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意外的收獲在十天後才得到——偵察兵回來禀報,前方歸平和黎茳似乎都受到了洪水的影響,但是看來破壞并不大,也沒有發現瘟疫爆發的迹象,兩地隻有少量鄭軍守衛,應該不難拿下,樾軍于是按照計劃離開乾窯繼續東進。正要出發之際,端木槿來到了玉旒雲的面前。她挎着藥箱,又背着一個小小的包袱,看來是要出遠門的樣子。玉旒雲便問道:“怎麽,端木姑娘不留在乾窯再觀察幾日疫情麽?”
端木槿道:“這裏的大夫已經熟知治療疫病的方法,他們會繼續協助羅副将到四圍的村莊去,傳授抗疫心得。”
“哦,”玉旒雲道,“那麽姑娘要到哪裏去?”
“我要跟你走。”端木槿淡淡的。
“跟我走?”玉旒雲愕了愕,笑道,“如果姑娘是想去見林樞,應該自己去西京找他。我恐怕還得有一段日子才回去呢。”
端木槿面上微微一紅:“我不是要去找他。我是要跟在你的軍中。”
“跟在我軍中?”玉旒雲不解。
端木槿道:“你已經把你軍中所有的大夫都砍了頭,如果打起仗來,誰來醫治傷兵?況且歸平和黎茳之外是否有城鎮爆發疫病也未可知,我跟在軍中,你們總不會束手無策。”
玉旒雲不禁大喜過望:“有端木姑娘相助,果然省了許多的麻煩。姑娘做我的軍醫,品級俸祿都和他人一樣。我樾國沒有楚國那些古怪的規矩,宮中女官也是有的。将來姑娘可以和林樞一處共事了。”
“我不要你們的官銜和俸祿。”端木槿冷冷道,“我隻不過是擔心别處的百姓,還有……你好歹也救了乾窯一城人,我隻替他們報這個恩。待你找到新的軍醫,我決不多留片刻。而林大哥……我的确是要見見他,有很多話想問他。”
玉旒雲才懶得計較她的理由,這樣一個醫術高超的大夫,能留在身邊效力一時就一時。因道:“姑娘說怎樣就怎樣。”
于是,端木槿挑選了幾名在乾窯病區工作時表現出色的士兵,重新組成了一支醫療隊伍,跟着玉旒雲的部隊一起踏上了東進的征途。
雖然偵察兵說歸平和黎茳沒有重兵把守,但是樾軍并不敢大意,依然在歸平城外數裏有隐蔽處停下,再探虛實。這次是盧進打前鋒,從望遠鏡裏看了看,隻見歸平城中到處升起濃煙,城門洞開,城樓上的景物雖然因爲煙霧而顯得模糊,卻可以肯定沒有半個士兵的蹤影。心裏不由犯了嘀咕:難不成偵察兵查探過之後這裏遭了大變?他因派士兵速去一探,回報的消息叫衆人大吃一驚:歸平已經成爲一片廢墟,大約是火災所緻。
鄭國莫非是流年不利?洪災、瘟疫,現在又有火災将整個城市毀于一旦?惟恐其中有詐,盧進派了一支百人的精銳隊伍再次深入歸平。回報的消息還是一樣:歸平城中幾乎每一座房屋都被燒毀,而且城外近郊的村莊也被殃及,房舍、倉庫、牲口圈,無一幸免。
是什麽樣的火竟然燒得如此厲害?健銳營的将士們都百思不得其解。盧進以爲不能再猶豫了,下令全營立刻開入城中,以地毯式一尺一尺向前推進,從東向西逐間屋子搜查占領,又請慕容齊步軍營作爲接應,以防鄭軍在城中有埋伏。
兩營士兵都小心翼翼,做好了發生巷戰的準備。不想整個占領過程異常順利。大約用了一整天的時間,樾軍已經搜遍了歸平全城,的确不見半個敵人,隻找到了百來個又病又餓的平民——其中的老弱婦孺見到了樾軍,都吓得哭号求饒,個别還有力氣的男子則是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搶士兵的幹糧袋。盧進知道玉旒雲對占領區一向是以安撫爲上,于是叫士兵善待這百來名鄭國難民,又集中了一批軍糧給他們充饑。百姓們先是難以置信,但很快就忙着狼吞虎咽,有幾個都被噎住了喘不過氣來,幸虧樾軍士兵及時給他們遞過水去,才沒使他們由餓死鬼變成噎死鬼。
待百姓們填飽了肚子,盧進就問他們大火因何而起。衆人無不怨恨咒罵——原來是守城的鄭軍得知樾軍離開乾窯向東開進,料想非其敵手,就索性将城燒毀,自己逃之夭夭,不顧百姓的死活。盧進等将士聽了也不禁憤然:此等行徑還算是軍人的所爲麽?倘若在戰場上與樾軍遭遇,肯定不堪一擊——也難怪他們望風而逃了。
無論怎樣,省了一場戰鬥。盧進和慕容齊遣人傳回消息,又迎了玉旒雲、石夢泉和神弩營官兵進城來,歸平便算是輕松拿下。玉旒雲見難民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幾乎無片瓦遮頭,就再次從軍糧中撥出一部分做赈濟之用,且叫士兵修繕了幾處破壞不十分嚴重的房屋給他們暫時居住——因衆人言道還有不少歸平居民逃難到北方去了,爲了預備這些人回歸家園,樾軍留下了足夠五百人支持一個月的口糧。前後大概耽誤了三天時間,這才繼續向東進發。
歸平以東的農田村舍也有被火燒過的迹象,田間地頭有不少病餓而死的屍骨,偶爾看到一家人奄奄一息地相互扶持着挖草根充饑,其情狀實在慘不忍睹。樾軍士兵無不痛斥鄭軍可惡,有的不待軍官命令,就主動将自己的食物分給饑民。如此行軍至黎茳城時,随軍運輸的糧食倒有近一半分發給了災民,玉旒雲不得不傳信給羅滿,讓他設法聯絡富安附近的州縣,調集糧草。
到了黎茳城外的時候,衆人開始生疑了:起初大家以爲郊縣百姓流離失所是因爲被歸平城的大火波及,可是此刻遠眺黎茳城,亦是一片塵灰煙火之色。盧進率領部下再次打前鋒,進到城中一看,和歸平情形相同,城池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他找到幾個滿面病容的難民,一問,守城的鄭軍和歸平一樣,點火燒了城,已經撤往北方。
鄭軍就這樣拱手把國土讓給敵人?樾軍官兵滿腹疑問。玉旒雲先也是有些奇怪,不過當她踏入滿目創痍的黎茳城,見到擠在路邊等待救濟的難民,她忽然明白了過來:這并不是巧合,也不是鄭軍怯懦,而是他們焦土戰術。爲的就是要讓樾軍在沿途不僅補充不到給養,還要将糧食消耗殆盡!如此一來,鄭軍就可以将南線進攻的樾軍困死在征途中,自己卻集中兵力到北線和劉子飛作戰。
真是可惡!她握緊了拳頭——一個瘦得像蘆柴棒一般的少女正怯生生地挨近她的坐騎,仿佛是要企求她的憐憫,又似乎純是出于對這樣一個俊美軍官的好奇,肮髒的小手猶猶豫豫地向她伸出來。
石夢泉騎馬在側,立刻解下自己的幹糧袋抛了過去。“大人……”他顯然也猜出了鄭軍的用意,“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不知道前面 多少城市被鄭軍燒毀了。我軍一路赈濟,不等到達江陽,糧食就會用盡的。”
玉旒雲望了他一眼。“難不成不顧他們的死活?”她道,“你覺得我會這麽做麽?”
“我不是那個意思……”石夢泉忙道,“隻是鄭軍用這樣殘忍的陰謀妄圖拖垮我軍,總不能被他們牽着鼻子走。”
“我當然知道。”玉旒雲有點後悔說出了那樣的話——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的關系總是有些說不出的異樣——便笑了笑,掩飾過去。她作戰的風格往往從大局着眼,如果能以小犧牲換來全面勝利,換在過去她決不會猶豫。可是經過了靖楊的洪水和乾窯的瘟疫,尤其是經過兩次和石夢泉的争執,現在她對于任何一個關乎民生的小細節都斤斤計較——就好像是一個孩子,犯了一次錯誤,以後便要特特做許多補償,以證明自己并非本性如此,即使矯枉過正,也再所不惜。因此,她雖“當然知道”還是下令:“清點全城難民,分發口糧,修葺房屋。限三天之内辦妥,再行東進!”
“大人——”石夢泉本想提醒她,這裏難民的人數恐怕不下歸平,如果按照歸平那樣發一個月的口糧,恐怕樾軍給養支持不到下一個城池。然而看玉旒雲皺起眉頭,仿佛是說:到底我要如何,你才覺得是正确的?石夢泉生怕說錯了什麽話又引起不愉快來,因低低嘟囔了一句:“沒什麽。”自去督促派糧之事了。
神弩營和步軍營負責搜索難民修繕房屋,健銳營救負責維持秩序、分發口糧。到了這天夜裏時,果然如石夢泉所估計,樾軍所剩糧食不夠全軍維持半個月的。幾個負責紀錄的士兵最先發現這個危機,不由一籌莫展。
便在這個時候,看門口人影一閃,石夢泉走了進來。他一擺手,讓大家不用多禮,自走到桌前拿起出納紀錄看了看,鎖起了眉頭。這幾個負責糧草的士兵早在瑞津就是看守軍需倉庫的。石夢泉當日臨去,讓大家清點物資謄抄紀錄,把劉子飛和呂異氣得直瞪眼,戰士們心裏别提有多解氣了。在他們的眼裏,這位年輕的将軍是一位辦事果斷,而且每一個行動都經過深思熟慮的人,如今他也眉頭深蹙,可見事态之嚴重。
“玉将軍憐惜難民,有眼的人都看到。”一個士兵道,“我們見到這些老百姓,也就好像見到家鄉的父老鄉親遭了災一樣,恨不得有一個饅頭也和他們分着吃。隻是,我們是兵隊,不是善堂。這樣一路派下去,兄弟們都要餓死啦——況且,我們一路救,鄭國那些沒膽的龜兒子一路燒,我們怎麽趕得上他們?”
石夢泉點了點頭:“所以我們不能隻跟在後面救。我要去做一件事,你們可願跟着我麽?”
這些負責看守物資的士兵不到迫不得已是不去沖鋒陷陣的,也很少有特别的任務派給他們,想要建功幾乎不可能。聽石夢泉這樣一說,幾個人都興奮了起來:“将軍要我們去做什麽?”
石夢泉道:“你們即刻去找自己熟識的兄弟,讓他們也各自去找相識的士兵,立刻到這裏來見我。記住,千萬不要從同一支隊伍裏找,越分散越好。大概總共要一百人上下。”
士兵們都覺得奇怪:“将軍要我們執行什麽任務?直接調一隊人馬豈不便宜?”
石夢泉道:“這是機密任務,動靜越小越好,我不想人察覺我在調動兵馬——你們把人集合來了,我自然告訴你們。”
這軍隊中除了玉旒雲,他就是最高指揮官——況且他又是玉旒雲的心腹,按照他說的去做,總不會犯大錯。于是幾個士兵就立刻分頭找人。大概過了一頓飯的光景,就集合了一百三十來個人。
石夢泉便吩咐這些士兵以十人爲一隊,裝作巡邏的樣子開始朝城東門去,到大青河的碼頭再集合成一整支隊伍。士兵們依命而行,到碼頭上看時,見有許多漁船——想來鄭軍燒毀城池,百姓紛紛逃難,這些船都是無主之物。石夢泉選擇了其中十五條看來還比較結實的,讓士兵們七人一艘,不掌燈火,靜靜地順流朝下遊去。衆士兵看他至今仍不肯說出此行的目的,也就不問,跟着他的船在黑暗中幽靈似的的航行。
這時已是陽春三月,大青河水相當豐沛,比起玉、石去年冬天逆流而上,此際的船速不知快了多少倍。約摸到了二更天,石夢泉的船開始靠岸,士兵們也就一個跟着一個,同他上了河灘。
待大家整隊完畢,石夢泉才說道:“前面不遠就是鄭國的彙昌城,我想現在鄭軍還沒有将此城燒毀。我們要趁着他們疏于防範,一舉拿下此城來,截住他們來不及運走的糧食。”
原來如此!士兵們想,難怪他開頭說“不能隻跟在後面救”,原是打算化被動爲主動,打亂鄭軍的計劃——怪道石夢泉不調動整支隊伍,又要偷偷摸摸黑燈瞎火地從水路來,爲的是讓鄭軍以爲樾軍還被困在黎茳餓肚子,實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直接打下下遊的城池來,徹底粉碎鄭軍的焦土陰謀!
“将軍怎麽确定他們還沒有把城燒毀呢?”有士兵問道,“萬一他們已經燒了,我們豈不是白跑一趟?”
“應該沒有。”石夢泉也是依靠估計。他分析,劉子飛從北線率領前鋒營和骁騎營兩部最骁勇善戰的兵士發動攻擊,并且攻破了險關龍牙關,鄭國原本割據的諸侯們也理會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因此上将南方兵力調往北方增援,又想用焦土戰術牽制住南線的樾軍。不過,他們自己在北線需要大量的物資。這次部隊調動突然,無法按照“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慣例來辦事,隻有一邊行軍北上,一邊将南方駐地所有可能運走的物資帶出城——實在帶不走的,才燒毀。看歸平和黎茳兩地,初初偵察兵去查探時,都沒見燒城,幾乎是等樾軍來到城外了,才發生火災。可見,鄭軍留下來負責運送物資的軍士是要挨到最後一刻的。由此看來,按照鄭軍的估計,樾軍還要有好幾天才會來到彙昌,故而他們這光景應該是在全力搜刮城中所有糧食。
他簡短地給士兵們解釋了一下,接着又道:“萬一我分析有誤,現在船速如此快,趕到下一個城也不過就是後半夜的事。我們一定不會空手而回的!”
大家雖然不及他心思缜密,頭腦靈活,有的人一時間還領會不出他的計劃是何根據,不過,戰士們對他都是全然信任的,于是無不摩拳擦掌,興奮難耐。然而看看身邊的戰友:有的是看守軍需庫的,有的是分管炊事的,還有的是照料馬匹的,隻有少數幾個有和敵人近身作戰的經驗。不由得心裏又打起了鼓:“将軍,就憑我們這些人,攻打彙昌城,行麽?”
石夢泉和玉旒雲早有攻打鄭國的計劃,所以他們去年乘船經過鄭國領土時,一直留心觀察沿途的山川地勢。鄭國東部地勢平坦,雖然靖楊等縣城比較低窪,仿佛盆地,乃是因爲大青河泥沙沉積,河床擡高所緻,并不像西瑤的盆地爲群山環抱而成。所以,整個鄭國東部沿河地帶,幾乎不可能據險以守。隻有依靠重兵。現在既然守軍都開赴北線戰場,這些城池當然不堪一擊了。他當下笑了笑,道:“不用擔心,我看拿下此城猶如探囊取物。你們且跟着我來——從河堤上翻過去。”
大家順着河朝東走了一裏多地,仰頭朝河堤上望,可以看到城牆黑黢黢的影子。因爲城池低于水面,所以露在河堤外的隻有城樓的箭垛而已。石夢泉朝士兵們揮了揮手,衆人就貓着腰爬上河堤的斜坡。
城樓上有火把照明,大家把腳下的路看得分明,動作十分迅速——尤其是想到既然有火把插着,就證明此間還不曾人去城空,所以心中愈加興奮。隻一晃眼的功夫,一百三十多名士兵已經來到了堤頂。石夢泉親自從箭眼中望了望,隻見城上這個方向連一個守衛的士兵也沒有。他一招手,士兵們便跟着他一個接一個翻上了城樓。
他們幾乎大搖大擺地從台階走下了城,沒有遇到任何的阻滞。隻走上了城下的一條幹道時,才碰上了三個鄭國士兵。當頭的一個被石夢泉一掌打暈,另兩個吓得連呼叫都忘記了,旁邊的樾軍士兵箭步搶上,将他們拿下。
“你們留守在城裏的還有多少人?”石夢泉問。
“隻……隻有兩百人……”俘虜不敢撒謊。
那麽雙方可算是勢均力敵的——其實樾軍是突襲,又是百多人聚集一處,可将分散的敵人一一擊破,還占了優勢呢。原本心中還有些發慌的士兵都自信了起來。
“我來問你,”石夢泉指着其中一個俘虜的咽喉,“你們還有多少糧草,都收藏在何處?你要老實回答。我軍雖然優待俘虜,不過對于不識擡舉撒謊欺瞞的敵人,可絕不客氣!”
那人吓得隻會點頭,竟忘記怎麽說話了。他的同伴連忙道:“都……運走啦……還剩幾百石……在縣衙門裏放着。小人這就帶你們去。”說着,就抖抖索索地用下巴指了指方向。
“好!”石夢泉叫人把先前打暈的那個敵人五花大綁塞到僻巷裏,親自押着領路人朝縣衙門去。一路上他們看到家家門窗緊合,裏面透出微弱的燈光,顯然老百姓還不知道本國的軍隊撤退後他們将遭滅頂之災,所以天真的想用一扇門将亂世擋在外面。也正是因爲四處都門戶緊閉,并沒有人覺察到樾軍的到來。
大概走了一頓飯的功夫,衆人來到了彙昌縣衙門口。那領路的道:“糧食就在院子裏堆着,不過小推車沒有放在這裏,恐怕隻能自己動手擡。”
樾軍衆士兵們想,這裏離開碼頭雖然不算太遠,可背着恁重的糧食,萬一遇上敵人就沒法自衛。有人便道:“車子在哪裏,你領我們推去。”
那領路的道:“好。不過衙門裏面黑得很——糧倉重地,嚴禁煙火嘛。恐怕找去後院還有些困難。我先領你們進去,把糧食搬到外面放着,再去推車來裝運不遲。”
衆人聽他說得也有道理,于是就要跟着他一齊進衙門去。然而石夢泉卻道:“等等——你們不要跟着進來。我先去看看。”說時推了推那領路的,叫他趕緊走。
“将軍,”士兵們不放心,“你一個人進去,碰上衛兵,怎麽對付?”
石夢泉道:“區區幾個衛兵倒還難不住我。萬一真有什麽事,你們在外面也好有照應。”
“裏面沒有衛兵”那領路的道,“縣太爺全家都搬走了,我們人手有限,沒人守衛這裏,就隻依靠巡邏的。”
“不必羅唣。”石夢泉道,“進去!”
領路的嘀咕:“這還不相信?白白浪費時間!”就推開了衙門的大門。
石夢泉同他跨到了門内,果然如他所言,裏面黑燈瞎火。這夜還是個陰天,連月色星光都很微弱。過了好一會兒,才模糊地辨出庭院和回廊。領路的前面帶路,走過一閃小門來到後院,才道:“左邊牆較有一個小燈籠,我點起來,給你指指堆糧食的地方。”
石夢泉準了,這人就擦亮了火折子,果真點起燈籠來,并借着光一指。石夢泉順着望去,并不見裝糧食的麻包,隻看到好些木箱木桶。他眉頭微微一蹙,餘光瞥見那領路的鄭兵兩手一掄,将燈籠朝木箱上擲了過去。
“哼!”石夢泉輕輕冷笑了一聲,點地縱起,輕描淡寫地就将燈籠抓了回來。同時另一手捏住了領路人的肩胛骨:“那不是糧食吧?是你們準備燒城用的火油火藥,是也不是?”
那人肩頭的劇痛,額頭上滲出米粒大小的汗珠。
石夢泉道:“糧倉重地,怎麽可能沒人看守?一到門口我就知道有詐了。”
見計謀敗露,這人咬着嘴唇,不回答。石夢泉便捏着他的肩膀,幾乎是将他拎出了大門。樾軍衆士兵不明就裏,見到将軍提着俘虜出來都很奇怪。而另外一個俘虜顯然是早就猜出了同伴的用意,看這情形,知道事情不成,兩腿一軟就往地上賴:“饒命!我帶你們去糧倉。決不敢再說假話了!”
石夢泉冷笑了一聲:“你如今讓我知道了火藥的所在,也不算是一件壞事——”他命令當先的兩個樾軍士兵:“你們到後院去,把火藥箱子統統澆上水,再挖一個坑,把火油到進去。其他人跟我去找糧食。”
士兵依命而行。而這次帶路的俘虜也不敢再玩花樣,乖乖地将衆人領到了一處諾大的倉庫跟前。“這是西瑤泰和商号的貨艙,”俘虜道,“不知什麽原因,商号突然撤莊了,正好被我們征用。”
泰和商号!石夢泉真沒想到竟然在鄭國也有。本來這商号就是以做生意爲掩護,替趙王爺辦事的,如今他們已經暴露,迅速抽身也是意料之中。
他借着黑暗的掩護,從巷子口看了看倉庫門前的情形——和方才縣衙門那裏完全不同,這裏二十多名士兵在站崗,正面牆上一溜火把,照得通明。“你說彙昌城中有兩百名守軍,”他問那帶路的俘虜,“有多少人在這裏?還有其他的人又各自守衛在何處?”
這人再不敢欺瞞:“兩百人中有一百五十人都是負責這裏的。分成三班,每班五十人,四個時辰換一班。這時候離交班大概……大概總還有一個時辰。”
“還有五十人都是巡邏的?”石夢泉問。
那人點點頭。
這可真是天助我也!石夢泉想,兩百人被分散,在這裏要對付的隻是五十人而已——而且看來他們有的守正門,有的守後門,若從正門強攻進去,就隻需要打倒這二十人。現在我方在人數尚有壓倒性優勢——離開交班又有很長一段時間,隻要速戰速決,必然可以将全部敵人各個擊破!
于是他點了十名樾軍士兵——這都是他事先了解過,曾經有過實戰經驗的人——吩咐他們轉過旁邊的巷子去,吸引正門守軍的注意,然後又交待其他人,隻要敵人一上當,立刻沖上去全數消滅。
衆人領命而行。沒過多大功夫,就見倉庫正門前的士兵有了騷動,有一些離開了自己的崗位走到街口去看動靜。石夢泉看準這個時機,令道:“上!”自己率先沖出了小巷。
那邊守衛的鄭國士兵本來隻注意到街道盡頭可疑的黑影,卻突然聽到了身邊的動靜,才一愣,已經被石夢泉一拳打在了鼻梁上。他沒的兩眼直冒金星,還不及站穩身子,手中的佩刀已經被搶了過去。跟着,哼也沒哼出一聲,咽喉便被割斷。鄭軍士兵看到這幾乎從天而降的敵人,又有這麽幹淨利落的殺人手法,不由大驚失色。而本來沒什麽戰鬥經驗的樾軍士兵們卻大爲振奮,各自拔出腰刀沖上前去。百多人像潮水一樣,頃刻将敵人淹沒。隻一眨眼的時間,正門口的守衛就全都被消滅。
石夢泉卻不叫他們進倉庫去搬糧食——其餘的鄭軍随時可能會來到,這時候惟有打殲滅戰,徹底把敵人消滅,才能夠放心的做其他事。爲了确保每一場戰鬥都以絕對多數取勝,他需要集結最強的戰鬥力量,所以甯可多花些時間,多走些冤枉路,也不能讓隊伍分散開。因此,招回先前誘敵的士兵,整隊人一齊迅速穿過倉庫,撲向後門。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這一班五十個守衛就全部被殲滅。石夢泉命大家轉回倉庫中,以逸待勞地等着下一班敵人來到。
然而他們一進倉庫,就發現有好些人影穿梭不定,起先還以爲是漏網的鄭軍,細看之下才發現是些周遭的小民正拿着麻袋端着鍋趁亂哄搶糧食,看來鄭軍的這些糧食也是從百姓家裏搜刮來的。有士兵當即要上前去阻止。石夢泉攔下了,道:“反正我們要這糧食也是爲了救濟百姓,既然他們需要就讓他們拿些,省得做那拆東牆補西牆的事。”
士兵聽他如此說,隻好退開。不過百姓早也發現了他們,吓得紛紛調頭逃竄,眨眼的工夫就全都不見了。石夢泉搖了搖頭,自吩咐士兵們在倉庫内埋伏,準備下一場戰鬥。
可命令才下完,卻突然聽到倉庫外響起了幾聲慘叫。衆人不由都奇怪:我們的人都在這兒了,那邊廂怎麽又打起來?他們不敢大意,就倚着院牆陰影的掩護到前門看個究竟。隻見一隊鄭兵已經來到了倉庫跟前,爲首的那個正破口大罵:“他娘的這些不要命的小民,簡直反了,竟敢聚衆搶劫軍糧——他們肯定不止這幾個人,你們立刻四周搜搜,統統抓出來殺掉!”
原來鄭軍以爲是周圍的百姓爲偷糧食而殺了守衛。石夢泉默默地點算敵人的數量——隻有二十人,看來是巡邏的,而換班的還在後面。此時不出手,又待何時?他打了個手勢,示意身邊的幾個兵士立刻從大門的左邊跑去右邊。這時院外雖然明亮,倉庫裏的光線卻相當昏暗,從門外朝裏望,隻能看到運動的黑影,根本分不清是兵士還是百姓。巡邏的鄭軍果然上當,二十人一齊沖進倉庫,樾軍埋伏在大門附近就像口袋一般,此時一收緊,立刻就把這二十人消滅了。
樾軍的軍心更加振奮。到目前爲止,一切都按照石夢泉的計劃完美地進行着。他們想,大約過不了多久,就可以順利地消滅剩下的鄭軍,既得了糧食,又占領了彙昌。不過,他們在倉庫院中埋伏等待了許久,已經過了換崗的時間了,也不見其他鄭軍士兵來到。
“将軍,也許情況有變?”士兵建議道,“我們要不要主動出擊?”
現在深入敵營,根本不知道對手在何處,如何主動出擊?石夢泉且想着,忽看到西邊天空亮了起來,仿佛是着了火。他心中不禁一駭:難道鄭軍還是洞悉了我軍行動,所以豁出去提前把彙昌城燒毀?
如果現在迅速撤退,他和士兵們當然不至于葬身火海,可辛苦找到了糧食就要毀于一旦,彙昌城裏的百姓也都要遭滅頂之災——那麽,他此次行動非但一事無成,還要害人無數了!
再仔細觀察西邊的動靜,隐隐聽到了擾攘騷亂之聲,火勢卻不見朝這邊蔓延。周圍的百姓已然被驚動,有不少人開門出來看個究竟,還有些人則偕老扶幼離家逃亡。樾軍士兵紛紛望向石夢泉:怎麽辦?
石夢泉想了想,這裏既然是商号的倉庫,應該會有地窖,如果把糧食放進地窖裏,就能躲過大火。他因命令掌起燈來,立刻分頭尋找。
不時,果然就找到了。士兵說地窖裏尚有許多酒壇油罐,大概是泰和商号撤莊時不曾帶走。因爲這些都是易燃之物,對保藏糧食不利,石夢泉就命令一部分人負責将酒壇油罐搬出地窖,而另一部分人則着手把糧食搬下去。
衆人忙了沒多一刻,聽到外面吵嚷聲更甚,夾雜着馬蹄聲,仿佛有兵馬正朝這邊奔馳而來。莫非是鄭軍臨撤退之前來做最後一戰?石夢泉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猜測:這算是什麽戰術?大大的沒有道理!
隻是,取舍之間須得果斷。他不得不命令士兵停止手上的工作,立刻集合,準備應付敵人。
嘈雜的馬蹄聲果然到了倉庫門前就緩了緩,接着,聽一人說道:“将軍,死了這麽多守衛,不知出了什麽事?小心有詐!”
竟然來了個将軍!鄭軍大部隊去北方時留了個将軍在此?還是鄭軍突然來了援軍?無論如何都太過古怪。
石夢泉皺着眉頭。聽那将軍說道:“諒他們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來——進去!”這一聲如此冷傲,如何不是玉旒雲?他不由又驚又喜。而旁的士兵也有不少聽出玉旒雲的聲音來,大喜過望,奔出門口:“玉将軍!是我們!”
玉旒雲雖不識得手下的每一個士兵,不過的确看着其中幾個很眼熟。跟着就看到石夢泉了,驚道:“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士兵們隻道石夢泉南下奪糧的計劃她是知道的,誤以爲她這一問是叫大家彙報一路上的情況,就七嘴八舌地說了一番。玉旒雲越聽就越驚訝,兩眼直直地盯着石夢泉。石夢泉原本是不想再和她起争執,才私自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又特地招募些不會引人注目的士兵來執行任務,本打算事成之後再和玉旒雲說,不料這時與她撞上。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滿是驚詫和質疑,簡直不知要從何解釋才好。
終于,士兵們都說完了。玉旒雲才把目光從石夢泉身上移開,問道:“這麽說糧食都在裏面了?那幾個鄭軍的膽小鬼倒沒有騙我們——走,看看去!”說着,翻身下馬,大步走進倉庫,經過石夢泉身邊的時候,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石夢泉心中一疼,立刻緊緊地跟了上去——無論如何,他得向她解釋清楚。
隻是玉旒雲走得很快,簡直像是在和誰比賽腳力似的,石夢泉始終追不上她,跟班的兵丁們更加遠遠地被甩在了後面。直沖到還未搬完的糧食跟前,她才停下了腳步——動作是那樣的突兀,石夢泉險些和她撞上。“大人……”
“全都在這裏?”玉旒雲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搶先提問。
“還有在地窖裏,”石夢泉道,“大人,我……”
“地窖又在哪裏?”玉旒雲再次打斷他。
“這邊——”石夢泉不得不帶路。但這個時候士兵們也追上來了,玉旒雲就招呼他們:“走,一起看看去!”
她跟大家一起來到地窖中,細問到底繳獲了多少糧食,又征求衆人的意見要運多少糧食回去給藜茳的饑民,又留多少以待大軍行進到此再用做軍糧,若要運糧,船隻航速能有幾何……很多問題根本就沒有必要在此議論,而且也論不出個結果,可她卻仿佛很在乎其答案似的,非要問個清楚明白——偏偏對于石夢泉的冒險行動,她隻字不提。
越是這樣,石夢泉越是覺得難受。
終于等到把一切關于糧食處置的問題都議論完了,士兵們按照命令要将其中一部分糧食分給彙昌百姓以示安撫,因各自去辦,玉旒雲也要離開地窖,石夢泉才終于得着機會一步搶上前去:“大人,這件事其實……是我自作主張,要怪罪就怪罪我一個人,與其他的士兵沒有關系。”
“怎麽?”玉旒雲道,“你怕我像對待軍醫、醫士那樣,把他們都斬了?”不待石夢泉回答,她已笑了起來:“你們奪來了糧食,立了大功一件,我怎麽會怪罪你們?再說,你自己也是将軍,比起我這個領侍衛内大臣,你的号令更加名正言順。你如此計劃、如此行事,怎麽是自作主張呢?還有,你說我到這裏來幹什麽?不也是來找糧食麽?我們倆始終還是想到一起了。”說着,她拍了拍石夢泉的胳膊:“走,辦正事去!”
有一刹那,石夢泉迷惑了,好像他們兩人真的回到了從前一樣。可是他心中又有一根刺在不斷地戳着他——玉旒雲那些細微的動作,那些叫人難以察覺的表情……一切都告訴他,這是錯覺。
他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攔住了玉旒雲的去路:“大人,我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我們不要裝做什麽也沒發生過!你心裏有什麽話,就說出來。當是我求你——”
玉旒雲怔怔地看着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有什麽好說的?”她嘟囔了一句,“本來就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嘛。”
“有!”石夢泉決不想再這樣蒙混過去。早在水淹靖楊的時候——不,早在呂異被殺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把話都攤開來說清楚。不應該讓這一點點的疑惑成爲今日巨大的隔閡——兩個人越是彼此信任,就越是容不得一點懷疑。一枚銅錢是那樣的小,可是放在離燈火很近的地方就會投射出巨大的陰影。“大人!”他注視着玉旒雲,“你如果想問我爲什麽這次會自作主張——”
“我不想問。”玉旒雲有些惱火地,“我早就說過了,這次不是你自作主張。況且你本來就有發号施令的權柄。你的決斷總不會錯,我的決策要不就是不擇手段,要不就是濫殺無辜……”
“不是這樣的。”石夢泉道,“大人一向深謀遠慮,又愛民如子,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之所以這樣私自行動,隻是想給大人分憂而已。”
“是麽?”玉旒雲冷笑了起來,“你爲我分憂,爲什麽要做得這樣鬼鬼祟祟?我知道你已經不信我了。你是怕我遲早會爲了東征而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顧,所以你要先來找些糧食,以防将來我有此一手,是不是?”
“不是!”石夢泉未料兩人間的誤會已經到這這步田地,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玉旒雲瞪着他,繼而擺了擺手:“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我們最近吵得還不夠麽?我之所以裝作什麽事都沒有,就是不想是兵們看到我們這個樣子。我更不想……我不想進了江陽讓郭罡這個混賬看到……看到他的奸計終于得逞了!”她說到這裏,畢竟是情緒有些激動了,邁步朝樓梯上走時差點兒一個踉跄摔倒下去。
石夢泉趕忙伸手扶住她:“大人,郭罡的奸計不會得逞的,絕對不會!”
“爲什麽不會?”玉旒雲要甩開他,然而發現他用了十分的力氣,自己的手臂竟像是被鐵箍鎖住一般。“他的奸計難道不是已經得逞了麽?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我麽?你不是以後都不在信我了麽?”
“不,我不會……”
“你放開我!”玉旒雲漲紅了臉,“我不要士兵看到我們這個樣子。”
“大人……”石夢泉不松手,不論她怎樣掙紮,怎樣的不冷靜,他也要把這句話說出來:“大人,哪怕所有人都不信你,我也不會再懷疑你!”
“你放手!你放手!”玉旒雲依然掙紮不止,過了一刻,才好像反應了過來:“你……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哪怕所有的人都不信大人,”石夢泉注視着她,“我也永遠相信大人。”
“真的?”玉旒雲面上的紅潮消退,眼睛閃出光彩,有一點點的飄忽,因爲在等着石夢泉的确認。
石夢泉點了點頭:“不過,有些話我卻一定要和大人說清楚。請大人一定要據實回答我——當初在富安我就問過大人,隻是你沒有正面回答我——大人,借刀殺人除掉呂異又想殺死劉子飛,郭罡的這條計策是你首肯的麽?你有參與策劃麽?”
玉旒雲愣了愣,沉下臉來:“怎麽又說起這個?原來你還是不信我的!”
“不是,大人。”石夢泉道,“人要彼此信任,就不能互有隐瞞。不管大人有沒有做過,我隻是想大人你據實給我一個答案。”
玉旒雲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氣:“不錯,是我首肯的,也是我和郭罡一起計劃的。如果我不除掉他們,将來總是我們的麻煩。而他們若有機會對付我,必然也不會手下留情!所以……”
石夢泉輕輕地舉起一隻手,示意她不必再繼續說下去。他眼中并沒有一絲譴責,隻是深深地凝視着她:“我相信大人一定有你的理由。你不用解釋,隻要據實回答我‘有’或者‘沒有’就可以了——水淹靖楊,郭罡的這一條毒計,大人曾經首肯麽?”
“沒有!”玉旒雲立刻否認。本來她已經坐在樓梯上,這時差點兒跳了起來:“我遲早找這個老狐狸算賬!”
石夢泉笑了笑,讓她不必激動:“我還沒有問完——在乾窯,兵士和軍醫一起豢養毒鼠,這事大人事先知情麽?大人曾經想過要用疫病來擊敗敵人麽?”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玉旒雲道,“當日軍醫來找我,我将他罵走,他卻把那裝了老鼠虱子的木箱留下了。正好你來找我,我來不及把箱子處理掉。到後來我趕回去收拾這些毒物,剛好被你撞見……”她頓了一頓——如果是要完全坦白,大概也應該把心中刹那的邪念說出來?隻是不知道他聽了之後會怎麽看自己呢?忐忑不安地,她瞥了一眼石夢泉的臉,隻見對方神色坦然,滿是鼓勵,心中不由一熱: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信任他,還能信任誰呢?便欲将一切和盤托出,甚至連那些他沒有問的,但長久以來一直埋藏在自己心中的——那些仇恨,那些負擔,如果都能一鼓作氣地向他傾吐出來,以後就真的坦然相對,而自己也許就不會再這麽累了。然而,另一個念頭又突然閃過:石夢泉是如此善良的一個人,他也許能夠勉強不計較呂異之死,但是真的能夠接受這樣睚眦必報、不擇手段的自己嗎?在這個世界上,如果連他都失去,那她豈不是一無所有?隻這麽一猶豫,所有的話就都噎在了嗓子裏。
石夢泉卻不知道她刹那心思有這許多變化,隻愧疚地微微一笑:“畢竟是我誤會大人了,請大人千萬見諒。現在問清楚了,好像心裏壓着的一塊大石頭被移開了一樣。從今往後,我決不再懷疑大人,如有違背……”
“哎——”玉旒雲不讓他發誓,連忙喝止,然而自己卻在心中暗暗起誓道:從今往後,我再不可起那些歹毒的念頭,做事也不能瞞着他!
“我問了大人這麽多問題,大人可有什麽要問我麽?”石夢泉道,“我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玉旒雲笑了笑,低頭看了看石夢泉那依然緊緊抓着自己的手,“你究竟要這樣拉住我到何時?莫非你最近練了什麽鷹爪神功之類的,想在我身上試一試?”
石夢泉面上一紅,趕緊松開了手:“對不起,剛才一時情急,沒有弄傷大人吧?”
玉旒雲撫了撫胳膊,的确有些腫痛,不過卻笑道:“你怎麽老是以爲我是紙糊的?”
“大人雖然不是紙糊的,但是我的工夫也不是白練的。”石夢泉道,“大人真的沒事麽?”
“才說從今以後都不懷疑我說的話呢!”玉旒雲站起身來,舉步上樓。
“這怎麽同——”石夢泉追上去,“回去後要端木姑娘看看才行。”
“你怎麽變得像老太婆似的?”玉旒雲回過身來盯着他,接着“撲哧”一笑,“其實我真有一句正經的心裏話要和你說——你以後如果覺得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一定要立刻直接跟我說。要是我犯糊塗,要即刻罵醒我——”
“大人,這……”
“你我之間沒有什麽不能說的話。”玉旒雲道,“姐姐雖然隻拜托你保護我的安全,但是你也有責任提醒我不要走斜路吧?”
石夢泉一怔:這如何不是最近一直在他心裏翻騰的事?他本擔心玉旒雲心高氣傲固執己見,如今得她此言,怎不喜出望外:“是,如果大人有考慮不周的,我一定提醒!”
“好,一言爲定!”玉旒雲朝上走了幾步,又停下了,“地窖裏好像好又好些酒壇嘛,不知道趙王爺這些年來假裝做生意,置辦的貨色是好是孬——”
“大人的意思是……”石夢泉迷惑地望着她的笑臉。
“今天這麽高興,”玉旒雲笑道,“不喝一杯怎麽行?你去拿來!”
石夢泉一愣,笑道:“是!”找了一壇看來封泥完好的,大步追上玉旒雲——當他走出地窖時,發現周圍亮得很,原來不知何時,天已破曉。
作者有話要說:期待這兩個人和好個粉絲們……現在終于好了吧……其實兩個人在一起不要怕吵架,如果一次也沒吵過,就永遠也不直待萬一起了争執要如何應付了。
最近真是忙啊忙……
01/25/2008 修改錯别字
06/27/2009 typo corr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