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公孫天成初來西瑤時對結盟有着“上策”、“中策”和“下策”。當他覺察到牟希來已經和樾人有約在先時,就立刻轉“上策”爲“中策”。後來又注意到段青鋒頻頻請玉、石二人出外“遊覽”,估計太子殿下也放棄了當初“通殺四方”的鴻圖大計,選擇了玉旒雲作爲盟友。看情形,西瑤和樾國的盟是結定了,無非是同玉旒雲或者是樾國的另一什麽集團而已,決定的關鍵就是西瑤内部的争鬥是牟希來獲勝,或者段青鋒獲勝。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對楚國都毫無益處可言——若兩者之一勝出,自然同樾國合作,縱有些須摩擦,還是矛頭直指楚國;若然兩者和解,同時與樾人結盟,則楚國無翻身之地。
這時就沒有再使用原先“下策”的必要了。公孫天成考慮,唯一對楚國有利的,是借用西瑤兩政治集團内部矛盾使其國内動蕩,屆時自顧且不暇,當無法協助樾人——而若能順藤摸瓜,找出牟希來在樾國的盟友,挑起他同玉旒雲之間的争端——這自然是上佳之策,不過,老先生并沒有對這一條抱太大的希望,他可不想似段青鋒一樣,叫齊了所有的名角兒,最後控制不住。掂量自己的手腕和精力,再考慮剩下的時間,他決定隻在段青鋒和牟希來身上下功夫。
于是,這邊慫恿了張至美去綠窗小築演戲,那邊就又到牟希來府上拜訪。太師府的人說牟太師正和各部大人商議要事,沒空接見。公孫天成就笑笑:“我不急,我等他。”
下人道:“那你就在這裏候着,我進去通傳一聲,看看今天你等着等不着。”
公孫天成道:“要這樣,不如我和你一同進去,若是能等着,我就在那裏等,等不着,我就轉出來,省得你多跑一趟,怎樣?”
下人隻知道這老先生古怪,姑爺成天念叨,老爺也曾經“熱情款待”,自己便懶得麻煩,領了他朝裏走。
兩人才到書房的院裏,就聽見牟希來在裏面怒罵:“你且看看你自己的下屬,一個關和,一個藍滄,竟然都成了太子的人!你這個禮部尚書,是不是要等太子把禮數都颠倒過來,你才會發現?”
禮部尚書因爲理虧,不敢有半句分辯。公孫天成拉住了太師府的下人:“看來你家老爺正在火頭上,等等再通報吧。”那下人當然不想找罵,卻不知道自己正陪着公孫天成在門外偷聽。
隻聽牟希來繼續訓斥道:“兵部是卓思遠的天下,他是怎麽個打算,咱們管不了。但是你們其他人呢?你們都是怎麽看着自己的下屬的?”
“他們都不是什麽要職,”有人嗫嚅着回答,“庶民都是做不了要職的——柳成舟是看糧庫的,汪必達是打鐵的,太子得着他們也沒什麽用……所以,我們也沒想到……”
“混帳!”牟希來道,“什麽叫看糧庫的?什麽叫打鐵的?民以食爲天,糧庫就是國家命脈,而鐵器——”
當然就是指的精良的武器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裝備高人一等的軍隊,在戰場上的勝算也大一些。牟希來書房裏聚集的都是朝廷要員,這個簡單的道理人人都曉得。有一個就道:“不是說他們沒有用……太子得着他們,難道還能造反麽?江山總是太子的……”
他還沒說完,隻聽“咣”的一聲響,顯然是牟希來摔了茶杯:“江山當然是太子的,我幾時說不是了?西瑤的江山姓段,咱們都是段家的臣子。決不能讓栗佤族的人搶走這大好河山!”
栗佤族。公孫天成知道西瑤建國之前的曆史。這族原本控制着茶馬道,而莽族段氏就壟斷海上交通,如今段氏爲王,連茶馬道的生意也都接管了。牟希來這樣說,莫非栗佤族又要奪權麽?
“太師又懷疑老太後?”一人道,“她當尼姑都當了幾十年了,從來都沒有和栗佤族的人有任何交往。就算她有爲本族人争權的私心——我說句大不敬的話,她老人家還不知道能再康健幾年,怎麽會這時候來惹事?”
牟希來氣乎乎的在裏面踱着步:“你們這群人怎麽隻看眼前?你們怎麽不看看老太後是怎麽控制着太子的?現在太子這樣對她言聽計從,将來還不都把江山拱手讓給栗佤族人?”
“太師多慮了。”衆官員道,“老太後吃齋念佛,哪裏控制太子了?這不才傳懿旨下來要辦法會?我看太子是年輕心急,結果好心辦壞事,這次的事跟老太後扯不上關系……”
“你們是豬油蒙了心麽!”牟希來斥道,“老太後爲什麽突然間要辦這個法會?宮裏要辦什麽大事,總得提前兩個月預備,現在卻是三天之内就要把法會準備出來——你們說太後賢德,有哪一個賢德的主子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的?她分明是用法會的名義叫皇上回宮,好強迫他按照自己的意思辦事。”
在座的官員自然都體會到倉促準備法會的辛苦,心裏也犯嘀咕,但對牟希來的話還是不信:“太師,爲什麽幾十年來你都跟太後過不去呢?”
牟希來氣得直跺腳:“你們且不要再跟我較真這個。我叫大家來,就是想大家一道想一想對策。你們都有何看法?”
衆人顯然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不出話來。
原來段青鋒背後還有一個老太後,公孫天成想,難怪牟希來一行去找武德帝告狀也沒解決任何問題。聽他們的意思,這老太後在西瑤還有舉足重輕的地位。玉旒雲和石夢泉這幾天來去匆匆,不知是不是已經見過老太後了?我要去會會這幕後的大人物嗎?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一切的事情都如牟希來所說是太後所策劃的,那麽太後早已選擇了玉旒雲作爲結盟的對象,我即使見了她,也是浪費時間而已。
那麽現在該如何應對?
“皇上的本意是要跟樾國的趙王爺結盟。”有人試探着說道,“趙王爺是想要造反的,這是再清楚不過了。如果我們提供兵器給他,幫他造反,他就不收西瑤商品的關稅,這好處的确大。不過太子殿下跟玉旒雲結盟,玉旒雲是樾國皇帝跟前的紅人,通過她叫樾國皇帝減免我國的關稅,豈不更容易?總比造反要簡單吧……”
樾國的趙王爺要造反!公孫天成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原來還有這些隐情!這豈不是天要助他!那麽他哪裏還需要在這裏促成西瑤内部黨争?隻要把趙王謀反的消息叫細作去樾國境内廣爲傳布,到時趙王不得不改變計劃提早起事,而樾帝也不會坐以待斃,樾國必然大亂。此後不管北方江山是否易主,都會元氣大傷,楚國就能得到修養生息的機會,甚至能夠徹底鏟除敵人——未想到如此輕易就找到了扭轉乾坤的關鍵!
公孫天成感覺看到了楚國是希望,沒必要再繼續偷聽下去了,朝那家丁拱了拱手:“你家老爺看來有機密事要商議,我不便在此。還是改日再來拜訪吧。”
家丁奇怪地看了看他,暗想:這也有道理,若是叫老爺知道我領個人在門外聽他們說話聽了這麽久,還不得打掉我一層皮?總算這老先生還有點兒良心,不想害死我。于是趕忙道:“那我送先生出去。”
出了太師府,就急匆匆回到五洲館,叫随從磨墨,他提筆寫了兩句詩:“肖家娘子樹下走,斑鸠占了喜鵲窩。”寫罷,叫随從立刻起程送回涼城去。“這信要交到程大人的手上,”他吩咐,“不過,他周圍可能有奸細,所以你行事要小心。最穩妥的方法就是通過他的親随小莫把這封信交給他。”
随從答應了,他又叮囑:“千萬記住,這封信事關樾國的大變化和我國的前途,一定要叫小莫交到程大人手裏。”
随從不敢耽擱,立即動身。而他一走,公孫天成又寫了第二封信,這一封是寫給遠平城殺鹿幫辣仙姑的。也有同樣的兩句詩,請她設法把這兩句詩傳到樾國去。
這封信,他請五洲館的人員代爲交給“民信局”傳送。那五洲館的人聽了,笑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們西瑤重商,便是寄信也成了生意,不似貴國隻有民信局一家壟斷。我國許多大商号根據自家生意的路線,做郵驿生意,去東海的走義友商号,去南海的走成觀商号,往西方天竺諸國的有悅德商号,而先生的信去往北方,那麽送到泰和商号是再好不過的了。”
公孫天成無心跟他羅唣,道:“那麽就送到泰和商号吧。”
五洲館的人仿佛偏要顯示自己服務周到,還不就此住口,道:“其實先生既下榻于此,就可以使用官郵,比民信快,又不容易丢,豈不兩全其美?”
公孫天成有些不耐煩了,道:“不必了,這是私信,還是走民信爲上。”
五洲館的人好心沒好報,嘀咕道:“私書附遞多的去了,擺什麽廉潔!”其實他哪裏曉得,公孫天成就怕這樣的書信走了官郵被攔截下來,那便壞了他的大事。
原本信一出手,他就可以離開西瑤。不過公孫天成考慮,自己原是爲了結盟而來,若就此離開,難免使人生疑,須得多留數日,假裝繼續争取盟約——玉旒雲是樾國領侍衛内大臣,樾帝的親信,不知她同趙王的實力孰高孰下。但現在她身在千裏之外,總不能插翅飛回國去救駕。她消息得到的越晚,準備得越不充分,她同趙王之間的鬥争也就愈加堅苦卓絕,對樾國的損害也就愈加厲害。
這樣計劃着,他就繼續在五洲館裏消閑,有時獨自品茗,有時和别國的使節談天,見到玉旒雲和石夢泉進出,就同他們微笑招呼。玉旒雲總是還帶着那種“騎驢看唱本——走着瞧”的态度,殊不知人家老先生的唱本早就改變了——其實,公孫天成從來就沒有唱本,他隻有一個目的,究竟怎麽來達到,完成到什麽程度,都是一邊做一邊決定的。這就是老先生比這幾個年輕人棋高一着之處。
忽忽就過了兩天,次日即是孝文太後法會之日。五洲館中的各國使節都接到了邀請,因爲事出倉促,大家都忙着準備禮品,不亦樂乎。公孫天成自然也要做些場面上應景的事,他決定手抄一部《心經》爲禮,便宜又得體。
約莫到了黃昏的時候,抄寫完畢,在院子裏欣賞夕陽,就看見玉旒雲同石夢泉走了進來,他笑道:“兩位大人總是早出晚歸。早晨就是要品嘗特色早點,晚上莫非又要去看戲麽?”
玉旒雲冷笑:“不錯,我正是要去看戲。那出《大青河之戰》實在精彩之至,叫人百看不厭。”
公孫天成知道她是明明被氣得半死,還要硬充大度。并不點穿,隻笑道:“大人真有雅興。可惜老朽年紀大了,要不然這麽好看的戲,老朽也要多看幾場。”
玉旒雲又是一聲冷笑,對自己暗道:不和這半截入土的老家夥一般見識。因舉步往前庭去。
然而這個時候,猛然聽得背後一陣風聲。她和石夢泉都是生死線上往來的人,立刻就識出這是利器劃空之音。回身看時,隻見一個黑衣人手持一柄鋼刀正朝他們這邊斬下。石夢泉立刻一把推開了玉旒雲,以空手入白刃之勢直朝鋼刀上抓去。
黑衣人愣了一愣,變斬爲削,想逼退石夢泉。然而石夢泉變招極快,立刻化實爲虛。黑衣人此一削便落了空。不過他也不含糊,不待招式使老,立刻抽手往回,将刀當胸一橫,避開了石夢泉的一掌。跟着,他抖動手腕,舞出萬朵刀花,寒光霍霍,直叫人眼花缭亂。
隻是石夢泉并不被他的這些虛招所迷惑,以靜制動,看準了他的空門,迅速地一招擊出。這人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被拿住了脈門。石夢泉喝一聲“放”,他的鋼刀就脫手而飛。那邊玉旒雲輕輕一縱,迎着刀身落下的方向躍起,輕而易舉地就将這利器握到了手中,挽個花兒,架在他的脖子上,道:“你是什麽人?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瞪了她一眼,猛地頭一歪。待玉、石二人意識到他服毒自盡要捏住他的牙關時,他已經七孔流血而死。
兩人互望了一眼:何處來的刺客?他們拉下黑衣人的面罩,很是陌生。
如果是楚國武林中人追殺到此,不會這麽輕易就被他們制住,也不該立刻自行了斷。這究竟是什麽人?
公孫天成顯然是方才是受到了驚吓,面色土灰。玉旒雲忍不這刺他一句:“怎麽?公孫先生向來料事如神,卻沒有料到自己的死期麽?”
公孫天成這才恢複了常态,整了整衣衫,道:“這殺手分明就是沖着大人而來,跟老朽的死期有什麽關系?多承大人贊老朽料事如神,若大人不棄,老朽倒願意爲大人占一占死期,未知意下如何?”
口舌之争勝不過他。玉旒雲知道當務之急是查出這個刺客的身份以及其幕後主使。當然,還要把屍體處理掉。她即和石夢泉交換了一個眼色,一起将屍首拖到了後院花園的假山中。
兩人剝下了刺客的黑衣仔細搜查。看夜行衣下服裝的式樣和質地都是西瑤本地之物,得不着任何的線索。直摸到了腰間才發現一面小小的牌子,上面寫着“泰和”兩個字。
這是什麽組織?兩人都覺得仿佛在哪裏聽到過。接着,同時一拍腦袋:“哎呀,泰和商号!”這不就是當日用貢品靈芝陷害玉旒雲的商家麽?其總号設在瑞津,據說西瑤境内有十幾家分号。據段青鋒所言,他當時隻是假扮苦主,其餘的一切都是趙王安排好了的。如此看來,這泰和商号的背後黑手不是西瑤皇室,而是趙王。
兩人心底不覺陡然一涼:趙王的人已經發現他們的行蹤了麽?
是自己不小心洩露?是孝文太後的奸計?還是……一時之間理不出個頭緒。
“要不要去泰和商号探個究竟?”石夢泉提議。
“也好。”玉旒雲想:也是時候看看趙王是怎麽和西瑤人搭上線的。
兩人就向五洲館的人打聽了臨淵城中泰和商号的所在,趁着暮色悄悄來到了跟前。這條街在臨淵最繁華之地,店鋪鱗次栉比,泰和商号和别家比起來并沒有惹眼之處。其時搬運工人已經到了放工的時刻,商号門口都是排派着隊領工錢的人。尚有一輛闆車停在路當中,有一個工人正把最後的三袋糧食扛進商号中去。
玉旒雲心生一計,揀了一枚小石子朝工人的隊伍中丢了過去。有人被打中了,“阿唷”叫了一聲,登時和旁邊的人起了摩擦。大家你推我搡,那扛糧食的左閃右避,就是進不得門去。玉旒雲就又扣了幾枚小石子,朝那扛大包的甩了出去。這次準确無誤,全都打在了糧食包上。裏面裝的乃是面粉,四下飛濺,門口的工人、工頭頃刻都被籠罩其中,咳嗽不止。算帳發錢的氣得破口大罵:“還鬧!還鬧!糧食都叫你們糟蹋了。”
“夠他們鬧一會兒的了。”玉旒雲看見商号裏有管事模樣的人跑了出來。“走!”她招呼石夢泉,“咱們進去!”
兩人便繞到了後巷,輕身一躍,上了泰和商号的屋頂。因爲天還沒有全黑,不敢輕舉妄動,隻隐身在屋脊後,靜靜地看着下面。
顯然前街的騷亂吸引了許多的人,有維持秩序的,有事後補救的,有看熱鬧的,都朝着正門跑。兩進的庭院,眨眼間後進就跑得不見了人。玉旒雲這才蹑手蹑腳地揭開身下的瓦片,朝房内張望。
這一間似乎是庫房,裏面光點着燈,并不見人。兩人又悄悄翻上正屋,揭瓦望望,堂内也是空無一人。再下來,到東廂,才聽到人聲了。底下一人問道:“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有人回答說工人打鬧,撞壞了面粉袋子。這人就道:“這點兒小事,還要翻天不成?你去跟他們說,誰再吵吵,我就叫他在外面把面粉一點一點地揀起來,不揀得石頭路上看不出白,就不許走。”他的手下應聲而去,不時,外面的吵嚷聲果然小了下來。玉、石二人都可聽見屋内清晰的算盤聲了。
他們屏住呼吸,希冀可以聽到一點兒關于趙王關于陰謀的蛛絲馬迹。然而,那房中人隻是不停地在算帳,兩人直呆了一柱香的功夫還是一無所獲。這時外面的騷亂平息了,有人前來回報。算帳的隻是“恩”了一聲,問道:“上了門闆沒?”
回說:“沒,有貴還沒回來。”
算帳的人“哦”了一聲。
回話的揣摩老闆的心思,似乎是怕他怪罪自己的同伴,連忙道:“應該就回來了。”
算帳的道:“那麽就給他留着門。”此後,又不發話了。
玉、石二人心中都着急,不知怎樣才能試出泰和商号的虛實。也許不得不铤而走險了,玉旒雲想,如果趙王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行蹤,編什麽理由也騙不過他,隻有和他撕破臉來。因悄聲對石夢泉道:“你回去五洲館,把那刺客的屍體帶來,丢在門口給他門看看。”
石夢泉大約知道她的用意,是想制造些混亂讓敵人露出馬腳。然而這也是把危險往自己身上拉。因略略猶豫地道:“你就不怕這泰和商号中還有高手?”
玉旒雲輕蔑地一笑:“如果還有高手,剛才怎麽不派了來殺我們?我看那草包就是泰和商号裏的第一高手了。”
石夢泉雖然覺得她的決策有些輕率,不過非常時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便點頭答應。不多時,就扛了那個刺客的屍體來,放在泰和商号的正門口,又回到房上同玉旒雲會合。其時天已黑透,并沒有人見到他的行蹤。
沒一刻功夫,果然底下就慌亂起來了。有人匆匆地跑來報訊:“有貴死在門前了!”算帳的聞言,一驚而起,急急跟着出去看狀況。玉、石二人就在房上潛行。
到了第一進的院子裏,外頭的人已經把屍體擡了進來。玉、石二人現在可看到,那算帳的掌櫃是個四十來歲的秃頭,在滿院燈火的照映下,他的頭頂顯得油光锃亮。
衆夥計中有哭的有鬧的,七嘴八舌地道:“好好兒的出門怎麽就死了呢?難道撞了鬼?哎呀,好像是被人毒死的人!他和什麽人有仇嗎?”
玉旒雲和石夢泉交換了一個眼色:看來泰和商号裏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其真正的任務所在,這也不希奇。
秃頭掌櫃負着手,繞那屍體走了好幾圈兒。衆夥計都道:“掌櫃的,報官吧!”
秃頭掌櫃搖着亮晃晃的腦袋:“不行。這要報了官,捕快齊來檢查,把事情鬧大了,誰還敢上門做生意?有富,你快帶幾個人把有貴擡到柴房去,明天偷偷運出城去安葬。”
“可是掌櫃的,”夥計們都道,“死了人,不能不報官。說不定是那百運商号上個月跟咱們搶生意不成,就生了歹心呢?一定要請大老爺老查個清楚才行。”
“我又沒說不查!”秃頭掌櫃道,“我隻是不想把事情鬧大而已——有榮,你趕緊去報衙門出事了,悄悄帶大人到商号裏來——千萬記住,不要被旁人發覺!”
夥計有榮答應了,立刻飛跑出門。秃頭掌櫃便又道:“其他人該做什麽做什麽去,誰敢朝外洩露半句,立刻就給我卷鋪蓋滾蛋!”
夥計們戰戰兢兢,眼見着屍體被擡走了,也隻好各自散去。秃頭掌櫃身邊隻剩下一個管事模樣的,陪着他回後進來,邊走邊說道:“有貴的身手并不差,但看這樣子竟沒交手幾招就……”掌櫃橫了他一眼,他趕忙放低了聲音,玉、石二人便聽不見了。
等了大概有一個時辰的光景,夥計有榮帶着人回來了。莫非還真的去衙門裏找了官差來?玉旒雲和石夢泉探頭張望——來人并沒有穿官服,帶了兩個随從各自打着燈籠,其上也沒有官府的字樣。然而這人的舉手投足都官威十足。玉、石二人認出來了——這是西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牟希來牟太師啊!
任是天大的命案也不須勞動太師大駕。果然!果然!玉旒雲咬着嘴唇望了望石夢泉:太師是和趙王狼狽爲奸的,自己的行蹤顯然是由他洩露給了趙王的耳目。不知西京裏現在是何情形?
石夢泉心中焦慮何下于她?但是面上一點兒也不顯露出來,隻是鎮定地望着她,仿佛是說:别急,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且先看看情況再說。
兩人附耳于瓦上,房内的對話就一清二楚。隻聽牟希來道:“柴掌櫃,當初結盟之時已經說好,盟約要一年後才生效。在此之前,我雙方當假裝互不相識。你今日卻把老夫找了來,豈非言而無信?”
秃頭柴掌櫃道:“若不是太師背約在先,我豈會出此下策?”
牟希來愕了愕:“什麽‘背約’?你把話說清楚!”
柴掌櫃冷笑道:“自然是要說清楚,否則我請太師大人來做什麽?請問,你既然已答應了同我樾國的盟約,爲何又偷偷請了楚國使節來議盟?”
“哪有這種事?”牟希來失口否認。
柴掌櫃“哼”了一聲,道:“五洲館中住的公孫天成這個人,難道不是楚國的使節麽?”
“公孫天成?”牟希來假裝想不起來這個人,思索了片刻才道:“他是東海蓬萊國的使節,前來商讨珍珠生意一事。柴掌櫃怎麽會說他是楚國人?”
柴掌櫃嘿嘿冷笑道:“太師,你莫要睜着眼睛說瞎話啦。”
牟希來被他逼得退了一步:“五洲館中各國使節都登記在冊,他在冊子上登記的就是來自蓬萊國,他也曾到我府上商讨珍珠生意一事,我如何說瞎話?”
柴掌櫃道:“不錯。這位公孫天成的确是以蓬萊國使節的身份入住的。不過,蓬萊國的使節爲什麽要給楚國遠平城的齊國夫人寫信呢?”說時,丢出一張紙來,正扔到牟希來的臉上。
牟希來草草掃了一遍,已然變了顔色,還強自鎮定,道:“這封信裏叫齊國夫人把兩句打油詩拿去貴國傳播開,雖然是有些詭異,不過也看不出什麽害處。何以見得此人就是楚人?又何以見得是來跟我國結盟的?”
“肖家娘子樹下走,斑鸠占了喜鵲窩。”柴掌櫃念了出來,“太師高才,怎麽會連這兩句的隐喻都看不出來?‘肖’字加‘走’字就是‘趙’,‘樹陰’爲‘樾’,後有‘鵲巢鸠占’,意思就是說趙王爺要造反。”
啊!房上的玉、石二人都吃了一驚,仔細把這兩句石一推敲,可不就是這麽個意思。趙王要篡位對于他們來說不是新聞。趙王和西瑤人聯手,這也早就由段青鋒告知了。隻是公孫天成……事情變得迷霧重重,兩人好生不解。
牟希來道:“趙王爺要造反?這是什麽謠言?”
“什麽謠言不緊要,”柴掌櫃道,“是誰傳給這個楚國使節知道的?”
牟希來道:“柴掌櫃這一問就是指我等故意要同趙王爺爲難了?趙王爺同我國的盟書上明明隻有鑄箭和火炮的技術兩項,可沒有提到幫他改朝換代,我們從何傳起?”
柴掌櫃道:“太師不必砌詞狡辯了。趙王爺爲何要鑄箭和火炮的技術,大家心照不宣。我看是你西瑤出爾反爾,想轉和楚國結盟,所以故意要壞趙王爺的好事,挑起我樾國内部的争鬥,是也不是?”
也是,也不是,玉旒雲想,孝文太後的意思當然是要讓樾國内部鬥争起來,不過那得在滅楚之後。如今這局面,定是公孫天成這老狐狸不知從何處聽到了趙王謀反的消息,所以寫了這封信想使我國産生動亂。誰知陰差陽錯,這信竟然落到了趙王部下的手中。
她這樣想着,突然又起一念:從頭至尾還未提到我跟夢泉,莫非他們不知道我們來了?
“柴掌櫃,既是盟友,如何相互猜忌?”牟希來道,“我西瑤國家雖小,但也知道一諾千金的道理。這些事端多半是那些想破壞我兩國盟約的小人搞出來的。此信既然已經被貴國截獲,我們隻消把這寫信的人除掉,就萬事大吉。深夜在此争吵,既傷和氣又惹人懷疑。”
“除掉?”柴掌櫃道,“你說的倒簡單?我方才派了個手下去一探虛實,卻已經遭了毒手了。”
原來那殺手的目标是公孫天成!玉旒雲和石夢泉互望一眼,他們竟在不經意間救了對頭的性命。兩人心中同時又是一喜:看來趙王的人還不知道他們的行蹤!可不是麽——如果牟希來有心告發,他們碰面的第一天,消息恐怕就已經傳到泰和商号了,哪裏還的到此時?
牟希來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柴掌櫃,你夜晚把我叫來不會就是興師問罪這麽無聊吧?咱們在此相互怪罪就是到了天光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今趙王爺的意圖已經洩露,好在還沒傳過江北去,我們該及時想補救之法才對。你要我做什麽,給個明話,我也好考慮。”
柴掌櫃道:“好。太師爽快。我想趙王爺的計劃既然已經被一個人探知,保不準沒被第二第、三個人探知,也不曉得旁的有沒有人再往外傳遞消息的。爲了保王爺千秋大計,以防萬一,望貴國将所答應的二十門火炮立刻裝船由海路運輸至我國。”
這就是預備趙王武力造反了?玉、石二人暗暗心驚,二十門火炮用來攻城,哪有攻不破的?
牟希來道:“柴掌櫃是要代表趙王爺同我國修改盟書了?”
柴掌櫃道:“正是。二十門火炮按照約定由貴國制造,王爺會在一年後來領取。現在隻不過是提前領貨,太師大人不會交不出來吧?還是太師根本就想毀約呢?”
牟希來道:“笑話,商家重誠信,自然是一言九鼎,決無反悔。二十門火炮雖不是小數目,不過連帶西洋人所制的樣品在内,我們還交得出來。隻是,柴掌櫃你單方面修改盟書,給我們帶來這許多麻煩,總應該要有所補償吧。”
柴掌櫃冷笑:“補償?要不是你們……”才想再計較洩密一事,又覺得實在無謂,便道:“太師認爲要怎麽補償?”
牟希來道:“很簡單,幫我除掉一個人。”他說着,拿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因爲離得太遠,玉、石二人看不确切,但注意到柴掌櫃身子一僵,仿佛很是吃驚的樣子。“太師,你這可是……”
“怎麽,”牟希來道,“就許你們趙王爺篡位,卻不許我……”
柴掌櫃摸着光頭笑了笑:“不是許不許的問題。這可不是件小事,我們作爲盟友當然可以勉爲其難地幫上一幫,但是,這事實在風險太大,和我提前支取那二十門火炮比起來,實在……”
這兩國之間事關民生社稷的談判居然也和菜市場中老太太同肉鋪老闆間的斤斤計較一般。玉旒雲忍不住搖了搖頭:卻不知牟希來叫這柴掌櫃殺什麽人?憑柴掌櫃那幾個三腳貓功夫的手下,能做什麽呢?
牟希來道:“柴掌櫃覺得這提議不公平,你又要加什麽價碼?”
柴掌櫃道:“你同我要一個人頭,我也同你要一個人頭——我就要這個公孫天成的腦袋,怎麽樣?五洲館裏都是你們的人,下手總不困難吧?”
玉旒雲和石夢泉等到談判的雙方都散去了,才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五洲館。他們看到公孫天成的房間亮着燈,但誰也沒想去警告老先生他命在旦夕。因爲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擔心——雖然就目前看來,泰和商号的人還沒有覺察到兩人的行蹤,不過這隻是遲早的事情了。他們在西瑤的行程決不可再拖下去,結盟的事情必須在明日法會之上就定下來。
“其實西瑤這樣搖擺不定的,我也不指望他的兵隊能如何。”玉旒雲道,“如今看來反正他們是不可能和楚人連成一氣。我隻是想要他們灌鋼鑄箭的技術還有火炮。”
石夢泉道:“牟太師答應給趙王爺運二十門火炮,必然從天江出海,由海路運至大青河口,再登岸由陸路運輸。這其中有太多的機會……”
“你想搶?”
石夢泉點點頭:“火炮一旦運到,趙王爺可能随時起事。他始終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早也是除,晚也是除,不如就借這些火器的威力先把這個隐患給消除。而在我們,究竟是得到那技術本身,還是得到造好的炮,我想也沒有太大的分别。我就不信以我們軍械司中工匠的巧思,還模仿不出幾門炮來。”
玉旒雲嘻嘻一笑:“我也正有此打算。隻是我們兩個都不習水戰,又沒有帶兵,要搶一船的火炮恐怕有些困難。”
石夢泉道:“這一層我也想到了,所以我們不能在水路上動手,應該等到上了岸。”
玉旒雲一拊掌:“哈,你真是跟我想到一處去了。咱們的隊伍還在瑞津駐紮着,不知劉子飛那老小子有沒有把軍中上下搞得烏煙瘴氣,正是咱們是收回隊伍的時候了。”
石夢泉隻是就事論事地分析情勢,并沒有想到去瑞津收回兵權,聽玉旒雲這樣說,愣了愣,道:“他們是奉了聖旨接管了軍隊,咱們要如何收回呢?有一點什麽動作被趙王發覺,都會引來大禍。”
玉旒雲笑道:“方才回來的這一路上,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牟太師給趙王爺裝二十門火炮,要從水路運到我國。我國卻是沒有出海口的,所以這艘船必然要經過鄭國。鄭國去年才割地稱臣,誰知道他們心裏是否真心臣服?如果他們平白地多出許多火器來……”
“你想借機攻打鄭國?”
玉旒雲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拿了把剪子輕輕剪了剪燭花,火光在她的眸子裏跳動着:“我想要造成鄭國攻打我國的假象,到時候離前線最近的部隊就是咱們駐紮在瑞津的人馬。劉子飛和呂異這兩個草包當會奉命領兵東進,而咱們倆個——”她邊說邊用手指在桌上畫着地圖:“咱們兩個應該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打獵遊玩,恰好就撞到了進發的大軍……”
“你想就這樣回到軍隊中去?”石夢泉覺得這個計劃實在輕率,“沒有皇上的聖旨,就算是士兵肯聽咱們的,把鄭國攻了下來,回朝之後也回受處罰的。”
玉旒雲道:“我知道,所以咱們應該是打獵來到了鄭國附近,恰巧聽到了開戰的消息,又有皇上的聖旨傳來……”
石夢泉道:“那我們就得事先通知皇上。即便如此,火炮運到,假裝開戰,大軍進發,聖旨來到——這麽多件事的時間都要配合得剛剛好,實在是很困難的。我以爲大人此舉太過冒險。”
玉旒雲道:“時間配合上的确是要多花點精神,但也不是不可能的嘛。我想過了,楚國武林的那群匹夫四處活動,咱們要穿過楚國北歸,實在是難上加難。倒不如走水路穩妥些。如果我們叫段青鋒安排一條商船緊跟在火炮船之後,就可以知道它确切的進港時間。”
“那麽給皇上的信呢?”石夢泉道,“公孫天成的信用私郵而被截獲,官郵肯定被盯得更緊。”
玉旒雲道:“那是在西瑤境内。我們其實沒必要這麽早就通知皇上,時間隔得久了,誰知中間會生出什麽變故來?我想,應該等到了大青河河口靠港,再由鄭國遞送到我國。一定進了樾境,就可以按民信急件來遞送。趙王雖然廣結黨羽,還不至于查每一封每信吧?我們把這封信送給你母親,再由她轉給我姐姐——”
“自然就到了皇上的手中!”石夢泉明白了玉旒雲的用意。
玉旒雲點頭:“這封信送出後一兩天,邊境上就可以出事了。軍報是八百裏加急遞送的,咱們須得保證軍報到達朝廷時,皇上已經收到咱們的信,這樣他才既不會被這突如其來的戰争吓個半死,也不會一時慌亂就派别的将領來支援劉子飛。”
石夢泉皺着眉頭,将她這個大膽的計劃仔細思考,雖然仿佛環環相扣,很是周詳,但是隻要其中的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就滿盤皆輸。他不想潑她的冷水,然而他的責任是替她看清危險。“假如……”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緩緩地移動,退出了玉旒雲方才畫過的大青河口,回到了天江,回到了西瑤,“假如牟太師并不履行諾言,那該如何?”
“你是說假如牟太師不把火炮裝船?”玉旒雲虛起了眼睛,“那我就讓段青鋒來給我裝。”
“什麽意思?”
玉旒雲頑皮地将剪刀在虛空中剪了兩下,道:“還記得孝文太後這老妖婆怎樣批評我大青河之戰的策略嗎?吃一塹怎麽可能不長一智?”
石夢泉知道她這次是做了兩手準備,不過,還不不太明白她的具體計劃。
玉旒雲道:“牟太師要柴掌櫃幫他殺一個人,你猜這個人是誰?”
“牟太師想對付,又不敢親自動手,這人的來頭自然不小。”石夢泉道,“西瑤一國中怕是除了段青鋒之外,就是孝文太後了。”
玉旒雲依然“喀嚓喀嚓”地玩着剪刀:“如果這兩者再選其一呢?”
石夢泉想了想:“段青鋒是西瑤王位唯一的繼承人,牟太師若要殺他,那就是自己想做皇帝,雖然他在朝中勢力極大,但我看他還沒有這個打算。孝文太後是幕後支持段青鋒的人,段青鋒和牟太師不和,一旦登基,牟太師地位不保,所以他想除掉孝文太後,使段青鋒沒有後盾,将來自己就可以繼續在朝中呼風喚雨。所以二選其一,我覺得他是要殺孝文太後。”
玉旒雲道:“我也是這樣猜。可是我又想,孝文太後當了幾十年的尼姑,在朝中并沒有什麽勢力,哪怕身邊有幾位高手,自己又老謀深算,頂多也隻是爲段青鋒出出主意而已。牟太師殺她……爲什麽是現在?殺了又有什麽用?”
孝文太後年來幫助段青鋒建立自己的人脈網絡,讓他暗地裏養精蓄銳,表面上花天酒地,預備他登基後出其不意,消滅牟太師在朝中的勢力。然而這一次的事件卻把兩人都推到了明處。石夢泉想,牟太師發覺之後,能想到的最簡單的解決辦法,當然就是殺掉孝文太後,趁着段青鋒羽翼未豐,就給他一個緻命的打擊,将來就好控制他。這樣雖然也能解釋得通,可是孝文太後的行爲……思緒變成一團亂麻。他讓自己不要去考慮那麽遙遠的事,隻問道:“就算牟太師讓柴掌櫃殺孝文太後,以柴掌櫃手下的那些人,難道還能對付得了太後身邊的高手?”
玉旒雲道:“那是柴掌櫃要煩心的事,咱們不必勞神。”
石夢泉道:“可萬一柴掌櫃辦不成,牟太師就不會把火炮給他。”
玉旒雲笑道:“可不是!柴掌櫃辦不成這事,就一定會掉腦袋。他的腦袋都掉了,牟太師和趙王爺還結什麽盟?”
石夢泉一怔,她又接着說下去:“而公孫天成多半活不過今晚,自然就不會出現西瑤和楚國結盟的事。楚國的使節和趙王爺的手下都死在了西瑤,段青鋒結盟不成反結了怨,他還有什麽選擇?隻能跟我合作了。”
她将剪刀的口叉開擺在桌子上,用手劃着那個“叉”型,仿佛兩條截然不同,又相互交叉的路徑:“我不管牟太師和柴掌櫃他們兩個怎樣鬼打鬼,明天法會上我們要做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看戲。倘若事情朝這邊發展,”她指着剪刀的半邊:“我們就這樣來應付;倘若事情往那邊發展——”她指指剪刀的另半邊:“我們自然就那樣來對付。不管怎麽樣,我們在西瑤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說着,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小的剪刀,似乎是希望借助這銳利的刀口爲自己殺出一條路來:“沒想到西瑤國家雖小,情勢竟也如此複雜。我開始想……是不是起初決定來這裏,就是錯誤的呢?”
方才還說得那樣胸有成竹,卻實際滿懷擔憂。人前那麽不可一世的玉旒雲,也有脆弱的一面。她的這一面,大概隻有石夢泉見到吧。
來這裏的決定是錯誤的嗎?石夢泉想,在戰略上看也許是,因爲至今他們還一事無成,反而令自己身陷險境;西京的任何消息他們一無所知,自己的行蹤卻可能早被趙王知曉。
不過,這樣一路行來,沒有别人,隻有他和她。在于适之墳墓中的相互依偎,*居裏的把盞言歡,山野之中并辔同行,還有神秘老人家中圍坐一桌吃着粗茶淡飯……這一生也許都不會再有了吧?
所以,即使戰略上是錯誤的,即使等待他們的是吉兇未蔔的将來,他也不後悔。
“其實也不能這麽說,”他柔聲道,“至少我們對趙王爺的陰謀又多了解了幾分,這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将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能用上。”
玉旒雲點點頭:“至少我的圍棋技藝又進步了。那個神秘老人邪派高手,終有一日,我要他爲我所用。就不知用什麽方法可以打動他……他重情重義,假如我能幫他給翦重華報仇……或者我能尋訪到翦重華後人的下落——他不是還有個女兒沒死麽……”回憶起瞎老人講的故事來,她忽然“啊”地一叫:“夢泉,翦重華是不是曾經做了栗佤族的大祭司?”
石夢泉想了想,道:“不錯。”
玉旒雲道:“他死了之後,他妻子自刎殉夫,而女兒就跟着栗佤族大王南渡天江。如果這個小姑娘沒有死,應該是由栗佤族人撫養長大的吧?”
石夢泉道:“當時翦小姐是九歲,六十年過去,如果還活着,已是古稀老婦了,你要到哪裏去尋她?”
玉旒雲道:“我不要去尋他,我覺得我們已經找到她了——你還記得晉王妃說孝文老太後的身世嗎?”
石夢泉當然記得,穆成雪說過,孝文太後是栗佤族的大祭司的女兒。“你不會是說太後她就是……”
玉旒雲眼裏閃着光芒:“不一定是,但總差不遠,年齡、身世,還有她身邊的四大高手,我依稀記得,他們争吵時曾經說過什麽誰的祖師‘先向翦大王學藝’,大概他們就是翦重華當年在栗佤族做大祭司時傳下的弟子吧。”
石夢泉仔細回想,的确是聽過這麽一句,但是同因不同形的字多得去了,誰知道指的是不是翦重華?“大人,這事要慎重……”
“自然,自然,”玉旒雲興奮地,“明天法會上,我就來試試這老妖婆……怎麽早沒想到呢……”
正說着的時候,她突然打住。石夢泉本要問“做什麽”,但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院子裏有響動,怕是殺公孫天成的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我快要死在西瑤了……真是的,正像小玉所說,怎麽這樣一個小小的國家卻如此複雜……簡直把我愁死了……我一定要讓大家盡快離開西瑤……郁悶啊郁悶……
06/08/2009 typo correction 此外,因爲之前修改了前40章,這次也順便把後面連不上的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