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玉旒雲才說了沒幾句,同樣也欠了國庫三十萬兩的雍穆公忍不住發話了:“如今這世界,誰沒有難處?莫非就許你不停地興兵打仗用銀子,卻不準别人養妻活兒了麽?國庫嘛,不就是給大家救急用的?外地水災、旱災可以從國庫裏調銀子,京中親貴們急等錢用,也沒見國法哪一條哪一例說不準呀!”
他說得振振有詞,玉旒雲霎時間竟被堵得沒了話。悅敏忍住心中的得意,道:“國庫的确是拿來救急的沒錯。隻不過,有些人從國庫裏借銀子不是爲了急事。況且,就是急事也有輕重。依我看,現在東征的十萬大軍需要領了勞軍銀子各回住地,這是十萬火急的事,無論如何得要戶部那邊追一批銀子回來,把這二百萬兩解決,否則這麽多人馬擠在東台大營也不成個事兒,大家看呢?”
悅敏這話說得十分巧妙:銀子是要追的,不過隻追拿不該借的。諸位議政王們都覺得自己買園子捧戲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麽追也追不到自己的頭上——尤其,假如出面追債的是悅敏的話。于是,他們紛紛點頭:“永澤公說得很是中肯。”
玉旒雲卻清楚悅敏的把戲,冷笑道:“那什麽是輕,什麽是重?總要立出個規條來。反正我的十萬大軍東征歸來等着還鄉已經等得脖子都長了。再這麽拖延下去,莫說是勞軍銀子,我看兵部很快就要來跟咱們支取糧食錢了——東台大營可供不了這麽多人長吃長住。反正這是重中之重。其他什麽亭台樓閣古董字畫,我看都是混賬之舉,趁早叫他們還銀子來,否則是官員就扭送吏部,是宗室就叫宗人府給我查辦!”
她的話議政王們怎麽聽怎麽不中聽,俱想:如果讓她參加追銀子,豈不是大家都要倒黴?于是他們都向着悅敏道:“永澤公,我們就向皇上推舉你主持戶部追債之事,相信你一定能抓住貪官污吏。區區二百萬兩銀子,抓兩三條大蛀蟲就追回來了。”
悅敏連聲答應,謂一定不負所托。玉旒雲卻冷冷道:“隻抓兩三條蛀蟲就算完事了?那剩下的蛀蟲要怎麽樣?難道由這他們把國家蛀爛了、蛀垮了麽?我們這些帶兵的人出生入死爲皇上打江山,沒想到敵人卻在自己家裏面!”
話是越來越難聽了,議政王們都沉下了臉。悅敏來打圓場:“方才不是說了麽?有些人借銀子是不得已而爲之,這就不算是蛀蟲。而另外一些人爲一己之私害國累民,這些人當然應該揪出來,以正法紀。隻是,當務之急是替玉王爺你追回二百萬兩勞軍銀子,所以當然揀那大蛀蟲下手了。”
“是麽?”玉旒雲冷笑,“我還以爲你隻打算敷衍我二百萬兩銀子,然後就不管這些敗類了呢!”
悅敏本來就計劃拉玉旒雲下水好讓她繼續樹敵,當下道:“如果王爺你願意來追查戶部的虧空,那當然是什麽敗類也逃不了。你要是覺得我不能勝任追債之事,我大可以奏請皇上,委任你爲追債欽差。”
“那可使不得!”廉郡王第一個反對,“她……”一時沒想出什麽“正當”理由利反對玉旒雲插手戶部的虧空,結結巴巴了半天,又看向身邊的雍穆公,請他出來說句話。雍穆公拿牙咬着茶碗,幾乎要把瓷器咬下一塊,才道:“這個……我覺得永澤公自進議政處處理政務以來,事事都做得妥貼,戶部銀庫是國家命脈,茲事體大,還是永澤公辛苦些負責比較好。玉王爺畢竟隻有帶兵打仗的經驗,戶部畢竟不是戰場嘛……呵呵……”
玉旒雲無聲地冷笑,瞥了悅敏一眼,仿佛是說,想獨斷專行,包庇縱容,沒那麽容易。悅敏做出很爲難的樣子,假裝想了一會兒,道:“諸位信任在下,在下不勝感激。不過,正如大家所說,戶部銀庫是國家命脈,如此重任恐怕我一個人處理難免力不從心。玉王爺既然願意爲國效力,若我們二人一同處理此事,大約再合适不過了。”
玉旒雲隻是冷笑,并不表态。廉郡王等人聽了,則無不大搖其頭:“使不得……使不得!”然而,畢竟想不出理由來阻止,他們隻得退一步:“非得兩人一同辦理,那也要永澤公爲首,内親王爲輔!”
這倒正合悅敏的心意。他還是來征求玉旒雲的意見:“王爺屈居悅敏之下,不知……”
玉旒雲冷哼一聲:“大家都是給皇上辦事,誰爲首誰爲輔,有什麽好計較?把銀庫的賬目查清楚了,銀子追回來,是正經!”
悅敏輕笑道:“既然如此,就寫折子吧。”
那折子很快就遞了上去,慶瀾帝準奏,任悅敏、玉旒雲二人爲欽差,克日進駐戶部,清查帳目,責令大小官員、親貴盡快償還欠款。實際,皇帝的朱批表示了對挪用戶部公款一事的震驚與憤怒,說這“簡直視朕于無物”。朝會上,他更親自表示了對追讨虧空的支持:“去年北方雪災,朕還從内務府自掏腰包赈濟,你們倒好,來掏朕的國庫了?國家是朕的國家,還是你們自己的國家?”
他是個笑彌勒、老好人,文武百官沒見他發過火。資格老的親貴們縱見他闆起了面孔,也毫不害怕。其實仁宗朝輕徭薄賦,國庫充實,這才開始了挪用戶部銀子的不正之風,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覺得理所當然,加上法不責衆,全朝廷都借戶部的銀子,還能全朝廷都法辦不成?大家唯一擔心的是,玉旒雲不講情面,這又事關她的勞軍銀子,在她追夠二百萬兩之前,誰撞在她的刀口上,誰就倒黴。于是,人人都在心裏默念“阿彌陀佛”,企望悅敏可以将事情兜住。
悅敏有《百官冊》在手,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務就是把羅滿、潘碩等玉旒雲一派的人拎出來法辦,而同時要阻止玉旒雲查到趙王一脈的人。于是,何玉旒雲分工查帳之時,他故意抽起了幾本至關重要的冊子,剩下的二人平分,以确保玉旒雲隻會抓着些無關痛癢的官員。當然,廉親王等人的一本爛帳他也全都假裝疏忽,歸到了玉旒雲的手中,由着她去做惡人。玉旒雲仿佛對他的詭計完全沒有覺察,拿着分給自己的賬冊一筆一筆地核對,将官員借款的數目由高到低一一記錄,又按照京官和地方官分開抄錄成兩份名單,準備先傳喚京官前來談話,再奏請慶瀾帝任命幾個地方清債欽差去追讨地方的欠款。
悅敏見她一絲不苟又不近人情,暗自得意,心想玉旒雲大概有一陣子不會來幹擾他做事了。于是他按照趙王的安排,将禁軍火器營督尉裴力,善捕營督尉孔敬兩人的欠款先還上了——因爲這兩個人新近投效趙王,他以爲應該給他們以點好處,才能使之更爲忠心。北疆鎮守撫遠将軍的陳源雖然并不知道趙王的大計,但畢竟是趙王一手提拔出來的人,悅敏以爲他無論如何不可能倒戈到玉旒雲一邊,所以就不替他還債,隻是給他通了消息。而南方七郡總督黎右均、總兵黃延武處在肥缺之上,在慶瀾帝真的排除清債欽差之前,相信他們一定能找夠銀子。至于兵部右侍郎譚方,悅敏通給他消息,但是叫他不要急着還錢,因爲其他的一些京官都還搖擺不定,悅敏考慮非得叫他們吃吃玉旒雲的苦頭,并恨透了支持玉旒雲的慶瀾帝,這才會使他們投靠到趙王這邊來。于是,悅敏要譚方負責到時煽風點火,鼓動這些京官鬧事。
安排完了自己的人,悅敏就依照《百官冊》的記錄來找玉旒雲部下的麻煩。首當其沖就是九門提督潘碩。他本胸有成竹打算讓人請潘碩回來問話,開始翻開戶部的賬本一看,不禁吃了一驚:潘碩的欠款已經還清了!再看看還款的日期,正是前一天。
潘碩這個人一向謹慎,且對玉旒雲又敬又怕,大概是慶瀾帝查賬的聖旨一下,他怕被玉旒雲發現自己的“劣迹”所以立刻想法把銀子還上了?悅敏雖然想出了這樣的解釋,但是心裏還是閃過一絲不安。他飛快地查到羅滿的那一頁,無獨有偶,羅滿的欠款也已經還清,日期還在潘碩之前——甚至還在玉旒雲答應以勞軍銀子代替養老稅計劃之前。悅敏的心中登時一涼:壞了,莫非玉旒雲早有防備,這追查虧空之事根本就是她的詭計?
他的擔心很快就被證實了。戶部經手處理羅滿和潘碩欠款的兩位員外郎告訴他,潘碩的銀子是自己來還的,不過羅滿的銀子系由石夢泉代還。石夢泉來替羅滿還款之前也翻過賬本,雖然沒說要找什麽,但是現在悅敏看來再明顯不過,他是要看還有多少部下被戶部記錄在案。
可惡!悅敏氣得差點兒想把手中的賬本撕了。居然着了玉旒雲的道兒。這個女人,真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
他死死地瞪着滿紙密密麻麻的名字,知道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揮手讓左右都退下去做事,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玉旒雲舉動的目的何在。
養老稅如果是煙幕,爲的是引出清查戶部虧空,那麽清查戶部對她有什麽好處?莫非她也掌握了趙王派系欠銀的線索,所以想打擊趙王的人?悅敏雖然承認自己過往低估了玉旒雲,但信她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夠查出誰是趙王一邊,又能知道他們的弱點——畢竟,連她自己的手下鬧虧空,她也是要石夢泉來戶部打聽才曉得的。況且,就算她真的查出什麽蛛絲馬迹,關鍵大人物的欠款都由趙王府出錢還清了,而且趙王府隻出錢,不出面,玉旒雲決抓不到把柄。看來,要盡快把其他的隐患也解決了!
想到這一層,悅敏趕緊計算趙王一派究竟欠了戶部多少銀子。京官凡四品以上的,他當夜就秘密地見了,一個個從趙王府的賬上開了銀票給他們,囑咐他們立刻把拖欠戶部的銀子還上——趙王府的銀票有不少是戶部官票,爲免被玉旒雲發覺,悅敏叮囑這些官員們先去外面的錢莊兌換了現銀再去戶部清還。他一邊吩咐,一邊就想起了玉旒雲夜會西京票業十二大财東又暗中拉攏鼎興銀号的事。他脊背不由出了一層冷汗:如果她早就和這些票号連成一氣,我叫人去兌換銀子,豈不正撞進她的圈套裏?沒想到這個小丫頭不止先了他一步!因而又命令這些官員:萬萬不可在西京的票号兌換銀子,要到外省換好了再運回京來。官員們還不完全知道事态的嚴重,雖然感激趙王出錢幫他們躲過玉旒雲的追查,卻也在心中暗暗叫苦:不能在西京換錢,就至少要去五十裏之外的順城——如果大家一窩蜂地跑去,順城的現銀不足,就得去更遠的城鎮。他們每人虧空的數目都不小,如此大的一筆銀子在路上運輸,得派多少保镖護院?當然,沒有人敢在悅敏面前露出絲毫抱怨的情緒來,千恩萬謝,才離開了趙王府。
接下來,悅敏又設法分幾批聯絡了四品以下的京官。趙王府畢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聚寶盆,不能把所有人的債務都扛下來。他警告這些人,玉旒雲就快找他們的麻煩了,不管是賣田押房子還是借高利貸,無論如何要把戶部那邊的虧空填上,否則玉旒雲逼債上門,趙王府可保不了他們。這些官員困守京城,所欠的銀子基本都是被同鄉打秋風累出來的,雖然不多,但他們沒有發财之路,簡直不知從何還起。幸虧悅敏給了一個定心丸,說這隻是暫時的,決不會讓玉旒雲長期折騰下去,隻要風頭一過,他們又可以從戶部重新把銀子借出去。這些人才稍稍放了心,各自出去想辦法。
忙完了京官就要料理地方官。好在地方官财路多财源廣,情勢也沒那麽緊急。他指派人秘送急信給各人,謂,無論用什麽辦法,克扣火耗銀子也好,征收尋歡買醉稅也罷,做好被欽差查賬追債的準備。
所有的事情都暫告一段落,他才得閑喝一口水,思量更長遠的行動:方才的一切都隻是防守,自己這邊防守得萬無一失,就可以激玉旒雲把事情鬧大,讓她纏在麻煩中無法脫身——連趙王府如此财力都無法保住所有同黨,玉旒雲難道能保住所有的部下麽?且看他怎麽下台!
他想着,突然被懷裏的一件事物梗了一下,伸手摸摸,是那個準備送給容貴妃博西勒的草藥包。心底有無限的渴望,隻想見她一面。然而……他狠狠地捶了自己一拳,爲什麽會有這種一事無成之感?
他要赢,這條不歸路上,他非赢不可。
玉旒雲雖然一直不停地在查賬并抄錄官員名單,然而,幾天來,她連一個官員也沒有召見過。不過,朝野上下愈加一片人心惶惶——她将會“秋後算總賬”則傳聞越來越有鼻子有眼,而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落在玉旒雲的手裏。
其實玉旒雲查歸查,抄歸抄,每天真正花心思的,都是從十二大财東那裏請教來的票号心得,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她一定要設計出一個能夠順利運轉的戶部官辦票号來。不過她對這一行實在太生疏,訂了這條規程又覺得那裏不妥,該了那個規章又發現這裏行不通,幾天來,白天想得食不知味,夜裏慮得輾轉難眠。外人以爲她是爲了追債而操心,哪曉得她有如此大計!
悅敏想針對羅滿和潘碩的詭計她一早就防備着,然而悅敏從趙王府拿銀子填補虧空雖然在情理之中,她卻并沒有上心,更沒有像悅敏擔心的那樣,交待西京票号嚴查兌換官票的人。這事後來之所以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應該算是晉二娘的功勞——因爲玉旒雲要求鼎興放寬私人借貸的限制,又要預備接受大宗借貸,晉二娘緊急向西京附近的分号調集現銀。不過,順城、戚縣的分号回報說有好幾位客人持戶部官票連連兌走大筆白銀。晉二娘感覺事有蹊跷,就來告訴玉旒雲。
玉旒雲拿這她帶來的一沓官票看了看,雖然上面并沒有寫上“趙王府”三個字,但是玉旒雲還是立刻就料到了原委,心中暗笑:趙王有多少黨羽?他又有多少身家可以用來填這個無底洞?我想制造一點恐慌,現在悅敏也幫忙來吓唬人了,還怕不天下大亂?她當即笑着對晉二娘道:“你發财的機會就要來了,就在這幾天,你鼎興的門檻兒恐怕都會被踏平——估計還會有更多的人跑去你的分号兌換官票。你如果現銀不夠,就不要兌給他們了。這些沒什麽好處的事,就交給其他的票号去做吧。”
晉二娘很識趣,尤其她知道在玉旒雲面前不該問的一定不能問,于是隻點頭答應就要告退。不過玉旒雲又叫住了她:“我這裏有一份銀号規條,你看看合不合理。”說着,把自己的劄記遞了過去。
晉二娘三角眼一翻:“看?王爺這是在拿小婦人開心了。小婦人不識字,王爺當初不是還爲這事臭罵了我一頓麽?”
玉旒雲一愕:怎麽竟忘了這茬兒?當下笑道:“抱歉,抱歉,我來說,你來看妥不妥當。”伸手示意晉二娘坐下,又叫她自己斟茶喝,便把自己的設想一條一條解釋了一回。
晉二娘一邊聽,一邊就暗自震驚:她知道玉旒雲向十二大财東詢問過票業的規矩和竅門,也聽這位年輕的内親王提過官辦票業。然而,在晉二娘看來,這大概又是宮中的争權奪利手段,就像衆多戲文裏唱的一樣。她後悔自己招惹了是非,隻想趕緊把差事辦完了,再不奢望讓梁新做什麽官商。沒想到,玉旒雲竟然是動了真格兒的想要辦票号,把十二大财東的意見統統糅合,也采納了自己那用律法來防範欠債不還得建議。雖然顯見玉旒雲是外行,許多地方設計得前後矛盾,但用心之誠,态度之嚴肅,可見一斑。她又看玉旒雲的氣色,明顯比上次見時憔悴了許多,莫非這幾日來她都在爲官辦票業而操勞?
原本對玉旒雲存着害怕,甚至對她扣下梁新做人質的事還有怨恨,這時晉二娘心裏不由生出了敬愛之感,又回想起當年丈夫病倒,自己初初接手銀号,兩眼一抹黑,還不是這樣一步一步地摸索?那又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次棘手的問題逼到眼前,頭緒全無,眼淚得往肚子裏咽?如此一想,又有了親切之意。一個念頭自然浮上了心間:要把自己的經驗傾囊相授,全力幫玉旒雲建立官辦票号。
玉旒雲說着說着,覺得晉二娘看自己的眼神大有不同,奇怪地停了下來:“怎麽?我臉上有什麽麽?”
“沒有。”晉二娘道,“原來王爺認真做事的時候也不是那麽冷冰冰可怕的一個人。”
玉旒雲聽着覺得前言不搭後語。
晉二娘又笑了笑,接着道:“小婦人的意思是,王爺真的在官辦票号上花了許多心血。您寫的這份規程,可真是集天下票号之大成了。”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有些地方依我看還得改,比如這個借貸利息,固然票業規矩是借得越多,利息越低,然而也沒有不封底的,總有個最低的限度,并且要看借期的長短來靈活增減。這些鼎興那裏都有現成的,明天我可以拿給王爺。不過王爺的票号和普通的票号不同——普通票号首要是盈利,但是官辦票号代表了朝廷,做的就是普通票号作不了的事,當然盈利也就不是最主要的目的。王爺的票号将來要替朝廷赈濟地方,支持災後重建,又要幫一些人——比方孝子賢孫——解燃眉之急,這些是本分是功德,如果還要收人利息,那還成什麽話?所以小婦人看來,應該都是免息。”
玉旒雲一聽,果然有理,趕緊提筆記了下來。
晉二娘又道:“官員可以從俸祿裏慢慢扣除欠款,所以将來大人的票号借銀子給有功名吃俸祿的人,一定沒什麽顧慮。那麽普通老百姓呢?他們怎樣償還?大人的票号會不會因爲這樣的顧慮就不願借銀子給平民?我倒給大人出個主意——以勞償貸,可以修路、修水利、運軍糧,按照所做的工程抵算相應的銀錢,不是很好嗎?”
果然又是好主意!玉旒雲再次記下。
如此,晉二娘一條一條地說,玉旒雲一條一條地記,才一個時辰,官辦票号的規程就比開始完善了許多。玉旒雲謝了晉二娘,看天色已晚,就派下人送她回梁家去。自己又挑燈夜戰繼續鑽研票業竅門,因爲得到了晉二娘的啓發,這一夜思錄思路清晰敏捷,獲益良多,竟不覺時光飛逝。等感覺脖頸酸疼,起身活動筋骨時才發現窗戶紙已經發白。
精神依舊亢奮着,再說已經到了去上書房請見的時間,她想,既然官辦票号已經有了雛形,應該給悅敏制造的混亂再加一把柴。于是随便吃了點東西,拿上這幾天抄錄的虧空官員名單,就進了宮。
到了上書房,門口已經有許多遞了牌子的人在等着,悅敏也在其列。如今玉旒雲來了,那便是兩位查帳欽差都到齊,大家心裏不由全打起了鼓:難道今日就是所謂的“秋後算賬”之期?
悅敏嗅到了緊張的味道,微微一笑,轉身和旁邊的工部尚書薩承堯聊起了大青河的水利。入汛以來共有幾次險情,沿河各州縣征調了多少民夫,現在河堤水壩修築進度如何——悅敏了若指掌,跟薩承堯有問有答,仿佛他這幾日來并沒有一心撲在戶部,而是時刻注意着南方的水利。衆人聽他侃侃而談,漸漸都想,莫非他今日也不是爲了虧空,而是爲了水利而來的麽?大家驚懼又怨恨的目光伴有都轉到了玉旒雲身上:看來想要大家都沒好日子過的就隻有着狂妄的小丫頭一個!
玉旒雲不和他們攀談,冷冷地站着,還故意要把胳膊下夾着的一大疊名單露出來給人看看。别人的神色越緊張,她心裏就越是暗暗好笑:這些官員裏哪一個心血少的,恐怕會被吓死。
廉郡王并無事要面聖,隻是路過,看到大臣們一個個跟霜打蔫兒了似的,又瞧見面帶冷笑的玉旒雲,就忍不住進來說幾句風涼話:“幹木頭也想榨二兩油呢,卻不肯到兵營裏把槍杆子、刀把子拿來榨,偏偏要在人身上下功夫,大家還等什麽?回家砸鍋賣鐵吧!”玉旒雲橫了他一眼,他就更來勁兒了,道:“我老婆頭上還有幾根簪子,我這就回去賣。各位自尋生路吧,少陪!”甩了甩袖子,徑自去了。
玉旒雲冷笑一聲,看看周圍的官員。那些人夏日裏也都攏了袖子,縮到一遍去了。悅敏在那裏詭異地輕輕搖頭微笑。
不時就輪到玉旒雲進去見慶瀾帝。她走到門口,卻把那疊名單收了起來。進去行了禮,才要開聲,慶瀾帝已道:“朕聽到廉郡王在外頭吆喝了。其實朕早想問你,這節骨眼兒上,愛卿怎麽想起來取捅戶部那個馬蜂窩?”
玉旒雲道:“就是因爲在節骨眼兒上,才來捅馬蜂窩。讓馬蜂把藏在暗處的惡人叮個滿頭包,趁他們逃命慌不擇路,臣就布下羅網将他們一網打盡。”
自東征之後,慶瀾帝還是第一次聽玉旒雲切實地說道要對付趙王,連忙追問:“愛卿已經布置好了麽?”
玉旒雲笑笑:“萬歲放心,臣步步爲營,屆時自然水到渠成。萬歲身邊耳目衆多,臣說給你知道的越多,就越有可能洩露。”
任誰被蒙在鼓裏都不會太開心,尤其還是關乎自己生死的事。不過慶瀾帝知道玉旒雲的顧慮确有道理,也就不再問,隻道:“愛卿今日見朕是什麽事?莫非你是打算徹底捅了這馬蜂窩,要朕給你旨意查辦鬧虧空的大臣?隻怕那樣滿朝文武也就不剩幾個了。”
玉旒雲搖搖頭:“還沒到時候。臣是另外有事想求萬歲做主——萬歲還記得臣先前和養老稅一起提過的興建武備學塾的計劃麽?”
“記得。”慶瀾帝道,“隻不過後來吵翻天的隻有那養老稅,這個倒無人提起。朕記得當初兵部是極力支持的,其他各部也沒有反對。你若要做,大可以放手去做。何必還要求朕做主?”
玉旒雲笑道:“既然萬歲開了金口,臣就要着手去辦差事了。臣想把第一間武備學塾辦在南方七郡中東庭郡的賀城縣。”
“哦?”慶瀾帝奇道,“天下之大,爲什麽一定要挑賀城縣?”
“回萬歲,賀城縣是夢泉的家鄉。”玉旒雲回答,“微臣以爲,夢泉平民出身,如今做到大将軍之職,可見一心爲國努力奮鬥才是功成名就的關鍵。如今若讓夢泉衣錦榮歸,修葺祖墳祠堂,同時創辦第一所武備學塾,正可爲一方之标榜,鼓勵賀城縣甚至東庭郡的少年都積極入學,報效國家。這佳話傳遍全國時,天下少年争相習武,各州縣說不定還自資興建學塾,到時候皇上還愁選拔不到人才麽?”
“果然如此!”慶瀾帝拊掌道,“朕即位之初恩科武舉挑出來的那幾個如今都站在外面,身手是很好的,但是同你和石卿家比起來,他們實在難當大任。武備學塾希望能夠多多培養人才——啊,說起來秋天武科大比,今年讓石夢泉來主考,如何?”
“希望他能趕得回來。”玉旒雲道,“臣想,賀城縣的事應該由他親自去辦,順便也讓王嬷嬷和石嬷嬷回家鄉看看。而時間上,臣以爲就定在太祖誕辰節。本來就是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而太祖皇帝馬上打天下,武功無人能及,也算是武備學塾開學的好意頭。”
“這樣急?”慶瀾帝道,“你不怕皇叔突然發難,石愛卿不在,你一個人怎麽應付得來?”
“皇上放心。”玉旒雲道,“臣有分寸。臣想到那時候他已經發難不起來了。”
慶瀾帝訝了訝:“如果石卿家要在太祖誕辰節趕到賀城縣,八月初總要起行了。現在還剩下一個來月的時間,你有把握把這大麻煩解決了?”
玉旒雲點點頭:“萬歲放心。臣決不敢拿社稷大事開玩笑。幾萬大軍還駐紮在城郊,萬歲還怕一兩個奸人玩花樣嗎?”
慶瀾帝沒有立刻回答,抓抓腦袋,想了想,才道:“那……那朕反正也指望不了别人,你想怎麽辦,就放手去辦吧。”
“是。”玉旒雲倒身跪下領旨。
慶瀾帝虛擡了擡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但又叫住了,道:“你得閑的話,可以去看看你姐姐,她有一陣子不見你,總放不下心來。反正王嬷嬷和石嬷嬷出宮回鄉的事也要她這個皇後來做主才行。”
“遵旨。”玉旒雲又再次拜下,“臣也正好想念姐姐了。多謝萬歲。”
退出上書房,既有旨意就入後宮去看望玉朝霧。這時已是盛夏時節,木葉茂密,宮殿的亭台樓閣都被藏在濃綠之中。玉旒雲在日頭下走了片刻,因爲頭一夜沒有休息,不覺就有些頭暈眼花。她暗想,莫要中暑才好,就貼着牆根兒躲在陰涼地裏。但西京氣候獨特,無論太陽如何暴曬,陰影中總是涼飕飕的,她驟熱驟冷,兩眼就猛然一黑,腳下也是一陣發虛,身體不聽使喚便要摔倒下去。隻忽聽有人喚:“玉大人!”又搶步上來将她扶住,她定了定神,才看到來人是大夫林樞。
“咦,你怎麽在這裏?”她問。
林樞一邊扶住她,一邊就手給她把脈,答道:“大人晉封内親王,下官還沒有給你道喜呢,不想卻在這裏遇上……嗯,看樣子下官沒法道喜,要先報憂了,大人脈象浮澀,是大病之兆。”
玉旒雲每次遇到他都被他說得好像就要死了一般,難免有些不耐煩,尤其現在和趙王的争鬥正是關鍵的時刻,她如何有心情來聽“養生之道”。便抽回了手,道:“我不過是昨夜未休息好,剛才又被太陽曬了一下,遭了暑氣罷了。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麽在這裏呢!”
林樞不回答她的問題,隻從藥箱裏取出些薄荷葉來給她定神解暑。旁邊給林樞打下手的禦藥房小太監就插嘴道:“王爺有所不知,林大人現在是後宮裏的大紅人,妃嫔們都點名要他看病。當時皇後娘娘生太子時也是虧得有林大人在,才萬事順遂呢!”
“你……醫過我姐姐?”玉旒雲訝異道,“怎麽沒聽你說過?”
“王爺你不知當時有多兇險!”小太監繼續道,“奴才都吓傻了,幸虧林大人鎮定,醫術又好……”
“隻是我以前見過這種病例而已。”林樞道,“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皇後娘娘有什麽事麽?”玉旒雲關切地問。
“皇後娘娘本來身體康健,又一向注意調養,現在早已經痊愈了。”林樞道,“反而王爺你自己……”
玉旒雲擺了擺手:“沒功夫跟你啰嗦。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便扶着牆站穩了,又試着走了幾步,已經不再感覺暈眩了,于是徑自朝鳳藻宮走。不過行了幾步,發現林樞緊緊跟着不放,不禁惱火道:“你還要怎麽樣?”
林樞并不生氣,淡淡道:“下官要去鳳藻宮給皇後娘娘請平安脈。大人也是去給娘娘請安麽?那正好同路。”
“你也去鳳藻宮?”玉旒雲心念一閃,停下腳步盯住了他,“要是你敢再姐姐面前胡言亂語,小心你的腦袋。”
林樞不答,隻淡淡地笑着,做了個“請”的動作,讓她先走。玉旒雲真是有氣沒處使,負了手疾步往前,邊走邊想:這個姓林的,怎麽就這麽叫人讨厭?又想到端木槿對自己也時常是如此态度,便嘀咕:莫非這些醫生都是一個德性?還是單隻這兩個人是天生一對?
不覺已經到了鳳藻宮,玉朝霧正帶領一群宮女在涼亭裏做針線。這些年輕的女孩子深宮寂寞,過去常見到的青年男子就隻有石夢泉,卻是對她們視若無睹的,如今見多了溫文的林樞,大家都私下裏對他議論不止。這時看他和玉旒雲一起來到,就趕忙出迎。玉朝霧則是打從上次的定婚宴之後就一直擔心妹妹,此刻也顧不得日頭毒辣,跑出了涼亭,拉着玉旒雲細細打量,見她既無愁容也無怒色,跟過去沒什麽兩樣,心中的石頭才放下了,但依舊覺得這婚事實在古怪。隻是想起上次因爲問起婚事,姐妹倆不歡而散,她也隻好把這份擔心壓下了,笑着問:“今天怎麽這麽有空?”
玉旒雲道:“沒空也抽個空——姐姐才是,這麽好心情教人作針線?”
玉朝霧道:“你想來是過得糊塗了,連日子也不知道。今天是七夕。”
“哦。”玉旒雲想:那麽果然離派石夢泉去南方隻剩一個月光景了。
“玉大人哪裏過七夕呢?”石氏在一邊笑着道,“都是小姑娘們才弄得玩意兒——娘娘、大人,别在這裏曬着,偏殿理陰涼些,上那邊去吧。”
玉朝霧道:“也好。林大人是來請平安脈的吧?時辰正好。一會兒我該去欽安殿陪太後誦經了。”她說着又吩咐宮女們:“你們不必來伺候,去準備夜裏節目吧。”七夕是年輕女子最開心的節日,莺莺燕燕的姑娘們都笑着退去,臨走還不忘偷偷地又看了林樞兩眼。
王氏與石氏引着三人來到鳳藻宮偏殿。玉朝霧一邊和妹妹閑聊,一邊就讓林樞把平安脈給請過了。林樞回說脈象平和一切安好,便循例囑咐王氏、石氏去關照禦膳房多準備清淡的食物,宮殿裏也要做好防暑降溫的功夫。
王氏道:“解暑的飲料倒是早就準備好了,林大人不趕時間,也喝一碗。”便自去拿了冰鎮酸梅湯來。
玉旒雲本就喜愛此物,加上方才在太陽下呆了一陣,正口幹舌燥,幾乎是從王氏手中搶過來就喝。卻不想林樞忽然道:“王爺不能喝。”
“爲什麽?”玉旒雲在姐姐面前不想發火,但是對林樞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大人本來中氣内虛,現在若飲冷無度,勢必引發陰暑之症。”林樞說着,已經拿走了玉旒雲的湯碗。
“笑話!”玉旒雲簡直氣壞了,“我哪年夏天不喝冰鎮酸梅湯的?什麽時候就得陰暑之症了?你不要紅口白牙咒人!”
林樞道:“咒人是咒不出病的,不過暑熱風寒之邪乘虛而入,就一定會病。大人剛才差點兒暈倒,難道……”
才說到這裏,玉朝霧已經變了顔色:“雲兒,你剛才暈倒麽?怎麽一會事?”
玉旒雲把林樞恨得牙癢癢的,但還笑着跟姐姐掩飾:“别聽林大夫大驚小怪,我剛才從陰涼地裏一下子走到日頭下,陽光太刺眼了,一時眼花,根本就不是什麽中暑。”
“果真?”玉朝霧知道妹妹小時候多病,長大後雖然還康健,但總讓人免不了挂心。她這時細看玉旒雲的面色,戰場上帶回來的栗色還沒有褪盡,雖不紅潤,也不蒼白,便将信将疑,道:“但是大熱的天氣,自己也小心,吃生冷之物也不能由着性子。姐姐不能總在你身邊照顧你。”
“我知道啦。”玉旒雲全然小孩子語氣。
“娘娘,”石氏低聲提醒,“到時辰去欽安殿了,要是比老佛爺去得遲可不好。”
玉朝霧姐妹剛剛見面又要分别,雖然不舍,卻也無奈,因戀戀地起了身,道:“好吧。我去了。雲兒你自己再多坐一會兒,緩一緩再出門。”
“是。”玉旒雲答應着,并起身恭送:“能不能讓王嬷嬷和石嬷嬷留下,夢泉有話要帶給她們。”
“也好。”玉朝霧道,“二位歲數大了,少在日頭下奔波爲妙。”她跨出殿門,想想又不放心,回身道:“林大人,不如你再給王爺号号脈,有些什麽夏令進補的建議就告訴他。”
“謹遵懿旨。”林樞躬身答應。玉旒雲看他臉上仿佛有陰謀得逞的笑容。
等到玉朝霧的鳳辇出了宮門,林樞當真來給玉旒雲号脈。玉旒雲就氣鼓鼓地瞪着他道:“林樞,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麽?”
林樞總是那樣淡如清水的态度:“下官是爲了王爺的身體着想。既然皇後娘娘吩咐要号脈,便不能違旨。”
“剛才在路上你不是已經号了半天了麽?”玉旒雲道,“我有正事要辦,你不要礙手礙腳的。”
林樞不卑不亢:“王爺爲難下官,下官隻好向皇後娘娘如實禀報。”
“你敢威脅我?”玉旒雲氣得直咬牙。
“不敢。”林樞道,“大人雖然有許多‘正事’要做,不過身體垮了,就一件也做不成。大人難道忘記了,下官曾經說過,大人先天不足,後天若不多加調養,恐怕難以活過三十歲麽?”
“你——”玉旒雲吓得趕緊看看王氏和石氏,好在兩人都站得很遠,并聽不見林樞說話。“你不要再這裏危言聳聽。”玉旒雲道,“我之前大病一場,現在還沒調養好,有時頭暈眼花也沒什麽奇怪的。你如果覺得自己有本事治好我,就趕緊開方子來,我叫人照單抓藥,依方服用就是。如果你也沒本事治好我,無謂在這裏耍嘴皮子。”
林樞微微笑了笑,按住她的手腕,琢磨着脈搏的跳動,沉吟片刻又将她的袖子朝上卷起些。
“幹什麽?”玉旒雲皺起眉頭。
林樞看到她手肘上一片瘀紫:“這是剛才在宮牆上撞得麽?”
玉旒雲一直沒留心:“大概吧。一點小傷。”
“王爺剛才撞得并不厲害,但是卻瘀傷這麽一大片。”林樞輕輕按了按傷處,“王爺在戰場上常受傷麽?會不會經常弄得渾身青紫?”
玉旒雲搖搖頭。
林樞道:“那麽是最近才開始的?是不是近來常常碰傷?或者沒碰到什麽也無故出現瘀腫?用青鹽擦牙會不會經常擦出血來?”
“什麽莫名其妙的?”玉旒雲從來沒留心過,爲免林樞繼續糾纏不清,就道:“根本沒有的事。你有藥要開給我麽?沒有就請回吧,我還有話要和王嬷嬷、石嬷嬷說。”
林樞蹙眉思考片刻,自語道:“也許是我多慮了。”因從藥箱裏取出一個香包來:“這是禦藥房配的藥,現在各宮主子都帶上這樣一個藥包了,祛邪解暑,王爺拿着它總比拿着薄荷葉方便。而王爺的身體……”他頓了頓:“現在當以休息保養爲主,下官剛才說的身體瘀青和牙龈出血,王爺自己留心,如果發現,請及時告訴下官。”
“好吧。”玉旒雲看他起身告退,聞到藥包裏陣陣清香,忽然又覺得這個大夫也沒那麽讨厭。自己當初就想收服他,如今他關心自己的身體,也算是好事,何況他還給玉朝霧看過症呢?登時又感覺自己開始的态度過于惡劣了些,晃了晃香包道:“這個,多謝了……啊,還有上次你報告奸細的事,非常好。他們已經被我一網打盡。”
“那就要恭喜王爺了。”林樞欠了欠身,退出殿門。
他走了,王氏和石氏才走上前來:“王爺說夢泉有話帶來?”
“是。”玉旒雲看看四下裏并沒有旁人,驟然闆起了面孔,“其實不是他有話,是我有話要問兩位嬷嬷。”
兩人看她如此神情,都是一愣。玉旒雲叉着雙手,盯着王氏,道:“王嬷嬷,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叫王宛林呢,還是叫林琬?”
她這話一出,兩個婦人都變了顔色。王氏愣了片刻,強笑道:“王爺什麽意思?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不明白?”玉旒雲挑了挑眉毛,“王嬷嬷,你在我面前還要撒謊麽?我要是有心害你們,還會過來問你們這樣的話?你老老實實回答我,夢泉他是不是舒鷹的孫子?”
王氏和石氏臉色煞白,相互望了一眼,直挺挺給玉旒雲跪下了:“王爺,夢泉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對王爺忠心耿耿,絕對沒有異心……”
“我曉得!”玉旒雲打斷她們,“如果不是爲了保他,我也……”也不會答應嫁給翼王這個混蛋!她不想提着件事,隻道:“他沒有異心,你們呢?本來已經隐姓埋名,爲什麽還要進宮來?當年爲什麽要進慶王府?”
“隻是機緣巧合,找了這樣一份差事。”石氏磕頭道,“當年南方七郡連年災害,家鄉實在過不下去,我到京城來做工想法養活小姐和孫少爺,正巧進了慶王府,又正巧迎娶王妃。之後王妃給我恩典,我才能把小姐和孫少爺接來西京。隻是巧合,決沒有其它的企圖。”
“好了!”玉旒雲扶起她來,“石嬷嬷、王嬷嬷,這麽多年來姐姐和我都蒙你們照顧,你們就像我自己的長輩一樣,而夢泉與我也是不分彼此的。我從來也不懷疑你們會有歹意。”她說着,語氣變得很嚴肅了:“不過,你們年年太祖誕辰節請假出宮祭祀,已經被人發現,而慶瀾元年你們偷偷在鳳藻宮燒紙也被有心人看見了。”
“啊!”兩個婦人都是一驚。
玉旒雲伸手示意她們不要打斷自己,繼續說下去:“有心人看你們的舉動,會怎麽想呢?尤其現在夢泉位高權重,正是樹大招風。有心人一定會猜測你們是特意要混進宮來,爲舒家奪回天下——你們說沒有這個企圖,我信你們現在的确沒這麽想過,也警告你們将來莫要起這樣的念頭。否則隻會害了夢泉而已——我不許人陷夢泉于危難,不論是什麽人,都不行。”
“王爺放心,絕對不會有那大逆不道的想法。”兩個婦人同聲發誓。
玉旒雲點了點頭:“以後你們行動要分外小心。在宮中祭祀這種事,絕對不能再發生。我已經向皇上求了恩典,今年八月讓夢泉陪你們還鄉修葺他父親的陵墓——你們要記住,他是姓石的,他父親也是姓石的,是一個農夫。我是這樣告訴皇上的,所以這就是事實——你們要歡歡喜喜地衣錦還鄉,以後每年要光明正大地回去‘慶祝’太祖誕辰,并感謝今上給你們家的恩典。舒家的事,一個字也不許提,一點馬腳也不能露。明白了嗎?”
這是兩人看着長大的玉旒雲,現在這樣嚴肅地跟她們下達關乎生死的命令。兩人都怔怔許久,才點頭答應。
“這是爲了夢泉好,也是爲了大家好。”玉旒雲站起身,才微微露出了笑容,“一會你們自己和姐姐說告假的事。晚上七夕大家玩得開心點兒。我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是每天都會發飚的……
明天要出門旅行,除夕回來。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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