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103章

竣熙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已經睡在東宮裏了。他看床邊坐着一個苗條的少女,自然以爲是鳳凰兒,就一骨碌坐起來,攜着人家手,道:“我怎麽了?”而那少女一回頭,才發現是霏雪郡主白羽音,連忙尴尬地放開了手,道:“郡主怎麽會在這裏?”

“殿下!”白羽音“哇”的一聲就哭開了,“殿下醒了就好了,臣女快擔心死了。”一邊抽噎,一邊将竣熙中毒的事說了。

竣熙撓撓頭,這才慢慢回憶起前一夜的事來,依稀記得有人給自己喂藥,而鳳凰兒就倒在身邊,因問:“那鳳凰兒呢?”

“鳳凰兒姑娘自然是在蓼汀苑裏。”白羽音道,“她已沒有大礙了,隻是太醫囑咐多休息,所以不曾來伺候殿下。”

“那我去看她!”竣熙翻身就要下床。

“使不得!”房裏的太監宮女統統跪了下來,“殿下千萬要保重身體,不可出去吹風。”

“我已經沒事了。”竣熙不耐煩。

“殿下!”白羽音也在床邊跪下,“殿下昨日微服出巡,結果遭人毒害,皇後娘娘已經震怒,本來要将東宮裏所有的太監宮女和昨天跟着殿下出宮的侍衛全體治罪。後來是爲了替殿下積福,才暫時饒了他們。若殿下再有任性之舉,他們的性命都保不住,恐怕還會連累鳳凰兒姑娘呢——皇後娘娘說了,殿下突然想去教會,一定是鳳凰兒姑娘撺掇的,要罰她到貞順門下跪三天呢。”

“這還了得!”竣熙又要跳起來。還是被白羽音拉住:“殿下莫急,我已經替鳳凰兒姑娘求了情了。娘娘知道殿下對鳳凰兒姑娘情深意重,倘若知她被罰,說不定就要多添一層病。所以娘娘就改罰她在蓼汀苑禁足十天。”

“哦……”竣熙才松了口氣,又道,“謝謝你。”

“謝什麽!”白羽音道,“這都是臣女應該做的。殿下莫非以爲臣女對鳳凰兒姑娘心存嫉妒,想要加害于她麽?其實《女戒》《女則》我都熟讀,三從四德的道理,我十分明白。”

竣熙當然老早就覺察出母親想要撮合自己同白羽音。他隻覺得這位親貴小姐就像是雕塑精美的木頭玩偶似的,乏味無趣。今日聽她說這樣的道理,除了感激之外,倒也有些感慨:鳳凰兒的淳樸自然是她最可愛之處,也是她快樂的源泉。這霏雪郡主本來也應該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兒,誰知托生在官宦之家,被這些勞什子的《女戒》《女則》污染了,禁锢了,才成了今天這木頭人的模樣。其實我竣熙倘若不是太子,不必背負天下的重任,恐怕也比現在幸福得多吧?我倆倒還有些同病相憐之處。

他心裏雖然這樣想,但是白羽音俨然妻子的口吻還是使他很不自在。直想找個法子将她打發了。可喜,這時候外頭太監道:“袁哲霖袁大人來了,殿下見是不見?”

“見,當然要見!”竣熙立刻回答,“請袁大人進來——送霏雪郡主出去。”

“是。”外頭應着,而裏頭的太監宮女們就來幫白羽音穿大氅籠暖手筒。白羽音仿佛一點兒也不介意竣熙逐客,深深一禮,就退了出去。同時哲霖也走了進來,與她擦肩而過。

“殿下——”哲霖行了大禮,“未知殿□體如何?”

“我好得很。”竣熙招呼他上前,又把在場的太監和宮女都打發了出去,“昨天後來都發生了什麽事?你跟程大人說起今後的計劃沒有?”

“殿下,”哲霖道,“昨夜你遇刺中毒,這麽大的事,大家都忙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又是要護送你回宮,又是要着手追查兇徒,哪裏還有功夫去談别的?”

“唉!”竣熙捶着床,“費了這麽大的心思,做了這麽大一台戲,你卻一句話也沒和程大人提,這不是白費了麽?”

“殿下,臣實在對不起你。”哲霖又在床頭跪了下去,“都是爲了臣,爲了修複臣和程大人的關系,才讓殿下來到菱花胡同,才讓兇徒有機可乘……實在都是臣的罪過。”

“這怎麽關你的事?”竣熙道,“那兇徒定意要害我,哪怕我不去菱花胡同,他也會另想别的法子下手。再說,你和程大人都是國家的棟梁之材,讓你們合作無間,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

“不,殿下,”哲霖道,“若不是臣開始急功近利不擇手段,也不會惹下大禍,搞得大臣不和,最後還要殿下來幫臣收拾這個爛攤子……”

“别這樣說。”竣熙道,“國破家亡之痛,我雖然沒有親曆,但是日日爲這樾寇擔驚受怕,我曉得你的感受。倘若換了是我,也會等不及,使出些非常手段的。”

原來哲霖在禁足期間多次寫信給竣熙,忏悔己過,冬至節那日竣熙就到景康侯府去看望他。君臣二人一番長談,哲霖言道自己因爲不甘國家爲樾國所破百姓爲敵人奴役,誓要在有生之年驅除鞑虜光複河山,所以才不惜使出各種手段,要掌握權力以圖和仇敵決一生死。但未想到事與願違,仇敵的頭發都還沒有碰到一根就在楚國引起了恁大的風波,怎不使親者痛仇者快?他恐怕自己抱負無法施展,所提的建議也會因爲朝中衆人對他的成見而從此被否決,這樣對他對楚國都非幸事。他希望竣熙即便放逐他袁哲霖也不要廢棄他所提的細作司等提案,一定要集中力量,徹底粉碎樾寇侵吞天下的陰謀。竣熙出生亂世,小小年紀就擔負保家衛國的重任,哲霖的掙紮,他感同身受,一方面勸哲霖今後再不要做些不擇手段不顧後果之事,一方面又承諾他思過期滿立刻官複原職,負責成立細作司。哲霖對竣熙感激不盡,但恐怕朝中大臣們難以不計前嫌。竣熙想,旁人也許不好争取,但程亦風既深明大義又是兵部尚書,若使他和哲霖緊密合作起來,日後有了成績,大家自然也就會對哲霖有所改觀。哲霖何嘗不知道程亦風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又是朝廷新法的中流砥柱?然而自己對菱花胡同對符雅對程亦風本人所作所爲實在過分,不敢奢望程亦風的原諒。竣熙卻道:“程大人乃是一個真正的仁者,若你誠心改過,他必然不會計較——尤其,他不會在意你跟他之間有什麽恩怨,隻要你去補償了那些無辜的百姓——就是菱花胡同的教徒們,程大人多半就會看出你的誠心的。”君臣二人于是一番商量,決定于聖誕當日在菱花胡同做一出“負荊請罪”的好戲。

這出戲是唱得很成功的,就是沒想到會發生中毒事件。

“總之這事就不要再提了。”竣熙道,“你本是誠心道歉,我替你找個機會而已。說的多了,萬一傳了出去,倒叫程大人覺得你并非真心,豈不麻煩?從今往後,你隻消好好的做你的本分,爲國爲民恪盡職守,昨夜的那一切就算沒有白做了。”

“是。”哲霖頓首,又激動道:“殿下待臣如此,臣實在無以爲報,今後臣必然爲國爲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不要這樣說。”竣熙道,“我從前隻是覺得你這個人文武雙全,是個難得的人才。如今聽了你的遭遇和抱負,覺得你就像是我的兄弟一般——你本也是天潢貴胄,與我何有君臣之分?若能消滅樾寇光複馘國,你便是一國之君,我二人會平起平坐。”

“殿下——”哲霖喉頭哽咽,怔了半晌,才道:“隻願這一天快些到來。”

“咱們要有信心嘛。”竣熙笑着拍了拍他,“就用你的細作司把樾國鬧一個人仰馬翻——說起來那個大膽的刺客竟然下毒害我,這也正給了咱們一個盡快成立細作司調查此事的理由呢——我就把這調查的任務交給你了,你總曉得怎樣把握時機?”

“殿下的建議當然好。”哲霖道,“臣也想重提細作司之事。不過借殿下遇刺來做文章恐怕是不成——從昨天夜裏起,宮裏就開始徹查了,所有禦膳房的宮女太監并有可能接觸過那些菜肴的人統統都被刑部抓起來審問了,臣怎麽好突然去橫加幹涉?難道還嫌樹敵不夠多麽?”

“啊呀,我是病糊塗了!”竣熙道,“不過,宮女太監想來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是誰想要殺我呢?過去有個三清天師曾處心積慮要對我不利,但他早已經伏法,如今又是哪裏冒出來想謀害我的人?”

“臣想,或者是樾國奸細。”哲霖道,“聽說玉旈雲安插了許多細作在我國,能混入宮來也不算稀奇——倘若如此,那就正有成立細作系的必要了,單憑刑部那些人,怎麽能夠鬥得過樾國那些訓練有素的細作?”

“那我這些皮肉之苦可算沒有白受!”竣熙拍手道,“你把這奸細揪出來,自然朝廷上下沒有不服你的。”

君臣二人又絮絮說了一陣話,無非是哲霖計劃着怎樣查探毒殺的真相,又保護竣熙的安全,等等。如此過了一頓飯的功夫,外頭說太醫來請脈了,哲霖才告退。臨走,竣熙又托他帶一件小玩意兒去給鳳凰兒,爲少女病中解悶倒還是其次,主要是爲了要哲霖去蓼汀苑走一趟,确保那邊防衛得當,不會有人加害鳳凰兒。哲霖自然理會得,答應了,就退出東宮來。

他依命往蓼汀苑走,邊走還邊躊躇——鳳凰兒雖然沒有正式和竣熙大婚,但俨然是太子妃身份,自己一個外臣去給後宮女子送東西實在諸多不便——如果是放下東西就走倒也罷了,他還要尋訪線索,要怎樣才能做得不露痕迹不遭口舌呢?

且想着的時候,便又見到白羽音了,衆星捧月地從交叉的步道上走了過來。他連忙止步,躬身行禮。

白羽音當然認得他——他還算是少數幾個知道白羽音真面目的人。兩下裏遇上了,雖然都很客氣,但個人心裏都覺得有一種銳利的殺意向彼此襲來。

“原來大人是要到蓼汀苑去看望鳳凰兒姑娘。”白羽音道,“我也正要到那裏去給她送冰糖燕窩呢。”

“郡主費心。”哲霖道,“宮裏有這麽多奴才,怎麽還勞動您親自走一趟?”

白羽音苦笑了一下:“經過昨天晚上那事,誰還敢信這些奴才呢?冷不丁那刺客就冒出來在哪裏下毒,豈不麻煩?所以還是親力親爲比較放心。”

“畢竟郡主想得周到。”哲霖給白羽音讓路,心中卻想:這個陰險狠毒的瘋丫頭,聽說私奔不成,如今終日在太後和太子跟前獻殷勤,也不曉得存着什麽心!她豈會對鳳凰兒好呢?

兩人一路默默無語,來到了蓼汀苑。宮女太監領他們到偏殿的暖閣裏見鳳凰兒——鳳凰兒中毒不深,已經下了床了,正在榻上做針線,見到白羽音來看望自己,趕忙起身迎接。

白羽音笑盈盈快步走了上去:“姑娘才好了,别操勞。要你來迎接我,怎麽好意思?趕快坐下,把這燕窩吃了。”說時,親自将燕窩送了上來,看鳳凰兒吃着,又在一邊問她的生日:“你比我小好幾個月呢,以後也不必這麽見外,你我姐妹相稱就是了。”

“這怎麽敢當?”鳳凰兒道,“郡主是金枝玉葉,鳳凰兒隻是一個孤女,怎麽敢奢望做郡主的妹妹?”

“這話就是看不起我了。”白羽音道,“殿下對你如何,宮裏誰看不到?倘若将來你我都嫁給了殿下,二女共侍一夫,自然就是親密姐妹。倘若我沒福分服侍殿下,你太子妃的身份,我還怕你不願意跟我交往呢——”

鳳凰兒沒的羞得滿臉通紅:“郡主怎麽拿我來取笑?”

白羽音道:“我說的哪兒有半句假話?不信你問問袁大人——太子是不是交待他特特拿了件好玩意兒來探望你?”

哲霖本來見白羽音惺惺作态,正在心中冷笑,這時少不得上前來行了禮,将竣熙給的玩物交給鳳凰兒。鳳凰兒自然要詢問竣熙的情況,哲霖照實回報,連同加派人手保護她和竣熙以及加緊追查刺客,等等,也都一一說了。

鳳凰兒一壁道謝,一壁道:“太子殿下日夜爲國家操勞,想來是深得百姓愛戴的,什麽人竟然會加害于他,我實在是想不出來。”

“或者是搞錯了。”白羽音道,“那些菜肴都是皇後娘娘那裏賜下來的,梨子是進貢的,誰知道最開始那刺客是想要殺誰呢?不湊巧剛好被太子殿下和鳳凰兒你吃下了肚,遭了這無妄之災吧。”

鳳凰兒毫無心機,想也想不透這些争鬥。就又和白羽音說了些家常話,一盞茶的功夫,有太醫來請脈了,白羽音和哲霖便都退了出來。

蓼汀苑是極清幽的一處宮房,在宮中以園藝見長。如今大雪過後,一片潔白,連臘梅也都被蓋住了,但清香依然撲面而來。這種香味沁人心肺,大家不由得都扭頭尋找梅樹的蹤迹。領路的宮女太監曉得白羽音是皇後看中的太子妃人選,都讨好地道:“郡主喜歡這臘梅麽?奴才給您折一枝來。”

“問嬌黃、當初著甚,染成如許。便做采從真蠟國,特地朝勻暮注。也無此、宮妝風度。”白羽音吟着,道:“你們這些奴才怎曉得哪一枝好呢?白糟蹋花,還是我自己來。”說着,就走到那梅樹下,端詳了一陣,攀着虬枝伸手去采高處的梅花。宮女太監唯恐她有什麽閃失,紛紛圍攏上去,能夠着手的,這邊攙,那邊扶,夠不着的,就七嘴八舌地道:“郡主小心,還是等奴才們拿梯子來吧?”

“我哪兒就這麽不中用呢?”白羽音折到了梅枝,輕輕巧巧地跳了下來,“雖然我不像袁大人是武林盟主,但是總不至于做這點兒小事也摔了吧?袁大人看我剛才那一跳,可使得麽?雖然沒有你的輕功,但總還穩當吧?”

哲霖知道她是故意試探,看自己會不會洩露她身懷武功之事,暗地裏好笑:一個黃毛丫頭,使些心機做無聊的事,我哪兒有那閑工夫來招呼你?當下道:“郡主身輕如燕,倘若真要練武,也可有成。”

“袁大人别哄我了。”白羽音咯咯嬌笑,“我要是去學武功,那成何體統呢?走,把這臘梅帶去獻給皇後娘娘。”

她一發令,太監宮女還不颠颠兒的都跟了上去。哲霖輕蔑地冷笑了一聲,意欲暫留片刻,稍稍巡查一下蓼汀苑的防務,也好向竣熙有個交代。不過,不經意一低頭卻看到雪地上睡着一隻精巧的錦囊,上面挑繡着康王府的标志,想來是白羽音方才從樹上跳下來時跌落的。便撿了起來,掂在手裏頗有些分量,并不像尋常親貴小姐佩戴的。一時好奇,就打開看個究竟——那裏面一個小瓶子,内中是些白色的粉末,另外還有一個竹筒,裏面盡是些金針,雖然細如毫發,但是仔細看,每一根都是空心的。哲霖心中不禁一動:啊……這,這豈不就是用來向梨子裏下毒的工具麽?莫非這元兇是白羽音?

他趕忙發足追了上去:“郡主,請留步!”

“做什麽?”白羽音擎着臘梅,一臉清純無辜。

“是……太子殿下還有話托臣轉達給郡主。”哲霖道,“能否請郡主借一步說話?”

“哦?”白羽音皺眉,顯然是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叫太監宮女們都先退到蓼汀苑外等候,自己就和哲霖走回那臘梅樹下:“是什麽話?”

“謊話。”哲霖冷笑着,将錦囊一晃,“郡主過去說了多少謊話,我懶得追究。不過這一次竟然下毒謀害太子,不知郡主有何解釋?”

白羽音面不改色:“袁大人說的是哪一國的話?我怎麽連一個字也聽不懂?恐怕是瘋話吧——我沒功夫陪你癫。”

“莫非郡主要說這個東西不是你的?”哲霖指着那康王府的标志,“一瓶毒藥,一筒針,叫人不往那毒殺事件上聯想都難。”

“毒藥?”白羽音咯咯笑了起來,“你拿來,我敢當着你的面都吃下去,一定死不了。”說時,當真劈手來奪。

哲霖自然不能由着她,閃身避開,同時扣住她的脈門:“郡主不是想在這裏跟人交手吧?”

“你也不會想在大庭廣衆對本郡主無禮吧?”白羽音毫不示弱,“我說敢吃給你看,就敢吃給你看。那不是毒藥,是通經下血的斷産藥。”

“什麽?”哲霖一愣,不由放松了掌握,讓白羽音掙脫。“我不信。”

“不信?”白羽音冷笑着,“不信你去問皇後娘娘。是她親手把這個交給了我,讓我放在燕窩裏給鳳凰兒吃的。她老人家雖然拗不過太子殿下,終于同意讓鳳凰兒進宮,但是怎麽也不能容許鳳凰兒有機會懷上太子的骨肉。不管他二人私下裏有沒有走到那一步,娘娘要先預防着,省得将來要堕胎,那就殺生犯戒了。”

果真?哲霖擰起眉頭,就他所知,皇後不是一個如此狠毒的人。

“我說的句句是實話。”白羽音道,“你非要不信,自己去問皇後娘娘好了。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去,娘娘有許多事情不想讓人知道呢。”

這小妖女又玩什麽把戲?哲霖故意不接話茬。白羽音便自己說下去:“至于昨晚所謂刺客下毒的事,你也最好不要追查下去。找出那幕後的真相來,隻怕天翻地覆,你擔待不起。”

看來她果然知道不少内情!且試她一試!哲霖“呼”地一掌探出,揪住了白羽音的領口:“什麽天翻地覆,擔待不起?真相就是天。如今從你身上搜出金針和藥來,你總脫不了幹系。同我到太子跟前去說個明白——昨晚上的事也好,今天這所謂斷産藥也罷,都一并問個清楚!”

白羽音沒料到他突然發難,敢在禁宮之中對自己如此無禮,愣了一下,才發怒掙紮道:“做死了,你這奴才!快放開本郡主,否則我叫人了!”

“你隻管叫好了!”哲霖道,“如今人贓并獲,管你叫什麽人來,我都要拉你去東宮。要是你真的受皇後娘娘所托,出了天大的事,還怕她不保你?我看你多半就是信口雌黃——别說皇後娘娘菩薩心腸斷不舍加害鳳凰兒姑娘,就算她有心防着後宮出風波,昨天夜裏的事也絕不會和娘娘有關。你敢在這裏妖言惑衆,我倒看看皇後娘娘知道了怎麽處治你!”說時,拉着她邁步往外走。

白羽音急得滿臉通紅,她隻有些花拳繡腿的功夫,怎能掙脫哲霖的掌握?隻有胡亂踢打着,嘶聲道:“快放開我!不信拉倒!就是皇後娘娘要殺人,不過她要殺的不是太子,太子不湊巧做了替死鬼而已!”

哲霖心中一訝,暗道,如此情況之下,這小妖女說的恐怕是真的。但他腳步依然不停,口裏道:“還要胡言亂語。皇後娘娘爲何要殺人?就算真的要懲治哪個犯了事的奴才,也用不着下毒這種手段!”

“因爲要殺的不是犯了事的奴才!”白羽音道,“皇後娘娘要殺了符雅。”

“殺符雅?”哲霖停了下來,“符小姐是皇後娘娘的親信女官,爲什麽要殺她?可見你是胡說八道。”

白羽音受制于人,一時心急,覺察不出哲霖使的是激将法,怒道:“我胡說?有膽你就去問問皇後娘娘,問她知不知道韓國夫人是怎麽死的——我倒看看你問出這話之後她取不取你的性命!”

饒是哲霖神通廣大,打聽了不少親貴大臣的*短處,卻素來不知道“韓國夫人”是誰。然而又不能在白羽音面前露出破綻,就冷笑道:“你還胡說——看樣子你是知道韓國夫人是怎麽死的,爲何不見皇後娘娘取你的性命?”

“我……我是偷偷聽到的……”白羽音一時口快說了出來,才發現中了哲霖的詭計——他面上陰冷又得意的笑容,仿佛是說:你若不從實招來,我自然告訴皇後你偷聽她說話!白羽音無法,一咬牙,道:“哼,你想知道,我也不怕拉一個墊背的。那天符雅去見皇後娘娘,可巧我才出門口……”

原來當日她在坤甯宮遇到符雅之後,見皇後對其寵愛非比尋常,生恐自己一走開,符雅就要大大的告她一狀,因此太監宮女送了她出門後,她又找個借口脫離了衆人的視線,悄悄溜了回來,從後窗進了偏殿,一直潛到皇後和符雅所在之處,躲在屏風後面偷聽她二人說話,将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

“皇後說當日所有知情的人都已經死了,隻剩下她和符雅兩個人。”白羽音道,“其實我那時也不曉得韓國夫人是哪一個,後來悄悄去查诰封的冊子,才曉得是故崇文殿大學士于适之的遺孀,也是皇後娘娘的親姐姐。十八年前芒種節祭花神,她的畫舫突然沉沒了,就淹死了。她的兩個女兒被皇後娘娘收養,都封了公主。大的一個去樾國和親,結果被刺客殺了。小的一個說是體弱多病夭折了。這一家真是死了個絕。”

“那便如何?”哲霖知道自己正接近一個醜陋的宮廷秘密,不确定對攀登權力的高峰有何幫助,但盡量顯得毫不在乎,因爲他摸着了白羽音的脾性——人家越是不屑,她就越是不服,越是要多說。

“這個韓國夫人據說是宮中第一大美人,”白羽音道,“皇上的粉黛三千沒有一個比得上她。我看多半是皇上見她青年守寡,起了色心,而皇後娘娘因妒成恨,就在畫舫上做了手腳殺掉了韓國夫人,同時也把在場的所有人都一個一個除掉了——符雅因爲年紀小,又說什麽都不記得,況且後來又一直漂泊在外,這才撿回一條命。如今被皇後發現她其實什麽都記得,自然饒不了她。”

“郡主你是聽戲聽多了吧?”哲霖道,“符雅既然被吓得說要出家,怎麽可能跟你說當年的事呢?當年其他的人都死光了——皇後娘娘更加不會跟你說。你這全都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如此诋毀皇上、皇後,罪名可大着呢!”

“不信就算了!”白羽音怒道,“如果不是皇後心中有鬼,符雅又怎麽會被吓成那樣?”

哲霖當然知道白羽音說的哪怕不全是真的,也有*分假不了。如此說來,皇後的确是想殺符雅滅口了。隻不過,皇後要殺符雅有的是辦法,爲什麽偏偏要親自賜宴席又下毒?這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嫌疑麽?他眯起眼睛看着白羽音:這小妖女也許還知道一些什麽。

白羽音被他看得有些心裏發毛,猜不出他掌握了些什麽又打算怎麽辦,最終把心一橫,以攻爲守,道:“怕你麽?我就告訴你,要殺符雅的是皇後,不過下毒的是我。可惜沒毒死她,不能爲我帆哥哥報仇!反正我這麽做也是算是幫皇後娘娘的忙。”

“幫她的忙?”哲霖冷笑,“你自己想害人,卻拿皇後娘娘來給你做擋箭牌,我倒看看她老人家知道了是感謝你呢,還是懲罰你。”

“你去說啊!”白羽音挑釁,“恐怕連符雅心裏也相信是皇後娘娘下的手——皇後娘娘如今就是吃了這個啞巴虧了,這件事情她一定要壓下去。否則宮裏的謠言傳得這麽快,我自有辦法明天就讓韓國夫人的事傳遍後宮的每一個角落。”

“你就不怕我現在抓了你去皇後娘娘面前講你惡毒的計劃都說出來?”

“你抓——”白羽音滿不在乎地仰着臉,“我告訴你,就是要拉你做墊背。你想要脫身,就要編謊話,謊話總不如真話容易自圓其說。我活不成,你也活不成——”她說着,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笑了起來,道:“對了,剛才你跟太子殿下說的話,我也聽得很清楚呢!真有人拉我去問話,我就全說出來!”

哲霖一驚:那還了得!這事傳出去,從此他都不要想在朝廷立足了!要怎麽才能堵住白羽音的嘴呢?

正想着,太監宮女見郡主許久未回,便來尋找了。哲霖無法再攔住白羽音,小姑娘觑了個空子,快步逃開。那敏捷而背影,活像一隻欺騙了獵人成功脫身的狐狸。哲霖愣愣地看着,心中忽然一亮:可惡,她如果早就聽到我跟太子說的話,之前怎麽可能受制于我又交代了這麽多?她根本就什麽都沒聽到,是編出來唬人的!

不由氣憤萬分,又暗暗覺得好笑——袁哲霖啊袁哲霖,你把諾大的江湖滿朝的文武都耍得團團轉,今天卻被這個三腳貓小妖女騙了一回,可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一邊搖頭自嘲,一邊步出蓼汀苑,心中盤算怎樣使這個宮廷醜聞爲己所用。也不知走出了多遠,忽然見一群太監宮女并侍衛聚集在鳳儀門前說笑——要知道這是通往坤甯宮的要道,平日誰不恭恭敬敬的,今日他們怎敢如此放肆?不免舉步上前去聽個究竟。

衆人見了他,趕忙都來問好。他隻笑道:“什麽事情如此熱鬧?”

“大人從哪裏來,還沒有聽說麽?”大家七嘴八舌,“兵部尚書程大學士剛才進了宮,要求見皇後娘娘——一個外臣做什麽要求見皇後娘娘呢?嘿,聽說他是特别來求娘娘賜婚給他和符雅小姐的。”

賜婚?哲霖吃了一驚:符雅和程亦風的關系非比尋常,這個他是早也看出來的,但是程亦風一個迂腐的道學先生,不像會突然做出要求賜婚這等事來——莫非他是知道了符雅身陷險境,定意要搭救?若然如此,豈不是自找麻煩麽?

其實哲霖雖然之前曾經利用菱花胡同的教會企圖陷害程亦風,但究其原因,乃是因爲公孫天成破壞了他掌控百官的大計。閉門思過期間他反複的想,既然一切的努力都是爲了光複馘國,那麽在抗擊樾寇這一點上,他和楚人的目的是一緻的。與其跟程亦風加深誤會,繼續摩擦,倒不如設法合作來的好。定了如此的方略,他才找竣熙忏悔己過,又演出了“負荊請罪”的一折戲。目下程亦風要自找麻煩,他是應該推波助瀾,讓程亦風倒台自己取而代之呢,還是應該力保程亦風,日後精誠合作共驅樾賊?

正拿不定主意,忽然看到符雅在幾名太監宮女的簇擁下走了過來。這邊的一衆人即刻蜂擁上前圍住她:“符小姐怎麽這會兒才進宮來?”

“皇後娘娘準我的假,說好了今天早晨回來。”符雅道,“這是怎麽了,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站在鳳儀門外頭?沒有正經事做麽?”

衆人笑道:“正經事大不過喜事。符小姐大喜了!”

符雅顯然是從宮外而來,根本不曉得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怪道:“胡說八道什麽呢?”

“程大人來提親了!”衆人争着要第一個把喜訊告訴符雅,“莫非程大人沒有先到府上去?啊,也對,既然是要求皇後娘娘賜婚的,當然是要先皇後娘娘那邊答應了,才好去三書六聘啦!符小姐既是娘娘跟前的大紅人,跟半個女兒也差不多。之前東宮的大宮女出宮嫁人,娘娘說她服侍太子功勞大,賜了她好多嫁妝,符小姐這一次想來隻有更加風光。大喜!大喜!”

“說什麽呢!”符雅斥道,“青天白日的拿我來消遣——别指望你們胡說八道我也拿銀子賞你們!快讓開了,我趕着給皇後娘娘請安!”邊說邊分開人群。

哲霖同她打了一個照面——符雅初來之時,神色淡然如常,這會兒聽了“喜訊”,非但沒有一點兒小女兒之态,還面色青白。想來她是知道皇後要置她于死地的,想來她也明白程亦風此舉的目的,哲霖想,一個聰敏鎮定的女子居然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看來事關重大,而程亦風此舉也不是事先跟她商量好的……她現在會怎樣應對?她明知皇後想殺她,卻還敢回到皇宮裏來,又是爲了什麽?昨日下毒手的人實際是白羽音,她知不知道呢?

無數的猜測在心中閃過,又有無數的試探想對符雅出口。不過,符雅隻是匆匆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清楚這個人城府太深,就算再怎麽負荊請罪也不值得信任,最好避而遠之。所以,她連一個機會也沒有給哲霖,就匆匆帶着接自己的太監和宮女跨過鳳儀門而去。

白羽音拿着臘梅說要送給皇後,估計這會兒也到坤甯宮了,哲霖想,不知那裏會有什麽好戲看?不能等着謠言傳出來再應對,總是親自去看看的好。他盤算着,大白天地潛入坤甯宮的确是有點兒冒險不過……看了看說閑話正說在興頭上的奴才們——現在也許就是個大好時機呢!

主意已定,他就轉身往出宮的方向走,到了一個僻靜的所在,看左右無人,便“嗖”地點地躍起,跳上屋頂,沿着屋脊向回疾奔,跟着起起落落,從一間宮房跳到另外一間——他奪得武林盟主的寶座雖然使了不少手段,但武功也非等閑,這樣魅影一般在禁宮的屋宇間穿梭,竟沒有一人發覺。沒多時已經來到了坤甯宮,比符雅一行還要快一些。

且不知皇後和程亦風在何處?他是從坤甯宮花園越牆而入的,便從後面朝前找。到的偏殿的時候,見到白羽音正在扒在後窗上朝裏張望——這個小妖女又在想着挖掘宮廷醜聞了,哲霖想,也真夠膽大包天的。不過看來皇後就在這裏!

不去驚動白羽音,哲霖看準殿後一株百年古柏——值此隆冬時節,其他樹木都枝條蕭索,何有隐身之處?而這柏樹四季常青,茂密的枝葉像是黑壓壓的雲,此時積雪又壓在樹上,黑一片白一片,可巧哲霖還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這樣踏着樹枝攀上坤甯宮的屋頂,叫人乍一看去根本無法分辨。饒是他踏上樹冠之時,雪片飄落,白羽音擡頭看了兩眼,也沒有發現他的行蹤。

哲霖輕輕掃開瓦上的積雪,挪開了一片瓦,殿内的情形就一目了然。

皇後在當中榻上端坐着,程亦風則賜座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一個年輕女子嘻嘻笑着自殿外走入:“皇後娘娘,您才差奴才去請符小姐,她就自己來了——這可不是有緣麽?”話音落下,一個大宮女已經帶着符雅進來。程亦風當時就站了起來,但符雅連看也沒有看他,隻向皇後行禮。

“來的正好!”皇後下了榻,上前攜着符雅的手,帶到程亦風的跟前“我這幾十年不是白活的。你們年輕人心裏想些什麽,一早就看出來了。不怕說白了,先前我也跟符雅說了好幾次要撮合你們兩人,不過她臉皮薄,死活就是不答應。其實這也難怪她,憑她再怎麽見多識廣學富五車,畢竟是個女孩兒家。男方不先開口,傳出去便是笑話。今日程大人你既出了聲,事情就好辦多了——方才你是怎麽跟我說的,這話你再原原本本跟符雅說一次,她既親耳聽到,就賴不了。”

“是,娘娘。”程亦風跨前一步,向符雅躬身爲禮,“自相識之日起,無論公務政事或飲食起居,都蒙小姐照顧。程某心中早有聘小姐爲妻之意,奈何因才智學問都在小姐之下,常常自慚形穢,以緻耽擱至今。那日小姐堕水遇險,程某寝食難安,昨日又有太子遇刺之事,更讓程某感覺人生無常,倘若不能對小姐說出心意,不能照顧小姐一生,程某将終身抱憾。還望小姐不棄,望娘娘成全。”

這個程亦風,哲霖在房上暗暗好笑,聽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是花街柳巷偎紅抱綠的風流才子,如今向自己心儀的女子求婚,竟然說的好像朝堂對策一般,若不是他迂腐得無藥可救,就是将這場求婚當作一件精心策劃的任務來完成——瞧着情形,後者居多,那麽他果然知道皇後要殺符雅的事了。

“呶,你也聽到了。”皇後笑着對符雅道,“若再要口是心非,那就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其實你們兩個人都老大不小的了,還扭扭捏捏幹什麽呢?人生不僅無常,還短得很呢!放眼看京城的達官貴人、名門閨秀,到了你們兩人這樣的年紀,孩子都養好幾個了。我今日就幫你們做了這個主,省得外頭人說皇上太子纏着程大人,我又纏着符雅,耽誤了你們的終身!”

“大喜!符小姐大喜!程大人大喜!”一衆太監宮女暫時都抛開了禁宮的規矩,圍上來作揖。但符雅和程亦風兩個當事人卻雕塑一般地站着。

“你們這是做什麽?急着讨賞麽?”皇後道,“現在有的是正經事要你們去辦呢——瑞香,立刻派人到欽天監去,叫他們挑一個黃道吉日。這宮裏也很久沒有辦喜事了!”

“是,娘娘。”大宮女瑞香答應着,又道,“不過,是不是翻一下黃曆就行了?驚動欽天監似乎于禮不合吧?”

“有什麽不合的?”皇後道,“你們雖然在我身邊的日子長,不過沒一個及得上符雅貼心。她就好像我自己的女兒似的——我便認了她做幹女兒,有何不可?叫欽天監也順便挑一個日子結義好了。”

“啊呀,那這豈不是雙喜臨門了?”大家又圍着符雅一通恭喜。符雅則躬身推辭:“娘娘,這可萬萬不敢當……”

皇後卻好像聽不到似的,隻對程亦風道:“程大人,你可聽到我的話了——我今認了符雅做幹女兒,她就和公主沒什麽兩樣。成親之後你要好生待她,若讓她受半點委屈的,我絕不饒你,到時候就是太子來給你求情,我也不聽的!”

“臣對符小姐滿心敬慕,怎敢薄待她?”程亦風道,“不過,娘娘千萬不要麻煩欽天監了。臣想先帶符小姐回鄉一趟。”

“回鄉?”衆人都一愣。皇後道:“大人的家鄉是……聽太子說,是在天江入海之處的魚米之鄉?”

“不錯,臣是永州雲溪府人氏。”程亦風道,“的确在天江之濱,不過離東海還有兩三日的路程。”

“那距離京城豈不是有一兩月的路程?”皇後道,“如此天寒地凍之時,爲何要帶着符雅奔波?”說着的時候,似乎不經意地看了符雅一眼。符雅垂着頭,身體僵硬——但如果她不是這樣緊繃着,大概就會顫抖起來。

這可錯不了了,哲霖想,程亦風果然是借着成親爲理由,要帶符雅逃離京城。不過這種計策怎麽能長遠?到時候符雅遠走高飛,程亦風要怎麽回來跟皇後交代呢?看來這位“軍神”的才智實在有限。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程亦風面不改色,“雖然有娘娘做主賜婚,但是總應該回鄉禀報長輩,方才合乎禮節。我們永州地方的規矩,長輩須得見過了新娘子,同意了婚事,才能成親的。”

皇後點點頭:“的确是應該如此,不過聽說程大人的雙親早已不在人世,家裏還有什麽要緊的長輩,需要如此千裏奔波?”

“本族的叔伯都還健在。”程亦風道,“臣已經多年未曾踏足家鄉,正好也可以趁着新年,趁着娘娘賜婚這件大喜事,回鄉一看。符小姐能到我父母墳前上一柱香,也是好的。希望皇後娘娘體諒臣的孝心。”

“有孝心是沒錯。”皇後道,“不過一來一回差不多三個月光景……”

“兩個月就夠了。”程亦風道,“娘娘既恩準了臣和符小姐的婚事,臣這就去和太子殿下告假,即日啓程,到一月底就能回京,絕不耽誤政事。”

這仿佛是說,他帶不帶符雅走,根本輪不到皇後來幹涉。程亦風啊程亦風,哲霖暗道,你簡直是對皇後的公然挑釁。看來你救符雅不成,還要連自己都搭進去了。

“哪有像你這樣的?”畢竟符雅更通人情世故,在自己泥菩薩過江的時候還要顧着程亦風的安危,拉住了他道,“也不問我一聲,就說要去見你的叔伯——我還沒有嫁給你,你已經連一句意見都不問我,将來還不曉得要怎樣呢!”

“小姐……”程亦風一時沒領會符雅的好心,反而怕符雅不明白他的計劃,直打眼色。然而符雅隻佯怒道:“莫非隻有你有長輩麽?要拜祭也先去拜祭我父母的墳,就在郊外,豈不方便?什麽即日啓程,你做兵部尚書的,其不知道行軍打仗要預備衣裝糧草?你我這次相當于回鄉成親,除了穿戴的衣物之外,難道不要給你家中的親戚們預備見面禮?他們大約知道你是糊塗慣了的人,但難不成要他們以爲我也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妻子不成?到時候他們不肯讓我進門,我還有什麽臉見人呢!”

“還是符雅說的對。”皇後不再給程亦風辯駁的機會,“程大人,你能娶到這樣一個好夫人,可真是幾生修來的福氣呢。符雅既然是我的幹女兒,去你家裏拜見長輩絕對不能失禮。瑞香,别急着去欽天監了,帶人把我的首飾都拿出來,叫符雅挑嫁妝!”

“遵命!”瑞香應着,一招呼,便有好幾個太監宮女跟着她去了。

程亦風還是不罷休——他想立刻就把符雅送走,多耽擱一時,就多危險一時。“臣有些話想跟符小姐說,請娘娘恩準——”

“大人着什麽急呢?”皇後道,“她下半輩子都跟着你了,什麽話不能等?再說……”正要找點理由,偏巧外面一個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啓禀娘娘,兵部有要事要禀報程大人,說是跟玉旈雲有關的,要程大人立刻回衙門去。”這可幫了皇後的大忙,順水推舟道:“那還等什麽?程大人,符雅就交給我來照看。你辦了正事,又定好了回鄉的行程,再來找我要人,我保證完完整整的把你的新娘子交給你。”

“臣……”程亦風真是心有不甘,可是兵部急務也不容他拖延,否則沒救成符雅,反而耽擱國家大事,更加糟糕。

“去吧。”符雅道,望了他一眼,仿佛無聲地說:不用擔心我。他無法,隻有跪安出來。

唉,這事辦的!哲霖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搖頭,看來程亦風其人也就隻能對付光明正大的敵人,遇到心裏稍有丘壑的,就隻有被人算計的份兒了。之前菱花胡同居然被他反敗爲勝,想來都是他的幕僚公孫天成在背後計算的功勞——不曉得程亦風過往的戰功,又有多少是公孫天成這老狐狸的手筆?不過,兵部說有玉旈雲的消息,是什麽呢?倒是先去打探這個是正經!

他想着,就準備抽身,輕輕拿起瓦片來,打算放回原處。然而這時,聽到皇後道:“你們兩個唱的什麽好戲?”目光如箭,直刺符雅。

符雅低頭咬着嘴唇,似乎斟酌着該怎樣回答。

皇後便冷笑了一聲,屏退左右,道:“你還遮掩什麽?不都是明擺着了麽?我昨天送給你的菜蔬有毒,你猜想自己的時辰到了,僥幸了逃了初一,卻怕逃不了十五,于是叫程亦風來求婚,再跟着他還鄉,就可趁機遠走高飛,去你的什麽婆羅門國,是也不是?”

符雅不待答,皇後又道:“不對,以你這麽緊張程亦風,一直怕拖累他,應該甯可死也不向他求救,這個以成親爲借口出逃的計劃應該是程亦風自己想出來的——他又是怎麽知道你有危險的?你應該不會告訴他……”

“請娘娘不要爲難程大人!”符雅雙膝跪倒,“臣女從沒有向程大人透露多一個字,相信程大人也什麽都不知道,隻是……隻是湊巧而已……娘娘既然一直擔心當年的事情洩露出去,就請娘娘賜臣女一死。隻要臣女死了,一切就都了結了。”

“要死要活的!”皇後拍案,手上一枚碩大的戒指飛了出去,不知滾到了哪個角落,“你爲什麽總想着我要殺你?我若真要殺你,找個什麽理由不行?爲什麽要大張旗鼓地給你送山珍海味,然後在裏面下毒?莫非我唯恐别人不知道是我做的麽?”

符雅一怔——聰敏如她,若不是因爲太過驚慌,不應該沒發現這個疑點。

“你瞪着我有什麽用?”皇後道,“這個人要不就是想謀害太子,要不就是想殺了你嫁禍給我。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罪無可恕!你與其胡亂猜測,又要亡命天涯,倒不如把這個人給我揪出來——”她頓了頓,大約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不想讓符雅看出自己受到威脅的樣子,就緩和了面容,道:“我當時給你幾天時間考慮,你自己決定回到我身邊。那時候起你就是我的幫手了,我已将從前的事一筆勾銷。你何苦自己胡思亂想?這個人……這個人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你想,會是誰?”

若論到想要加害自己的,符雅想,也就隻有……

也就隻有白羽音這個小妖女了,符雅不會想不到吧?哲霖回頭望了望屋檐下,白羽音還扒在那兒偷看。這個小妖女實在讨厭,他想,一肚子的歪點子。旁人勾心鬥角,或爲權力,或爲金錢,像哲霖和景康侯,更是爲了光複國家。而白羽音成日介或者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或者拿着無聊當有趣,以害人爲樂。正因爲如此,她下一步會有什麽瘋狂的舉動,簡直無法預料。留她在世上成爲隐患,不如借皇後的手把她除掉,也算是個順水人情了!

想着,他悄悄探足鏟起一堆雪,壓實成一塊冰磚,猛地向檐下踢去,不偏不倚就砸在白羽音的頭上。小姑娘不禁“啊喲”驚叫一聲,仰面摔倒。

這響動可就大了,好幾個太監宮女聞聲而來:“啊呀!霏雪郡主!你怎麽了?”

白羽音怒不可遏,那雪團打得她腦袋發暈,絕不是被風吹落或者貓兒鳥兒嬉鬧時推落,八成是有人暗算。可是,她擡頭看,這個角度根本就看不見屋頂。況且,哲霖早已經去得無影無蹤了。

頭發也亂了,衣服也髒了,她狼狽不堪的被宮女太監圍着問長問短。而這時,偏殿的後窗“砰”地被推開,皇後闆着臉出現在窗口,鳳目微虛,目光很薄很鋒利。

“啊,娘娘……”白羽音連忙跪下,“臣女……臣女見到臘梅開的好,所以想折一枝帶回去給太子殿下,結果腳一滑就……請娘娘饒恕羽音無狀!”邊說邊舉起了身邊被壓壞的臘梅花。

看了看臘梅,又看了看她,皇後嘴角上揚,笑了起來:“你也真是不小心,快讓她們帶你去換身衣服,看看擦破了皮沒有——你要是受了傷,送多少臘梅過去,太子也不安心呢!”

“多謝娘娘!”白羽音叩頭,一瘸一拐地讓人扶着走了。

“這小狐狸!”皇後看着她遠去,掩上窗戶,切齒冷笑,“我不拆穿她,她倒以爲我是傻子。”

“怎麽?”符雅試探地。

“她撒謊倒是快,就是撒不圓。”皇後道,“手裏拿一枝臘梅就說是給太子采花——我這坤甯宮偏殿後面哪裏有臘梅呢?”

不錯,隻有柏樹。符雅經常出入,自然知道。

“想來她是不怕死的爬到樹上想偷聽我們說話。”皇後冷笑,“大約我們之前說過的話也是她聽去的——你老實說,當日是不是她推你落水的?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得罪她的事,所以她很想殺你?當天淹不死你,然後又想毒死你?”

符雅不能否認。她早也懷疑白羽音,隻是不解白羽音如何知道皇後的秘密。如今既然發現這小姑娘敢在坤甯宮偷聽,謎團就解開了。

“可惡!”皇後捏着拳頭,“這死丫頭,看來就算是康親王的外孫女兒,我也不能對她客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交完了期末論文就來更新了

希望老闆不要頻繁找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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