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們陸陸續續地來了,又低聲地交談着,大約也都聽說了這事和疾風堂有關。“偏偏袁大人這節骨眼兒上又跑出去了,這叫什麽事呢?”大家埋怨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算來也都是拜他所賜,如今皇上要查問關于疾風堂的事,他卻跑得遠遠的,叫我們怎生應答才好?”
且議論着,見到門外康親王轉了進來,少不得都上前來問好,又問:“王爺心裏可有個底麽?”
“本王也不清楚,不過,我想大約是爲了這件事情呢!”康親王道,“疾風堂把飄然真君給參了!”
——“飄然真君”名叫孫靜顯,當初妖道胡喆因罪被斬之後,孫靜顯在鬥法大會上勝出而受到元酆帝寵信。從此,帶着元酆帝修道煉丹,不亦樂乎。雖然也有人想走捷徑接近元酆帝,就向孫靜顯行賄,然而元酆帝把一切朝政都抛給了竣熙,竣熙又和孫靜顯沒什麽話說,這些銀子不啻都打了水漂。大家摸着門路之後,去巴結孫靜顯的人就少了。而孫靜顯又顯得比胡喆老實許多,并不做那貪贓枉法魚肉鄉裏的事,他外頭的徒子徒孫,該納稅就納稅,該做善事就做善事,口碑頗好。大臣們還都慶幸這次好歹皇上沒有寵幸出一個妖道來。怎轉眼這人也被參了呢?倒也不奇怪,人無完人,加上疾風堂的鼻子比狗鼻子還靈,總會嗅出些什麽來!
“王爺從何處得知的?”大家都好奇。
“孫靜顯被人參‘□後宮’。”康親王道,“揭發信送到了我那裏,内中指名道姓,全是所謂跟孫靜顯有染的妃嫔,可不就是我這宗人府令管轄範圍麽?我還沒來得及調查,萬歲就先發作了。”
這也難怪元酆帝會震怒!大家想,已經有過一個胡喆,牽連了麗、殊兩位貴妃。皇上還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麽?隻不過,爲了區區一個江湖術士就将六部堂官兩殿大學士和獬豸殿禦史都招來,未免太興師動衆了吧?
“程大人也已經到了,”康親王微笑着上來招呼,又用低得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我那不争氣的外孫女兒已經到家了,她本來想隐瞞,不過最後還是說了實話。這一天一夜多蒙程大人照顧她了。”
康親王就像一個平靜的水潭,從表面上絕對看不出下面有多深。程亦風盡量不回應他說的任何話,就好像沒聽見似的,隻垂首問安。
康親王卻不氣餒,又轉向王緻和和譚紹文,笑道:“二位大人,聽說你們方才會審冷千山一黨了,成果如何?”
“哎,别提了!”譚紹文道,“哪兒是會審呢,簡直……”他本想一吐爲快,不過王緻和在邊上戳了戳他,他立刻意識到,現在究竟是“倒袁”一邊占上風還是疾風堂柳暗花明,都還是未知之數,不是張揚的時候,一不小心成了那一邊的出頭鳥了。當下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轉口道:“這麽多人,怎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審得過來的呢?下官等定當殚精竭慮,盡己所能,不負皇上和太子殿下之所托。”
“呵呵,”康親王笑了笑,“可不是,這案子牽連甚廣,看來複雜萬分,一定要小心謹慎,萬一有何疏漏,那就可能造成冤案了。”
“是,”王、譚二人都點頭,“王爺教訓得極是,下官等已經将一幹人犯都押入大牢,見完皇上之後,自然召集全體參與會審的官員,仔細研究,絕不造成冤假錯案。”
“本王也隻是随便說說。”康親王道,“你們也曉得,我年歲大了,除了宗人府,其他什麽也不想管。本來宗人府也太平得很呢,誰料到忽然又出了飄然真君的事情……唉,一切且看皇上的意思吧。”
說着的時候,聽到禦書房内一聲鍾鳴,接着有小太監吆喝道:“皇上出定!”
“什麽?”外面的大臣們都有點兒莫名其妙。畢竟禮部尚書趙興博聞廣識,沒好氣道:“那是道家修煉,到收功的時候,就叫‘出定’——唉!國家如此,怎能不小人當道?”
趙興這個女兒是快五十歲才得着的,視如掌上明珠,千挑萬選才配了司馬勤這個女婿,小夥子上進謙虛、孝順有禮,趙興直當他是自己兒子一般。誰料新婚不到三年,竟生死永隔。不論是哪個有心人在幕後作怪,趙興都想把他找出來,和他當面對峙,問問他,因爲過去的一樁舊事毀了一個年輕人,這和陷害忠良有何區别?
衆人都曉得他歎息的原因,卻不敢随意附和,省得聽者有心,惹來一身麻煩。況且,元酆帝既已出定,就讓小太監打開了禦書房的門,召各位大臣入内見駕。
大家魚貫而入,按朝會上的次序排好。三跪九叩,聽到“平身”之後,才敢悄悄窺視龍顔。元酆帝既不像落雁谷戰役之後那樣滿面病容,也不像大青河勝利之後那樣滿面紅光亢奮無比,正像一個尋常的半百老人,氣色甚好,不過心情卻似乎不怎麽好。
“諸位卿家!”他第一句話出口就是伴随着憤怒地拍案,“朕閉關修煉這段時間,你們都是怎麽輔佐太子的?”
“臣……”大家沒想到皇上這樣問,都愣了愣,才有人道:“萬歲閉關的這段日子,太子殿下爲國事廢寝忘食,促成了我國和西瑤的盟約,得到西瑤的火炮制造技術,已經造出了威力無比的火炮。殿下如今既施行新法,又懲處*,朝廷上下一片新氣象。”
“夠了!”元酆帝怒喝,“什麽懲處*?我堂堂天朝,哪兒來那麽多*?朕當政的時候,怎麽沒見到這麽多*?你們是說太子做的不好,所以貪官污吏層出不窮,還是說朕是睜眼瞎?又或者列祖列宗都是睜眼瞎,放着*也看不見?”
“這……”衆大臣面面相觑。
“程亦風!”元酆帝點名道,“我知道這個新法一向是你在宣揚的,你來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陛下,”程亦風斟酌着用詞,“臣的确支持新法,臣也的确認爲,列祖列宗所制定的規矩并非都是無懈可擊。不過……”
他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元酆帝已經不耐煩地揮手道:“夠了夠了,你不要給我起承轉合來一大篇。我隻問你,這個疾風堂和這個新科狀元袁哲霖,跟我的飄然真君有什麽仇?爲何要誣告他?”
皇帝這樣中氣十足地斥罵,也不曉得有多少年沒有聽過了,大家都被震得怔住了,擡頭再看時,見到一個中年道士不知何時已經侍立在了元酆帝的身邊。想來就是飄然真君孫靜顯了。許多人已經不記得三清天師胡喆的模樣,印象中是個面目可憎的道士,孫靜顯看來完全飄然出世,似乎被疾風堂揭發的人并不是他一樣,隻靜靜站立旁觀而已。
“孫道長一直協助朕修煉。”元酆帝道,“他和朕幾乎是寸步不離,哪兒來的閑工夫去和敬嫔、珍嫔、錦嫔通奸?難道他有□術麽?”說着,将一封折子狠狠地丢到了地上:“你們且看看,這裏面寫得活色生香,倒像真有這麽一回事似的。你們倒告訴朕,疾風堂是怎麽打聽到這些的?難道他們天天都呆在敬嫔、珍嫔、錦嫔的寝宮裏?那到底是孫道長通奸,還是疾風堂的探子對敬嫔、珍嫔、錦嫔圖謀不軌?你們說?到底是誰?”
大家不敢輕易回答,心裏都飛快地轉着主意:好嘛,疾風堂自持有太子撐腰,這幾個月來什麽人都敢參、什麽人都敢抓,如今更到老虎嘴裏拔牙,可算是自找麻煩了!聽元酆帝這意思,不管疾風堂揭發孫靜顯的這些罪行是真是假,皇上是決心要爲孫靜顯出頭的。要是能就此将疾風堂給鏟除了,那對大家來說都是一件好事。隻不過,萬一竣熙執意支持哲霖,那豈不是有要搞成當初皇帝與太子對立的局面?
“太子呢?”元酆帝問道,“早就讓你們叫他來,他到哪裏去了?疾風堂的人呢?爲什麽也不來見朕?難道不想給朕一個解釋麽?”
“回萬歲爺的話,”太監道,“太子殿下和疾風堂的袁大人都去尋找蓼汀苑的鳳凰兒小姐了。她被奸人綁架,至今還音信全無呢!”
“鳳凰兒?”元酆帝顯然早已忘記這個曾經讓他心動的舞姬,“這又是什麽人?竟然太子親自去找她?袁哲霖也去了?疾風堂這樣神通廣大,怎麽會還‘音信全無’呢?”
“臣啓萬歲……”譚紹文道,“疾風堂探聽到的消息說鳳凰兒小姐系被冷千山綁架,不過冷千山已經被押在刑部大牢,他并不承認綁架之事,況且昨夜禁軍到芙蓉廟冷将軍的營地,也沒有發現鳳凰兒小姐行蹤。”
“什麽胡天胡地的?”元酆帝道,“又關冷千山什麽事了?他好好的去綁架那個鳳凰兒幹什麽?難道疾風堂如此神通廣大還不曉得冷千山的老婆比母老虎還厲害,他敢多看旁的女人一眼,就要頂一晚上痰盂呢!你就是給他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去綁架個大姑娘!真是荒唐至極!”
“這……”大臣們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不過好在元酆帝也沒打算要大家他一個答案,他似乎純粹是因爲疾風堂“誣告”了他心愛的飄然真君,偏偏這時候又不能找哲霖來痛罵一番,所以無處瀉火,就自顧自惱怒道:“說起冷千山,朕也要問問你們——他不是好好兒的在那個什麽地方準備抗擊樾寇麽?怎麽會造反呢?朕閉關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外頭倒好像已經過了幾百年似的——你們倒說說,冷千山怎麽會帶領了一大群将軍逼京造反?”
“臣啓萬歲,”譚紹文小心翼翼道,“冷千山因爲被疾風堂彈劾貪污受賄等多項罪行,已經引咎辭職。其他跟随他一同來到京城的軍官,也都是因爲做了貪贓枉法之事才入京請罪的。”
“疾風堂——又是疾風堂!”元酆帝道,“疾風堂難道跟朕的朝廷有仇麽?朕聽說司馬非的兒子被原冤枉死了,可有這回事?”
“萬歲!”譚紹文吓得趕緊跪下,“就臣審理此案時所得證據看來,當年争地傷人緻死一案,千真萬确,而後來苦主張氏被人殺害也是……”才說着,卻忽然想起管不着在刑部大堂裏說的那一番話——什麽鐵證都可以僞造出來——于是,好像咬了舌頭似的,說不下去了。
“夠了,夠了!”元酆帝道,“不要跟朕說什麽證據——那個争地傷人案,朕聽說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陳芝麻爛谷子的,爲何非要挖出來?朕聽說司馬非的兒子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犯過一點兒小錯,有什麽大不了的?卻被人這樣咬住不放——哼!朕看那個告狀的女人根本不是想爲他的丈夫申冤,無非是想敲詐勒索罷了!”
“萬歲!”趙興聽了此言,不由老淚縱橫,雙膝一軟,跪倒下來,“勤兒的确是個忠孝兩全的好孩子,他死得實在冤枉,請萬歲替他申冤!”
“啊,朕想起來了,他是你的女婿!”元酆帝讓人扶趙興起來,“趙愛卿放心,朕不會置之不理的——謀害司馬勤的,是不是疾風堂?”
“回陛下,”有大臣道,“揭發司馬參将的并非疾風堂,而是冷千山和向垂楊。”
“他們?”元酆帝皺了皺眉頭。
“陛下!”譚紹文心中迅速地計算,眼下是一個大好時機,元酆帝厭惡疾風堂,以緻厭惡一切與疾風堂站在一邊的人,似乎還要爲一切被疾風堂懲治的人翻案,如果自己再不表明立場,說不準就被打成了疾風堂同黨了——畢竟,一切疾風堂所揭發的案子都是經他手審理的!于是,他趕緊叩頭道:“臣啓萬歲,舉報司馬參将的并非冷将軍和向将軍,此事還另有隐情!”當下,将冷千山所說的接到密信的事情一一道來。
在場的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内情,驚訝無比:“此話當真?”
“千真萬确!”王緻和也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冷千山等人這次被人彈劾也不是疾風堂直接出面,而是有人将告密信送到了痛失愛子的司馬元帥手中,再由司馬元帥讓人送到東宮去的。”他也将司馬非方才在刑部的話複述了一番。
明眼人聽到這份上還能不清楚麽?這顯然是疾風堂利用司馬非和冷千山之間的宿怨挑撥離間。“勤兒夫婦就這樣成了犧牲品!”趙興悲憤不已。
“混帳!”元酆帝拍案而起,“疾風堂這是告密告出瘾來了!是要把朝廷裏的大臣都殺光了才滿意麽?聽說這個袁哲霖是景康侯的弟弟,原是馘國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太子是怎麽想的,竟然讓他胡作非爲?朕看也不必等他回來再多解釋了,現在就傳朕旨意,疾風堂立刻查封,袁哲霖革職圈禁,免得禍害人間!”
這麽容易就解決了?譚紹文和王緻和互望一眼,早知如此,方才在刑部何必還瞻前顧後?
其他的大臣自然也都松了一口氣:疾風堂雖然還沒有徹查到他們頭上,但總是一個潛在的威脅。除掉了最好!
正在他們暗自慶幸的時候,忽然外面報道:太子殿下觐見。接着,就見竣熙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王,不知父王召見,有何要事?”
元酆帝看了看兒子,見其眼窩深陷,甚是憔悴,因道:“怎麽,你這是爲國事操勞的呢,還是因爲要去找什麽鳳凰兒?”
在父親面前,少年保持着恭順:“兒臣奉旨監國,份内之事,算不得操勞。”
“操勞就是操勞,都寫在臉上呢,何必勉強!”元酆帝道,“治大國如烹小鮮——哪有像你這樣折騰來折騰去的?一時搞這個新法,一時又搞那個徹查。你如此行,非但自己勞碌,也把國家搞得亂七八糟,大臣無所适從。”
“兒臣……”竣熙想要辯解,但一時找不出合适的話來。程亦風聽到元酆帝這番說辭,心裏不由着急:這豈不是要将新法也全盤否定?那怎麽行呢?
還不及開口,元酆帝又接着說下去:“朕知道,你是聽信了那個袁哲霖的讒言。如今不必擔心了,朕已經下旨查封疾風堂,圈禁袁哲霖,以後你好好和三殿六部的諸位大臣們商量着治國,自然得心應手。”
“父王?”竣熙驚詫道,“您要查封疾風堂?爲什麽?袁大人文才武學樣樣出衆,對外能打探敵情,對内有能查辦貪官,他是兒臣的好助手,爲何要将他圈禁?”
“你完全被他蒙蔽了!”元酆帝道,“他挑撥離間陷害忠良——就是因爲他,如今半個楚國的軍官都被關在刑部大牢裏,這還不是明證麽?王愛卿、譚愛卿,你們也把今天會審時聽到的經過跟太子說一說!”
既然是皇上下的聖旨,譚紹文和王緻和顧不得口幹舌燥,隻得又把方才刑部大堂會審冷千山的經過原原本本又講了一回。期間,他們還不忘一次次提及程亦風——“程大人親眼而見”或者“程大人可以作證”,等等。以至于竣熙瞪大了驚愕的雙眼,不是看着王、譚二人,而是盯着程亦風,搖頭道:“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元酆帝道,“皇兒,你莫非是中了這個袁哲霖的迷藥不成?他既然是恩科狀元,那就是去年八月才入朝的,到如今也不過半年的光景,就已經把朝廷上下折騰得雞飛狗走。朕把朝廷交給你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烏煙瘴氣的模樣!”
怎麽不是?竣熙暗想,文官貪财,武官怕死,人人以權謀私,處處官官相護,這不叫烏煙瘴氣叫什麽?不過,他卻不敢這樣當面指責父親,因道:“兒臣隻不過是讓袁大人懲辦貪官污吏,待貪官污吏掃除幹淨,朝廷自然讓人耳目一新。”
“耳目一新?”元酆帝冷笑道,“等你把全國上下的官員都殺光了,自然耳目一新了。你不如讓他再把宮裏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查一遍,把你母後,朕,還有其他人統統都懲辦了,這宮裏就幹幹淨淨,怎能不耳目一新呢?”
“兒臣……”竣熙咬了咬嘴唇,“兒臣和袁大人隻是想整肅官吏,并不敢對宗室長輩不敬,也從未想過僭越幹涉宮中之事……”
“果真?”元酆帝怒道,“這麽說袁哲霖誣告飄然真君的事皇兒你全不知情了?”
竣熙怔了怔,他的确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但是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既然是哲霖告的,多半不假。先已有個擾亂宮廷的妖道胡喆,這個孫靜顯引誘元酆帝荒廢朝政煉丹求仙,顯然也不會是什麽好人!
“你這孩子,果然還不能獨當一面。”元酆帝道,“本來以爲國家交給你,朕就可以安心修行,誰料到竟鬧成今天這混亂的局面?朕早就說了,治國就要‘無爲而治’,你偏偏不聽,先就修改祖宗律法,向出家人征稅,後來嘛,我聽說你又庇護邪教妖孽,這都不提了,如今你更對這個袁哲霖言聽計從,鬧得邊關沒有将領,牢裏卻多了一大群官員,連對朕忠心耿耿的飄然真君都要謀害——你被奸人蒙蔽了!什麽新法,朕看他就是要借你的手破壞我楚國的千秋基業!”
“父王!”竣熙強忍着怒火,“革除積弊施行新政,這是兒臣和各位大臣反複商議才着手進行的。怎麽能說是毀壞千秋基業?也許……也許兒臣在懲辦貪官這件事上的确太過嚴厲,但是父王不應将新法全盤否定——袁大人也絕不是奸險小人!”
“你竟然敢這樣跟朕說話!”元酆帝勃然大怒,已經忘記自己本來隻是想爲孫靜顯出頭,一把抓起案上的香爐朝竣熙砸了過去,“你違背天道,侮辱祖宗,還在這裏振振有詞?”
竣熙畢竟年輕靈敏,一閃身就躲開了。香爐摔在了地上,爐灰四散。大臣們驚得全都伏地叩頭:“皇上息怒!太子年輕氣盛,是無心之失。”
“不是無心之失!”竣熙偏偏不跪,反而挺起胸膛。少年本來就倔犟,這一年來攝政的經曆更激發出他心中的帝王雄心,不容人違背。他早已經對這個荒淫無道的父親充滿了厭惡,如今撕破臉來,反而更好。他大聲道:“兒臣變法乃是順應天意,爲了鞏固祖宗基業。兒臣且不知終日修道求仙,對社稷有何益處?”
“你——”元酆帝氣的臉色發青。
“皇上,”一直面色淡然的孫靜顯忽然開了口,“太子這一問,貧道可以代皇上回答——《莊子》有雲‘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爲而尊者,天道也;有爲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萬歲乃是一國之君,萬歲修道,修的乃是天道。太子奉命監國,也是修道,修的乃是人道。此所謂‘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無量天尊!”
好個随機應變的牛鼻子!大臣們都捏了一把冷汗,沒想到他竟然爲竣熙解圍,看來跟胡喆并非一路貨色。
元酆帝撚着胡子,似乎覺得孫靜顯的話十分中聽。
可偏偏竣熙一點兒也不領情,冷笑道:“什麽天道人道?正是因爲有你們這些江湖術士胡說八道,國家才會内憂外患到今日的田地。景隆改制本是前無古人的壯舉,隻要先帝能堅持下來,國富民強,何至于讓我堂堂天朝被樾寇欺淩?就是因爲江湖術士拿着彗星做文章,最終逼死了文正公,才使得景隆改制功虧一篑!”
“你說什麽?”元酆帝“呼”地站了起來,鐵青着臉,連聲音都陰森恐怖,“你說誰逼死了于适之?”
“兒臣不是說誰逼死了文正公。”竣熙道,“兒臣是說,變法乃是順應天命富國強兵之道,真宗先帝聽信術士直言,錯失良機,難道父王還要重蹈覆轍嗎?”
“混帳!”元酆帝厲聲怒喝,接着竟三步并作兩步跑了下來,狠狠抽了竣熙一個耳光,“你這個逆子!你這是要造反麽!”
“陛下!”大臣們全都慌了,不敢上前攔阻元酆帝,也不敢貿然動手拉竣熙下跪。唯程亦風顧不得那麽多禮數,隻擔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忙拉住了竣熙的袖子:“殿下,不可忤逆萬歲!”
“程大人,你怎麽也這樣?”竣熙漲紅了臉,跺腳道,“你反對清查違紀,的确有你的道理。但是新法不也是你的心血麽?你怎麽可以任人随意踐踏?”
“簡直反了!”元酆帝咆哮道,“你才監國幾天,就已經不知道誰才是楚國皇帝了麽?朕就讓你好好清醒清醒!來人!”他高聲呼道:“把太子拿下,押回東宮去,沒朕的命令,一步也不許出門!”
“萬歲!”大臣們磕頭如搗蒜,“請萬歲三思!”
“不必!”竣熙冷冷道,“父王滿心都是什麽奇門遁甲五行八卦,再三思還不知道會想出些什麽來呢!我倒要看看誰敢把我拿下!”
他凜然站立着——少年的猜測沒有錯,雖然有侍衛應聲跑了進來,但并沒有人當真敢向他動手的。
“該清醒的是父王!”竣熙道,“兒臣并非不想做忠臣孝子,但是兒臣不忍父王被奸人迷惑。倘是普通人家,就算被迷惑了,無非家破人亡而已。但是父王身爲一國之君,竟然迷信方術,這要禍國殃民!”
“你——”元酆帝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哇,看來去誣告孫道長是你指使的了?”
“兒臣不欺瞞父王。對此事,兒臣實在不知情。”竣熙道,“不過,兒臣的确很想鏟除這個奸賊。既然疾風堂已經參奏了他,那再好不過了——來人,把妖道孫靜顯拿下!”
“你敢!”元酆帝一個箭步護道了孫靜顯的身前,“誰敢動朕的飄然真君,先殺了朕!”
禦書房裏怎不亂成一團?這一老一小都犯起了牛脾氣,哪邊也勸不住。太監們束手無策,就隻能跪地磕頭說自己該死。大臣們稍微聰明一些,這邊勸元酆帝息怒,那邊又勸竣熙萬事以孝義爲上,誰也不敢把話說重了,隻等着康親王這樣輩份高的人來調停。而康親王看來也是爲難萬分,雖是長輩,依然是臣子,所能做的,大約隻有規勸竣熙——少年人又怎麽會聽?程亦風則一時腦海空白:之前聽邱震霆和管不着的意思,這是公孫天成絕妙計劃的一部分,是可以解決疾風堂問題的。可是如今看來,怎麽雪上加霜了?
正沒可開交,忽然,聽到太監一聲尖叫:“萬歲爺!”
程亦風趕忙扭頭去看,隻見元酆帝直挺挺栽倒了下去。
禦書房裏的一場皇帝、太子對峙的大災難因爲元酆帝急怒攻心暈倒而中止。雖然對太醫院的人來說,皇上摔倒還磕破了腦門,也也算是災難了,但在三殿六部的各位大臣們看來,這樣的意外至少給他們争取了時間,好商量一下這事究竟要如何解決才好。
康親王的女婿白少群也是崇文殿大學士,即建議大家不如去康親王府商議,畢竟事關皇上與太子,非同小可,還是需要有像康親王這樣有份量的宗室長輩參與。大家認爲有理,便一道匆匆出宮。
程亦風落在了隊伍的最後。他心中既焦急又慌亂,不知現在的局面都多少是公孫天成策劃之内,而老先生下一步的計劃又是什麽。猛然想起大青河戰後公孫天成天成曾經建議他兵變,廢元酆帝而擁戴竣熙登基,因爲這個建議,他賓主二人幾乎分道揚镳。現在公孫天成莫非又打着這樣的主意?念及此,不禁心驚萬分——非回去找老先生問個明白不可!因此離開了大隊,回到家中。
邱震霆和管不着都在等着他,說崔抱月傳來消息,刑部已經接管了城外的茶亭,但民兵也依然不可能撤離,這次一定要把哲霖繩之以法。二人很是興奮:“終于可以把這禍害除掉,雨過天晴了!”
他們自顧自聒噪,程亦風卻沒心思理會,隻問:“公孫先生在哪裏?”
“先生白天一直在這兒等大人。”程府的門子回答道,“不過傍晚有事出去了。”
“到哪裏去?”程亦風焦急地問,“何時會回來?”
“大人——”邱、管二人也看出程亦風面色有異,“莫非宮裏出了什麽事?”
程亦風無暇細細解釋,隻問:“公孫先生是不是交代了二位什麽計策?他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怎麽打算?”管不着道,“當然是借皇上的手除掉袁哲霖這混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原來,公孫天成料到程亦風會去芙蓉廟勸冷千山自首,也推測到很快就會開始與對哲霖和疾風堂正面對抗,必須要争取一切可能的力量,于是他僞造了一份揭發信和一封揭發折子,讓管不着分别投入宗人府和元酆帝的寝宮,利用元酆帝對孫靜顯的寵愛,将朝廷中這股已經被人遺忘的卻恰恰是最強大的勢力拉攏到了自己這一邊。“皇上出面,還怕治不了姓袁的這臭小子?”管不着道,“哪怕太子被蒙蔽了,狗皇帝卻是一心隻曉得煉丹的,肯定六親不認,殺掉這個擋他成仙之路的奸賊!”
“二弟,你少說兩句。”邱震霆道,“程大人,現在宮裏是不是有什麽變故?皇上不肯懲治袁哲霖麽?”
“不是。”程亦風道,“現在皇上不僅要懲辦袁哲霖,連太子殿下都要軟禁,滿朝文武驚慌失措的聚在康親王府商議對策……我擔心三清天師事件重演,皇上監禁太子奸人趁虛而入——康親王這個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從中獲利——”
“康親王這老頭子!”邱震霆和管不着對京城官場不甚了解,對于康親王,隻有當日身陷疾風堂的時候聽過隻言片語,“你看那個霏雪郡主這樣驕橫跋扈,就曉得她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公孫先生隻交代俺們兄弟送信,去芙蓉廟搭救大人,接着去刑部大堂拖延時間。至于之後要怎麽辦,他可什麽都沒說。現在可如何是好?不會……不會兵變吧?”
“兵變”管不着道,“你說皇上和太子打起來?那倒也不錯——狗皇帝昏庸無能,太子雖然現在受袁哲霖擺布做了些傻事,卻比那道士皇帝好得多了。索性就把皇帝換了,也是好事!”
程亦風就怕事态會如此發展——剛才的混亂之中,元酆帝已經被送回寝宮,自然沒有人去“軟禁”竣熙,現在竣熙可以調動禁軍,手下還有疾風堂——且不論他們是否忠心,這便成爲一支立刻可以調動的軍隊,要在宮中發動政變易如反掌。尤其元酆帝公然說要将他關押,他很可能會先下手爲強。
勸阻恐怕是來不及了。況且還有康親王——他一直希望将白羽音嫁給竣熙,自然是希望竣熙盡早登基,自己也可以借此把持朝政。他說不定也希望發生兵變?
退一步想,管不着說的也有道理——元酆帝的确是昏君,竣熙真能迅速政變,雖然難免背負不忠不孝之名,卻也不是最壞的結局。但如果元酆帝此時也召集禁軍,宮裏分裂成皇帝黨和太子黨,在京城交戰起來,那全國上下都要陷入恐慌!
決不能讓此事發生!程亦風想,必須控制京城的局面——怎樣做?他心裏一閃,即吩咐小莫道:“你快去請司馬元帥到兵部來見我!”
“兵部?”小莫訝異道,“這麽晚了,又在這節骨眼兒上,大人還要去兵部?”
“你且不要問這麽多,照我說的辦!”程亦風道,“邱大俠,管大俠,請二位也跟我一起到兵部來吧。”
邱、管二人不明就裏,但知道程亦風沒功夫解釋,就不多問。
三人趕到了兵部,程亦風立刻将涼城附近駐軍的情況翻了出來——近畿防衛部隊有一萬人,京城四方均有營地,其中還一千人輪班在城内駐紮,戰時負責保衛,和平時期則劃歸涼城府管轄,協助維持治安抓捕犯人。
程亦風抓起一枚兵符塞給邱震霆:“邱參将,你立刻去涼城府,這一千人歸你節制。今天晚上加強巡邏,不得有誤!”
“大人,這是……”邱震霆怔了怔,“你準備鎮壓兵變?”
“算是吧。”程亦風道,“如果真的兵變,自然是要有所應對的。但如果我們率先控制住所有的軍隊,宮中隻剩禁軍,也不見得就能兵變得起來。”
“原來如此!”邱震霆道,“大人果然考慮得周到——太子兵變沒什麽大不了的,要是疾風堂趁火打劫,豈不麻煩?俺這就去召集人馬——這叫什麽來着?宵禁!哈哈!說實話,俺做了參将這麽久,手裏還沒領過這麽多兵呢!”
程亦風不像他,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又拿起一枚兵符給管不着:“管大俠,你也是朝廷封的參将,北門大營的部隊就請你節制。”
“這……”管不着爲難道,“大人,你叫我偷東西包準沒問題,你現在叫我領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參将是怎麽得來的——就算原來在山寨,我也沒帶領弟兄們出去做過買賣,這怎麽成?”他搓着手:“其實,這些地方本來就有将領,大人是兵部尚書,隻要你一聲令下,不就行了?何必找我和大哥來接手呢?”
“二位有所不知,”程亦風道,“這些地方的将領近來都有變動,新近頂替上去的人中或者有疾風堂的也說不定。如今是生死關頭,不可冒險。”
“那……那不如程大人自己帶兵?”管不着道,“大青河的時候,不也是大人挂帥的麽?”
“我哪裏會帶兵?”程亦風道,“再說,我如今隻是兵部尚書,有發兵之權,卻無領兵之權。你和邱大俠再怎麽也是參将,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就行了?”司馬非大步走了進來。老元帥微微有些氣喘,顯然是急着趕過來的。他掃了程亦風一眼,道:“你這書呆子,當兵部尚書當了這麽久了,還是對帶兵打仗一竅不通——你以爲一支軍隊的将領隻要有兵符在手就能指揮動士兵了麽?若如此,世上哪兒還有兵變?”
“元帥來了就好。”程亦風道,“程某對帶兵打仗的确是一竅不通,能交給元帥,那就再好不過。”
“哼!”司馬非橫了他一眼,“我已不是元帥了!本來的确是打算拿告老還鄉的事來要挾太子替我勤兒報仇,符小姐還幫我想了絕妙好計——誰知,被你這個書呆子破壞了,我隻好真的告老還鄉。真不明白符小姐這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爲何會看上你?”
緊要關頭,程亦風也顧不上問符雅的近況,隻從屜子裏取出司馬非的辭職折子來:“這是元帥告老還鄉的折子,太子殿下沒有正式批複,一直留在兵部,希望元帥有回心轉意的一天。”說時,将折子湊到燈上,火焰騰起,轉瞬之間就化成了灰燼。“定邊大元帥,請布署吧。”他道,“隻需要控制住京畿全部武裝力量,度過這幾天,不要在涼城打起内戰來,就足夠了。”
司馬非愣了愣,很是驚訝,片刻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走到了桌前,翻看着卷宗,道:“大概的情況,我在路上也聽小莫說了,京畿保衛部隊過去都是耿近仁的親兵。冷千山是耿近仁的妹夫,所以領兵的都是冷千山的黨羽。冷千山這次糾集大夥兒一起辭職,這些人都響應了,他們的位子自然空了出來。填補上去的人——”他皺了皺眉頭:“我一個都不認識。”
“由元帥來指揮他們,不知行不行?”程亦風道,
“老夫?”司馬非道,“老夫和冷千山是死敵,他的舊部怎麽會聽從老夫的指揮?如果疾風堂從中挑撥離間,我們豈不是自尋死路?”
可不如此!邱震霆好管不着都着急:“那怎麽辦?咱們兄弟二人也跟冷千山有仇,拿了兵符也指揮不動人。”
“有何難?”司馬非道,“不是有冷千山麽?還有向垂楊、魯崇明、董鵬枭——那一大批人呢,自己都可以組成一支軍隊了。”
“可是,”程亦風道,“他們現在都關在刑部大牢裏,沒有聖旨,放不出來。”
“哼,”司馬非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面金牌來,“程大人擺空城計的那一年我苦戰樾寇,終于将他們趕回大青河北岸,這是皇上賜給我的金牌。有此牌在手,哪怕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也可以赦免。”
“哦?這就是免死金牌?”邱震霆和管不着隻在戲裏聽過着玩意兒——其實别說他們,就連程亦風也是頭一次見到。
司馬非苦笑:“當初勤兒落入獄中,我還滿有信心,以爲他一定不會出事,想都沒想過拿這面金牌出來。誰知道……誰知道今天老夫要用這金牌去救冷千山那群混帳!”
見他想起傷心事,邱、管二人都想出言安慰,卻不曉得該說什麽。
司馬非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要不是我跟冷千山兩人這麽多年來一直鬧來鬧去,也不會給袁哲霖這狗賊有可乘之機。公孫先生說的沒錯,現在是要同仇敵忾,鏟除小人。我就讓袁哲霖見識見識,我們真正的楚國武将是不會輕易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間的!”
“公孫先生他……”程亦風才想起來問,“還跟元帥說了什麽?”
“是他寫信讓我回京的。”司馬非道,“昨日我去刑部聽審,也是公孫先生的主意。但是這後面還要做什麽,他卻沒說——恐怕現在會有此變故,他沒計算到吧?也管不了這麽多,程大人你的對策雖然不是萬全之計,也還馬馬虎虎過的去,就先這麽辦吧!”
程亦風點點頭:“有元帥掌握京師治安,程某就可以放心地去勸說太子和皇上。能不在京城動武,那是最好的。”
“大人要去做說客?”邱震霆和管不着都驚道,“大人不怕皇上和太子現在已經打了起來?你去了,豈不正夾在中間?”
“京城的秩序由元帥和諸位将領維持,我一介書生還能做些什麽事?”程亦風道,“總不能袖着手在家裏等消息吧?再說,現在能夠一心爲了社稷而向皇上和太子痛陳厲害以死相谏的人還有幾個?”
“你這書呆子!”司馬非瞪了他一眼,“這是變着方兒說自己是忠心耿耿的好人呢?讀書人就是喜歡拐彎抹角吹捧自己!”
程亦風知道他說的是玩笑話,便勉強笑了笑:“聖人雲,知其不可爲而爲之,大約也包含了明知道吹捧自己會遭人讨厭,也要冒險一試好留名青史吧。”
這話未免有些悲壯的意味。司馬非啐了一口,道:“你這是想年紀輕輕就進忠烈祠麽?真是自不量力!”一邊罵着,一邊收拾起了桌上的卷宗和兵符:“你的長處是逃命。不要發夢‘以死相谏’,這種蠢人留名青史也沒有個屁用,隻會把後世的讀書人教得跟你一樣迂腐讨厭而已!”
程亦風一笑:“元帥教導,在下銘記于心——邱參将,管參将,你們二位就跟着定邊大元帥去辦事吧。一切拜托。”
“我要跟着大人!”小莫生怕被支開了,“我不怕變得迂腐讨厭。”
“你自然是要跟着我的。”程亦風道,“如果沒有你相助,我這個迂腐讨厭的人才真是一無是處了。”
司馬非已經收拾完畢,招呼邱、管二人一同前往刑部去。走到門口又回頭道:“書呆子,老夫可是認真的——你不要做些自不量力的事,老夫不想符小姐還沒嫁人就先守寡——符小
程亦風怎麽會不想知道符雅的消息,但是,他害怕自己在這緊要關頭分心,因此打斷了司馬非:“元帥,家常話等明日再說吧,程某現在要進宮去了。”
司馬非呆了呆:“好,那就明日。掃清了牛鬼蛇神,我再好好跟你計較符小姐的事!”說罷,大步出門。而程亦風也領着小莫驅車進宮。
他們趕到宮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半夜時分,見警備森嚴,更甚平常。程亦風心裏就是一緊:莫非已經出事了?趕緊向守門的禁軍打聽。但禁軍校尉卻閉口不言。他連問數次,對方才不耐煩了:“皇上吩咐,不經傳召,不得入宮觐見——程大人此來,是皇上傳召,還是太子傳召?”
“是……是太子急诏本官去東宮議事。”程亦風撒謊。
校尉瞥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他的謊話。
程亦風心急如焚:“請問皇上龍體如何?他老人家……”
“喂!”猛地,後面有人拍了他一下,回身看,見是白羽音。她一身男裝打扮,還戴了個鬥笠,一張臉全都藏在陰影裏,若是不開口說話,還真認不出來。程亦風不知道一天一夜之内要撞見這神出鬼沒的小丫頭多少次。
“你過來——”白羽音拉住程亦風的袖子,把他拽離了守衛的隊伍,才道:“你是要去找太子麽?太子不在宮裏。”
“怎麽?”程亦風驚道,“郡主知道太子在哪裏?”
“當然!”白羽音道,“他在我家裏——我早想告訴你,找了一大圈兒也找不到,還好我聰明,猜你會想去勸架,就來宮門口等你,哼,要不然,可真麻煩大了!”
“什麽?”程亦風失色道,“爲何太子會在康親王府?”
“有什麽好‘爲什麽’的?”白羽音道,“你們白天亂七八糟鬧了什麽我是不清楚,不過,外公和爹帶了那麽多大臣回家來商議事情,我就覺得肯定是出大事了。我偷聽了一會兒,沒聽出什麽所以然來,後來突然從宮裏傳來消息,說皇上叫禁軍去包圍東宮。我外公就趕緊找人去搭救,好不容易才把太子帶出宮來的……”
“那太子現在怎樣?”程亦風問。
“太子當然很生氣。”白羽音道,“他是個孝子,但是皇上已經是第二次爲了修仙煉丹而要加害于他,換作是我,早就翻臉不認人了,讓禁軍去包圍皇上的寝宮說不定都能做出來。不過太子嘛,好像還是很猶豫,不知道要做什麽好。”
“那王爺有沒有建議太子殿下怎麽應付?”程亦風着急。
“我外公說了,皇上正在氣頭上。”白羽音道,“萬一那個妖道迷惑皇上,皇上以爲可以返老還童,多選幾個妃嫔多生幾個兒子,随時都可以廢太子。到那時候,不僅新法保不住,連社稷都有危險。所以他讓太子一定暫時忍耐,等皇上消了氣再說。”
還好他沒勸太子造反,程亦風稍稍松了口氣。但是,竣熙都逃出宮了,這還叫暫時忍耐麽?分明已經是和元酆帝公然對抗。
白羽音還沒說完:“我外公又說,太子爲了國家日夜操勞,諸位大臣有目共睹,他們絕不會任由奸人陷害太子。一定會誓死維護太子,維護社稷——”她頓了頓,賣關子:“這是他們當着太子面說的。背着太子的時候……”
“又怎樣?”程亦風焦急萬分。
“哼!”白羽音瞟了他一眼,“你這是讓我出賣外公,你将來打算怎麽報答我?”
“事關重大,郡主一定要告訴程某人。”程亦風道,“将來隻要程某人力所能及的事,一定爲郡主效力。”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可記住了呢!”白羽音道,“背着太子的時候,我聽外公和爹說,讓他聯絡其他大臣,準備支持太子登基。”
這是程亦風已經猜到的。“還有呢?”
“還有——”白羽音看了看他,似乎是再次提醒他對自己許下的諾言,“還有,我外公說他要去見袁哲霖。他說,皇上與太子之争,本是因爲疾風堂而打了起來,用疾風堂來做先鋒就更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春節快樂:)
本來沒打算這個禮拜更新的,因爲學校裏很忙。不過這幾天費城大雪,學校停課,我就在家填了這一章。現在要回去埋頭寫論文啦。
大家新年發财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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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一個小錯誤,趕緊毀屍滅迹:)
又發現一個小錯誤,趕緊毀屍滅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