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福船沉沒,船上的火炮等物也都沉入河底。
程亦風驚得合不攏嘴,趕緊叫人去請公孫天成來,準備立刻随府尹的人馬到碼頭看個究竟。不過公孫天成道:“稍帶片刻——先把事情經過問清楚。”因叫那水手詳細說一回。
水手道,二更天的時候,來了一群奇怪的人,一定要說西瑤福船上藏匿了叛國奸賊,要搜查一番。水手們自然不能答應——半是爲了保護貴重的火炮,半是因爲既然使節和盟書都順利到達涼城,這條船就不再是僞裝的商船,而是代表西瑤國體的艦隻,怎能容人随便搜查侮辱?但是那些不速之客卻蠻不講理,兩下裏不由從口角演變成動手,一時沖突起來。
“那些人的武功甚高,我等非其敵手。後來先生的朋友嚴幫主從艙裏出來,這些人就都去圍攻他。我等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就來幫着嚴幫主。但是那些人使出火雷一類的暗器,在我們的船上破了好幾個洞。我等都忙着搶救……混亂之中,也不曉得嚴幫主究竟到哪裏去了。”
不用說,這是追殺嚴八姐的武林人士之所爲!程亦風暗想:這些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過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趕緊打撈火炮減小損失才最重要,因道:“水師白鹭營有一百多人就駐紮在京畿。我即刻寫一封手令,讓讓他們派水性好的士兵來幫着打撈。”
涼城府尹求之不得——他也聽說了船上是西瑤皇帝送給元酆帝和竣熙的禮物,在自己治下出了這樣大的事故,還不得想盡一切辦法補救麽?“下官這就去辦,不過太子殿下那邊……”他擔憂地,“下官聽說殿下原打算今日來檢閱水師,是不是要通報宮裏一聲,取消行程?”
“不用。”公孫天成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難道還能瞞得住殿下?反而應該盡早報告他才好。”
府尹聞言,魂也吓得丢了半條:“這……現在報告太子殿下隻是讓他多擔憂而已,依下官的所見,還是先着手打撈,這樣殿下來到時,至少看到我等已采取補救措施……”
“大人這樣想就錯了。”公孫天成道,“出了這麽大的事,誰也擔待不起。萬一現在決定打撈,而打撈的過程中又有了什麽别的變化,我們的罪過豈不是更大了?”
府尹一聽,果然有理——自己什麽也不敢動,就直接跑來報告程亦風不也是存着如此打算麽?當下命令兵丁:“快,進宮報信!”
士兵還不及答應,公孫天成又道:“豈有此理,怎麽能讓一個普通的兵丁去和太子說這麽重要的事?萬一說不清楚怎麽辦?萬一太子立即有些别的指示又怎麽辦?依老朽看,應該府尹大人您和程大人親自進宮去,這才足以應對。”
“我也要去?”程亦風并不怕自己麻煩,隻是想到竣熙的失望和焦慮,以及哲霖不曉得對此會有什麽解釋,他就感覺腦袋發漲。
“大人要趕緊進宮去,請太子殿下到碼頭來。”公孫天成說,又低聲加了一句,“務必把狀元郎也請上——大人應該也很想知道真相吧?”
逃避真相并不等于真相就會變成虛假,程亦風想,掩耳盜鈴的行爲實在可笑,自己爲何要做可笑之人?因點頭道:“好,那麽我進宮,不過無論太子殿下怎麽決定,火炮總是要打撈的,我還是發一封手令去白鹭營調兵,麻煩公孫先生去碼頭暫時調度全局,如何?”
公孫天成臉上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微笑:“自然。把人調來了,等太子殿下一到就着手打撈。”
計議既定,程亦風就立刻磨墨修書,然後叫人快馬加鞭送去水師白鹭營求救。之後他則和公孫天成分道揚镳,各自辦事。
公孫天成來到碼頭時,天空已經發白。顯見着那場争鬥殃及池魚,許多停泊在碼頭的商船都有損傷,官兵現場維持着秩序,各個船上的水手則忙着善後。還有些水手已經趁着西瑤人報官城門打開的當兒,也跟着進城報告了他們的老闆,不少焦急商家也就匆匆的趕來,現在都在數算損失。
公孫天成再次向各位水手詢問事故的細節——對方來了幾個人,大約是何相貌,如此這般。水手們以爲他是要上報官府畫像通緝,個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就在說話的時候,突然一個水手道::“啊呀,那些人又回來了!”大家順他所指看過去,果然有十來個勁裝漢子在一個中年婦人的帶領下朝這邊走了過來。他們顯然也認出了西瑤水手們,便有一個漢子冷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師娘,就是這些人窩藏嚴八姐,還打傷了師父。”
婦人掃視了衆人一眼:“諸位究竟是那條道兒上的?爲何要與逆賊爲伍?”
公孫天成不卑不亢:“這位夫人說話叫人好生不解——什麽叫那條道兒上的?誰又是逆賊了?”
那婦人年輕時也許頗爲冷豔,但現在看起來硬邦邦如同隔夜的點心,臉上似乎從來隻能顯出一種表情:“老先生不必裝糊塗——我等乃是東海派的,一路追捕叛國逆賊嚴八姐。我知道他上了你的船,而且你爲了救他用奇怪的暗器打傷我丈夫——這樁恩怨,我東海派一定要跟你們計算清楚,請你們報上來路吧!”
“嚴幫主與老朽萍水相逢。”公孫天成道,“他曾幫老朽拉纖,老朽見他有難,也就順手相救,不幸傷及尊夫,實在過意不去,請問姜掌門傷勢如何?”
姜夫人并不和他套近乎:“不用多費唇舌,外子一心要爲武林除害,爲國家除害,你若是不知情之下庇護了嚴八姐這逆賊,又真心對我丈夫愧疚的,就速速告訴我等嚴八姐的下落。”
“老朽先已說得清楚,嚴幫主和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公孫天成道,“你們發現了他的行蹤,他自然就躲開了,我們如何知道他的下落?”
姜夫人冷冰冰地:“我奉勸各位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現在是客客氣氣的跟你們說話,你們若執意包庇嚴八姐,恐怕沉到運河裏的就不光是你們的船了!”她說話的時候向前逼近了些許,雖然不過是半步的距離,但陰冷的殺氣立刻就叫周圍的人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西瑤的水手們不約而同的去摸腰裏的佩刀。不過公孫天成輕輕一擡手,示意他們少安毋躁,自己則毫不畏懼的也向前走了半步,道:“東海派?你們也是歸新任武林盟主袁哲霖統領的了?”
“那又如何?”東海派的人已經摩拳擦掌,有些故意拉動指節,發出“咯咯”的響聲,“你們不服袁盟主的領導,就是自讨苦吃。”
公孫天成語氣淡然:“老朽聽說袁盟主高中了狀元,太子殿下要他到兵部任職呢,可有此事?”
“原來你也知道?”姜夫人道,“那麽你們爲何還要一意孤行,和袁盟主以及武林正道作對?”
公孫天成哈哈大笑:“姜夫人從頭至尾就一口咬定我等是跟袁盟主作對的綠林人士,不知究竟是憑着什麽如此堅信呢?”他指了指身後的水手們:“不瞞諸位東海派的英雄,這幾位是來自西瑤水師的校尉,他們來到我國,乃是爲了護送西瑤皇帝給吾皇萬歲和太子千歲的禮物以及盟書。老朽則是受了太子千歲和兵部尚書程大人所托,到西瑤商談盟約的使臣。我等和諸位英雄所說的武林義師簡直是毫無瓜葛。”
東海派的諸人顯然是吃了一驚,且并不大相信,或者看着姜夫人等他發話,或者相互交換着眼色,想達成某種共識。
公孫天成接着道:“程大人也得到了報告,已經進宮面見太子去了。太子殿下昨夜還在程大人家宴飲,計劃今天要來迎接西瑤的官兵,接收西瑤皇帝的禮物——那禮物是二十門火炮,威力無窮,殿下打算讓水師試放火炮,演習一番。他對今日十分期待呢,如今……”故意不把話挑明,他隻歎了口氣。
東海派的人面面相觑:就算他們對朝廷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太子和程亦風的名号總也聽過——哲霖再風光,進了兵部也不過是程亦風的下屬,即便他能得到太子的賞識,如今被破壞的是西瑤船隻,那就是影響兩國結盟的大事,哲霖能兜得住嗎? 這老頭子該不會是虛張聲勢吧?
有人心想:反正江湖和朝廷本來就是兩條不同的道兒,就鬧起來也沒什麽大不了。也有人想:姜廣軒這樣支持哲霖做武林盟主,得罪朝廷就是給哲霖找麻煩,恐怕就也就是給姜廣軒找麻煩,那還能有好果子吃?大家都轉着主意,想着對策。
隻是,還不待他們相處對策,就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人吆喝:“太子殿下駕到!”
衆人循聲望去,看見禁軍開路,碼頭上的小民慌忙倒地跪拜——不過也都稀奇從來沒有見過太子,因此悄悄擡頭張望——馬蹄的煙塵揚起,看不見導從侍衛、扈從侍衛等人,不過如彩雲般連綿的曲柄九龍傘、直柄龍傘、直柄瑞草傘、方傘四、雙龍扇、孔雀扇、白澤旗、金節、羽葆幢、傳教幡、告止幡、信幡、绛引幡,等等各物,直叫大家眼花缭亂。
“還不趕緊跪迎太子殿下!”公孫天成說着,已經率先走了上去。
沒等他們迎上多遠,竣熙的車駕跟前早已經黑壓壓跪了一片人。有些不知規矩的,竟跪在了道路中央,禁軍士兵揚鞭呵斥,竣熙就從車中出聲制止:“莫要傷了百姓!既然已經到了,我且下來走過去就是。”
沒有人敢逆他的意思。他既下車,禁軍們也都下了馬,程亦風也從自己的車上下來。他後面還跟着兩駕車,一駕裏面是涼城府尹,另一駕裏面走出來那一表人才的青年顯然就是新科狀元哲霖。
“太子殿下!程大人!”公孫天成大聲招呼,同時大步走上前去。“老朽辦事不利,竟讓西瑤皇帝送給殿下的禮物付之一炬,老朽願一死以謝罪!”
看熱鬧的百姓見這樣一個布衣老頭兒如此咋咋呼呼的跟竣熙和程亦風喊話,都十分驚訝。他們都盯着看,看他有些踉跄地來到了竣熙近前,竣熙居然喝令禁軍讓路,而程亦風又親自上來迎接,心中都道:這老兒是何方神聖?
公孫天成屈膝要跪,程亦風扶住了他。“先生不必如此,”竣熙道,“歹徒來鬧事的時候先生身在城中,怎麽能說是先生的責任呢?”
“老朽受殿下所托出使西瑤,對西瑤皇帝交代時,老朽就是代表殿下。”公孫天成道。“西瑤皇帝既囑咐老朽将盟書和禮物帶回來給皇上與殿下,那老朽又是代表西瑤皇帝。如今艦船焚毀,火炮沉于河底,老朽對殿下對西瑤皇帝都無從交代,唯有……啊……”他轉身指了指西瑤的水手們:“這些都是西瑤水師的校尉,他們已經拼死保護艦船,隻怪賊人厲害,終究不敵。請殿下隻責罰老朽一人,不要拖累他們。”
“先生也說是賊人厲害。”竣熙道,“我決不會責罰先生和各位西瑤的客人。孫晉元,你立刻調派全部捕快,一定要給我被這些賊人抓出來正法!”
孫晉元,即涼城府尹,趕忙叩首答應。
“殿下!”西瑤水手中領頭的道,“不用麻煩叫捕快查了,那些燒我艦船的匪徒就在此間,方才還想繼續作亂呢!”他手一指,東海派的一些人立即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
這些人本來對于公孫天成的話半信半疑,跟着來打算随機應變。當看到老先生和竣熙及程亦風直接對話時,他們方才知道此人所言非虛。然而隻顧着驚訝了,不意就被指了出來。竣熙已口口聲聲稱他們是賊人,要緝拿他們,此刻禁軍和官府都在,還能放過他們?誠然,以他們的身手不見得殺不出一條血路去。可那樣絕對逃不了謀逆的罪名。怎麽辦?好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他們的新任武林盟主:“袁盟主——”
哲霖對于事情的經過已經聽說了大概,一邊心中埋怨武夫闖禍,一邊想着對策,但還沒有頭緒,就被牽扯。“殿下,臣……”
“殿下,”公孫天成打斷道:“這不關狀元郎的事。雖然他身爲武林盟主,要統帥群雄,但是綠林豪傑畢竟不比軍隊的兵士,實在難以約束号令。此事論到渎職,隻是老朽,論到毀壞艦船,雖然的确是這些東海派的英雄,但他們昨夜并不知這船上是西瑤皇帝的禮物。所謂不知者不罪,請殿下饒過他們。還是隻責罰老朽一人吧。”說着,又跪了下去。
東海派諸人萬沒有想到他會替自己求情。而竣熙則是驚訝哲霖的身份:“武林盟主?此話當真?”
哲霖也跪了下來:“回禀殿下,臣的确是新任武林盟主,肩負統領四方義師抵抗樾寇之責。這些東海派的英雄都是難得的人才,雖然闖此大禍,但還望殿下法外開恩,給他們将功折罪的機會。公孫先生方才說‘不知者不罪’,他老人家也不知道昨夜東海派會來到船上,更不知道雙方會起誤會,竟緻艦船沉沒。所以請殿下不要爲難公孫先生。依臣之見,現在應當趕緊找人設法打撈火炮,把損失減到最小,才是上策!”
“正是如此。”程亦風跟着跪下,“究竟是誰的責任,遲些再追究也可。先打撈火炮要緊。”
他這樣一跪,孫晉元也不好站着:“殿下,臣也以爲打撈火炮要緊。遲些火炮被沖到下遊就麻煩了。”
“我幾時說現在要罰人了?”竣熙道,“你們都起來。什麽誤會也好,糾紛也罷——狀元郎的意思沒錯,先打撈火炮要緊。程大人,你不是已經傳令給白鹭營麽?怎麽還沒有見到他們?”
“應該就到了……”程亦風才說着,聽到東面一陣響動,人群分開,正是白鹭營的參将親自帶着得力的部下來了。
竣熙讓他們不要顧着繁文缛節來行君臣大禮,趕緊立刻下水去搜尋火炮——運河的水流不急,火炮沉沒也才幾個時辰的光景,并沒有向下遊移動,也沒有陷入河泥太深,水兵們用繩子導引,将鐵索拴到了炮身上,岸上則用馬匹和人力一同拖拽,不多時就将第一尊火炮拉出了水面。
岸上觀看的衆人不由都沸騰了起來。竣熙更是大喜,迫不及待的走上前去仔細端詳,見那炮身黑亮,炮筒有碗口粗,少年好奇的摸了摸,道:“這就是那能夠開山裂石的神兵?”
“不錯。”公孫天成描述了一番火炮的威力,“隻可惜沒有炮彈無法演示給殿下看。不過那些都容易造。最玄妙的部分還是在炮筒和底座上——怎樣才能射得遠、打得準,又不會讓反沖之力傷着自己人,學問就都在炮筒和底座上了。”
“聽說西瑤一共隻送給我國二十門火炮。”方才一直面色陰沉的留在隊伍最尾端的哲霖這時也跟了上來,“倘若能夠知道火炮構造的奧秘從而大量制造,樾人如何是我軍對手?殿下,臣以爲應該傳旨兵部營造司立即着手研究。”
“不必麻煩,”公孫天成道,“火炮是何構造,西瑤送的《鑄造秘要》裏都寫的清楚,不需要我們自己研究。”
“果真?”竣熙驚喜。哲霖也立刻道:“那就更好了,太子殿下,可以直接傳旨營造司要他們開始鑄造火炮。這麽多火炮哪怕隻是運到大青河前線演習,也足夠威懾敵人了。”
“可不是!”公孫天成不冷不熱的,“不過《鑄造秘要》老朽留在了船上——這大概是無法從水裏打撈的吧?”
“這……”哲霖才恢複如常的面色又變得難看,“那要如何補救才好?”總不能讓人家西瑤皇帝重新送一本來吧?
“太子殿下不必擔憂。”分明是哲霖在問問題,公孫天成卻向竣熙道,“老朽旅途無聊,翻閱《鑄造秘要》,已經将其中内容銘記于心。今夜老朽就開始默寫,必然一字不差的将這本書寫出來給殿下。”
“先生高才!”竣熙大喜,“一整本書也能過目不忘!未知其中還有什麽神奇的玩意兒?”
“回禀殿下,”公孫天成道,“書中還記載了多種礦藏,有的可以使鋼鐵更堅固,有的則可以使其更柔韌,另外還有各種不同鑄造技術,大到火炮,小到箭頭,都詳實無比。其中最有意思的是火槍——其原理與火炮相似,但是個頭小,重量輕,拿在手裏就可以用。槍彈射出,威力遠大于弓箭,而操作簡便,即使沒有臂力拉弓的人也可以輕易扣動扳機。西瑤皇帝送給殿下一把,老朽曾經在危急之時用來克敵,親見其威力,實在是……”
“他就是用那玩意兒打傷師父的!”東海派的有人忍不住叫道,“師娘,他自己也承認了!我們怎麽都要爲師父讨個公道——袁盟主,我們既追随你,你就要替我們主持公道!”
哲霖正被公孫天成氣得冒火,偏偏東海派這不識時務的人還要來火上澆油,他恨不得能夠一巴掌打掉這家夥的一嘴牙。但還不及發作,竣熙先開了口——少年早就對東海派諸人毀壞艦船的事懷了一肚子的惱火,本來想先辦完了正事再來深究,不料這些人唧唧歪歪着實讨厭,他因而斷喝道:“放肆!本太子在此,你們竟然去叫袁哲霖給你主持公道?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太子麽?還有朝廷麽?”說到這裏,又冷笑一聲:“不錯,你們追随他——這是什麽意思?你們是要擁戴他來當皇帝麽?”
此話一出,哲霖不由“撲通”跪倒在地:“殿下,臣決無此意!臣之所以出任武林盟主,乃是希望集合中原的有識之士共抗樾寇,使楚國不至于經曆我馘國的災難。臣此心可昭日月!”
竣熙瞥了一眼東海派的人,都還傻愣愣的站着。他不由氣道:“他們能抗擊樾寇麽?我看他們隻會惹麻煩而已!”
東海派怎麽說也是江湖大派,怎麽容得下人家如此評判?哪怕是出自當今太子之口,他們還是個個臉色發青。哲霖狠狠的使眼色要他們趕緊跪下認罪,他們卻是不理。
“殿下息怒。”公孫天成道,“這些英雄是因爲老朽打傷了他們掌門的緣故才如此憤怒,并非有意冒犯殿下。”
竣熙冷哼了一聲:“公孫先生不必爲他們說好話——如果他們好好兒的沒有威脅你,你做什麽要打傷他們的掌門呢?必定是他們有錯在先。”
“殿下明鑒。”公孫天成道,“依老朽看,其中必然是有誤會的。老朽北上途中結識了一位大俠——他叫嚴八姐,是漕幫幫主,忠肝義膽又武功高強。曾經親自爲裝着火炮的艦船拉纖。若不是他,老朽也不能這麽快回來向殿下複命。老朽和這位嚴幫主一見如故,結爲知己。本來聽說嚴幫主願意率領漕幫幫衆參軍報國,正要請他一同北上,誰知忽然就有奸人誣陷嚴幫主通敵叛國,要追殺于他。那天這些東海派的豪傑來到船上要見嚴幫主,老朽疑心他們要傷害忠良,所以就用火槍打傷了他們的掌門。”
之前還說跟嚴八姐隻是“萍水相逢”,轉臉就成了知己朋友!東海派的人都摸不透公孫天成究竟在搞什麽鬼。而哲霖卻曉得——老頭兒這是利用竣熙正在氣頭上,說東海派的好話等于說壞話,告他們的狀那就更讓竣熙相信了——而凡是東海派所敵對的,就自然而然都在竣熙心目中成爲了好人。他暗暗咬牙:這老家夥!
果然,竣熙道:“那麽這位嚴幫主如今在哪裏?”
公孫天成搖搖頭:“昨夜之後就失了蹤。也不知究竟是什麽人别有用心在背後造謠,一方面殘害忠良,一方面又引起中原武林自相殘殺……殿下,這會不會是樾人的奸計?”
“如此狠毒,倒像是玉旈雲的作風!”竣熙點頭。
既然太子金口這樣說,誰還敢争辯?尤其哲霖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忙道:“依臣之見也是如此。玉旈雲有心煽動武林内亂,臣等決不能讓她得逞——臣這就把此消息傳給各路英豪,讓他們趕緊尋找嚴幫主,保護他的安全,免得他遭了玉旈雲的毒手。”
竣熙的怒氣才稍稍平息了下來:“狀元郎,你起來吧。玉旈雲奸詐狡猾,我們要是再互相責怪,就中了她的奸計——至于這些江湖人士,我也不罰他們了。你好生管束他們,讓他們不要再惹麻煩。”
“是。”哲霖答應着,站了起來,面色鐵青。
好在這時又接連有兩尊火炮被拉出了水面,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過去,這場風波才暫時平息。竣熙等一行一直在碼頭留到了午後時分,半數火炮被打撈上來,才不得不回宮去處理公務。
公孫天成将程亦風拉到一邊低聲道:“老朽少時給大人畫幾幅嚴幫主的畫像,大人趕緊派些可靠的人手去尋找他的下落。”
“狀元郎不是說要大家不要再追殺嚴幫主麽?”程亦風道,“況且今日太子如此訓斥東海派的人,諒這些江湖草莽也不敢再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來。”
“大人真的這樣以爲?”公孫天成道,“大人真信他是叫人去保護嚴幫主?他怕是加派人手,要盡快殺了嚴幫主滅口才是!到時候死屍一具,說是玉旈雲親自來殺的都有人信。”
豈有如此狠毒?程亦風自然是不慣以惡意來揣度别人。
公孫天成了解他的個性:“袁哲霖花了這麽大的心機才既當上武林盟主又中了狀元,他豈會因爲今日讓老朽煞了銳氣就輕易放棄的?不管他有什麽陰謀,若不徹底将他擊垮,恐怕後患無窮呢!”
“武林中荒唐的事多着呢。”程亦風道,“怎見得一定是狀元郎有陰謀?”
“有沒有陰謀,找到了嚴幫主就知道了。”公孫天成道,“如果沒有陰謀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有,大人難道不想制止?”
程亦風曉得自己又犯起那“怕麻煩”的毛病——真真要不得!“好,我去辦。”
不過嚴八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一連好幾天,程亦風的人沒有他的消息,哲霖那邊也不聽提起。
随着火炮全數打撈完畢,《鑄造秘要》默寫完全,西瑤使者得到賞賜以上賓禮送上歸程,運河碼頭的一場風波就漸漸被人忘記。尤其,兵部營造司按照《鑄造秘要》所示鑄造了鉛彈,竣熙在城郊試放火炮——那地動山搖的氣勢,讓人震撼不已,大家的注意就全都被吸引到這絕世神兵上來。
“就連奴才們在宮裏都聽見響動了呢!”本是竣熙的近身現已升爲東宮總管的劉太監道,“大家先都還說怎麽深秋大晴天的打起雷來,原來是殿下請的雷神!”
竣熙對此自然也頗爲得意:“将來若是樾寇膽敢挑釁,我就讓雷神劈死他們——說來,不如就把這些火炮稱爲雷神,訓練一營炮兵叫做‘雷神營’,如何?”
他這是征詢程亦風、公孫天成、哲霖和風雷社一班士子的意見,衆人大多是說“好”的,還有的想起古人的詩句來,覺得這個名号十分威風。唯哲霖道:“隻是玉旈雲号稱‘驚雷将軍’,我軍若也帶上‘雷’字,豈不是和她重複,倒顯得像是她的部下一般,不怕影響士氣麽?”
“狀元郎顧慮的未免也太多了。”公孫天成道,“要是什麽玉旈雲用了我國就不能用,軍中豈不是不剩什麽可用的?再說,如此避忌她反而滅自己威風呢!”
“先生說的有道理。”竣熙道,“我就決定叫雷神營了!讓京畿守衛的部隊即刻挑選一批聰明勇敢的士兵來訓練,之後再讓他們到大青河要塞去訓練那裏的士兵。至于大規模制造火炮的任務,就要交給兵部營造司。”他一氣說下去,從勘探礦藏到建立作坊,顯然是近幾天來滿心裏考慮的都是這事。
程亦風聽着,不由暗暗憂慮:新政才剛剛開始,還有許多改革未曾實施,太子卻突然把興趣轉到鑄造火炮上去了,少年人不定性,難免還是有些貪新鮮——他不會就此把新政擱置下來吧?
正發愁的時候,公孫天成呵呵笑着打斷了竣熙:“老朽鬥膽,殿下考慮得周詳,不過也不能說風就是雨。勘探礦藏是多麽困難的事?鑄造所用的各樣礦石究竟在我國的何地,不是殿下下一道命令就能立刻找出結果來的。如果礦石還沒有開采到,殿下就廣招天下鑄造名匠,又在各地建立作坊,豈不是要空置着浪費銀兩?而那些訓練出來的炮手沒有火炮用,殿下又要将他們如何呢?”
“這……”竣熙隻是一腔熱情,根本沒有想到這麽多,被老先生一語點醒,不禁慚愧,“先生教訓的是。”
公孫天成道:“老朽怎麽敢教訓殿下,死罪死罪!老朽隻不過是想變法方興未艾,雖然向寺廟道觀征稅充盈了國庫,但是如果吧攤子鋪得太大,難免入不敷出。倒不如先繼續推行稅收的新政,等銀兩足夠,而礦藏又勘探到了,再招募工匠建立作坊不遲。”
“臣也是這樣認爲。”程亦風趕緊表态,“冬季農閑時正好可以修築河工,豈不是試點官雇法的好時機嗎?”
“不錯!”風雷社的人紛紛贊同,“鋪路、架橋、修河堤,用從寺廟道觀征收上來的銀子雇百姓參與工程,既造福國家,又給了他們一筆意外的收入——這筆錢還是那和尚道士們出的,朝廷沒有直接花一個銅闆,真是一舉數得的好交易!”
竣熙果然就是個思想活躍的少年,聽到這裏的好處,立刻把兵工的困難與失望丢到一邊:“諸位卿家說得對極了!就在京畿附近試點,讓他們……”涼城附近道路平整運河寬闊,除了元酆帝擴建行宮之外,并沒有什麽工程好做。但總不能“官雇”老百姓來助長元酆帝的奢侈吧?少年一時想不出下文來。
“殿下,可以讓他們挖運河的河泥。”公孫天成道,“既可以保證河道暢通,又爲春耕積攢肥料,也算是一舉兩得呢!”
“不錯,不錯!”竣熙拊掌,“這就去寫了詞頭來,讓兩殿六部議論去——就不知他們要議到幾時!”
公孫天成笑了笑:“殿下這樣說,老朽倒是想起起初初歸來的那日,殿下和各位大人們行酒令說新法,當時殿下提出的不就是簡化議政麽?不知何時将付諸實施?還有一些别的建議,是不是也可以正式提到議程上來?”
他這是對竣熙說話,但眼睛卻瞟了瞟哲霖。
新科狀元微笑如常:“老先生說的極是。其他的提案都可以暫時擺一擺,唯獨這簡化議政的一條刻不容緩。殿下,不如讓臣等即刻幫你起草詞頭,明日就發送兩殿六部,如何?”
這條提案本就是竣熙想出來的,他當然沒有反對的道理。哲霖當下就和高齊、文淵等人退出東宮去辦事,而程亦風和公孫天成也告退離開。
“袁哲霖這個人還真不簡單。”公孫天成負着手,邊走邊道,“年輕人裏像他這麽沉得住氣的倒還真少見——我疑心他本想招徕江湖人士充當細作,所以故意要在碼頭上讓太子對江湖草莽的印象一落千丈。那之後,袁哲霖一次也沒有提過‘細作’兩個字。今日我如此試探,他也隻當沒聽見!”
“其實設立細作司本身又不是什麽壞事。”程亦風道,“雖然不顧國民生計隻把心思放在打探帝國虛實上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不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
“好兵器到了心懷百姓的人手裏,就可以驅除鞑虜。”公孫天成道,“然而到了心術不正的手中,就不曉得會弄出什麽名堂來了。”
到頭來問題的焦點還是哲霖本身——也怪他太神秘!如果找出“陰謀”來了,讓他得到該當的處置,自然大家都松一口氣。但是如果一直也找不出陰謀來,莫非就一直這樣懷疑下去?說實話,程亦風沒有閑情逸緻來關注這些。
兩人走了一段,迎面碰上了景康侯。“程大人!公孫先生!”亡國皇帝笑着與他們招呼,“二位從東宮來麽?可見到……見到我二弟?”
“狀元郎和新科進士們幫太子殿下起草詞頭去了。”程亦風道,“侯爺找他有事?”
“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景康侯道,“自他中了狀元之後,我一直想賀他一賀。但他卻始終不肯原諒我這個哥哥……唉,畢竟祖宗的百年基業就亡在我的手裏,将來我去到九泉之下,列祖列宗也必然不會原諒我的。”
“侯爺何必如此。”公孫天成道,“天下之事起起落落,有人非亡國之君,卻當亡國之運的,豈能什麽都怪到自己的身上——害馘國百姓流離失所的,是樾寇。令弟對樾寇可謂恨之入骨呢!”
“他怎能不恨!”景康侯道,“他親自沖鋒陷陣,險些就死在樾寇的手中。不過也因此才另有一番際遇——我聽說他現在做了武林盟主。”
“可不是!”公孫天成道,“老朽聽說中原武林的各路英豪誰也不服誰,過去自相殘殺,争鬥不斷,狀元郎竟然能夠将他們團結一處,爲朝廷效力,這功勞可大了!”
“他是要讓這些江湖草莽爲朝廷效力?”景康侯驚訝道,“我還以爲他是……算了,是我會錯意。”
聽到他欲言又止,公孫天成反而來了興趣:“侯爺以爲狀元郎想如何?”
景康侯有些爲難地,看了看四周,見沒有閑人,才低聲道:“兩位大概不知道,樾寇初初滅亡我國之時,我逃難來此。但我馘國之内有許多有識之士不甘爲樾人所奴役。其中的許多江湖豪傑就聯合中原武林的英雄去樾國想刺殺樾國皇帝和幾位大将,以圖複國。可惜當時失敗了。所以這次聽說哲霖當上武林盟主,統帥中原義師,我以爲他也是爲了複國呢。我還想勸他,事情過了這麽久了,複國怕是沒有希望了,還是做好自己的本分,爲朝廷效力爲上。既然他并無此想法,那就是我多慮了。”
“複國又不是什麽可恥之事。”公孫天成道,“馘國的山川本來就是袁家的,不管過去多少年,如果能奪回來,都應該奪回來。相信若有如此機會,太子殿下也會支持侯爺和狀元郎的。”
“哪裏會有機會?”景康侯苦笑道,“馘國百姓如果不是流落他鄉,就是已經乖乖地順服了樾人的統治。我雖然還活着,但是既沒有武将也沒有文臣。先生方才說的沒錯,我也許不是亡國之君,卻當亡國之運。那就是上天注定的了……唉!”
聽他這一生歎息充滿辛酸,程亦風不由想起舊年大青河之戰前,那時景康侯雖然不提複國,但是總懷着擊潰樾寇報仇雪恨之心,如今卻好像完全放棄了一般。時間和愁苦果然可以消磨人的意志。
“侯爺千萬不要這樣說,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公孫天成道,“如今狀元郎文武雙全,内得百官信賴,外有英雄支持——上天怎樣注定,我們凡人怎麽能揣測得透?”
景康侯道:“先生真會安慰人。現在我是楚國的臣民,哲霖也是楚國的臣子,不必去想那些本分之外的事。話說回來,若是早知他這樣有本事,當初父王傳位給他,我馘國也不見得是如今的下場。”
“侯爺這話也不對。”公孫天成道,“您方才 不是自己也說了?如果不是馘國遭逢大難,狀元郎怎麽會有後來的奇遇和今日的成就呢?”
景康侯一愣:“這也有道理……”
他又和公孫天成絮絮說了些馘國的往事。程亦風心知公孫天成是在打聽哲霖的過去,想找出些蛛絲馬迹來。他自己并不十分在意,反而更多這惦記着新法——那簡化議政的建議恐怕會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吧!
正走神,忽然看到前方走來幾個女子,有一個花枝招展,老遠就能看到鮮豔耀眼的衣裙,另一個卻淳樸素淨,打扮得連後面跟着的宮女都不如——然而程亦風的神思立刻被拉了回來:這不是符雅麽?她這是陪着哪位貴妃?
公孫天成和景康侯也注意到符雅一行了。
“我來同二位介紹。”景康侯道,“這位就是我在馘國失散的妃子思韫,最近才有緣重逢。皇後娘娘已經給了恩典,現在她就算是我的正妻,封爲一品趙國夫人。”
原來是她,程亦風聽說這位落難妃子被賣入青樓,是哲霖把她贖出來的,可謂經曆坎坷。不過見禮時打了個照面,隻見豔麗無比,苦難的歲月仿佛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然而她越是豔麗,就越是顯得身邊的符雅自然淳樸——看思韫多一眼,就要眼花缭亂,而看符雅多一眼,隻感覺通體舒泰。
符雅笑道:“早就聽說公孫先生回來了,還一直沒功夫去看望,今日既然撞上,就補問一句:旅途還順利麽?”
公孫天成自然要客套的感謝她關心。而程亦風隻是好奇的問:“符小姐怎麽和……趙國夫人……”
“說起來也是緣分。”景康侯道,“思韫冊封之後進宮謝恩,那日符小姐就在皇後娘娘身邊。思韫沒有别的所長,就是彈得一手好琵琶,所以皇後娘娘要她表演,還讓符小姐吹箫伴奏。旁人有了耳福,她們兩個就找到了知音。現在符小姐是我家的常客呢。”
“侯爺這樣說話,好像是嫌我打擾了呢!”符雅道,“那我以後還是少去爲妙。”
“我難得才找到這樣一個好姐妹,”思韫道,“不要理他,我們玩我們的。再說,皇後娘娘不是讓親貴女眷們準備一場絲竹合奏好在她老人家的壽宴上表演嗎?我們也不是純玩樂,是做正事呢!”
符雅笑了笑:“是做正事……不過,今日見到程大人和公孫先生我突然想起另外的正事來了。今日就不去侯爵府了,改明日如何?”
思韫撅着嘴:“男人們成天就是說些軍國大事,你和他們能有什麽正事談?”她眼睛轉了轉:“哦……我曉得了,我曾聽皇後娘娘說過,要把你……”
“别胡說!”符雅急得斷喝一聲,“否則我可翻臉了!”又對程亦風道:“其實我是關心那天大人家的酒席上記錄下來的新法提案,遲遲不見實施,所以想問問。”
程亦風怔了怔:符雅是個聰慧卻守本分的女子,就算對政務有再多的見解,也不肯輕易說,更不會在人前議論。今天這是怎麽了,劈頭就問新政?但他還是回答:“方才還和太子殿下和諸位新科進士讨論這事。新政諸多,不能一夜之間統統實施。”
“你看,人家果然是問正事吧?”景康侯招呼思韫,“哪裏都像你這麽悠閑!我們走吧,不要耽擱别人。”因和程亦風等告辭,帶着思韫,在那一群宮女的簇擁之下離開。
程亦風和公孫天成也按原路出宮。符雅與他們同路,邊走又邊道:“那些新政就算不能一夜之間統統實施,但其中有好的,不是也可以先試點起來麽?”
“那其中有不少提議都是要以别的政策爲依托的,所以現在無法試點。”程亦風道,“如今準備試點的是官雇法……”
“那還有不需要以别的政策爲基礎的呢?”符雅打斷,“不是可以試試嗎?”
程亦風好生奇怪:符雅怎麽急進起來?但還是答道:“方才聽太子殿下的意思,他想要把簡化議政的建議正式提出來。我恐怕阻力不小呢,其實應該商議成熟了再提吧,畢竟……”
後面的還沒出口,符雅又一次打斷了他:“取消兩殿六部議政,自然阻力不小。那麽設立兵部細作司呢?這又不是什麽特别難的事。況且我聽說新科狀元乃是武林盟主,中原武林各路英雄統統聽他号令。如果招徕這些綠林好漢進入細作司,連訓練都會簡單些,直接就可以運作了,豈不便宜?”
萬沒有想到哲霖絕口不提的事,符雅竟然提了出來。程亦風驚愕的看着這位知己,好像她幾日之間變了個人一般。
公孫天成眯起眼睛:“符小姐莫非一直在考慮細作司的事?”
“我那天負責筆錄。”符雅道,“結果寫進了腦袋裏忘也忘不掉。鬼使神差地就去會想。越想就越覺得這個提案實在是好,忍不住便多嘴起來。”
“呵呵,”公孫天成笑道,“鬼使神差——這個詞可真絕妙。有時明明是人力所爲,我們又抗拒不了,就歸于鬼神了。”
“先生說得如此深奧,我不明白。”符雅眼裏閃過一絲難以形容的情緒,不待人深究,她就迅速的垂下了眼,道:“或者真的是我自己犯賤,明知不該我想,也想個不停。但總之我是越想越覺得可行,程大人不妨考慮一下。”
說話時,已經到了宮門口,符家的車馬在等着,她就上車徑自走了。程亦風呆呆地目送:“符小姐怎麽好像有點……奇怪?”
“不是好像,是的确奇怪。”公孫天成道,“素來符小姐都不願對政務妄加評論。今日特特要來和大人說新政,還要專門說細作司的提案,這不是明擺着有古怪麽?”
程亦風皺着眉頭:“她平時不願評論,但是每每說起來,都見解獨到。難道細作司的提案真的這麽好?”
“有什麽好?”公孫天成道,“如果真是特别好,那麽符小姐因何沒有說得大人當場拍案叫絕,回頭去跟太子請命呢?其實符小姐說了什麽了?除了說‘好,好,好’,連一條具體怎麽好的理由都說不出來。顯見着她不是真覺得好。”
程亦風的眉頭皺得更緊:“自從符小姐失蹤,後來又突然出現,她說的話就經常是前後矛盾的……你說會不會她失蹤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我也許應該問問她,畢竟人生得一知己也不容易。”
“問就有用了麽?”公孫天成道,“如果是發生了什麽事,又可以告訴别人的,符小姐恐怕早就跟大人說了。”
可不是如此!程亦風隻有更焦慮。
“這事符小姐不能跟别人說,且據我看多半和袁哲霖有關。”公孫天成道,“或者符小姐有什麽把柄落到了袁哲霖的手裏。所以被逼要來替他說話——袁哲霖也真是狡猾,自己一個字不提,然後叫叫符小姐在半路堵截我們,借她的口來說這件事……景康侯兄弟不和,我看多半也是假的,否則哪裏這麽巧我們一出門就撞上他,才說了幾句話,他夫人就領着符小姐一起來了呢?”
程亦風仔細一想,雖然不願相信景康侯那一場嗟歎也是做戲,但按照公孫天成的分析,也不無可能。尤其,事關符雅的安危,他不可大意——像符雅這樣一個善良灑脫的人,誰會忍心去傷害她?她又會有什麽“把柄”讓人抓到?
心裏不免煩亂,又隐隐作痛。
“大人想要幫符小姐麽?”公孫天成道,“那就派人去查一查她失蹤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以埋伏在符府外,看看有何反常。”
“監視符小姐?”程亦風驚道,“這怎麽行?豈不是很不尊重她?”
“不搞清楚她到底出了什麽事,怎麽幫她?”公孫天成道,“大人是要尊重她呢,還是要幫她?難道要任由她繼續這樣‘奇怪’下去?”
“這……”程亦風雖然兩難,但是不得不同意公孫天成的說法,“派誰好?”
“小莫現在可以派上用場了,”公孫天成道,“我雖不信他做别的事,但叫他去監視符小姐,總無傷大雅。”
作者有話要說:我這學期就忙得還沒歇下來……真郁悶……
話說我上禮拜在教堂遇到讀者一人……莫非以後大家有了近距離催稿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