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竣熙和皇後分在斷裂畫舫的兩頭,都在迅速地向下沉。少年擔心母親,但又自顧不暇,驚慌之下,把“男兒有淚不輕彈”都抛到了腦後,哭道:“母後,兒臣無能,兒臣不能來救您……”
“太子!”身在危急之中皇後還保持着鎮定,“你哭什麽?哭有用麽?你不要理我,隻管照顧好你自己。你照顧好自己,就是照顧好了祖宗基業,知道麽?”
“兒臣知道。”竣熙抽噎道,“可是……”他的手一滑,抓不住欄杆,整個人順着傾斜的船體跌下水去。太監們怎麽着急萬分,但凡會水的,全都跳下去搭救。不過,因爲落水的人實在太多了,好些人都在掙紮呼救,他們一旦抓到救命稻草,就死也不放開,因此,會水的人也被拖累,一次又一次被按到水中;而不識水性的,更加倒了大黴,除了自己和湖水争鬥之外,還要抵擋其他人在慌亂中時不時揮過來的拳頭,有人好不容易抓到了浮木,卻又被旁人拉了下來,嗆水的咳嗽聲,驚恐的哭叫聲充斥着鏡湖的上空,其情狀慘不忍睹。
皇後眼看着兒子在水中撲騰,又被那些根本理會不得誰是主子誰是奴才的求生者推來拽去,她也不能保持冷靜了。喝令身邊守護自己的太監宮女:“你們愣着幹什麽?還不去救太子?若是太子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們還指望保得住你們的小命麽?”
太監和宮女們面面相觑:若是他們識得水性,早就下水了。旱鴨子下去救人,豈不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皇後下了懿旨,此刻不下水恐怕會将他們處斬!左右是死,不如一搏!于是好幾個人“撲通”“撲通”躍入水中。
竣熙已經沒有力氣了,且小腿抽起筋來。他的人就像被綁了石頭似的,直往水下沉。湖水灌滿了他的口鼻,胸腔因爲窒息而脹痛。他徹底絕望,思緒混沌——原來人将死的時候,什麽也不會想起!
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感覺有一股力量傳來,托着他向上。莫不是死了,升天了麽?他昏昏沉沉,卻猛地感覺胸口輕松了,原來頭已經浮出了水面。不由狠狠喘了幾口氣,咳出了不少水,轉身看拉着自己的人,可不就是剛才落水的鳳凰兒?他不禁驚道:“鳳凰兒,你……你沒事?”
“殿下,我在這裏!”另一個少女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竣熙一愣,回頭去看,隻見鳳凰兒氣喘籲籲,正奮力遊向自己。
他不禁愣了:“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殿下,我才是鳳凰兒!她是假的!”鳳凰兒到了跟前,一邊踩水一邊扶住了竣熙。“你到底是誰?”她質問素衣少女,“爲什麽要冒充我?在錦波閣裏打暈我的也是你,對不對?”
面對漲紅了臉的鳳凰兒和驚異的竣熙,素衣少女輕輕一笑,将臉埋到了水中,再擡起頭來的時候,面容已經變了,正是霏雪郡主白羽音。
“你……怎麽是你?”鳳凰兒和竣熙都大吃一驚。
白羽音甩着頭上的水珠,微笑:“你們不用驚訝,一會兒還有更驚訝的事情呢!”
“什……什麽意思?”竣熙咳嗽着,“你……你不是關在宗人府……後來越獄了麽?郡主,你……你到底……”
白羽音看定了他,用一種凄楚決絕的眼神:“殿下難道不覺得我被關進宗人府這件事很奇怪嗎?你真的相信我會刺殺皇上?若我是兇手,既然逃脫升天,爲何還要回來?若我心存歹意,爲何還要出手相救?”
竣熙答不出來。
“那……那你爲什麽要冒充我?”鳳凰兒問。
“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白羽音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救太子殿下上岸去吧。”
對此,鳳凰兒自然不能提出異議。兩人便合力托着竣熙,一齊向岸邊遊。此時,幾個水性好的太監也終于來到了皇後的身邊,将她扶到一塊大木闆上,向岸邊推去。皇後卻不時地回頭:“你們不用管我——快去救皇上!救皇上要緊!”太監們雖答應,但沒有一個行動的——大家都清楚,元酆帝病入膏肓,此刻溺水,怕是神仙也難救,何必白費力氣?
岸上的親貴們大多吓癱了,也有些濕漉漉的人,乃是沉船之後憑借自己的水性,遊回來的,都趴在地上,大口喘氣。還有被太監救上來的,喝了滿肚子的水,昏迷不醒。端木平穿梭在橫七豎八的軀體之間,恨不能多生出擊雙手來,好同時救治每一個人。“還不快去叫人!”他沖那些吓傻了的親貴喊道,“去太醫院叫人!”
親貴們愣愣的:縱然是皇上的主治大夫,也不能對宗親發号施令吧?
“你們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這次發話的是康王妃,親王夫人中唯一沒有上畫舫的人,“溺水的沒有你們的姐妹麽?沒有你們的朋友麽?人命關天的時候,都杵在這裏能有用麽?你們不去,我去!”說着,不顧自己年紀老邁,竟然真的轉身朝禦花園外走。
“還是老夫去吧。”梁國公道,“王妃歇着……要是看到拙荊被救上來,請……請代老夫留心。”
“梁國公留步!”皇後靠了岸,厲聲喝道,“你哪裏也不能去!”
梁國公一愣:“娘娘,這……這是爲何?人命關天,老臣跑一趟也無妨……”
“就是因爲人命關天,你才哪裏都不能去!”皇後冷冷道。又吩咐救自己上岸的太監:“你們還不去傳太醫來?再去多叫些人手潛到湖底去找萬歲爺!一定要把萬歲爺救上來!禁軍——快把禁軍也找來救駕!”
“是!”太監們腳不沾地,各自跑開。
梁國公迷惑地望着皇後:“娘娘,您的意思,老臣不明白。”
“不明白?”皇後切齒道,“戲班子是你家的,也是你夫人說要到畫舫上去看戲。結果就出了這樣的事,你做何解釋?”
“娘娘莫非是懷疑老臣有心加害?”梁國公氣憤道,“老臣的夫人也在畫舫上,如今生死未蔔。娘娘如此懷疑老臣,好不叫人寒心!”
“皇上還在水中,我豈不更寒心?”皇後怒道,“你不要狡辯了,到底爲何要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是你,還能有誰?”
“或者……或者是水鬼!”有人在旁邊小聲說道,“方才分明有東西在水裏拉我的腳,硬把我朝下拽。要不是我奮力踢打,恐怕就……”
“不許胡說八道!”皇後厲聲喝止,“什麽水鬼?禁宮之中龍氣所在,哪裏會有鬼?”
“我說就是有鬼!”傳來白羽音清脆的聲音,“是韓國夫人的冤魂化成的鬼!”
衆人驟然見她出現都大吃一驚:這是刺殺皇上又畏罪潛逃的人,怎敢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宮裏?白羽音卻毫不在意那些好奇的目光,扶着竣熙坐下,自己走到了皇後的跟前:“娘娘,元酆五年,韓國夫人就是這樣在鏡湖上溺水身亡的吧?那天也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但忽然好像刮起妖風一般,畫舫斷成了兩截,韓國夫人就淹死了。今天的情形和當日一模一樣,娘娘爲何一口咬定今天是人爲,而當年就是意外呢?”
皇後斜睨着她,仿佛是說:你一個犯下重罪之人,也敢來胡言亂語?
白羽音毫不畏懼。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道:“事實就是,當年是娘娘害死了韓國夫人。娘娘方才說什麽願意效法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根本就是謊話。娘娘嫉妒韓國夫人獲得皇上的傾慕,不惜設下毒計,鑿沉畫舫,害死同胞姐姐。然後,又把她的女兒送到樾國和親,推入火坑。娘娘,你敢否認麽?”
“我不敢否認?”皇後冷笑,“我爲何要理會你的無稽之談?你毒害皇上的那筆賬還沒有算,今日你又來興風作浪——康王妃,霏雪是你帶來的麽?今天的事,你也有份麽?”
康王妃不卑不亢:“霏雪不是我帶來的。今天的事情我也全不知情。不過,霏雪說的卻是真的。當年皇上想要立韓國夫人爲妃,你幾次來求我遊說王爺,讓宗人府出面反對。可見你方才說的那個姐妹不分彼此共侍一夫的故事全是謊言!朝陽和素雲會封爲公主,也是你促成的。當時要選宗室女子去樾國和親,本來有許多别的人選,但你終究還是選定了朝陽。因爲朝陽和韓國夫人極爲相似,她就是你的眼中釘!”
怎麽突然從追究翻船意外變成了清算二十多年前的舊賬?親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有無數的疑問。但是沒有人敢開口。隻用眼神交換着意見:這情形,敢情今天的事的确是計劃好的?是康王府主使的?
皇後冷眼看着康王妃:“還有呢?還有什麽新奇的故事是我們大家不知道的?”
“自然還多得是!”康王妃道,“今天大家撕破了臉,索性就都說出來!你這麽多年來在後宮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事,你自己心裏最明白。單是我知道的,說三天三夜也未見的能說完。”
如此尖銳的指責讓親貴們都大感意外。他們所知道的皇後是吃齋念佛的賢惠女子,元酆帝要寵幸哪個妃嫔也好,大舉選秀也罷,她從來都不過問。就連當年麗、殊二妃恃寵而驕作威作福,皇後也沒和她們計較,直到她們犯下通奸大罪,才整頓後宮,将她們法辦。皇後已經年老色衰,卻能這麽多年穩坐中宮主位,可見元酆帝對她還是相當敬重和信任的。她怎麽可能像康王妃說的那樣有罄竹難書的罪惡?難道皇後是個僞裝得極爲高明的蛇蠍毒婦?大家都看着皇後。
“是麽?”皇後淡淡道,“宗人府裏已經有一屋子關于我的卷宗了麽?奇怪!怎麽早沒見康親王來揭露我,偏偏要等到今日?”她看了一眼白羽音,言下之意,親貴們都猜得出。
康王妃卻不爲所動:“人豈會沒有私心?我和我家王爺當初也是一念之差——皆因爲娘娘許諾選霏雪做太子妃,我夫婦二人才答應替娘娘掩飾罪行。而今……”而今皇後過河拆橋。此話不必挑明。
皇後看着她——好一隻狐狸!沒想到康親王也想置之死地而後生,竟然不惜承認不光彩的交易,隻爲把皇後拉下水。她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全天下最滑稽之事:“康王妃的意思是,本宮依法捉拿刺殺皇上的兇手霏雪郡主,你夫婦二人不滿本宮的處置,便将二十多年來的舊賬全都翻出?”
“我沒有刺殺皇上!”白羽音大聲插話,“是你冤枉我的!是你讓我去給皇上送煉丹的材料。我走的時候,皇上還好好兒的!你用卑鄙手段嫁禍我!”
“郡主!”竣熙驚愕,“話可不能亂說。母後是不會害父王的。我雖然也不信郡主會做此等惡毒之事,但也決計不可能是母後冤枉你。此事怕還有誤會。”
“殿下太過善良。”白羽音道,“皇後娘娘的确做了許多壞事——殿下不是一向都很信任符小姐麽?不妨請符小姐出來問一問。我能從宗人府逃脫,都是符小姐舍命相救。如果我不是冤枉的,符小姐何必要救我?”
竟有此事?親貴一片嘩然,都四下裏找尋符雅的蹤迹,片刻就發現她了,正在一塊巨大的假山石邊站着,呆若木雞。
皇後的眉頭微微一皺。顯然,按照她的計劃,符雅應該和禁軍同時出現。爲何隻見符雅一人?“你過來!”她喚道,“霏雪郡主的話你也聽到了,可屬實麽?”
符雅仿佛從朦胧的睡夢中被人叫醒,茫然地看了看衆人。但是站着沒有動。
“本宮讓你過來!你沒有聽見麽?”皇後提高了聲音,“霏雪郡主說是你把她從宗人府放走的,可有此事?”
“符姐姐,你不用怕!”白羽音上前來拉着符雅的手,将她帶到了圈子的正中,“你在皇後娘娘身邊,一定還看到她做了許多别的壞事。今天當着衆親貴的面都說出來——毒害皇上,是不是她下的手?”
“我……”符雅讷讷,才吐出一個字,忽聽到岸邊有人大聲叫道:“萬歲爺救上來了!萬歲爺救上來了!”
衆人趕忙回身去看,果然見元酆帝被人背上了岸。端木平已經大步迎上前去:“快把皇上放平躺下!”
太監七手八腳地幫忙。端木平将元酆帝翻轉過來,用膝蓋抵住他的胸腹,在背上拍了數下,元酆帝即哇哇地吐出好幾口水來。
還有救!大家松口氣,縱然皇上是個廢人,但如果就此死于非命,牽扯的人就多了!
無心看端木平施救,他們轉回來聽符雅怎生交代。可是,卻見皇後目光如炬,盯着元酆帝的救命恩人:“怎麽是你?袁哲霖,你好大的膽子!”
袁哲霖?大家差點兒跳了起來,再扭頭看時,隻見那人長身玉立,風度不凡,絕不是戲班子裏的人。女眷們雖不識得這位叱咤一時的人物,梁國公等“陪夫人看戲”的親貴卻認識他。“你這逆賊!如何混進宮中?”
哲霖負着手:“這話問得何等可笑?我是逆賊,爲何要救皇上?禁宮若是警備森嚴毫無疏漏,怎麽會有刺客潛伏水下,鑿沉畫舫?”
真的有刺客!親貴們炸開了鍋。
皇後面無表情:“我聽太子說,疾風堂做事一向講求證據。你既然指控有人行兇,看來是有确鑿的證據了?”
“不錯!”哲霖道,“人證物證俱在。”他拍了拍手,水中瞬間冒出好幾個黑衣人來,口銜竹管,顯然是爲了潛水呼吸而用,手裏則有的拿着鎯頭,有的拿着斧子,還有人背着個皮囊,當着衆人的面傾倒出内中什物,竟全是火藥。“這些東西是做什麽用的,就不用再下多解釋了吧?”哲霖指着鎯頭斧頭等物,繼而又指着皮囊和火藥道,“這是因爲水下點火不易,才用皮囊包裹火藥。這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就是可以造成多處局部的小爆炸,隻讓船身折斷,卻不會将船炸個粉碎,自然也就不會傷到甲闆上的人了。”
衆人震驚無比。竣熙方才險些命喪鏡湖,心有餘悸,顫聲問道:“你……你知道得這麽清楚……爲什麽?難道是你……”
“殿下猜的沒錯。”哲霖道,“今天的一切都是臣的所爲。”
“你——”竣熙跳了起來,揪住哲霖的衣領,“你爲什麽要這樣?你瘋了麽?你這惡魔!”
“殿下冷靜些。”哲霖按住竣熙的手,“我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就好像是個戲班子,既然去人家家裏唱戲,自然是别人點什麽,我就唱什麽,唱到最好——之前我爲殿下管理疾風堂,不也是如此?”
“你……你的意思是,幕後另有主使?”竣熙顫抖着。
哲霖似笑非笑,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爍,好像是一種勝利的光芒。他看了看皇後,看了看白羽音,又看了看康王妃。然後甩甩頭,水珠飛濺,亮晶晶地環繞着他。
皇後還是面無表情,但是心裏緊張起來。這個反複無常的小人,現在尖刀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會插入誰的胸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若要做黃雀,就必須要留着後着,要能制住哲霖!可是禁軍,禁軍在哪裏?她悄悄移動到符雅的身邊:“你怎麽在這兒?我讓你去找裴翌,爲什麽他……”
話沒說完,禦花園入口處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幾十名禁軍已經沖了進來。前面帶頭的乃是猴老三、大嘴四和辣仙姑。還有一人氣喘籲籲地勉強跟着隊伍,正是程亦風。
皇後奇怪地看了符雅一眼:“你讓程亦風去帶兵?哼,也好。他最拿手的就是臨危受命,希望今天也要不負所托!”便高聲喝道:“逆賊袁哲霖在此!他鑿沉畫舫,意圖行刺皇上、太子和本宮,禁軍将士,還不快快将他拿下!”
“就是那小子?”殺鹿幫的三位當家是第一次見到哲霖。“娘子,看我的!”猴老三一捋袖子,就要躍上前去。
“且慢!”哲霖斷喝,“你們要抓我,也等我把話說完——太子殿下猜的沒錯。今日之事,确是另有主使。”
“是誰?”竣熙追問。
“一心想要孤立太子殿下,從而自己把持朝政的康親王!”哲霖大聲回答。
親貴們的目光全都設向了康王妃,白羽音則驚叫道:“喂,袁哲霖,你……”
哲霖笑了笑,看看仿佛松了一口氣的皇後,接下去道:“一心想要鏟除康親王,好掩蓋自己所有罪行,并且害死皇上,從此就可高枕無憂的——皇後娘娘!”
什麽?親貴們好像脖子上裝了什麽機關,刹那被哲霖撥動,齊刷刷扭頭來瞪着皇後。皇後則冷着臉,斜睨着哲霖:“還有嗎?你還想拖什麽人下水?”
“當然還有!”哲霖轉身指着程亦風,“還有程大人的幕僚公孫天成先生。如果說方才那兩人都是爲了一己私利,公孫先生卻是爲了申冤報仇。他要爲故人的妻子韓國夫人報仇。韓國夫人,就是被皇後害死的!”
親貴們的脖子已經不知道要朝那個方向轉才好了。驚天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炸雷似的劈下來,他們都昏頭昏腦。哲霖就來爲他們解釋:“公孫先生爲了要報仇,寫了這出揭露當年慘案的《花神記》。康親王之前利用疾風堂,企圖殺入宮中逼皇上退位,然後操縱太子,可惜被皇後打碎了如意算盤,他想借此扳回一局,于是讓康王妃進宮來,趁着演戲的當兒,将皇後的一切罪行和盤托出。而皇後娘娘則讓我假戲真做,要淹死一批人,再處死一批人,徹底鏟除異己。我一個戲班爲三家人唱戲,三家人的要求我都滿足了。如今下了戲台,你們想要怎麽做,我可不再插手!”
“你胡說!”竣熙怒道,“母後才不會做這樣的事!母後難道想連我和父王也淹死嗎?”他喝令禁軍:“你們還愣着做什麽?快把逆賊袁哲霖拿下!”
“是!”禁軍兵士分開親貴們,大步沖了上來。
“慢着!”蓦地一個聲音響起——這是皇宮中最威嚴的聲音,卻也是久違的聲音。驟然聽到,大家都有些陌生。接着就看到元酆帝在端木平的攙扶下走道了圈内。
“萬……萬歲……”衆人稀裏嘩啦地跪了下去。哲霖也好生意外,竟然連下跪也忘記。
“袁……哲……霖……”元酆帝盯着驚愕的青年,一字一字道,“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麽?”
“臣……”哲霖的聲音微微打顫,“絕無半句虛言。”
“你——謀害朕?”元酆帝死死地盯着他,然後目光忽地一轉,掃視全場,“你們謀害朕?還有誰有分?”
“萬歲,袁哲霖奸詐狡猾,他說的話半分也不能相信。”康王妃道,“看到萬歲平安無事,臣婦也老懷安慰了。”
“不錯!”皇後此時也不得不和康王妃站到同一陣線上來,“萬歲明鑒,逆賊方才已經親口承認,今日慘劇是他一手策劃。臣妾和太子也都險些遭了他的毒手……”
“韓國夫人……”元酆帝打斷,“韓國夫人是你害死的?”
“萬歲!”皇後的眼淚奪眶而出,“臣妾與您夫妻二十餘年,臣妾的爲人您難道不知道?況且臣妾和韓國夫人姐妹情深,豈有加害之理?袁賊血口噴人,萬歲不可受他迷惑!”
“不錯!”竣熙跪行數步來到元酆帝的面前,“父王,母後吃齋念佛,修建廟宇周濟窮人,怎會做那惡毒之事?定然是這個袁哲霖,先前迷惑兒臣不成,如今又污蔑母後。罪大惡極!”
“我爲何要污蔑她?”哲霖挺胸道,“污蔑她對我有何益處?萬歲,就連您中毒一事,也是皇後主使。她佛口蛇心,所做傷天害理之事不計其數,康王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臣婦……”康王妃似乎是在計算到底應該和皇後聯手還是與哲霖合作。要附和哲霖吧,方才已經在元酆帝面前說過此人奸詐狡猾。要否認哲霖對皇後的指控吧,自己早先又已經在全體親貴的面前揭露皇後害人的事實。當真進退維谷!
議論聲,辯解聲,咳嗽聲,呻吟聲,交錯在一起。今天的禦花園如此吵鬧,像是街市?或者,又有點兒像是戰場?符雅想起了涼城之圍,想起那個黎明,喊殺聲震耳欲聾。雖然恐怖,但是卻不像眼前的一切叫人厭惡。
他們遲早就會來問她。她是元酆五年鏡湖慘案僅存的生還者。她是皇後的心腹。她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那時要說什麽呢?真相?謊言?誰會相信?
“小姐!”程亦風不知何時擠到了她的身邊,“小姐受傷了?”
她疲憊地笑了笑——才想起兩人初次見面的光景,他就來到他的身側。
“是不是……是不是那個女人幹的?”程亦風問,“那個冒充小姐的人?”
符雅一愣:“大人見到她了?大人……大人認出她是假冒的?”
程亦風撓了撓頭:“其實開始程某也被騙過去了。她來叫我調動禁軍,又警告我千萬不可以找禁軍副統領裴翌,說那是皇後的心腹。我想,知道皇後這麽多秘密的,也唯有小姐。聽她說袁哲霖入宮,十萬火急,我也顧不得許多,想起兵部尚書雖然無權調動禁軍,但是靖武殿大學士三人聯名,即可以緊急調度,于是就急急忙忙跑到靖武殿去。那個女子也執意同行。我們一路奔跑……”程亦風忽然笑了起來:“程某雖然一介書生四體不勤,但是那女子竟然一直跑在我前面。我想,小姐就算再着急,也不會像崔女俠一般健步如飛,心裏就起了疑。我故意放慢腳步,幾次落後,要讓她等我。到後來,她有些不耐煩起來,道:‘大人,袁哲霖随時可能動手,再耽擱就來不及了!’我故意氣喘籲籲,一瘸一拐道:‘小姐,程某實在是跑不動了,方才好像扭了腳。不如小姐拿了我的印信去靖武殿吧?’那女子想也不想,即刻答應。我便知道,她決計不是符小姐——小姐若是聽到程某人扭了腳,哪怕生死攸關,也要先問一聲傷得緊不緊要,豈有似她那般,隻顧着問我要印信的呢?”
符雅不禁一笑:都說程亦風是個呆子,卻也有如此細心的時候。
程亦風接着說下去:“那女子近前來問我要印信,我便喝問她:‘你究竟是何人,要冒充符小姐?有何企圖?快從實招來!’那女子先還不承認:‘大人你說什麽!我怎麽可能不是符雅?’我道:‘你不必假裝了,程某人若是連自己的未婚妻都認不出來,别說做官,便連人也可以不必做了!我來問你——争得花陰重邂逅——後一句是什麽?’”
這不是當初自己爲程亦風續的那半阙《滿江紅》麽!争得花陰重邂逅,此時懷抱那時節。他還記得呢!
“那假冒的女子當然不知道。”程亦風道,“這就露出兇相來啦,冷笑着對我道:‘好,算你有本事。我的确不是符雅。不過,皇後今天要重演鏡湖溺水慘案卻是千真萬确的事。袁哲霖已經在水底埋伏,畫舫一沉,皇上、太子或者都會性命不保。你何苦計較我是何人?你就當我是一個好心報信的人。快去調兵護駕是正經!’我聽她說的越急,就越是不信:‘你真要好心報信,何必裝成符小姐的模樣?可見是見不光的。袁哲霖詭計多端,你和他一夥也說不定!’那女子憤怒了,沖我惡狠狠道:‘程亦風,我好言相勸,你卻苦苦相逼。那便怪不得我了!快拿印信來!稍後,你自然知道我等用心良苦!’說着,她就朝我的胸口抓了下來!”
符雅不禁“啊”地一聲:“那……那大人如何脫身?”
程亦風指了指随時準備撲向哲霖的猴老三一行:“我程亦風雖然沒有什麽本事,不過運氣卻還不錯。不管是官場的浮浮沉沉還是戰場是出生入死,總能山窮水盡接着柳暗花明,得到奇人相助——正好殺鹿幫的三位當家進宮來見我,又等不及太監傳話,自己硬闖了進來。遇到那女子向我下毒手,他們豈會旁觀,便一擁而上和那女子交起手來。我看那女子的武功雖然不弱,但還不能以一敵三,于是沒多久便即落敗。”
“那她是誰?”符雅焦急地問,“她如何假扮我扮得這麽像?”
程亦風搖搖頭:“那女子雖然落敗,但是三位當家卻沒能抓住她,讓她逃脫了。本來三位當家還要追趕,但是我想,今日禦花園裏一定要出大事,還了帶了禁軍來有所防備比較妥當。于是和三位當家趕到靖武殿,拿了緊急調兵令牌,就帶兵前來。果然已經出事了。”
這光景,符雅無法将事情的經過細說。何況,元酆帝在喊她:“符雅,他們說你知道真相,你且說說看,當年鏡湖之上韓國夫人溺水,是不是另有隐情?”
符雅一凜,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要說什麽?她記得耶稣承諾,會把合适的話放在人的口中,隻要放膽去說就行了。必是一種解脫!“我……”
才說了一個字,忽然康王妃打斷了:“萬歲,符小姐的話不可信。她是……”
“符雅當年還小!”皇後截斷了康王妃的後半句話,大約是唯恐符雅和自己的關系被揭破。“她怎麽記得當年溺水之事?那分明就是意外!萬歲,您如此懷疑臣妾,實在叫人寒心!您想想,這麽多年來,臣妾如何幫您打理後宮?就算您在樾軍圍城的時候,棄臣妾而去,臣妾也毫無怨言。臣妾待萬歲之心,可昭日月!”
竣熙也道:“父王,您千萬不要聽信讒言。母後是您的賢妻,是兒臣的慈母,仁愛不嫉妒,樸素不好珍玩,這是普天下皆知之事。那個韓國夫人,兒臣并不認識。可是她已經死了,何必要爲此事搞得人心惶惶?”
“是朕要搞得人心惶惶嗎?”元酆帝道,“如果此事沒有蹊跷,爲什麽今天會鬧出這麽大陣仗?連朕都差點兒被淹死——不過也真是老天有眼。端木大夫說,朕的筋絡因爲暫時閉氣而被沖開了。要不然,你們還真把朕當成廢人,胡天胡地下去!”
“或者隻是有人借題發揮。”竣熙道,“什麽父王看中大臣的妻子,什麽母後因妒生恨,什麽韓國夫人被害身亡,兒臣一個字也不相信。父王,難道要聽信這些無稽之談嗎?要承認自己是貪慕他人妻子的昏君?要指母後是害死同胞姐姐的蛇蠍婦人?要爲了一個已死之人使得朝廷天翻地覆嗎?”
元酆帝愣了愣:“你倒教訓起朕來了?還振振有詞!不過朕就是要追究。當年韓國夫人遇害之時,朕在琅山祭祀。十幾年來,每每想起,朕都後悔不已。你們當朕不知道麽?你們背後都說朕是昏君,不是選美女就是煉丹——既然如此,早知道朕當年就更加昏庸些,不理會你們那些禮教大防,執意立韓國夫人爲妃,然後帶着她一起去琅山,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元酆帝竟說出這樣的話來,親貴們怎不瞠目結舌。竣熙更是不知如何應答:“父王,兒臣的意思是……”
“你們這麽多年來愛怎麽鬧,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元酆帝道,“你們真把朕當成傻瓜麽?你們貪贓的,枉法的,徇私的,舞弊的,你們以爲朕不知道嗎?朕隻不過是不想管!因爲朕讨厭這個朝廷!讨厭這個國家!朕卻沒有辦法!”
所有的人都吓傻了,連同程亦風、符雅和殺鹿幫的諸人:昏庸的元酆帝怎麽突然說出這麽清醒的話來?不,這話語本身并不清醒,但他的氣度卻與往常截然不同。
“皇上,您這是……”康王妃小聲勸道,“您大病初愈,應該好好休養……”
“你住口!”元酆帝橫了她一眼,“康王府打的什麽算盤,朕心裏曉得。朕想,反正這個國家也要完蛋了,朕不想操心,若是康親王願意來替朕操這個心也不錯。你們家的霏雪郡主,雖然裝模作樣,但有她沒她,朝廷和後宮都是這樣,她想當太子妃,想當皇後,就當好了。朕才懶得去跟小丫頭計較。”
白羽音不由傻了,看了看康王妃,也面色難看。
“朕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想做個好皇帝。”元酆帝說道,“而且朕那時候想,隻要做了皇帝,天下人都要聽朕的,豈有做不成的事?但是,就連朕這輩子唯一的願望也不能實現——韓國夫人,朕就是喜歡韓國夫人,你們卻偏偏要和朕作對。一時說她是大臣遺孀,于禮不合,一時又弄出‘鳳凰泣血’,變着方兒地跟朕過不去。好哇,朕堂堂一國之君,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得不到,這個皇帝當得還有什麽意思?你不讓朕順心,朕也不讓你們舒服!”
“萬歲!”皇後垂淚道,“别再說下去了……臣妾求求您……别再說下去了……萬歲去休息吧。這裏的殘局,臣妾來收拾……”
“你也給朕住口!”元酆帝道,“你說的不錯,二十幾年的夫妻,朕自然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管理後宮,死在你手裏的人有多少,朕懶得去數。反正她們也都是無關痛癢的人。朕不幹涉你,因爲知道你對朕是一條心的。當年朕要說娶韓國夫人,隻有你贊成,也是你常常把韓國夫人接進宮來,朕才得以時時見到她。至她不幸身故,你待她的孩子如同己出。朕看中你這份心……如果……如果……”他發了狠,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韓國夫人的死真的是你一手造成。朕要把你碎屍萬段!”
“萬歲……”皇後跌坐在地上。滿場鴉雀無聲:誰曾見過元酆帝這樣的神情?
“父王,母後絕不會和韓國夫人之死有任何的關系。”竣熙斬釘截鐵道,“兒臣看,都是袁哲霖圖謀不軌……”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康王妃造謠污蔑母後,看來也是和袁哲霖一夥。父王既然早已看穿了康王府的狼子野心,應該提醒兒臣不要落入他們的圈套。怎麽父王今日反而對他們的謊話信以爲真,因幾句子虛烏有的指控就懷疑母後?”他逼視着康王妃、白羽音和哲霖:“你們說——你們有什麽證據?”
“證據在此!”忽有一人大聲呼道。衆人循聲看去,隻見景康侯夫人思韫帶着一個滿頭白發的婦人走了過來。
“是她!”程亦風一見思韫的打扮立刻認出這就是方才假扮符雅的人。
親貴們既然連哲霖也見到了,自然對思韫的出現不覺得奇怪了,倒是更加好奇她身後的婦人——這人雖然滿頭白發,但容顔甚是年輕,身材也很苗條。上穿瓷青色春衫,下系素白裙子,半新不舊,好像是守孝的寡婦——這衣服,和白羽音身上的一模一樣。
元酆帝皺起眉頭:“這是誰?”
“萬歲!”白發婦人眼含淚水,“撲通”跪倒,“臣妾淑貴嫔姚氏,恭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淑貴嫔?親貴們幾乎沒有人記得有這麽一号人物。白羽音也是今天頭一次看清這女人的面目,原來她修眉鳳目,頗有幾分姿色,但常年關在宗人府裏,皮膚沒有半分血色,倒像是才從陰間跑出來的鬼。她怎麽會和思韫在一起?是了,定是自己那天說漏了嘴,哲霖和思韫有回到宗人府,就和淑貴嫔搭上了頭——真可惡!袁哲霖這個混蛋!她暗罵。
“萬歲已經不認識臣妾了吧?”淑貴嫔道,“也難怪,臣妾在宗人府裏關了十年了。”
元酆帝的确是毫無印象:“你因何被關進宗人府?不,這不重要,她說你是韓國夫人遇害一案的人證,可有此事。”
“回陛下的話,的确如此。”淑貴嫔道,“臣妾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才被打入冷宮,後來又關進宗人府。”
“此話怎講?”元酆帝問。
“皇上隻顧着懷念韓國夫人,難道不記得其他在元酆五年和元酆六年陸續死去的妃嫔嗎?”淑貴嫔道,“那些可都是當年目睹鏡湖慘案的證人。當時和韓國夫人一同上了畫舫的六位宮女,有的淹死了,有的後來發瘋了,餘下這個符雅,因爲年紀小,又随父親去了外藩,才幸存下來。而岸上觀看的人,也都陸陸續續出了事——圓妃是小産而亡;鄭美人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一命嗚呼;張美人得了怪病,暴斃身亡;曹美人……好像是和侍衛私通,被亂棍打死。萬歲記得麽?”
元酆帝搖搖頭:“朕記不清了。”
“說來,萬歲對韓國夫人用情之深,實在羨煞旁人!”淑貴嫔道,“除了韓國夫人,大家在萬歲的眼裏都是無關緊要的,死了也無所謂。”
“放肆!”皇後呵斥,“淑貴嫔,我認得你了。你以前是慧妃的宮女。後來跟慧妃一起在宮裏行巫蠱之術,結果被打入冷宮。慧妃死在冷宮裏,你是一隻活到冷宮被廢,才轉押到宗人府,是不是?你如今又來胡言亂語什麽?”
“還是娘娘的記性好。”淑貴嫔笑道,“娘娘似乎還少說了臣妾一條罪狀——狐媚惑主!娘娘難道不記得了?皇上爲韓國夫人茶飯不思,娘娘獻計廣選天下美女,爲陛下尋找模樣和韓國夫人相似者;結果那些來自全國各地的美女,陛下一個也沒看中,看中了臣妾——”淑貴嫔擡手理了理鬓角,仿佛對鏡梳妝,回憶起自己當年嬌媚的模樣:“至于臣妾的狐媚手段,萬歲不記得,娘娘應該還有印象吧?臣妾就是穿着這一身衣服,趁着皇上到慧妃娘娘的宮裏來的時候,專門在廊檐下假裝看書……燈火昏暗,皇上也看不清人,隻看到臣妾穿着這衣服從他眼前晃過。他把臣妾當成韓國夫人了——萬歲爺,您記得麽?韓國夫人很喜歡這身衣服。元酆五年芒種節那天,她就是穿着這身衣服……她下葬的時候,還是穿着這身衣服。萬歲爺雖然命人給她趕制了金絲織錦壽衣,卻沒讓她穿上。記得萬歲爺說,唯有如此,才保持着韓國夫人的本色。”
“啊——”元酆帝如被電掣,“朕……朕想起來了……朕當時還以爲是韓國夫人還魂了!直到……直到第二天才看清你的臉!你和韓國夫人根本全無相似之處。”
“是的。”淑貴嫔道,“當時臣妾還騙皇上說,這衣服是臣妾自己的,洗的次數多了所以成了這半新不舊的模樣。其實,臣妾目睹當年的鏡湖慘案,見過韓國夫人臨死的模樣,後來韓國夫人停靈時,萬歲看着她素服的遺體說出的那一番話,臣妾也都記得。所以臣妾才特爲縫制了一身這樣的衣裙,爲了得到萬歲一夕寵幸。”
“好你個狐媚子!”皇後怒道,“你使出這種卑劣手段接近皇上,如今又要來妖言惑衆麽?”
“臣妾不甘心做白頭宮女,使出卑鄙的手段接近皇上,這的确是臣妾的不對。”淑貴嫔道,“不過,有的人口蜜腹劍,人前一副得溫柔娴熟,大方得體的模樣,人後卻開棺戮屍,無所不爲,此人是不是比臣妾更卑劣?”
“開……開棺戮屍?”元酆帝驚詫道,“此話怎講?”
淑貴嫔跪得久了,身子晃了晃:“臣妾在慧妃娘娘的宮裏勾引萬歲爺,慧妃娘娘知道後自然十分生氣。不過,因爲臣妾自幼入宮便一直在慧妃娘娘身邊伺候,娘娘待臣妾就像親妹妹一樣。她氣歸氣,後來還是告訴臣妾,如此劍走偏逢冒充韓國夫人,隻會遭來殺身之禍!”
“爲……爲什麽?”元酆帝急切地想知道真相,額頭的青筋都突了出來。
“萬歲爺還記得那支鳳凰泣血的金簪麽?”淑貴嫔問。
“記得。”元酆帝道,“韓國夫人蓋棺之時,是朕親自給她插在頭上的。”
“果然隻要事關韓國夫人,皇上都記得一清二楚。”淑貴嫔道,“不過,那金簪已經不在韓國夫人頭上了。靈柩移出宮的前一夜,慧妃親眼看到皇後娘娘撬開棺材,把金簪拔了下來。而且,皇後娘娘當時還惡狠狠地說:‘姐姐,你已經什麽都有了,爲什麽還要跟我争?什麽?你沒有?不錯!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你從來都不用去争,它們都會自個兒飛到你的面前。就連萬歲也是。你那樣千方百計地拒絕他,他還是對你窮追不舍。你不要怪我。這是你自找的!你不死,我就永遠沒有出頭一日——況且你也該死了!你已經什麽都有了!留在世上做什麽呢?’”
親貴們驚訝得合不攏嘴。元酆帝則是兩眼要冒出火來,死死盯住皇後:“你……”皇後表現得很淡漠,仿佛淑貴嫔說的完全是不經之談,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淑貴嫔繼續說下去:“慧妃當時正在靈堂的門口。她生怕自己被皇後娘娘發現,就連大氣也不敢出,躲在帷幔的後面,悄悄朝裏張望。皇後拔了金簪,又道:‘我恨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哪怕是死了,皇上還是滿心隻想着你!你到底有什麽好?你比我漂亮嗎?聽說我長得像你?哼!我甯可不像你!我恨你!恨你這張臉!’說着,她就把金簪直刺下去……”
“怎樣?”元酆帝焦急。
“慧妃娘娘沒看見。不過,應該是毀了韓國夫人的容貌吧。”淑貴嫔道,“皇後娘娘刺了幾十下,累了,才把金簪在韓國夫人身上擦幹淨。又重新釘上了棺材。”
“你——”元酆帝怒視着皇後,“你竟敢做出這種事來?你還說韓國夫人的死與你無關?”
“萬歲!”皇後悲痛道,“這個淑貴嫔在元酆九年的時候和慧妃在宮中用巫術企圖加害萬歲和臣妾。這等狠毒之人信口雌黃,怎能相信?”
“慧妃娘娘爲何要求助巫術?還不是因爲害怕皇後娘娘會加害她?”淑貴嫔道,“到元酆六年爲止,當日目睹鏡湖慘案的人幾乎都死絕了。臣妾和慧妃是唯一還活着的。慧妃娘娘步步小心,從不敢吃禦膳房賜下來的食物,也不敢用皇後娘娘賞賜她的胭脂水粉,甚至出門的時候見到坤甯宮的人都遠遠躲開。元酆七年涼城之圍,娘娘曾經逼迫慧妃殉節。恰巧那天程大人擺了空城計,樾軍退去,否則慧妃就隻有上吊了!那以後慧妃更加惶惶不可終日,擔心皇後娘娘會去加害她。終于自己也漸漸瘋癫了起來,聽信術士之言,用巫術擋煞。這才犯了宮中禁忌,被打入冷宮。”
“擋煞!”皇後帶着哭腔冷笑,“你們所謂的擋煞是用木頭人釘釘子嗎?還好皇上有祖宗庇佑,沒有被你們傷害。本宮命硬,也沒有被你們咒死。但是……但是我那可憐的女兒……萬歲,我們可憐的淩霄公主,就是被這兩個毒婦害死的呀!萬歲想想看,她那麽乖巧可愛,健健康康的一個孩子,怎麽會突然得了怪病?一定是中了巫術!”
大家對夭折的淩霄公主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她死的時候,竣熙才滿周歲,自然也不記得這個姐姐。不過竣熙知道,皇後收藏着淩霄公主玩過的彩球,穿過的鞋子,可見,這個孩子已被銘刻在母親的心目中,永不磨滅。他便忍不住大聲呵斥淑貴嫔:“你這惡毒的婦人!原來你就是害死我皇姐的兇手!你如今又來胡言亂語。我素沒有見你像你這麽歹毒的人!”轉頭号令禁軍:“你們是來護駕的,還是來看熱鬧的?還不把袁哲霖和他的同黨統統拿下!”
“殿下!”哲霖一伸手,竟有欲和禁軍拼死相搏的架勢,“殿下請聽淑貴嫔把話說完,再定我袁某人的罪不遲!”
“我爲何還要聽她把話說完?”竣熙憤憤道,“我算是看透了你——你今天演了這麽大一台戲,然後又從宗人府裏把這個女子找來污蔑母後。你說她有證據——她說到現在,沒有一個字能證實母後害死韓國夫人。她自己什麽也沒有看見,說是慧妃看到的。慧妃又已經死了——這真是死無對證,由得你們血口噴人!父王,兒臣說的難道有錯嗎?與其相信一個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欺騙您的人,難道不是更該去相信二十多年來和您相濡以沫的發妻嗎?”
元酆帝握緊了拳頭,他的手在顫抖。
“但如果是一個欺騙他二十多年的人,又當如何?”淑貴嫔質問。
竣熙不理她,轉身“唰”地抽出一個禁軍士兵的長劍來:“毒婦,你再胡說八道,我将你就地正法!”
“好啊!殿下就殺了我吧!”淑貴嫔道,“不過,死之前,我想問殿下一句話——殿下的背後靠近右肩的地方,是不是有一個蓮花胎記?”
竣熙一怔,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肩膀:“你……你問這個幹什麽?”
淑貴嫔看着少年,展顔一笑:“因爲那不是胎記,那是我在元酆八年六月初五親手烙在我兒子身上的記号!”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本來偶今天沒打算發飙的。不過考慮到後面要趕論文,發飙的可能性比較小。害怕大家被憋死,就趕出一章來~~~
閉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