山莊一向以救死扶傷爲己任,不肯介入武林紛争,當哲霖登上盟主之位時,端木平是少數不表态的幾個掌門之一。連月來,嚴八姐召集各路人馬,也探知了不少哲霖拉攏人心的手段——若不是抓住了别人的痛腳暗中要挾,就是找準了别人的野心,投其所好,總之,種種醜惡,不可勝數。而端木平和神農山莊竟能始終置身事外,看來是坦然無懼的。他因道:“神農山莊的端木莊主,潔身自好,濟世爲懷,是當今武林人人敬仰的正人君子。”

“你說端木平?”老人原本四圍飄蕩的聲音忽然停在了嚴八姐的身後,他的人也出現了,滿面不屑的笑容,“你說那個放屁像唱歌一樣的家夥?”

嚴八姐一驚,轉身跳開數尺,戒備道:“前輩說什麽?”

“還能說什麽?”老人笑道,“我讓你見識見識這個人人敬仰的正人君子是怎樣一坨臭狗屎,如何?”說着,一把朝嚴八姐胸口抓來。

嚴八姐一駭——老人這招看來并不迅捷,每一個動作都清清楚楚,與其說是抓,不如說是盲人在摸索。可是,嚴八姐偏偏避不開。老人輕易揪住了他,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發足朝秦山山頂狂奔而去。

嚴八姐又驚又怒,破口大罵:“你這老頭兒怎麽蠻不講理?你抓我做什麽?”

老人隻是不答。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飛,仿佛奔于一馬平川的曠野,轉眼已經到了秦山山巅。卻并沒有停留,而是沿着一條隐蔽的小路又往後山鑽去。嚴八姐隻覺得兩旁的景物飛速後退,不知到底去往何方。他想要掙紮,但動彈不得,隻能怒罵不止。然而,又跑了一程之後,老人竟然伸手點了他的啞穴:“吵死了!你再這樣鬧下去,臭狗屎都能被你吓跑了!乖乖同我來看戲!”

張着口、瞪着眼,嚴八姐既無法反抗也不能出聲,肺都快氣炸了,卻隻能任由老人提着在山中穿行。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四周的景物連成一片模糊的黑網。老人終于停下了腳步。“你看——”他輕聲在嚴八姐耳邊說道。

看什麽?嚴八姐心中暗罵,這老頭兒是個瞎子,自己都看不見,還叫别人看什麽?不過他還是四下裏望了一圈,黑沉沉,鬼影也不見。

“看到了沒?”老人低聲問,同時吸了吸鼻子,“這味道——錯不了!已經來了!你仔細看!”

嚴八姐瞪大眼睛,依然什麽也沒看到,又深吸了一口氣,春天的夜晚,山裏有各種花木的清香味,并沒什麽特别。他真想痛斥老人是個瘋子,可惜有心無力。正惱火時,蓦地看見黑暗中兩起了兩團碧盈盈的鬼火,他不由一驚,看光碧光照耀之中,端木平正在演練武功,而這光芒正是從他的手掌發出來的。嚴八姐對武功談不上鑽研,卻也曉得神農山莊的鎮派之寶叫做“藥師蓮花掌”,多年之前,他曾經見識過,正是端木平現在所使的這一套。然他素沒有聽說掌心會發綠光的——可這也沒什麽奇怪,很多武功都有不同境界,或者藥師蓮花掌練到深處便會掌心發光呢!這瘋老頭兒抓自己前來,就是要偷看端木平練功麽?實在荒唐!

滿肚子的怒氣無法向老人發洩。偏偏這時老人又将他一拎,無聲無息朝原路返回。一直回到了他們在山頂初遇的地方,老人才解開他的啞穴:“你看到了什麽?”

“呸!”嚴八姐啐道,“偷看别人練功乃是江湖大忌,你不曉得麽?”

“沒錯!”老人道,“你看這是什麽?”他“呼”地将手掌逼到了嚴八姐的面前——隻見掌心和端木平一樣,發出盈盈綠光。

“哼!”嚴八姐冷笑,“你偷學人家的藥師蓮花掌,還拿出來炫耀!”

“藥師蓮花掌?”老人哈哈大笑,“這個名字真有趣。好吧,隻當那是藥師蓮花掌,隻當我是從端木平哪兒偷學來的——我把他傳授給你,如何?”

“你這瘋子!”嚴八姐怒道,“你到底想幹什麽?你要麽就痛痛快快把我殺了,要麽就放我離去。這樣把人當猴耍,算什麽?”

老人“嘿嘿”冷笑:“你都已經被人當猴耍很久了,有什麽打緊?就不能讓我老頭子也耍一回麽?”

“我幾時被人當猴耍了?”嚴八姐惱火。

“你既然是被人耍,當然不自覺。”老人道,“我聽你手下的那些敗類議論,你叫做嚴八姐,從前是漕幫幫主,在運河上給人拉纖,又自以爲很英雄要擔負天下之重任,就追殺什麽莫名其妙的樾國奸細,之後又不肯擁護新任的放屁盟主,不久便成了賣國賊——你自己剛才又說,糾集了一幫烏合之衆,要去推翻那放屁盟主,嗯,你還敬佩端木平那混帳。如此算起來,你被朝廷耍過——官府的漕糧,爲什麽不讓他們出錢出力來運,卻要你們辛辛苦苦,又得不了多少好處?你又被武林狗屁義師耍過——你勞心勞力追殺奸細,他們卻開起放屁大會,争奪盟主。你接着又被放屁盟主耍,成了賣國賊,此事不必我說,你心知肚明。那些今日投奔你要和你一起推翻放屁盟主的人,其實就是想借此機會爲自己謀點兒好處罷了——說不定心裏也想做那放屁盟主呢!你還不是被他們當猴耍?至于端木平嘛,聽你這麽說,我估計他騙了江湖上不少人,本領十分高強,能耍你,也不奇怪了!”

原來這老人知道自己不少事情!嚴八姐略略有些驚訝:“你到底想怎麽樣?”

“不想怎樣。”老人道,“閑來無聊,也耍你一遭!”說時,忽然在嚴八姐頸後一拍。嚴八姐隻覺一陣微弱的刺痛,身體倒行動自如起來。他雖然知道自己和老人的武功天差地别,但此刻若不抓住機會拼死一擊,還不曉得何時才能脫身。當下,一掌朝老人胸口打了過去。

“咦?”老人滿不在乎,像羽毛一樣輕輕朝後飄開了尺許,“小子,你想和我打一場?嘿嘿,你的道行還差得遠呢!”

“差得遠也要打!” 嚴八姐是甯死不屈的剛硬脾氣,邊怒喝邊出招不停,“偏偏不讓你耍!怎樣!”

“嘿,這臭脾氣!”老人好像虛空的影子,變換無定,“你不讓我耍?我偏偏要耍!”話音落時,嚴八姐的胳膊忽然不聽使喚起來,原本擊向老人胸口的拳頭轉而向左側捶了出去。他不及駭異,腿腳也猛地連環橫踢起來,好像在跟無形的對手交鋒一般。跟着,他的整個人“嗖”地縱起三丈有餘,激靈靈連翻了十來個筋鬥,最終以金雞獨立之勢站在了一株大樹的頂端。

“怎樣?”老人哈哈笑道,“被人擺布的滋味不錯吧?”

“你……你這魔頭使的什麽妖法?”嚴八姐暴怒。

“魔頭?”老人嘿嘿笑道,“幾十年沒聽人這樣叫我,原來這麽親切——我既然是魔頭,使點兒妖法有什麽奇怪?這叫做‘仙人拉纖’,許多人想學還學不來呢!不過,我不教你這個。你先把那‘藥師蓮花掌’演練一回吧!”

黑暗之中,嚴八姐看不見老人在何處,隻聽到他的笑聲四處遊走。而自己的身軀又不聽使喚地動作了起來,一時沖拳一時劈掌,在鑽雲峰封頂小小的空地上閃轉騰挪演練掌法。這就是藥師蓮花掌嗎?他沒見端木平使過全部的招式,隻依稀覺得有點兒相似,但更多的是陌生。那招式一時剛猛一時陰柔,一時快如閃電,一時又從容悠然。有時,從一招到另一招,恍如行雲流水,但有時,又突兀至極,是對手根本想不到的變化——嚴八姐自己也絕想不到會瞬間從這個動作變成那個動作。漸漸的,他已經疲憊萬分,可是老人卻不讓他停下來,依然用“仙人拉纖”的妖法逼迫他演練不停。如此,一直到了後半夜的時候,嚴八姐渾身的筋骨好像都要散架了,忽然,他聽到有人走近,便身不由己地跳了起來,朝那人攻了過去。

這夜是多雲的天氣,月亮隐在雲層之後,嚴八姐完全看不清對手是誰。他心中好不焦急:這瘋老頭兒若是借我的手去殘害無辜,那該如何是好?當下高聲問道:“誰?”

對方并沒有立刻回答,還了幾招。嚴八姐聽得他掌風獵獵,也是一名高手,隻不過自己被老人控制着,武功大勝于前,眨眼的功夫就将其逼得陣腳大亂。“你——你是阕遙山那魔頭的後人麽?”對方喝問。

這聲音有些熟悉!嚴八姐有心表明自己的身份,又怕萬一來人是哲霖的手下,反而雪上加霜,隻能在暗暗着急。可巧,這時候一陣風吹過,雲彩微微散開,朦胧的月色透了下來,他認出對方是端木平。而且也在這一刻,他渾身一松,“仙人拉纖”的威力突然消失了。他趕緊收手抱拳:“端木莊主,多有冒犯。”

“嚴大俠?”端木平皺起眉頭,“你……你怎麽會在這裏?聽說嚴大俠高舉義旗,讨伐袁哲霖,我還打算去夔州渡拜會你,看看有何可效力之處,不料卻在這裏碰上。嚴大俠好雅興,到秦山之巅來演練拳法——數月不見,大俠的武功突飛猛進,叫人刮目相看。”

“莊主誤會了。”嚴八姐道,“我倒秦山上來,其實……”

“嚴大俠,”端木平打斷,“方才演練的那一套是漕幫的什麽掌法,怎麽看起來很像我們神農山莊的‘藥師蓮花掌’?”

“莊主,我……”嚴八姐正要解釋,半空中忽然傳來老人的冷笑之聲:“什麽狗屁藥師蓮花掌!誰稀罕偷學你們那點兒三腳貓功夫?分明就是你們偷學了本派掌法,還沒有學到家,就出來招搖撞騙了。叫你瞧瞧厲害!”

天上的雲彩又合攏了,月色隐去,山上一片黑暗。但是嚴八姐卻看到兩團瑩瑩綠光鬼火般地閃耀。

“你……你是阕遙山?還是他的後人?”端木平顫聲問道。

“嘿嘿,你既然曉得阕遙山這個名字,難道還不知道你們那破爛藥師蓮花掌是哪裏來的?”老人冷笑,“分明就是當年你師祖從我們神鹫門偷的。可惜隻偷了皮毛。恐怕他一輩子都在研究怎樣能使掌心發綠吧?而你這幾年掌心能夠發綠,是從我神鹫門‘綠蛛手’的秘笈裏面找出的門道,是也不是?”

嚴八姐雖不知阕遙山是何人,但是聽過“神鹫門”,曉得這就是消失江湖近百年的“魔教”,一時大驚:“原來你是魔教的人!我還以爲你隻是個隐居的世外高人!”

“那便如何?”老人的笑聲伴随着掌心的綠光不停地朝端木平攻去。嚴八姐唯恐他下毒手,連忙上去助陣。隻是,老人的武功本遠在他和端木平之上,此刻伸手不見五指,瞎老人又占了一條優勢,嚴八姐和端木平連對手的一片衣衫也占不着。

忽然,端木平說道:“魔頭好像已經走了。”

嚴八姐怔了怔,住手細聽。果然,四周除了風聲,再無其他——這老頭兒,真把他當猴耍!好不氣悶。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端木平問。

“我被這魔頭捉弄了!”嚴八姐才有機會将自己的經曆略略說了一回,“對莊主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端木平沉吟着,似乎覺得嚴八姐的話太過離奇,片刻,才道:“既然如此,嚴大俠也不必太過介懷。魔教妖人素來狡猾——若非如此,也不會在正大門派剿滅魔教百年之後,還有此餘孽禍害人間!大俠可知此魔頭的老巢在何處?”

嚴八姐搖頭道:“我今天是第二次遇到此人。上次他從我手裏救走玉旈雲和石夢泉之後,大夥兒到山上來搜過——袁哲霖這狗賊也一直在找尋此人的下落,但是幾個月來一無所獲,可見他住得相當隐秘。”

“袁哲霖居心叵測,莫非是想和魔頭聯手?”端木平道,“那武林豈有甯日?嚴大俠,我看在你率領群雄北上讨伐袁哲霖之前,應該先将秦山好好搜一遍,鏟除這個魔頭!否則,萬一魔教卷土重來,後果不堪設想。”

魔教卷土重來?嚴八姐皺眉,老人的武功的确出神入化,要殺死武林中任何一個高手都易如反掌,隻不過,他若有此心,豈不是早就付諸行動了?聽其言語,疾世憤俗,應該沒有重振魔教之意,亦不會受哲霖的拉攏。其行事雖然乖張,但對武林不會有什麽大害,若是讓各路英雄大張旗鼓上秦山來與他爲敵,隻怕浪費精力誤了正事不說,惹惱了他,還要傷亡慘重。

于是,就将自己的考慮說給端木平聽。

“也有些道理。”端木平的聲音淡淡的,好像快被夜風吹散了似的,忽然又道:“嚴大俠,你突然被人冤枉,一夜之間從一幫之主成爲被人追殺的賣國賊,你心中有多麽不平,在下很能體會。你一定迫切地希望能夠早日沉冤得雪,同時懲處那陷害你的惡人,因此才拜入了魔教門下吧?”

嚴八姐一怔:“莊主,你這是什麽意思?是不信我嚴某人麽?”

“你說的故事太過離奇,本來也就使人難以相信。”端木平道,“我邀你一同鏟除魔教餘孽爲武林除害,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爲魔頭開脫,實在叫人不得不懷疑——嚴大俠,魔教武功雖然爲正派人士所不齒,但是其威力百年來在江湖上也是人所共知。你報仇心切選此捷徑,也算情有可原。然則,你難道從此要走上魔道麽?那你和袁哲霖有何區别?就算依靠魔功擊敗一切敵人,洗脫了你賣國的罪名,那你也将成爲千夫所指的妖孽魔頭!你可想過這後果麽?”

“莊主!”嚴八姐急道,“要我如何解釋,你才能相信?我真的是被那魔頭耍了!連莊主也被魔頭給騙了!”

端木平歎了口氣:“嚴大俠,你既口口聲聲叫他是魔頭,那麽我再問你一次,你當真不知道魔頭的老巢麽?”

“我不知道。”嚴八姐回答,“不過日後……”他想說日後若是老人真有危害武林之心,他願意和群雄一道,斬妖除魔。隻是,話還沒出口,四肢一陣酸麻,兩耳嗡嗡直響,“撲通”摔倒在地。隐隐聞到身邊一陣甜香,估計是中了迷藥。

“嚴八姐,你正邪不分,我不能姑息。”端木平道,“你若不立刻供出魔頭的藏身之處,我隻能押你下山去,當着各路英雄的面,廢了你的武功,免得玷污我武林正道之名。”

“誰要廢我徒弟的武功?”老人的聲音忽然又響起。嚴八姐摔倒時臉朝下,此刻隻能聽聲,卻什麽也看不見。端木平的腳步響在他的身邊,顯然是在循聲而望,但是不見半條人影。老人的聲音幽靈一般四處飄蕩:“你們這些正道人士很了不起麽?比武不勝就暗箭傷人!過了幾十年也沒有個長進!你要鏟除我?盡管來吧!看看是你先找到我,還是先走火入魔送了小命!徒弟,咱們走!”

嚴八姐隻覺後領被人拎住,直飛了起來。再過片刻,依稀夜風襲面,濤聲隆隆,微弱的月光再次顯現,他發現自己被老人提着,正栖身一株大樹之上。那樹由白虹峽的峭壁邊伸出,下面是滾滾天江,上面離開懸崖還有十幾丈,他二人相當于懸在半空中。

嚴八姐怒不可遏:“魔頭!你害得我好哇!我堂堂正正一條漢子,被你無端端認做徒弟,将來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我神鹫門才不收你這種蠢材做徒弟!”老人道,“這狗屁江湖,根本就是一個臭哄哄的大糞坑,哪怕你是一個又香又白的饅頭,到了裏面也立刻臭不可聞。你不能在這臭地方立足,有什麽可惜的?莫非到了這時候,你還不醒悟?端木平暗箭傷人,你差點兒就死在他手裏啦!”

“呸!”嚴八姐怒道,“若不是你使妖法,讓端木莊主誤會我是魔教中人,他怎會向我出手?”

“你以爲他抓你是因爲‘正邪不兩立’?”老人冷笑,“蠢材!他是想通過你找到我老頭子——”

“你這魔頭,一定壞事多爲,人人得而誅之!”嚴八姐啐道。

“哈哈,有多少人想要誅我,我卻不知。不過端木平可不是其中的一個。”老人笑道,“我老頭子在秦山住了幾十年,在他神農山莊的鼻子底下吃喝拉撒,他們會完全不知道嗎?要真有心爲武林除害,幾十年的時間,哪怕将秦山夷爲平地也要把我老頭子搜出來。但是他們偏偏沒有。端木平這許多年來,還隔三差五拿酒菜到山神廟裏來孝敬我哩!起初我好生奇怪,這個小子拜神拜得真虔誠,但爲何堂堂神農山莊莊主不拜藥王爺,卻來拜山神?後來有一天,我在那廟的房梁上午睡,聽見他在下面說:‘神鹫門的前輩,晚輩神農山莊端木平,有急事要向您請教。一點酒菜不成敬意,還望前輩笑納。’我這才知道他并非拿酒菜拜神,而是特爲孝敬我的。那時候他還年輕得很,才接任神農山莊莊主,不過在秦山一帶已經十分有名。連山裏采藥的小民都說他是個大大的君子。一個君子對我這魔頭有所求,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不過,我當年已經立下重誓,不再踏足江湖,所以并不搭理他。誰知後來我發現他竟在酒菜中下蛇藥,想用這種卑鄙的法子來跟蹤我。我便把他的酒菜和蛇統統砸了個稀巴爛,連山神像的腦袋也砸掉了,以示警告。他吓得屁滾尿流,在廟裏磕頭不止:‘晚輩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請前輩見諒。’我看着實在好笑,不過,自那以後,我再也不去山神廟了,省得被他吵破耳朵。”

“你放屁!”嚴八姐斥道,“端木莊主怎麽可能有求于你這個魔頭?”

“嘿嘿,我也很好奇。”老人道,“所以我偷偷跟蹤端木平,發現了他在後山練功的地方,立時就恍然大悟了。原來他正在修煉我神鹫門的‘優昙掌’。這優昙掌乃是神鹫門的鎮山之寶。當年那些狗屁正道人士血洗神鹫門,搶了許多武功秘笈去,都瓜分了。優昙掌秘笈他們隻搶到了半部,又因分贓不均鬧得雞飛狗跳,好像每個門派隻分得了幾張紙,誰也沒個全本。估計有些人看不明白,練到半途就放棄了,有些人學了皮毛将招式改得面目全非,糅合到他本門的武功中,還有些人麽……嘿嘿,孜孜不倦就想要領悟優昙掌的精髓——這個端木平就是其中的一個。”

“哼!說話比說書還離奇!”嚴八姐冷笑,“誰稀罕你們魔教的武功!”

“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老人道,“優昙掌無比高深,若是秘笈不全,根本不可能練成。我年幼的時候,随着師父學習優昙掌,不肯循序漸進,一心隻想快點兒練到最高境界。師父怕我胡來,便不教給我後面的口訣。我自以爲聰明,想,神鹫門武功既然同源,自然有共通之處,優昙掌練成之後掌心發綠,另一種功夫叫做‘綠蛛手’的,也是雙手發綠,說不定是用的同一種秘訣。于是我就從綠蛛手的秘笈裏尋找捷徑,在手掌上淬毒。不久,我的掌心果然發出綠光來了。可惜,還來不及得意,就走火入魔,差點兒連小命也丢了。師父救活了我,我才知道優昙掌和綠蛛手天差地别!綠蛛手所淬的那種毒藥的味道,我一輩子都記得——和端木平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我看他如今中毒難解,愈發着急要找我了!”

“越說越玄了!”嚴八姐道,“端木莊主成天和草藥打交道,身上有藥味有何稀奇?”

“那藥味十分特别。”老人道,“況且我自從瞎了之後,心眼兒愈加雪亮,耳朵和鼻子也更靈敏。我絕不會認錯——再說了,傻小子,你當初去放屁大會上說,我從你手裏救走了樾國奸細。就算旁人都以爲你是信口開河,端木平心裏也應該知道你所言非虛。爲什麽他一句話也不爲你說?他若心中無愧,當時大可以站出來說秦山之上有一位無惡不作的魔教妖人。隻要他開口,旁人還能不信你?”

嚴八姐愣了愣:不錯,但前提是端木平知道老人的存在。自己不可聽信魔頭的謊言。即道:“什麽優昙掌、綠蛛手,我沒功夫跟你胡攪蠻纏!你若認定端木莊主觊觎你魔教的武功,你大可以去尋他的晦氣。我卻要去鏟除袁哲霖,省得他禍國殃民!”

“蠢材!蠢材!”老人罵道,“你一心要維護江湖安甯是也不是?你怎知道你要維護的不是一群妖魔鬼怪?人人敬仰的端木平已經如此,其他不受人敬仰的,還不曉得都在做些什麽勾當!”

“你這個魔頭,”嚴八姐冷笑,“大約一輩子從來也沒爲國爲民做過什麽事,有什麽資格指責别人?你看不起的這些武林中人,這些‘臭不可聞的家夥’,武功都不如你,品格大概你也看不上,但是其中自有抗擊外虜的英雄,有斬殺貪官的好漢,還有扶助弱小的俠士。你看别人有一點兒不是,就把人貶得一文不值——你自己很了不起麽?你殺過幾個樾寇?打過幾個惡霸?你見到老弱婦孺獨自趕路,可曾一拍胸脯給他們保镖?光會說這個是敗類,那個是僞君子,你自己難道就不是敗類,不是僞君子了?”

他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老人一時竟愣住了,無從反駁,片刻,才啞聲笑道:“小子,你說的不錯,我也是個敗類。至于你,雖不是敗類,卻是個蠢材!你要做英雄?蠢鈍不堪被奸人利用,什麽英雄之舉都會成爲害人行徑。要麽你就一輩子助纣爲虐,卻自以爲造福萬民;要麽你就忽然醒悟,後悔莫及,說不定還丢了小命。值得麽?”

“命是我的,丢不丢與你何幹?”嚴八姐道,“你說我被人蒙騙,怎見得不是你這個瞎子憑空臆想?”

老人屢屢被他搶白,發起火來,面色變得鐵灰:“哼,就算我是臆想,那又怎樣?總之你現在落在了我的手裏,就要聽我擺布。我非要你看看這江湖到底有多臭不可聞!”說時,又一把将嚴八姐像拎小雞一樣提了起來,“嗖”地朝峽谷中躍去。嚴八姐隻聽江水滔滔之聲越來越近,疑心老人是要和他一起跳入水中了,誰知下落之勢忽然刹住,老人将他塞入一處石縫之中:“你在這裏好好反省反省吧!”說完,振臂一縱,飛上懸崖去了。

嚴八姐心中惱火異常,既恨自己惹上麻煩,又惱這老人蠻不講理。破口大罵了一陣,可是外頭全無動靜,不久他身上的麻痹之感愈發厲害起來,連舌頭也麻木了,再也叫不出聲。他不知自己中的是迷藥還是毒藥,朦胧之中,暗想:莫非我嚴八姐命絕于此?那可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那邊有人!快看看是不是嚴大俠!”一陣奔跑之聲,接着又聽人道:“不是嚴大俠!快四下裏看看有沒有嚴大俠的蹤迹!上遊、下遊都找找!”

嚴八姐識得說話人的聲音,正是追随自己的反袁義士之一,看來是大夥兒見他徹夜未歸,所以出來尋找了。他心裏着急萬分,卻連呼救也不能夠。外面的人吵了一會兒,一無所獲,終于折返回去。

我得趕緊回去!嚴八姐想着,不然大家也不曉得要怎樣着急!然而,他的四肢僵硬如石,想要運功逼毒,也無能爲力。更叫他心驚的是,他的眼皮也麻木了,雙眼無法睜開。隻能死人一樣地躺着,任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卻連外面是何時辰也不曉得。

絕望侵襲着他,他拼盡最後的力量抵抗。想起上次遭人暗算受傷,得菱花胡同的教衆們相救,大家衣不解帶地細心照顧。尤其符雅,分明是官宦千金,卻甘願像個丫鬟似的照料人……不,丫鬟對主子有所求,所以常常有阿谀之嫌,符雅待人,卻像是待自家人,令人不由産生親近之感。後來在鹿鳴山,看她既能和農婦一起勞作,又能在學堂裏教書授業,覺得她的平易溫柔仿佛春陽一般照射出來,叫人不自禁地喜愛。然而她又常常望着涼城的方向,流露出淡淡的悲傷。她是在擔憂那裏的情形啊!她的未婚夫婿,她教會的友人,都在危險之中!我如今執行的是符小姐想出來的計策,嚴八姐朦胧地想,若是不能鏟除袁賊,程大人要受害,符小姐要受害……我可不能就這麽死了!

他勉力支持着。到後來,身體連一點兒知覺也沒有了,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這時忽然聽到有人喚他:“嚴大俠!這不是嚴大俠麽?”他睜不開眼,聽那人的聲音近了,就在耳邊。忽然感覺到小腿上一疼,仿佛有一股熱流從痛處直蹿上來,瞬間走遍全身——他的知覺回來了!眼睛也睜了開來。看外面一片血紅的夕陽,輝光照着自己身邊的一個少年,從服色判斷,乃是神農山莊的弟子。

“嚴大俠,您醒來可就好了!”那少年道,“您被我的銀線蛇咬了,可不能亂動!”

嚴八姐低頭看看,果然自己的小腿上一個傷口正汩汩冒血。旁邊有一條手指粗細的銀蛇,僵直不動。另有好些銀蛇蜷縮在旁,少年正把他們抓進腰間的竹簍裏:“我叫陸辛,大家都叫我小六兒,是神農山莊的弟子——師父讓我在附近牧蛇,誰知道就咬了嚴大俠——不過,也巧啦,要不是它們,還找不到您呢!謝天謝地,大夥兒還以爲嚴大俠被五湖幫和四海派的人害死了,又以爲您被袁哲霖抓走了,都鬧翻天了!”

嚴八姐昏昏沉沉:“五湖幫……四海派?”

陸辛愣了愣:“嚴大俠,您不記得了嗎?四天前,您和我師父約在山下的藥師亭裏,商量北上讨伐袁哲霖的事情。你們看到五湖幫和四海派鬼鬼祟祟上山去,怕他們有陰謀詭計,就跟上去看去究竟。半中途,他們兵分兩路,您和我師父也就分頭去追。我師父追蹤賊人到了後山,卻不見他們的蹤影。再回來找您時,就看到山頂上滿是打鬥的痕迹。他去夔州渡告訴各位英雄,大夥兒一同出來找,就在白虹峽的石灘上看到賊人的屍首。大家還以爲您和賊人一同掉下山崖,或者掉到天江裏去了,都擔心得不得了!這幾天都四處找您——您沒事,那可真是太好了!”他一邊說,一邊給嚴八姐的傷口撒上蛇藥,又皺眉嘀咕:“奇怪,銀線蛇怎麽死了呢?師父沒說銀線蛇咬過人會死呀!”

嚴八姐聽得一頭霧水:江濤、白浪一行人自從在半山腰被魔教老人點倒之後,就再沒和自己遭遇過。而自己如何被魔教老人戲弄,又被抓走,端木平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爲何要編造這樣一段故事?莫非是端木平對他“誤入魔道”之事還有懷疑,所以并不告訴各路英雄,而是先暗中查清楚?如此用心良苦,怎不叫人感激!不過,石灘上有江濤等人的屍首嗎?這又是怎麽一回事?也是端木平的所爲?心裏十分奇怪。

陸辛替他包紮好了傷口,就扶他出了石縫,下到石灘上,攀着嶙峋的怪石,朝下遊的夔州渡走不過,石灘的道路太過崎岖,少年的力氣也小,沒多遠,就氣喘籲籲。他因提議嚴八姐就地休息,由他先去夔州渡報訊,找人來幫忙。

嚴八姐謝了他,倚靠石壁坐着,卻忽然聽到微弱的呼喊聲:“幫主?是幫主麽?”

他一驚,循聲望去,旁邊巨石下的縫隙中爬出一個遍體鱗傷的人來,正是白浪。不由驚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被……端木莊主從懸崖上扔下來……”白浪喘息着。

“胡說八道!”嚴八姐斥道,“端木莊主爲何無端端要把你扔下來?”

“我……不知道啊!”白浪搖頭,“那天我們在半山腰被幫主點中了穴道,動彈不得,端木莊主經過那裏就解開了我們,又問我們出了什麽事。我們就告訴他是被幫主點倒了。他教訓了我們幾句,便往山頂去,說要采藥。我本來要下山了,但是江濤非說,沒有人黑咕隆咚的時候去采藥的,要跟去瞧個究竟。等我們爬到山頂的時候,隻見端木莊主一個人在那兒練功。他發現了我們,就撲了上來,不問青紅皂白,一通亂打。我隻道他恨我們偷看他練功,趕忙磕頭求饒,誰知他聽也不聽,瘋了似的。逼得我們無路可逃。有幾個弟兄當場被他打死了,我也胸口中了一掌,要不是最近得了件金絲寶甲,恐怕肋骨都斷了。他還不解氣,把我們都拎了起來,扔下懸崖去。其他人都摔成了肉餅。隻有我算命大,挂在一棵樹上……”他說到這裏,氣息不穩,劇烈地咳嗽。

這算是解釋了爲何群雄會在江灘上發現五湖幫和四海派衆人的屍體。不過端木平一代宗師,怎麽可能“不問青紅皂白,一通亂打”?尤其,他素來聽說神農山莊講求“醫者父母心”,哪怕是遇到十惡不赦之徒,也盡量不要傷人性命。想是江濤、白浪企圖暗算他!當下又呵斥道:“還要撒謊?真該摔死了你!”

“我發誓!我絕對沒撒謊!”白浪道,“我們奉了袁盟……袁哲霖的命令在這裏找那個神秘高手……我們那點兒微末的功夫,自己還不清楚?就算是袁哲霖下令,我們也不敢去招惹端木莊主……幫主,我看端木莊主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然,他平時那麽彬彬有禮的一個人,怎麽會……”他說到這裏,忽然驚恐地大叫:“端……端木……”

嚴八姐一怔,轉頭看去,隻見端木平正匆匆而來。白浪面無人色,忙要躲回那孔隙中去,但已經來不及。端木平振臂一縱到了近前,一言不發踏中了白浪的心口。白浪哼也沒哼一聲,便斷了氣。

嚴八姐不由愕然:這是那個救死扶傷的端木平麽?怎麽出手如此狠毒?哪怕是擔心白浪加害自己,也不至于立刻取人性命。

“嚴八姐,你的本事也真不錯!”端木平冷笑道,“中了我神農山莊的化骨散,竟然沒有死!看來你從魔頭那裏學了不少功夫!我再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說出魔頭的藏身之所,我就不向各路英雄揭發你的所爲。”

“端木莊主!”嚴八姐嚴肅道,“你爲何非要一口咬定我是入了魔道?我已經跟你說得清清楚楚,我被那魔頭捉弄了!”

端木平盯着他,顯然是一個字也不相信。

嚴八姐道:“那魔頭說,莊主想要從他手裏得到優昙掌的秘笈,又說莊主偷學魔教的武功,已經走火入魔。我敬佩莊主的爲人,決計不肯相信他的話。爲何莊主卻不能信我?”

端木平負着手,眯起眼睛,似乎是在考慮嚴八姐說的話有否另外的意思。但忽然間,他那平和面容扭曲起來,雙掌齊發,“呼”地朝嚴八姐襲來:“我不信你,隻因那魔頭說的都是真的!他既然如此看重你,我抓了你,他自然會現身了吧?”

嚴八姐大駭。他原本不是端木平的對手,何況此刻身子尚未複原?眼見着端木平就要擊中自己的天靈蓋了,他隻能勉強往旁邊讓開一點兒,心中其實完全不抱希望,暗歎:我今日是要命喪于此了!那魔頭說的不錯,我真是被人耍了!到死都在被人耍!

而正要閉目等死之時,忽然自己的右手擡了起來,堪堪格住端木平的手腕,接着,他竟就地一滾,打挺跳起,同時,左手一揮,劈向端木平的頸間。仙人拉纖?他心中一驚,莫非那魔教老人又出現了?

在此危急存亡的關頭,他不能四下裏尋找老人的下落。何況,那種神奇的力量轉瞬即逝。他晃晃悠悠再次跌倒,而端木平卻靈活地避開他一劈,随即雙拳又連環擊出。這正是藥師蓮花掌!不,是優昙掌!嚴八姐忽然想起自己被老人操縱之時所打的招式。他記得這一招虛實結合,爲的是迷惑敵人,真正傷人的是後面暗藏的變化。他努力回憶着,看端木平将要變招,即集中全力,猛然向前撲去,不偏不倚,正撞在端木平的膝蓋上。端木平如何料到他又如此古怪又難看的打法?不防備,立刻被他撞開好幾尺。

“我看錯了你!”嚴八姐怒喝道。

端木平并不答話,穩住身形,便擡腳朝嚴八姐踩下。這次嚴八姐已經用盡了力氣,再也無法閃避了。偏此時,聽到陸辛的聲音:“師父!師父!銀線蛇不知怎麽老往這邊跑……”少年挎着小竹簍從下遊跑來,到跟前時,不由驚訝:“師父,您怎麽和……和嚴大俠……”他話未說完,端木平袍袖一揮,少年的腦門上就出現了一個血洞,直挺挺倒了下去。

“你……你好狠毒!”嚴八姐怒斥。

“他不是我殺的。”端木平道,“是你們這些魔教妖人殺的——你快說出魔頭的下落!否則……”他再次朝嚴八姐撲來。可是,人在半空時,忽然渾然身子一縮,墜落在地,跟着便“嗷嗷”嚎叫,在江灘上胡亂劈砍起來,一時間碎石亂飛,籠罩他全身,讓人無法靠近。

嚴八姐驚愕地看着,想起老人說端木平用綠蛛手的毒藥修煉優昙掌,已經中毒很深,走火入魔,看來所言非虛。這個僞君子,他日或許也是江湖一害!嚴八姐厭惡地想,要他除掉嗎?以自己此刻的力量,隻怕不是對手。而端木平之外,江湖上還有多少惡人?魔教老人說的,都是真的嗎?做什麽都不值得嗎?怔怔的,不知要如何做才好。

“蠢材,你在這裏等死麽!”老人的聲音忽然響在他的耳邊。他轉頭看時,胳膊已經被人拉住,擦過峭壁上的幾株孤樹,蹿上懸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章居然重寫了27次……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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