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7章

石夢泉當夜接管了東台大營,一切順利。屈恒則是先被了押下了,次日才解回京中候審。當然,這一變故趙王早已得知——幾乎是石夢泉人一離開兵部,消息就傳到了趙王府。當初打算用屈恒的這個痛腳穩穩地拿住他,讓他爲自己辦事,豈料竟這般湊巧讓翼王撞上?滿府的謀士無不暗叫倒黴。不過,再回頭細想,翼王當真是個纨绔子弟嗎?原本看她一眼都嫌煩的玉旒雲難道不是因爲和他訂婚才一躍成爲内親王,進了議政處,又帶了種種麻煩的嗎?也許翼王也是合謀者?

戚縣牢牢掌握的玉旒雲的手中,如今東台大營又被石夢泉接管,九門有潘碩,禁軍和護軍——宮裏傳來消息,也讓玉旒雲正式收回。情況相當的棘手。

“還好東台大營裏還有不少下級軍官是王爺的人。”有門客道,“禁軍和護軍裏也是如此——其實隻要有禁軍裏的那些人,再加上咱們的這些江湖高手,到時一舉将皇帝拿下,玉旒雲還能玩什麽花樣?”

趙王道:“說的倒容易——宮裏出了亂子,戚縣的兵隊,還有那些現在由劉子飛帶着的兵隊會回師勤王的。戚縣的隻有硬拼了。但是東台大營既失,必須叫敏兒帶北疆的部衆回來才有勝算。不過途中定然會被阻攔——劉子飛如何管得住玉旒雲的兵?得把這些人遠遠地支開才好。明天老夫就到議政處再催一次——既然玉旒雲弄了銀子回來,赈災的隊伍就應該繼續前進。”

這樣打算着,次日自然也就如此做了。那天議政處裏格外熱鬧,因爲翼王陪着未婚妻一起來辦公。廉郡王、雍穆公等都是翼王的酒肉朋友,見他辦差歸來免不了要寒暄一番——翼王之前是出了名的厭惡政事,常常帶着鳥籠蟋蟀罐子來議政處,而大部分時間幹脆不出現。廉郡王、雍穆公等見他今日抱着手劄、奏章正正經經地出現,都納悶,就暗裏問他:“十四爺,莫非你轉性了?”

翼王呵呵笑道:“内親王身體還沒全好,我做未婚夫的,怎麽能不幫她分擔些?”

廉郡王苦着臉低聲道:“唉,分擔?依我看,最适合你寶貝未婚妻的養生之道就是你趕快把她娶回府去,然後好好振一振你的夫綱,别再讓她出來抛頭露面攙和朝政。她才進議政處個把月,已經雞飛狗跳,長此以往,我們都沒有活路了。”

翼王還之以苦笑:“二位看我像是個能振夫綱的人麽?若我敢在内親王面前振夫綱,沒有活路的恐怕是我吧?”說罷,攤了攤手,回到面如寒霜的玉旒雲身邊。

人到齊了,就開始議事。議題一項一項地進行。屈恒的事本來沒有大到要驚動議政處,不過因大家讨論黎右均的主審人選,推了雍穆公,翼王就“順帶”把屈恒□民女這樁人間慘劇也托付給雍穆公來主持公道。不過他這一“順帶”,順帶出了他在虎脊山發掘冤情的來龍去脈,那苦主如何可憐,往事如何悲慘,他直說得口沫橫飛。

衆人皆想:翼王這是打算在玉旒雲面前表現一番呢?不過看玉旒雲的表情,冷漠如常,顯見着馬屁沒拍對。終于,趙王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道:“賢侄,既然你如此任俠仗義,你也和雍穆公一同去主審好了。今天這議政處裏還有許多别的事要商議呢!”

聽他這樣說,翼王才抓抓腦袋,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玉旒雲,道:“内親王,莫非我耽誤大家了?抱歉抱歉,回頭我請大家到我府裏來聽戲……”

後面的話被玉旒雲一眼瞪了回去。“趙王爺看來是有要事。”冷冷地,這是她進了議政處的門之後說的第一句話,“那就請王爺先說吧。”

趙王瞥了她一眼:“老夫要說的也跟内親王有關——之前因爲假銀事件,你那些前往甘州赈災的挖河的部衆都暫時駐紮在了宛城。如今鼎興銀号捐了白銀四十萬兩,應該下令讓士兵們繼續前進了吧?”

玉旒雲淡淡的:“果然應該如此。不過我聽說劉子飛将軍身體不适。”

“身體不适?”趙王幾乎冷笑出聲,“老夫怎麽沒有聽說?莫非劉将軍和内親王還有書信往來麽?你們二位何時私交這般好?”

玉旒雲道:“我和他當然沒有什麽私交。這是我今天來議政處之前在兵部聽說的,王爺不信,大可以去問問。”

趙王瞪着她:既然敢叫自己去問,肯定是胸有成竹的。心中暗一盤算,道:“内親王從兵部得來的消息,想是假不了。不過,此去是挖河,又不是打仗,劉将軍暫時留在原地休息,也不至于讓河工無法進行——相信内親王帶出來的幾個督尉對河工之事勝任有餘。”

玉旒雲“哼”了一聲:“本來自然是勝任有餘,隻不過,他們都病了。”

“豈有此理!”趙王聽這話竟有和自己擡杠的意味,不禁怒道,“哪有全都病了的道理?内親王不要同我說是因爲你先前病了,所以你的好部下們也都跟着你一起病?”

“王爺這話才叫豈有此理!”玉旒雲尖刻地,“你豈不知道有疫病麽?不知劉子飛這厮是怎麽帶的兵,居然搞得軍中疫病流行——哼,要是隻他一個人病了,犯得着我去擔心?他竟然弄得全軍病了一半的人,我遲早要找他算帳!”

趙王将信将疑:不錯,假如是劉子飛病了,不消驚動兵部,應該是因爲軍中出現瘟疫才對——若真疫病流行那這些人也無力阻擊悅敏,當不足爲懼。隻不過,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多半是玉旒雲的花樣!得要暗中查清楚才行。

怕打草驚蛇,就暫時不露聲色:“若如此,等兵部把疫情報上來,大家商議了再決斷吧。甘州的旱災和河工也拖得太久了。”

議程這才繼續下去。後來并無什麽争執,主要是并沒有玉旒雲關心的話題,而趙王的心思又全在查證劉子飛軍中疫病之上。風平浪靜地,這一日的公事就辦完了。大家相互道别,出了門口,翼王笑嘻嘻地粘到玉旒雲身後:“你倒也算神機妙算嘛!”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玉旒雲不耐煩地。

翼王笑道:“我是真心贊你呢!這獵狐狸的計劃——除了利用小愉這招臭棋以外,其他的都環環相扣,滴水不漏,連時間也卡得剛剛好——這頭派兵出門,美其名曰赈災挖河,那頭你就查出假銀兩,命令部隊停止前進,不偏不倚地掐住了從北疆南下進京的要道。同時你叫鼎興銀号幫你籌集銀兩,而國庫一充盈,你又料到趙王會調走你的軍隊,所以弄出個軍中瘟疫事件——厲害,真是厲害。我們兩個聯手,天下還不遲早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玉旒雲不理會他——這些如何是自己的安排呢?都是郭罡的所爲啊!這個人雖然不在京中,但是竟好像有千裏眼順風耳一般,局勢的每一點變化都脫離不了他的應變之策。不,他并不是靠分析時局來思考應對,而是早在離京之前就已經部署好了一切。他仿佛早已看透,每一個人,每一點心思,每一步行動,沒有他料不到的。當事情按照郭罡的設計發展時,玉旒雲會有不自覺地欣喜,是那種可以超然物外,掌控一切的快感。但同時她又有深切的擔憂:這個如此有能耐的人,究竟有何居心?如果他想要擺人一刀,誰能防的了?

正是因爲這樣複雜的心緒,郭罡臨行錦囊中的一條交代,玉旒雲到現在還沒有做——他要她一紙手令,交托軍隊的全權指揮。“務必在九月底之前送到,切切。”

這手令要是發出去,豈不就是将一切都交在這個人的手中了麽?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呢?或者,最終并不需要動用那些人馬,就可以将趙王解決。反正現在禁宮、九門和東台大營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念到東台大營,自然就念到了石夢泉——靖楊之時爲了黎民百姓而起争執,她認了,是她的錯。如今竟然爲了愉郡主而鬧得不開心,這算什麽?真是越想越不平。

“内親王?”翼王見她出神,喚了一聲。

“做什麽?”玉旒雲沒好氣。

“我是想說,當日刑部大牢裏那出好戲雖然我沒有親見,但是也猜了個大差不離。”翼王道,“你那麽緊張你的謀士——叫郭罡麽?現在他是在劉子飛的身邊吧?”

“如何?”玉旒雲皺着眉頭。

翼王搖搖頭:“這人很有些本事嘛,不知這一次獵狐的計劃有多少是出自他的手筆?他是什麽來頭、可不可信,内親王你都查清楚了麽?”

正說中了玉旒雲的心事,然而她不能叫翼王知道自己的擔憂。因而假裝欣賞步道邊裝飾着的菊花,掐了一朵下來,聞着,道:“郭罡是我的人,不需要你操心。”

“我們是盟友,怎麽不需要我操心?”翼王道,“不知底細的人最好盡快處理掉,否則将來必是後患無窮。”

“自以爲知道底細的人有時才應該盡快處理掉。”玉旒雲冷笑,“我該去提醒一下皇上才對。”

她的話繞了幾個彎兒,翼王愣了愣,才反應出是罵自己:“你這樣陰險地笑,真是迷死人了。不過你方才那句話,還是留着提醒你自己好了。”

哼,玉旒雲想,不錯,我要是早知道你并非草包一個,早些把你處理掉,現在也不至于被你惡心。“你的廢話都說完了麽?”她道,“說完了就快去做你的正經事——你的石頭人也該出場了吧?光是站在這裏惹我讨厭,難道你是如意算盤就能打成了?”

“我很讨厭嗎?”翼王笑看着玉旒雲,突然把手向她的臉頰上探了過來。玉旒雲驚怒無比,可翼王出手極快,她根本就來不及躲閃。不過翼王的手隻是在她的面前一晃,接着便奪過了她手中的菊花。她還未反應過來呢,菊花已簪在了她的發間。

“既然你已經是我的未婚妻,又是我重要的盟友,應該盡量發現我的好處才是。”他盯着她,然後笑了笑,仿佛發覺這句勸告實在徒然,就擺擺手轉身離去。

玉旒雲看着那背影,真恨不得手裏有一把匕首可以擲出去,直插入這人的後心。然而,她既沒有匕首,也清楚自己并非翼王的對手。所以隻能拔下了頭上的那朵菊花來,狠狠地砸了出去。

趙王這天一出宮,立刻就立刻派人去打探劉子飛那裏的消息。他派的人是姜白,這其中的用意自然是:假如真的疫病流行,自然很好,假如是弄虛作假的,以姜白的本領讓他們真的病起來也非難事。

姜白去後三天還未有消息。這期間西京之中已經有翻天的架勢——黎右均三司會審,自然還是一口咬定幕後主使乃趙王和悅敏,因爲假銀事件街知巷聞,老百姓無有不在茶餘飯後讨論這樁公案的。而愉郡主暢音閣輕生一幕,一方面趙王授意人可以宣揚,一方面世上本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也就盡人皆知。這兩件事被聯系在一起,一切就變得撲朔迷離:趙王真的有所圖謀?有人污蔑這位開國功臣?酒肆茶寮,到處都可聽到各執一詞的争論。還有那“肖家娘子樹下走”的詩,更爲這迷局添上了一抹傳奇的色彩。

又過了兩天,趙王開始有些焦慮,不知姜白出了什麽狀況。偏偏這時候,翼王運到欽天監的石頭人開始顯出其麻煩來了——本來欽天監的官員心裏都明鏡似的:來自皇陵重地,又有此等詩句,對着這種東西,誰要說錯了一句話,必然人頭落地,是以大家都支支吾吾,推說占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消息偏偏就在宮裏傳了開,從石人會發光,到石人會說話,甚至石人到夜裏就活過來,越傳越有鼻子有眼。顯見着背後有心人在做文章,趙王的名諱,以及大家不敢出口隻敢用眼神表示的“謀反”二字,越來越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不用說,看來老十四一直也在裝傻充愣。”趙王道,“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連手段都差不多!”

“就不知翼王和皇帝是一夥,還是自爲一派?”

“這有何好深究的?”趙王道,“總之非友即敵,但凡敵人,就一定要鏟除,無非先後罷了。”

諸門客聽他的意思,曉得現在不是專門對付翼王的時候。有更迫切的問題需要解決。“玉旒雲雖然奪回了禁軍、護軍的兵權,又讓石夢泉掌管了東台大營,但應該也沒那麽快把我們的人揪出來。”有人道,“至于劉将軍那邊的部隊,反正離京城還遠,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們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奪取大權,諒他們也救不及。”

“雖是這樣,”趙王道,“可是,要有個由頭才好起事。本來是想用黎右均把假銀的事推到玉旒雲身上,說她狗急跳牆要造反。但現在黎右均也用不上了……玉旒雲這個可惡的黃毛丫頭!”

“既是黃毛丫頭,自然算計不過王爺。”發話的是康申亭。

趙王不喜歡這個馬屁精,算來,玉旒雲和石夢泉同自己的第一次交鋒就是在南方七郡,在康申亭的治下!如果不是怕别人說自己是個無情無義的主子,他才不會把康申亭保下來!便皺了皺眉頭,不答話。

“小人正替王爺想了個由頭呢!”康申亭接着道,“王爺請想,現在朝中除了王爺以玉旒雲的勢力最大,她一直和王爺作對,又借着跟翼王定婚成了内親王。王爺手裏不是掌握着她身世的秘密麽?何不趁次機會将這個秘密公諸于世,說玉旒雲連同翼王企圖造反,那石頭人和兩句歪詩都是玉旒雲捏造出來污蔑王爺的……”

“你懂什麽?”趙王道,“玉旒雲和玉朝霧是楚國公主這事,我們并沒有證據——隻要皇帝和皇太後抵死不認,外間豈有人相信?就算真的有證據,玉旒雲對樾國比楚國不知好多少倍——每次攻打楚國的時候,玉旒雲最積極不過。她之前不管是真病還是裝病,京城内外甚至全國上下都當她是操勞國事鞠躬盡瘁呢!你說她爲了一個差點兒把她送上死路的楚國公主身份而要造反,除非傻瓜,否則沒人會信。”

左也行不通,右也行不通,衆門客撓頭起來,有些在心中暗暗埋怨:之前有許多的機會都因爲趙王的猶豫而白白錯過,如果大青河的時候就舉事,現在不是早就坐上王位了嗎?就算現在硬碰硬,憑着江湖高手硬闖進宮去把皇帝太子玉旒雲等等全都殺了,到時木已成舟,就算戚縣的兵隊來勤王還能怎樣?說不定别無選擇也就直接投誠了呢!就應該先分出高下,再計較民心向背和史官之言。

當然,這是牢騷,大家也都清楚越是接近決戰的時刻越是要小心計劃,不能行錯半步。于是都埋頭想對策。從中午到黃昏,多少計劃被提出來,又被推翻,毫無進展。眼見着這一天就要過盡了,突然聽到有人在敲密室的門。暗号沒錯,因放他進來,原是宮裏博西勒處的太監。

“娘娘有東西要奴才帶給王爺。”太監掏出一個上了鎖的匣子來——這是趙王讓博西勒傳遞消息用的,鑰匙在博西勒處和趙王府各有一把。博西勒初初進宮得寵時,這匣子經常往來禁宮與王府。但是自從她被識破了身份,已經很久沒有傳回過任何有用的消息了。趙王甚至想過,這女人再無用處,又把悅敏迷得神魂颠倒,也許除掉了更好。這時她能有什麽機密帶來?便狐疑地取鑰匙打開看看,見裏面是一些燒殘的紙片。

“娘娘沒有交代你什麽話麽?”他問。

太監道:“這些是容妃娘娘從奉先殿裏得來的。從重陽起,皇後娘娘就在奉先殿裏齋戒抄經,今天是最後一天。她走了之後容妃娘娘就在香爐裏發現這些。因爲上面寫的好像不是經文,所以娘娘覺得奇怪,就拿來給王爺看。”

趙王擰着眉頭:玉朝霧這個女人像一段木頭似的笨。她到奉先殿裏焚香念經,就算燒了點紙,能有什麽要緊的?随便拿手指在碎片中撥了撥,所能看見的無非“皇天後土”“列祖列宗”之類的隻言片語罷了。

“罷了,你去吧!”他揮手想打發那太監。但這時卻忽然看到有一張碎紙上畫着飛鳥一般的圖案。驚了驚,拈起那張紙片來仔細端詳。

衆門客注意到他的神色,都問:“王爺,這鳥兒有什麽特殊?”

趙王沒有立刻回答,隻又問了那太監一次:“容妃娘娘确定這些是皇後燒的?”

太監點頭:“一定沒錯。這七天來隻有皇後娘娘帶着鳳藻宮的太監宮女在奉先殿,這些紙片是在大殿的香爐裏發現的。大殿隻有皇後娘娘才能進。”

“好!”趙王道,“你去領賞。回去告訴容妃娘娘,這件事暫時不要和任何人說。”

那太監歡歡喜喜地出去,趙王才指着那紙片上的圖案對門客們道:“這個不是普通的鳥兒,這是一隻老鷹。”

那又有何特别之處?門客委實不明。

趙王道:“你們不是當年從龍的老臣,自然不認的這個。這隻鷹是我大樾太祖皇帝的結拜兄弟舒鷹的标識——”當下就把樾太祖如何跟舒鷹一同起兵,又如何兄弟反目,最後在金台城将舒鷹打敗,又下令誅殺舒鷹全族的事簡略地說了。“太祖十分忌諱别人提起他跟結義兄弟手足相殘,一切跟舒鷹有關的人、物,統統都是大忌。如今宮裏竟然出現舒鷹的标識,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莫非皇後跟舒鷹有關系?”康申亭道,“也就是說,玉旒雲跟舒鷹有關系?”

“不可能!”趙王道,“玉朝霧姐妹倆來自楚國,這是确鑿無疑的。就算她們并非真正楚國的金枝玉葉,但總也是貴族之後。看玉旒雲的年歲,和金台城之役差不了多久,但玉朝霧出生時顯然太祖皇帝還沒有和舒鷹分道揚镳,說不定那時太祖皇帝連我大樾的國号都還沒有定出來——楚國自認是天朝上國禮儀之邦,一向稱我們是蠻人,他們的貴族之家怎麽也不可能接受和蠻人聯姻生下子女的吧?更加不可能讓蠻人做了他們的高官。”

衆人一想,也是——況且若那時舒鷹還是樾太祖的好兄弟,他那一派的人前途不可限量,誰會逃到楚國去?

趙王将匣内的紙片倒在案上:“來,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迹!”

門客們隻有一齊湊上來研究。不時,大家就将無法辨認的殘片都挑到了一旁,又把那些“皇天後土”“列祖列宗”分了出來。剩下的除了畫了老鷹圖案的,隻有四張,其中一張上是清晰完整的“賀城”兩個字,另一片則寫着“豐州”的,餘下的分别是一個“林”字和一個“石”字。

“賀城縣——”康申亭道,“石夢泉不是剛剛從那裏回來麽?如果‘賀城’和‘石’是這樣解釋,那麽‘林’和‘豐州’又是什麽意思?”

“舒鷹那個流落在外的小媳婦就姓林,”趙王道,“是豐州人氏。”

“這豈不就都連上了?”康申亭道,“石夢泉一家跟舒鷹肯定有些什麽關系。他娘和姑媽就在皇後身邊。她們到奉先殿裏秘密祭奠舒鷹……”

他這樣一聯系,别的門客也都有了靈感,各抒己見地猜測道:也許舒鷹小媳婦兒就藏在賀城縣,石夢泉一家本都是舒鷹黨的,這次終于尋訪到了舒家的人——說不定舒鷹還有個遺腹子,現在他一黨的人準備聯絡舊部,奪回政權……又有可能……石夢泉自己就是舒鷹的後人?

想到這一種可能性時,大家幾乎拍案叫絕:一個流着舒家血液的人,就等于腦門上刻着“造反”兩個字。玉旒雲同他是一夥的,兩人握有兵權,還不是有所圖謀麽?隻要把這事公布出來,變亂在所難免,趙王即可漁翁得利!

苦悶了一天終于看到勝利之光,衆人都興奮地望向趙王。豈料,後者的眉頭竟鎖得更緊了。“你們不覺得這其中有蹊跷嗎?”他道,“除了一些廢話,唯一能辨認的就是舒家标記和這兩個地名兩個姓氏,好像是故意要把人的思路朝那個方向領似的,一定要叫我們把石夢泉和舒鷹聯系起來。”

“也許是天意?”康申亭道,“這是老天要幫王爺——玉旒雲剛把東台大營交到石夢泉的手上,老天就把他的身份暴露了出來。”

“世上豈有‘天意’這種東西?”趙王瞪了他一眼,“街市中傳唱的歌謠和來自虎脊山的石頭人——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天意都是人爲嗎?”

“王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弄出舒鷹的标記來給咱們看?”

趙王撫着眉心:“舒家的人若真的暗藏在了皇後的身邊,且圖謀不軌,要刺殺皇帝易如反掌,爲什麽等到今日還不沒有動靜?如果隻是想安安份份地過日子,又何必來到宮中?就算是湊巧來到了宮中要偷偷祭奠舒鷹,何必明目張膽到奉先殿?即便是特地到奉先殿替舒鷹一償心願,也不會這麽不小心連祭文都不燒幹淨,還偏偏讓容貴妃發現——無巧不成書這種事,當真是隻在評書裏才會出現。這事十有*是旁人栽贓嫁禍。”

聽他如此分析,衆門客也都皺起了眉頭:“不知這栽贓的人有何企圖?究竟是敵是友?”

“既然栽的是石夢泉,顯然不會是玉旒雲那邊的人。”有人道,“誰想利用我們對付玉旒雲?皇上?翼王?都不可能呀!”

“更奇怪的是,栽贓也有好多種辦法,”又有人道,“貪污受賄殺人放火,豈不比跑去奉先殿放幾片碎紙再讓我們來慢慢聯想要容易嗎?爲何偏偏選這個?”

“說石夢泉貪污受賄殺人放火,會有人信麽?”另一人道,“這種消息遞到兵部去,肯定立刻當成诽謗的。”

“那說他跟舒鷹有關系就有人信了?”頭一個不服氣,“他父親是一介農夫。皇上剛剛才給了他恩典回去重修陵墓。此事盡人皆知。若憑着幾張碎紙硬說他和舒鷹有關系,不是更像诽謗麽?”

果然是如此道理。衆人又都沉默了。可趙王卻有開了聲:“不錯,怪就怪在爲什麽偏偏要把‘賀城’‘石’‘林’‘豐州’和舒鷹的标記放在一起。如果真的是想栽贓石夢泉,完全沒必要選一個費力不讨好的辦法,這其中必有原由。時間緊迫,如果先徹查此事再部署行動恐怕反而讓對手有了可乘之機……”他頓了頓,忽然笑了起來:“不過,無論石夢泉和舒鷹有沒有關系,我們都可以利用舒鷹來做替死鬼,暫時緩解危機。”

衆人不明白。

趙王笑了笑,指着那舒鷹的标記道:“舒鷹是太祖皇帝義結金蘭的兄弟,同時也是太祖皇帝的妹夫——他的妻子就是太祖皇帝最寵愛的妹妹壽康公主。獠城之役後太祖皇帝和舒鷹決裂,壽康公主卻一直希望他們能夠和解。金台城戰役時,太祖利用了壽康公主,才能夠順利消滅舒鷹。事後壽康公主自殺殉夫。”

和跟緩解眼下的危機有何關系?衆人還是不解。

趙王接着道:“我們大樾國的國姓是什麽?”

樾人建國之前本是草原遊牧民族,當時姓什麽叫什麽,這些來自中原的謀士們如何知曉?不過樾太祖倡導學習中原文化,樾人才都改了中原名字——舒鷹姓“舒”,就是那時改的。而樾太祖則改了姓“蕭”,自然“蕭”就是樾國國姓了。

“玉旒雲讓人四處傳的那兩句歪詩又是怎麽唱的?”

乃是“肖家娘子樹下走,斑鸠占了喜鵲窩”。以“肖”加“走”爲“趙”,“樹陰”爲“樾”,“鵲巢鸠占”暗示造反。

“‘蕭’和‘肖’乃是同音。”趙王道,“‘樹下’和‘舒家’乃是諧音——所以‘肖家娘子樹下走’,其實是說姓蕭的壽康公主嫁給了舒鷹爲妻。而‘斑鸠占了喜鵲窩’,就是說太祖皇帝殺死了自己的結義兄弟——若他沒有利用壽康公主赢得金台城戰役的勝利,現在當皇帝的應該是舒家的人。”

“啊——”衆門客都吃了一驚,互相望了望,不得不佩服趙王這條計策的巧妙又狠毒。“王爺的意思是,這兩句詩可以解釋成舒家的後人想要造反,”康申亭拊掌道,“而如果石夢泉是舒家的人,我們就可以說是他和玉旒雲特特傳揚這兩句詩來爲自己造聲勢!”

“現在石夢泉是不是舒家的人根本就不重要。”趙王道,“公孫天成當初編這兩句歪詩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被玉旒雲所用。而玉旒雲叫人四處傳這兩句詩的時候,也想不到咱們可以把它和舒鷹聯系起來。她能買通人到處散播謠言,我也可以依葫蘆畫瓢——其實,我乃是開國重臣三朝元老,天下人是相信舒鷹的後人會造反呢,還是相信我會造反?來自虎脊山的石頭人……哼,玉旒雲這次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呢!”

“小人明白王爺的意思了!”康申亭道,“眼下應該多畫些舒鷹的标識,四處張貼。隻要大家相信是舒家的後人回來謀奪王位,王爺便可以乘機起事。之後随便找個替死鬼說是舒鷹之後,就大功告成!”

總算這條狗還不算太笨。趙王道:“不錯。與此同時,我們也要火速派人去豐州打探此事,且在宮中悄悄地查一查石夢泉的娘和姑媽。或許真的能有所發現,到時候石夢泉和玉旒雲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爲反賊了。”

計議已定,立刻就緊鑼密鼓地進行。玉旒雲當初采取從偏遠向京城包圍的方式傳播那兩句童謠,趙王則用從京城向外擴散的方法暗示舒家勢力死灰複燃——他考慮得清楚,并不需要造成全國的恐慌,隻要京城動亂就已經足夠了。于是,不幾日,西京香火最旺的寺廟、道觀都先後出現牆壁被人畫上老鷹或者佛像被人刻上老鷹的“怪事”。不過,因爲舒鷹兵敗身死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個年頭,其舊部也不是老死就是散落在天涯海角,小民們多不知這老鷹究竟代表何物,隻是既驚恐又好奇。所以 ,雖然詭異的老鷹很快成爲繼假銀事件和“肖家娘子”之後最熱門的談資,卻沒有人做出更多的聯想。

怎樣讓人把這圖案和舒鷹以及造反的事聯系起來,最終點燃這導火索?趙王明白,還是得從皇宮裏下手。而皇宮裏最容易傳是非的,是後宮。進後宮就要依靠女人。

他早就已經計劃好了,因此這一日,趙王妃把嬌荇叫到了跟前,吩咐一番後,嬌荇就陪同愉郡主進宮去拜望淳惠大長公主。

淳惠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同胞妹妹,一連嫁過三次,都以克夫告終,所以索性回到宮中寡居。她住在永甯宮,平時百無聊賴,除了繡花,就是從一個宮院串門到另一個宮院,說些張長李短的是非。雖然太後多次申明,後宮裏最忌諱說三道四散布謠言,但畢竟淳惠公主和一般的妃嫔地位不同,太後也不能把她怎樣。

趙王一家和淳惠公主素來沒有什麽交情,愉郡主不曉得爲什麽無端端要叫自己去永甯宮。不過她也不在乎了。生在這樣的家中,她沒的選擇,隻有做父母的木偶,撥一撥,動一動。

到得永甯宮裏,才得知淳惠公主着涼傷風卧病在床。主仆二人向這位宮中長輩請了安,老婦人就沙啞着聲音道:“小愉,你怎麽如此有心來探我?你和石将軍吵嘴的事我也聽說了。年輕人吵架再尋常不過,以後千萬不要胡來。”

愉郡主恹恹地:她和石夢泉還有什麽“以後”?

“我主子會記住大長公主的教誨。”嬌荇代答,“其實我主子也後悔自己做了傻事,所以在繡一條腰帶預備送給石将軍。王妃今天叫主子來宮裏,除了給大長公主請安,還想請大長公主指點我主子的針法呢。”說着,就把一條繡了一半的腰帶呈遞上去。

愉郡主認得,那正是自己原本打算送給石夢泉的禮物。在賀城縣的時候就起了針,但是因爲圖案複雜,又須結合平繡、堆繡、鎖鏽等幾種針法,所以日日趕工,進度還是很緩慢。如今總算是初見規模了,卻出了這樣的變故。既然都沒有将來,還繡下去幹什麽?

“不成,不成,我這兩天抓不了針,沒法指點。”淳惠公主搖着頭,“就這麽遠遠望一望,小愉的繡功有進步嘛,不錯。”

愉郡主也沒心思去多謝長輩的誇獎,隻愣愣地坐着。

“哎呀,剛才姑姑已經和奴婢說了,您瞧奴婢這爛記性——真該掌嘴!”嬌荇說着,打了自己一巴掌,“奴婢回去就告訴王妃,等大長公主您大好了,再帶郡主來向您請教。不過,王妃說上次您看中她手帕上的圖案,所以要奴婢給您帶來,就在這裏——”說時,捧上一個錦盒來。

自戚縣刺殺事件之後,愉郡主一看到錦盒就渾身發冷。不由“倏”地從椅子裏跳了起來。

“小愉,你幹什麽?”淳惠公主奇怪地看着她。又對嬌荇道:“我看中過趙王妃的手帕嗎?我自己都不記得了,難爲趙王妃還在放在心上,你回去替我好好謝謝你主子。”便讓宮女把錦盒收下了,但并不打開來看。

嬌荇好像有點兒着急:“我們王妃說,大長公主您看中那圖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本來想即刻描給您,但是總有雜事耽擱。這次把帕子找了來,又怕弄錯了。大長公主還是看看我們王妃給的圖案對不對,要錯了,奴婢也好回去跟王妃說一聲,重給您送來。”

“趙王妃對我這麽有心,我已經很歡喜了。”淳惠公主道,“我自己都不記得看中過王妃的手帕,哪裏認得出花樣對不對?況且我眼睛痛得很,昨天連看戲都直流眼淚呢……唉,你就回去跟趙王妃交差,說花樣對了,我謝謝她——來,拿幾個銀锞子來賞了。”

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愉郡主瞥了嬌荇一眼,見這丫鬟咬着嘴唇,額頭上一層薄薄的汗水。奇怪,這丫頭到底要幹什麽呢?

正想着的時候,有宮女來給淳惠公主進湯藥了。嬌荇恰好上前去領賞謝恩,起身的時候一個踉跄,直撞到那捧藥的宮女身上,湯藥不偏不倚全潑在了趙王妃的錦盒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嬌荇一邊問宮女有沒有燙傷,一邊搭讪要打開錦盒查看手帕有沒有被弄髒。

盒子有古怪!愉郡主飛身撲了上去:不管爲了什麽,倘若她父母要要再玩一次戚縣的把戲,就讓她來死好了!因毫不猶豫地搶過錦盒來打開——但這一次沒有暗器飛出,裏面的确隻放了一幅手帕,上繡一隻兇猛的老鷹,下面配有兩句詩:“蕭家娘子樹下走,斑鸠占了喜鵲窩”。

“小愉,你怎麽了?”淳惠公主有些莫名其妙。

嬌荇卻已經尖叫了起來:“怎麽會變成這隻老鷹的?我明明見到王妃放進去的是一幅牡丹圖啊!”

宮女們聞聲湊到了跟前:“咦,這老鷹是什麽?怎麽還有兩句詩?不就是欽天監石頭人上的那兩句?”

“快呈上來!”方才還病恹恹又眼睛疼的淳惠公主也來了精神,眯起渾濁的老眼細看那手帕,但立時面色大變:“這真的是趙王妃給你的?”

“這……這決不是我們王妃放進去的!”嬌荇賭咒發誓,“奴婢親見王妃放的是牡丹圖,怎麽會變成這隻老鷹的——哎呀,這不就是最近京城裏很多地方都畫着的那隻老鷹麽!”

“你是說突然出現在大佛寺照壁上的那一個?”一個宮女問。“是長樂觀大殿裏的那一個?”另一個宮女顯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傳聞。嬌荇點頭。“我也見過呢!”小太監插嘴,“我前天出宮去,在南山土地廟裏也看到這老鷹,聽說很邪門!”

永甯宮裏主子帶頭喜歡說閑話,所以奴才們也是越邪門卻七嘴八舌。一時間,各種逸聞像是滾水冒泡泡似的全翻騰了出來。但誰的故事也不及嬌荇的毛骨悚然:“那個假造銀兩的黎大人,不是先前定了欺君之罪嗎?前天他被處斬了,行刑的時候有好多人圍觀。我也去了——他污蔑過我們郡主,我去看他是什麽下場嘛——結果,我親見他的血灑在地上形成這個老鷹圖案。後來刑部的兵丁打水來沖洗刑場,老鷹圖案雖然洗掉了,卻顯出這兩句詩來——”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宮女和太監已經一片驚叫。愉郡主雖然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是隻狐疑地盯着嬌荇:這丫頭滿嘴胡話,到底在幹什麽?

“你們說這兩句詩就是欽天監的石頭人上所刻?”淳惠公主問。

“是,又好像不是——”宮女互相商量着,“奴婢們聽人傳,是‘不肖子孫’的那個‘肖’,不是這個‘木葉蕭蕭’的‘蕭’。但是……兩個字讀音一樣,奴婢們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是哪一個字。”

“怎麽不是這個‘木葉蕭蕭’的‘蕭’字了?”嬌荇道,“在南方七郡好多地方離奇古怪地出現了兩行字,就是這個‘蕭’字啊——不過,那裏我倒沒見過這老鷹圖案——大長公主,這老鷹圖案和詩句有什麽關聯?”

在賀城縣見到的是這個“蕭”字嗎?愉郡主皺着眉頭,想起那個美麗的夜晚,也許是自己此生回憶中最後的幸福——不,不是這個“蕭”字!是那個加了“走”就成爲“趙”的“肖”!她瞪着嬌荇。而嬌荇隻是一個勁兒地問淳惠公主老鷹和詩句究竟有何關系。

淳惠公主的眉頭擰成了川字,“呼”地揭開被子跳下了床:“這……這可了不得。你們不要問,不要去亂說……這會掉腦袋的……不行,快伺候我更衣,我要去見太後!小愉,你們主仆倆也跟我一起……”

“我不去!”愉郡主“啪”地将錦盒丢在了地上,“我要回家——嬌荇,你跟我走!”說着,連道别的話也沒有一句,徑自跑出了永甯宮。

嬌荇無法,隻有向淳惠公主告罪,追着主子出來:“郡主,你等等!你又怎麽了?”

但愉郡主并不理會她,直上了車,回到了趙王府,踏進二門,她才甩手給了這情同姐妹的丫鬟一個耳光:“你搬弄是非——誰讓你拿了這個手帕到大長公主面前去胡說八道的?你認識幾個大字?你在南方幾時看到那兩句打油詩裏是草頭‘蕭’字?你又什麽時候看到黎右均被砍頭了?”

嬌荇的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郡主,奴婢……奴婢……”

愉郡主漲紅了臉,微微顫抖,:“是不是母妃讓你去的?他們做的都是錯事!你爲什麽也要跟着做?爲什麽?我甯肯死,我都……你居然……”越說越傷心,越說越激動,又劈手要打嬌荇。

這一次卻被拉住了。正是趙王妃:“不錯,就是爲娘要嬌荇去做的。本來這種事,你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應該是你去做。但是你太不争氣,成天除了哭哭啼啼就是發呆,爲娘不得已才叫嬌荇去做的。你還好意思在這裏無理取鬧?”

“我……”愉郡主看看母親又看看嬌荇,狠狠地一跺腳,轉身跑開。

“這孩子,什麽時候才能懂點事?”趙王妃歎口氣,扭頭問嬌荇,“打疼你了?差事辦得如何?”

“回主子的話……”嬌荇趕緊跪了下來把永甯宮裏的經過交代一番。

趙王妃讓她起身,陪着自己散步:“你是個聰明的姑娘,這差事辦得很好,我很滿意。你要什麽賞賜?”

“奴婢給主子辦差事,辦好了是應該的。”嬌荇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不敢要賞賜,其實上回主子要奴婢陪郡主進宮,奴婢辦砸了,如果主子不責罰,奴婢已經感恩不盡。”

“上次的确是辦砸了,不過錯有錯着,我不追究。”趙王妃道,“我之前答應過你,你大了,該嫁人了——這差事辦好,就把賣身契還給你,另給你置一份嫁妝,你和你哥哥嫂子愛到哪裏去、愛幹什麽,從此以後趙王府都不再管——當然,若你還願意留下的……”

經曆了近日來的這些事,嬌荇巴不得遠遠地逃開,不待趙王妃說完,就撲通跪下謝恩:“奴婢多謝主子看得起。如果主子覺得奴婢今天的差事辦的好,就放奴婢出府,以後奴婢和哥哥嫂嫂搬到沒人認識的地方去,決不再給主子找麻煩。”

“你起來。”趙王妃道。兩人已經走到了王府花園的涼亭裏,石桌上擺着精緻的茶點,另有一張紙壓在茶杯下。“你這樣打算,我就不強留你。”趙王妃将那張紙交給嬌荇,正是她的賣身契,同時又從手上褪下一隻鑲着寶石的金镯子來:“這是我送你的,回頭還叫人再另外給你收拾些嫁妝。”

“奴婢不敢要……太貴重了!”

“你應得的。”趙王妃親自給嬌荇戴上镯子,“忙了半天,你也餓了吧。随便吃些點心,就去收拾你的行李吧。”

“是。”嬌荇還是戰戰兢兢,不敢造次,喝了兩口茶,就向趙王妃告辭。

趙王妃點了點頭:“去吧。我還提醒你一句——雖然你打算遠走高飛,但這天下還沒有王爺和我找不到的地方,所以你最好不要給我找麻煩。”

“奴婢不敢!”嬌荇說着,倒退出了主子的視線範圍,才敢轉身飛跑去自己的房間。

還要什麽嫁妝呢?她想,拿了這賣身契,還有平日的積蓄,足夠她和兄嫂逃到東海三省去。以前隻一心想着,好歹是王府的丫鬟出身,或者可以嫁給某個地方小官,好歹也做個官太太,如今才發覺,這有權有勢的人的世界,還是别攪和進去的好。

愉郡主是多麽的可憐啊!嬌荇還可以抽身離去,她生在這樣的家中,将來又能如何呢?

郡主啊,小祖宗,嬌荇念着佛,不是我嬌荇沒心沒肺要出賣你,要撇下你不管,實在是我也泥菩薩過将自身難保,所以隻能求老天保佑你了!

她雙手合十四方祝拜,卻忽然感覺眼前一花,腹中絞痛。

怎麽會這樣?她愣了愣,那疼痛越發厲害了,好像有千萬把刀在她的體内翻絞,一股腥甜湧到了口中,“哇”地就吐出了血來。

我……我怎麽……她吓得呆住了,伸手抹了抹臉,才發現鼻子也在流血,跟着,看東西也成了一片鮮紅。這時她才終于明白過來——是的,天下沒有趙王夫婦找不到的地方!她再也不能給他們找麻煩了!

不能就這樣死!她掙紮着站起來,向愉郡主的房間爬了過去——本來隻有幾步之遙,但此時卻好像千山萬水,待她終于撲開房門時,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

愉郡主正在發脾氣,将房裏的擺設胡亂砸出來:“嬌荇麽?你給我滾出去!你不是聽母妃的話麽?你以後都不要再來見我!”

罵了一陣,卻沒聽嬌荇答話,回身一看,方見到丫鬟七竅流血倒在地上。“嬌荇?”一時吓得她六神無主,“嬌荇你到底怎麽了?”

“我……我……”嬌荇四肢開始抽搐,說話也說不清楚了,不過依然使出最後的力氣把腕上镯子拔下來,“郡主,幫我交給我哥哥……讓……讓他們快走……王爺不會……不會放過……”

這句話沒有說完,頭一歪,斷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開殺戒了……

另:我6月10日,12日有重要考試。考試之前将不再更新。大家兒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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