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二人和穆氏同路未多久,就分開了,穆氏道:“二位大人見到了殿下,請告訴他,那曼佗羅花我取走了,謝謝他。”
玉旒雲道:“一定轉達,王妃慢走。”就吩咐車夫去綠窗小築,不得有誤。
馬車行在流光溢彩的街市,猶如飛翔在天上。沒多時,停下了。玉、石二人見是一幢兩層樓閣,全然是原木所建,未塗半點彩漆,隻是每個窗口都半卷着墨綠色的窗紗,裏面跳動的燈火下似乎映出一條條婀娜的身影,正是“綠窗人似花”。想來就是綠窗小築了。二人看門口招牌,龍飛鳳舞四個大字,果然不假,下面還具名“段青鋒”。玉旒雲便笑道:“也許西瑤當真應該和楚國結盟才對——程亦風在妓院有題詞,這位段太子竟然給妓院題寫招牌,兩人可真是臭味相投啊!”
石夢泉知道她是開玩笑,便不答話,兩人一齊走進大門去。
在門廳裏并不見人,連迎客的也沒有,隻有兩排各十盞燈籠,一例蒙着茜素紅的紗,照得這走道紅彤彤的,盡頭一扇門,兩旁對聯曰“誰爲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用在妓院裏雖少見,卻也貼切。
推開那道門就是大廳了,燈光幽暗。玉旒雲才小聲嘟囔了一句:“搞什麽?”便忽聽腳邊有人“噓”了一聲。她低頭看,沒的吓了一跳,隻見那人戴了一張煞白的面具,恍如孤魂野鬼。在如此幽明之中,驟然見到這樣的情形,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石夢泉也吃了一驚,才想要斥問那人,不想,周遭又有好幾個人齊齊轉過臉來,都朝他們“噓”地一聲。這些人,也一例戴着煞白的面具,一雙眼睛挖成了兩個黑洞,嘴是一個月牙形的洞,笑得如此恐怖。
“不要做聲!”一個人輕聲道,“看戲的規矩,你們懂不懂?”
看戲?兩人正不解,忽覺左前方升起紅色的幽光,仿佛發自地底,接着,就傳來了沉沉的鼓點之聲。
“給,面具——”邊上一個女人的聲音,同時就遞上來兩副煞白的笑臉面具。玉、石二人接了,要看那女人,隻見也是戴着面具的,一轉身,混進人群就再也看不見了。
莫非這裏不是妓院,還真是個戲園子?玉、石二人好生奇怪,相互看了一眼,提醒彼此要“小心爲上”,跟着,戴上了面具。爲防在人群中走散,石夢泉緊緊拉住了玉旒雲的手。
找了一處不太擁擠的地方站定,可以看清那紅光的源頭了。原來這樓閣外頭看來雖然是兩層,其實内中别有洞天,地面竟然向下挖了又有兩層深,中間一個四方平台,四角茜素紅戳燈,紅光照耀下,台中央坐一個黑衣人,也戴着白面具,守着一面鼓,一下一下敲得從容。不時,又見四個白衣人,都着黑面具,昏暗裏看來簡直好想是無頭的鬼。
白衣人上得台來,雙手一舉,都拿着奇特的木制樂器,相互摩擦,發出好似蟲鳴的聲音。接着,四人齊聲唱道:“彼岸花,開彼岸。花莫見,葉莫見,到時爲彼岸,過處即前生。”四人的聲音都沙啞低沉,全不像一般戲子追求婉轉清亮。他們好像是在嗚咽一般。但正是這種幾乎全然不帶修飾的演繹,使得看戲的衆人屏息靜看,生怕有一丁點兒的雜音破壞了氣氛。
四人接着唱下去,這一次似乎用的是梵語,所以玉、石二人并聽不明白,隻依稀可以辨出“曼珠沙華”四個字。
不知這戲是要演什麽?玉旒雲想,段青鋒又在哪裏呢?所有人都帶着面具,要如何尋找?況且,她原本就不認識段青鋒。
四人唱完一遍,在台上圍着打鼓的人舞蹈起來,邊舞還邊輕聲地唱着“彼岸花兮開彼岸,花莫見葉兮,葉莫見花……”其速度和音調各不相同,漸漸的,幾乎聽不出在唱什麽了,而且也看不清舞蹈的動作,仿佛他們已化成了白色的影子,在飄動,而歌聲不過是衣服的風聲而已。整個廳堂因而顯出一種奇特的充滿悸動的安靜。
可突然,人群中一聲高起:“彼岸花兮開彼岸——”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朝那個方向看去,見戴面具的看客中有一人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手中擎着一隻燈籠,原地起舞,邊舞邊繼續唱那《彼岸花》之歌,與台上的四人相互唱和。紅光籠罩下,他寬袍廣袖,正像一朵在夜間驟然開放的花!
好詭異啊!玉旒雲想。
但心念方動,她旁邊的一個人也突然站起了身,變戲法一般取出燈籠來,加入了歌舞的行列。接着,前後左右,四面八方,座位上的人紛紛起立,手持燈籠,載歌載舞,所唱的都是“花莫見,葉莫見”,然而有些高,有些低,有些快,有些慢,于雜亂中有明顯的順序規律,形成了回環複踏的效果。一直沒動的,似乎隻有玉、石二人。他們看周圍一片紅浪翻滾,就如同太子府中的石蒜花,真不負“奢靡”之名。
這些人莫非都中了邪麽?二人暗驚,這叫什麽戲?
衆人歌舞了一陣,漸入□,有些便不再唱歌詞了,而是怆然痛哭,還有些則是哈哈大笑,那舞蹈動作也失去了先前的輕盈飄逸,有些人捶胸,有些人頓足,還有一些隻是呆呆地坐着,蠢若木雞。漸漸,這種不聲響也不動作的人越來越多,終于,全場又隻剩下台上的四個白衣人還在緩緩舞蹈:“彼岸花兮開彼岸,花莫見葉兮,葉莫見花……”到最後,他們也都沉靜下去,唯鼓手依然一下一下敲得從容,仿佛太古以來就不曾改變過。
“彼岸花,開彼岸。”空靈中有一個充滿滄桑的聲音,“花莫見,葉莫見,到時爲彼岸,過處即前生。”
餘音止歇,鼓聲也剛好響了最後一下。廳堂裏變成一片死寂,連自己的心跳也聽不見。
結束了?玉旒雲從面具的那兩個窟窿裏打量着周遭:還是另有花樣在後頭?
等了一會,台上台下都無動靜。蓦地,四周圍亮起燈來——牆上一圈百多盞燭台似有機關相連一般刹那全都點亮,把這大廳照得亮如白晝。人群裏就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有人将面具脫下來抛向空中,一時間,滿室都是亂飛的白色鬼臉。
這更加瘋癫了!玉、石二人也摘下面具,驚詫地看着旁邊的人——此時明亮了,可以看清屋裏大概有四五十個男人,有老有少,個個都鼓掌歡呼。又片刻,正對入口的那邊有三扇門同時打開,一陣莺莺燕燕之聲,跑進來幾十個妙齡女郎,或清雅或豔麗,環肥燕瘦,各有特色。她們跑到了男人們的中間,便是一聲聲“張大爺”“李公子”的問好,然後,雙雙對對,摟摟抱抱又都從那三扇門出去了——原來這綠窗小築說到底還是個妓院!
不一會兒,大廳裏的人都得就隻剩下玉、石二人和台上的那個鼓手。他還未取下面具來,并且依然保持着端坐在鼓後的姿勢。不過,當廳堂如此空闊,玉旒雲就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面具後的兩道目光,射在自己的身上,好像要把她看穿一般。
莫非就是段青鋒麽?她也冷冷地盯住那人。
“哈哈哈哈!”那人笑了起來,伸手摘下了面具,“人說上乘的表演是帶着面具的表演,喜怒哀樂不從臉上顯露,卻從唱腔和身段裏看出來,方顯高明。而玉大人不用面具,也讓人看不出表情,實在高明!高明!”
玉旒雲看見了對方的臉——她認出他來了,并不驚訝——她也早該料到了,這人不是旁人,就是當日藍滄身邊的那個随從。
“在下段青鋒。”說時緊走幾步,一輕身,就翩翩飛躍起來,幾個起落來到了玉、石二人的跟前,“玉大人,石将軍,方才的戲還看得入眼麽?”
他那雙冰綠色的眼睛,充滿了得意。本來上門來請求結盟,不說低聲下氣,也應該以禮待人。不過,看段青鋒這樣目中無人,方才又弄了出“公孫天成舌戰群臣”的戲給他們看。玉旒雲想,你越是有恃無恐,我越是要煞煞你的銳氣,談判起來,你才不敢漫天要價。因而冷笑道:“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歡演戲嘛——在西京時,你就扮演藍大人的小随從,現在又唱一出群魔亂舞給我們看,不知還有什麽新鮮節目?”
語氣裏分明是諷刺,段青鋒卻不生氣,把面具當扇子扇了扇,笑道:“還有好酒好菜和絕色佳人招待二位。不過,我看酒菜玉大人可以享受,佳人嘛,就隻好我和石将軍共享了,哈哈哈哈!”
誰能料到一國太子竟然說出這樣粗鄙之言?不過聯想起引玉齋中的裸女圖,段青鋒此舉倒也不算出人意料了。玉旒雲不禁紅了臉,把段青鋒恨得牙癢癢的。
石夢泉趕忙道:“殿下太過客氣了。我們冒昧前來,沒有打擾您演戲的雅興吧?”
“不打擾!不打擾!”段青鋒笑道,“戲就是演給人看的嘛,要是沒人看,我就變成自娛自樂了。石将軍覺得方才那出《曼珠沙華》可還過得去麽?”
石夢泉委實沒有看出什麽名堂來,禮貌起見,道:“與别不同,似乎别有深意。”
段青鋒道:“深意嘛,其實也沒有,石将軍不必擡舉我了。其實曼珠沙華就是彼岸之花,在人間是看不到的。想在歌舞中表現彼岸的情形,隻不過是愚妄之舉罷了。要說與别不同之處,大概就一條——看戲的人都在戲中,人人在看,人人也在演。”
“那也未必。”玉旒雲道,“我和夢泉都不知道該唱些什麽,所以一直都隻在看而已。”
段青鋒嘿嘿一笑:“沒人說隻有參加歌舞的才能被别人看。靜止不動,沉默不語,也是一道風景——大人怎麽知道别人沒有在看你呢?有時我們想着戲要這樣演,或者那樣演,要按照自己的計劃演,不要被别人左右——其實演來演去都是戲罷了,都是被人看而已,大人,你說是不是?”
由種種迹象看來,他們的綠窗小築之行也是段青鋒計劃的一部分,現在聽他這句話,更加确信無疑。玉旒雲平生最恨被人擺布,但到了這地步,惱怒也無用,反而還被對手抓到弱點。她因笑了笑,道:“看來殿下對演戲造詣極高,豈是我等一介武夫能明白的?殿下不是說有美酒佳肴和絕色妖姬麽?這些聲色犬馬的,還容易理解些。”
這次換段青鋒略略一愕,既而哈哈大笑:“玉大人果然不快一代名将,豪爽過人。我府裏的那些人沒見過世面,招待不周。不同這綠窗小築,專爲伺候人而存在。我在這裏一盡地主之誼,才不會丢人啊——二位請——”
随着段青鋒到了二樓,沿途許多美豔女郎對他們抛送秋波——石夢泉隻覺尴尬萬分,因而目不斜視,玉旒雲則是壓着怒火,暗暗盤算如何在談判上狠狠整段青鋒一回,所以面上雖然帶着笑容,但是卻發出一股冷氣,唯有段青鋒似乎和這裏每一個□都頗有交情似的,“珍珍”,“寶寶”地招呼個不停,連四十多歲徐娘半老的鸨母也被他幾聲“姐姐”哄得開開心心:“殿下今天有貴客呀?想找誰來伺候呢?”
“既然是貴客,”段青鋒笑道,“那當然是我親自伺候啦,呵呵!”他又放低了聲音,但依然高到足夠讓周圍的人都聽見:“其實是讓誰出來伺候我都舍不得——她們都是我的心肝寶貝,隻能伺候我一個呢!”
鸨母笑得花枝亂顫:“哎呀,太子殿下壞死了,都這樣,我還做不做生意?幹脆你把大夥兒都娶回家去,湊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好不好?”
段青鋒道:“好,媽媽你去叫大家準備嫁妝,我和客人談完了事情就來迎娶大家。”說話時,已經到了一間包房的門口,他打開門請玉、石二人進去。玉旒雲發誓有朝一日,她要把這人的一對綠眼睛挖出來。
隻是沒想到,才一進那包房,段青鋒的表情就完全變了。先前的那種玩世不恭當然無存,面上冷冷的犀利竟和玉旒雲有幾分相似。
“二位想和我西瑤結盟,不知願許我們什麽好處?”
突然變得這樣開門見山,玉、石二人不免微微怔了怔。
想當頭打我一悶棍?門兒都沒有!玉旒雲想,我倒看看你究竟有幾斤幾兩!即道:“太子殿下與趙王交往甚密。他許了你什麽條件?”
這話針鋒相對,問得一點兒也不客氣,但段青鋒卻并沒有被震懾住,不答反問道:“趙王爺答應了我什麽條件,難道玉大人都能照樣答應麽?”
玉旒雲冷冷道:“那可不一定。”
段青鋒道:“怎麽?莫非趙王爺畢竟是皇親國戚,許多事他能辦得到,玉大人卻辦不到麽?”
玉旒雲在大局上不受人激将:“趙王爺是長輩,有些事當然是他能辦到,我卻辦不到。況且——”雖然不知道趙王到底和西瑤有什麽交易,但總和他謀取王位之事有關,就從此處切入:“況且,趙王爺是皇親國戚,卻不是皇上,有些承諾隻有不是皇上的人才給的出,身份一變,就不一定會兌現。太子殿下不可不查呀!”
“玉大人是什麽意思?”段青鋒果然接了她的話茬兒。
玉旒雲感覺就像是還在山中和那神秘老人下棋,設下套子等對手來鑽:“太子何必明知故問呢?你在趙王府給我看到蟠龍玉佩,後來又用那茶葉和穗子引我們來這裏——如果你信趙王的本事,也信他的承諾,又爲什麽要費這些周折?”
“話不能這麽說。”段青鋒道,“石将軍是趙王爺的東床快婿,玉大人也幾次三番出入趙王府,二位和趙王爺難道不是同坐一條船麽?”
“既然是同坐一條船,”玉旒雲咬住不放,“那殿下和趙王爺都談好了,何必還要找我們再來一次?是殿下特地想請我們來西瑤遊山玩水,還是我們兩個會錯意,表錯情,跑來叨擾殿下了?”
說得這樣尖銳又滴水不漏,叫段青鋒沒有一點空子好鑽,這綠眸王子隻有笑了笑,道:“玉大人果然厲害,終于見識到了。”
玉旒雲道:“過獎過獎,也要棋逢對手才行。”心中卻想:你花樣不少,但是似乎并沒有我想象的厲害。
三人這才各自坐了下來。石夢泉不發一言,他知道在大局上玉旒雲有她自己的考量,如果需要商量,她自然會開口,否則,他是責任就是靜靜地觀察與分析,提防那些暗藏的危機。
段青鋒并未招人進來伺候,而是親自給玉、石二人斟了茶,道:“和趙王爺之間的盟約不是我定的,是我父王定的。他所答應的條件,我想玉大人都可以做到——第一,承認我西瑤是和楚國對等的獨立國家,第二,對我西瑤運到樾國的一切商品包括茶和鹽,不征收關稅。”
“就這樣?”玉旒雲實在有點兒吃驚,“那麽趙王爺要你們幫他做什麽?”
“這還需要說麽?”段青鋒道,“他并沒有明講,但你我心裏都知道吧?本來藍大人北上就是爲了要商議我西瑤将如何助趙王爺登上王位,但是才到大青河就遇到了楚樾大戰。在瑞津和趙王爺的人碰頭之後,正好就幫趙王爺做了第一件事。”
“就是用那貢品靈芝來陷害我?”玉旒雲問。
段青鋒笑笑:“事情不是我們計劃的,靈芝也不是貢品,隻不過是假裝了一回苦主罷了。”
玉旒雲冷笑一聲:“反正也沒把我怎樣——殿下不用急着撇清關系。若那靈芝是你的,我還要謝謝你救了夢泉呢!”
“是我的功勞我一定不謙虛。”段青鋒道,“是我的過失,我也決不推卸責任。”
這話倒挺符合我的脾氣,玉旒雲想,莫非這人做事跟我倒有幾分相似?那麽,要揣測他的心思就容易些了。“除了陷害我以外,”她道,“趙王爺還想請你怎麽幫他?”
段青鋒端着茶杯,到嘴邊又停住:“玉大人既然和趙王不是一邊兒的,如果我說出他和我父王之間的約定,那豈不就是等于把他出賣給了你?”
“如何?”
“就是我們未結盟,我已經先給了你好處了。”段青鋒道,“這叫什麽規矩?”
算盤打得可真夠細的!玉旒雲想。“怎麽沒有這個規矩?”她道,“你們西瑤的買賣人這麽多,難道不知道買東西之前可以試貨的麽?你告訴我趙王爺的計劃,就算是表一表你結盟的誠意,有何不妥?”
段青鋒道:“玉大人這話真比生意人還生意人——我如果沒有誠意,兩位現在還會平平安安地坐在這兒麽?”
莫非還所以埋伏?石夢泉心中一緊,不又地握起了拳頭。但是卻感覺玉旒雲的手在他小臂上輕輕一撫,好像是說:放心,看他敢把我們怎樣!
玉旒雲也端起了杯子來:“太子殿下說話倒不像是你們西瑤的生意人——買賣不成仁義在。哪兒有用武力強買強賣的?我和石将軍平平安安坐在這裏是應該的,根本不能表現你們的誠意,隻能說明你們按規矩辦事。”
段青鋒愣了愣,将茶飲了一口,道:“玉大人真是厲害,看來是非逼我說出趙王爺的計劃了——不知玉大人這樣想要抓住趙王爺,是爲了自己呢,還是爲了貴國皇上?”
“有區别麽?”玉旒雲挑了挑眉毛。
段青鋒笑道:“當然有。如果是爲了大人自己,那我對大人的條件就需要詳加考慮——你方才不是也說麽?有些承諾隻有不是皇上的人才給的出,身份一變,就不一定會兌現。不過如果是爲了貴國皇上,那就另當别論。”
這是刺探自己有沒有意思篡位。玉旒雲冷笑一聲:“趙王和令尊結盟,想來是用他自己的玺印,我卻是帶着國書來的,你說我是爲了誰?”不想再給段青鋒磨嘴皮子的機會,她索性挑明:“我奉旨全權商議結盟之事,我說的話,就是我們樾國皇帝的話。”
“既然是這樣……”段青鋒不得不說了,“其實趙王爺想要的隻有兩樣東西。其一就是這個——”
他将一件事物放在茶幾上。玉、石二人都探頭來看,隻見是一枚箭頭,并看不出有稀奇之處。段青鋒笑笑,又拿出另外一枚箭頭來,乍一望是非常規則的三棱錐形,不過仔細看看就會發現三邊并不完全是直線,而是彎成相同的弧度。玉、石二人都認得,這是樾軍的箭,系太祖皇帝和能工巧匠在多年的征戰之中研制而得——弧線可以增加箭的飛行速度,兩軍交鋒可略占先機,這也是樾軍能夠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段青鋒拿起先前那平平無奇的箭頭,朝樾軍的箭頭上劃了過去。并不見他怎麽使力,前者就在後者上留下了一條清晰的刻痕。他再換用後者去劃前者,雖然用盡全力,卻絲毫無損。
好堅利的箭!玉旒雲暗驚。同石夢泉交換了一個眼色:從白虹峽的飛索就可以看出西瑤冶鐵技術十分發達,原來用在兵器上是如此厲害!若用這樣的鐵來鑄造樾軍的那種箭,什麽盔甲盾牌,何在話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趙王真有眼光。
雖然大開眼界,但是面上不能顯露。玉旒雲把鑄鐵的工藝先撇開不問,隻道:“那麽趙王想要的第二件東西是什麽?”
“火器。”段青鋒這一次并沒有拿出實物來。
“火器?是那種藩國火槍麽?”玉旒雲和石夢泉都見過,曾有人從樾國西方的穿越沙漠帶各種稀奇之物來到西京,火槍在貴族子弟中風靡一時。不過,雖然号稱射程能有百丈,但實際在三十丈之外命中率爲零。而且,每發一次又需要重新裝彈,十分費時。遇到精良的騎兵對手,若一發不中,不等第二次射擊,敵人早就殺到跟前了。所以,雖然貴族子弟中有拿這藩國玩意兒做裝飾的,軍隊卻不曾配備。
段青鋒搖了搖頭:“不是火槍,是火炮。就是把火槍放大,将其原理應用到投石機上。命中率和殺傷力自然大大提高。”
玉旒雲于火槍的原理也不甚明了,卻知火藥威力巨大,可以用來開山采礦,石夢泉也曾經企圖用火藥炸毀遠平城。隻不過,要如何用到投石機上?火槍中才有多少火藥,已經使人難以控制,放大之後要多少人才能操縱?會不會把石彈炸得粉碎傷了自己人?
段青鋒道:“兩位如果有雅興,改日我可以帶你們去見識見識。”
玉旒雲依然不顯露出感興趣的樣子,隻是暗想:趙王急着要裝備軍隊,看來是政變不成就要兵變了,還好從段氏這裏得到了消息,否則真遇上什麽威力無敵的火炮,還不知要如何對付呢。再往深一層想:趙王老奸巨滑,經營了這許多年,哪怕沒有新的兵器,雙方交手自己也不見得有十成的勝算。何況,一旦和趙王在國内動武,楚國就要有機可乘了。
“趙王爺向你們要兩樣東西,他又承諾你們兩樣好處。”玉旒雲道,“而且他所承諾的好處就算是被他當上了皇帝也不會變卦。這交易我看挺公平的,何以殿下要舍棄趙王轉而找上我們?”
段青鋒将兩枚箭頭都放在掌心裏把玩着:“與趙王談交易的是我父王,他是個吃齋念佛的人,修煉了一輩子,就是爲了戒除‘貪嗔癡慢疑’。依我看,他的确快得道了,兩件這麽厲害的東西就換了一個聲名和一點錢财。我不同,我不是善男信女,我比他貪心。”
“那麽殿下想要換些什麽?”
“西狄、東夷、南蠻、北戎。”段青鋒道,“中原人眼中我們西瑤和你們樾人都是不入流的野蠻人,就算是名義上承認了我們又如何?我不要那個名聲,我也不要那一點點銀子,我要……我要的東西恐怕和玉大人也差不多吧?”
“哦?”玉旒雲聽段青鋒的口氣,是想要成爲一方霸主,而且要甩掉蠻夷的帽子,成爲一個堂堂正正的天朝上國。她心中暗暗冷笑:什麽叫“差不多”?你以爲我想要的是什麽?自作聰明的家夥。她不動聲色,仿佛在研究茶杯上的花紋:“這話你怎麽不和趙王說?令尊雖然已經和他談好了條件,但是又不是不能修改。你再多加點好處給他,他自然也會多加點好處給你,未見得他不能助你完成心願。”
“在趙王眼中,我們西瑤人對他還有什麽旁的用處呢?”段青鋒道,“誠然,我們有兵,陸軍、水師兼備。不過對趙王爺有什麽直接的用處?是幫他到漠北去作戰,還是幫他發動兵變?恐怕兩樣他都用不着我們。我西瑤兵隊的優勢隻在樾、楚之争中才能顯現。也許,趙王有朝一日打算伐楚,會找我再結盟約。但是那個時候,天下形勢如何,誰能估計得到?依我之見,西瑤要逐鹿中原,時機就在此刻。我們要介入樾、楚之争,當然就是和玉大人直接會晤好些。”
樾、楚之争由來已久,石夢泉想,而玉旒雲正式挂帥領兵也不過才一年多時間,其中與楚國征戰隻兩次。但是曾幾何時,人們一提到兩國争端就立刻想到玉旒雲了呢?
“就是說,殿下想和我聯手攻打楚國?”玉旒雲戳破那層窗紙。
“大人意下如何?”
“哼,”玉旒雲冷冷一笑,“當然是好的。不過,我這人也不是善男信女,‘貪嗔癡慢疑’樣樣都有。我很怕别人在背後捅我刀子——殿下要和我結盟,須得拿出些誠意來。”
段青鋒失笑道:“怎麽?你方才說要‘試貨’也試過了,這還不算有誠意麽?”
玉旒雲笑了笑,将茶杯放下:“我怎麽知道旁人沒有試過貨呢?殿下府裏的那場好戲,會不會假戲真做,除了殿下,又有誰知道?”
玉旒雲多疑是出了名的,但百聞不如一見,段青鋒這才算是領教了。他怔了怔,忽然哈哈笑道:“果然,除了我,誰也不知道。大人請稍等。”
他站起身來,出門不知吩咐了什麽人幾句話。未多時,聽人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接着,有十個家奴打扮的人魚貫而入。他們高矮胖瘦不一,進房就分左右兩邊站好,左邊的或籠袖或拈須,一派文士之氣,右邊的人或叉腰或摩拳,滿是武人之風。玉、石二人先覺得莫名其妙,但随後就反應了過來——這十個不就是他們在妙粹閣中見到的那群和公孫天成辯論的西瑤文武大臣麽?
玉旒雲皺着眉頭,看看段青鋒又搞什麽花樣。
段青鋒直是笑:“我喜歡的事很多,不過演戲是心頭最愛。綠窗小築上上下下每天都陪着我演。偶爾回到了家裏,爲怕悶的慌也得找些人陪我消遣才是——這些家奴就是我訓練了在府中演戲的。兩位看他們今天的表現還不錯吧?”
玉旒雲眉頭擰成個結:真真假假,誰知道這一次說的是不是實情?
段青鋒似乎正要利用她的疑心病重來使她耗費心力,以報方才舌戰失利之仇。等了片刻,他才道:“來,你們幾個,上次怎麽扮乞丐哄我父王的?演一次給兩位大人看——可要拿出真本事!”
“是。”那些人齊聲答應。話音才落,儀表堂堂的文官全都形容委頓,氣宇軒昂的武将個個彎腰駝背,有的閉上一目,成了獨眼龍,有的一腳高一腳低,成了跛子,有的口角流涎,有的雙手打顫,七嘴八舌的都唱起了《蓮花落》來。其中一個上來拉玉旒雲的袖子,道:“行行好吧,這位公子……”雖然他衣衫幹淨,但玉旒雲還是仿佛被一個渾身污穢的乞丐拉住一樣,立刻閃身避讓。石夢泉則是害怕這一拉暗藏了什麽後着,所以一步搶上,擋在兩人中間,同時劈手朝那人的腕子上切去。
“哎,石将軍——”段青鋒袖子輕輕一拂,将那“乞丐”推開一旁,“隻不過是演戲嘛,你就當真了?我訓練他們不易,要是被你弄成缺胳膊少腿兒的,可不心疼死人了?
石夢泉愣了愣:看來這些人真的是他的家奴了?
玉旒雲也想:假若是叫朝廷大臣假扮家奴,或許可以糊弄過去,但是讓他們扮演乞丐,那是困難至極的。所以這些人應該确實就是段家的戲子,不過萬一……她想起了門口那“誰爲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的對聯,現在再來看這副對聯,和這一鍋糨糊似的的情形真是再貼切不過了。罷了罷了,她不能再在這問題上和段青鋒糾纏下去,否則會被這荒唐的王子給氣死。因道:“殿下讓家奴去見楚國使節,不知讓什麽人來見我?”
“當然是需要參與議盟的官員。”段青鋒一擺手,那十個家奴立即斂容正色,疾步退出房去,而同時,外面又有六個人走了進來,都是三十來歲的年紀,雖然穿着便裝,但是一進門,就齊向段青鋒行禮,看架勢與氣度,應該是能夠立身朝堂的四品以上官員——或者,又是一群訓練有素的戲子。
“這位是水師白龍營督統梁鼎。”段青鋒指着一個人介紹道,“這位是水師黑龍營督統姚益,那一位是工部汪必達侍郎,掌軍需司——那火炮如何制造,箭頭如何鑄煉,都是汪侍郎的管轄。這一位……”他又接着一一指點過去,餘下的三個分别的戶部柳成舟侍郎、兵部華其書侍郎和禮部關和侍郎。“玉大人或許又要懷疑這是不是戲子假扮的。”段青鋒道,“不過沒關系。梁督統和姚督統都是軍中的好手,可以和石将軍切磋一下——我雖訓練戲子,可沒下那麽大本錢教他們武功啊。呵呵!”
“不用了。”玉旒雲沒有功夫陪他胡鬧——他敢叫她試,那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才不要讓石夢泉像個小醜似的被人耍——若真要下下段青鋒的面子,她可以叫這兩位督統自己切磋一下。不過,結盟是件大事,憑意氣逞一時之快,得不了任何的好處。“太子殿下是有備而來,人都請齊了,估計條件也都拟好了吧?就不用再浪費時間了,直接說個清楚吧。”
段青鋒笑道:“大人如此爽快,正和我心意。”他朝那禮部的關和使了個眼色,後者就取出一卷帛書來。
玉旒雲接過草草地讀了一遍,那上面一條一條寫得很清楚:西瑤決不支持趙王篡位,願将煉鐵和制造火炮的技術傳授給樾人,并且,願意出兵幫助樾軍夾擊楚人。作爲交換,樾軍滅楚之後,西瑤要分得楚國一半土地與人口。兩國當以楚國的雲嶺和漢河爲界,分南北而治。
呵!玉旒雲飛快地看了石夢泉一眼,對西瑤人的嘲諷和厭惡盡在其中:仗還沒打就先要分割天下了!
隻不過,反正是分割楚國,這種慷他人之慨的事情,何樂而不爲?到真正打下楚國之時,天下是何形勢還說不準呢!玉旒雲想道:你們既拿個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來叫我許諾,我就許給你們便是!
當下,她哈哈大笑:“難怪太子殿下喜歡爽快的人,原來你自己做事就是這樣利索。我看這盟書沒有什麽不妥,且拿了文房四寶來,這就簽字用印吧!”
段青鋒嘴裏說喜歡人“爽快”,但并未料到玉旒雲會“爽快”至斯。他專程把這些文武官員請來,就是爲了防備玉、石二人提出種種問題,多幾個人也好應對。豈料這以疑心病重而聞名于世的驚雷大将軍竟然連半個問題也沒提,就直接要求簽字用印……他當真喜出望外,愣了愣,才道:“文房四寶早就準備好了。大人請——”從茶幾下抽出一個托盤來,上面正是筆墨和印泥。
關和以禮部侍郎之尊親自磨墨。西瑤的衆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玉旒雲,蘸墨,掭筆,簽名,生怕一個不小心叫她玩出了什麽詭計,又怕她會突然變卦。不過玉旒雲沒有絲毫的猶豫,簽了名,又立刻拿出印章來。衆人的眼睛瞪得更圓了,石夢泉也在邊上想低聲提醒:如此大事,還是應該三思而後行。可是,箭在弦上,他能如何呢?
大家各有各的心事,都屏息靜默。而這時,門外傳來“笃笃笃”三聲響,就顯得分外清晰。西瑤衆人都好像突然受了驚吓似的,幾乎是同聲喝道:“誰?”
外面敲門的人從容自若:“楚國使節公孫天成拜見西瑤世子殿下。”
公孫天成?玉、石二人也吃了一驚:他怎麽也到綠窗小築來了?玉旒雲立刻橫了段青鋒一眼:恐怕這又是他的戲?
“我在這裏尋歡作樂。”段青鋒道,“公孫先生莫非也有雅興麽?”
公孫天成笑道:“尋歡作樂,老朽的年紀稍嫌大了些。不過,既然已經來了,就是懷着舍命陪君子之心啊!”說着,也不等段青鋒同意,徑自推門而入。一時間,屋裏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玉、石二人和公孫天成碰面這算是第三次,不過光明正大地面對面還是頭一回。玉旒雲将懸在半空的印章收了回去,兩手負在身後,眯起眼睛看着對手。石夢泉知道,她在他的手上吃過虧,越是如此,她才越會顯出這種傲氣來。
公孫天成看到屋裏的情形并沒有絲毫的吃驚,顯然是早就料到了,隻微微一笑,朝衆人抱了個團揖,道:“世子殿下,諸位大人,老朽有禮了。”
衆人都是怔怔的,先看段青鋒如何反應。隻見他将案上的盟書抽起,卷好,才說道:“公孫先生既然是要陪我尋歡作樂的,那就請先寬坐,姑娘們少時就到。”
公孫天成笑道:“好,好。”但并不坐,而是朝玉、石二人走了過去,到跟前,誇張地做出個吃驚的表情:“咦?這兩位是真的玉大人和石将軍,還是段世子的手下?”
玉旒雲冷冷一笑:段青鋒這假做真時真亦假,實在是讓人難以辨别。此時硬說他們是段青鋒雇來的戲子而非敵國高官,當然是一種推脫之法。隻不過,公孫天成這老狐狸既然能追到綠窗小築來,應該也猜到段氏腳踩兩隻船的打算,與其挖空心思地妄想去把他蒙在鼓裏,還不如就順着他,看看有何變化。因道:“先生你說我是真是假?而先生自己究竟真的楚國使節呢,還是又一個太子府的家奴?”
公孫天成拈須道:“呵呵,這一問倒有意思。是啊,我說我是什麽人,誰又能證明呢?是是非非非亦是,真真假假假即真。哈哈!”
玉旒雲沒有接他的話茬兒。
公孫天成道:“不管是真是假,遇在一起就是緣分。不知兩位在這裏陪世子做什麽?莫非也是尋歡作樂麽?”
“先生說呢?”玉旒雲冷笑,“你來陪太子做什麽,我們就來陪太子做什麽。”她聽公孫天成口口聲聲稱呼段青鋒爲“世子”,那就是還将西瑤當成楚國屬國的叫法,她就偏偏要把“太子”兩個字挂在嘴邊。
公孫天成呵呵笑道:“哦?那看來兩位果然是和老朽一樣,是來給段世子找樂子的……兩位覺得段世子的戲做得如何?”
玉旒雲道:“太子殿下的戲寫的真是離奇曲折,時時山窮水複,又處處柳暗花明,實在叫人無法猜測其變化。不過好戲也要有好戲子。公孫先生方才在妙粹閣裏,究竟是戲假情真還是假戲真做?總之是精彩得很哪!”
公孫天成知道她是在挖苦自己,卻不生氣,道:“段世子的戲向來都寫得精彩。老朽有幸,中秋佳節那天在涼城*居中看過一次段世子的戲,可真是與衆不同啊。”
玉旒雲雖然知道那戲是有人搞鬼,但是一直猜想大概是楚國内部主戰主和兩派爲了自相殘殺所做,從來沒有懷疑到段青鋒的頭上。不過,現在聯系段氏所作所爲,那出鬧劇連削帶打,還真像是他行事的作風。可惡!她咬着嘴唇,忍不住瞪了段青鋒一眼——她并不是氣這個人把自己編成小醜,而是惱火自己被他算計。在臨淵的這一日,已經被他當成猴子一樣耍來耍去,不想,其實這場猴戲早在涼城就上演了——也許,段青鋒看來,早在西京就開場了!
她的眼神如此冰冷刺骨,段青鋒雖然也會顯露出桀骜之姿,但是總還帶着一種王孫公子的做作——便像有些文人爲賦新詞強說愁似的。但玉旒雲這種鋒利而狠毒的眼神是如此自然,就像她整個人就是一個鑄煉着怨恨的熔爐,每一絲每一毫的流露都理所當然地會傷人。除了像石夢泉這種和她親密無間的夥伴,其他人一旦見到她冷下臉來,就會把她所有談笑風生的表情全都忘記——段青鋒這時就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不自覺地分辯道:“那出戲……其實……”
還未說出個所以然,已被公孫天成笑着打斷了:“那出戲其實段世子可花了不少心機呢。他自己都不惜扮成店小二,在六和居裏被人呼來喝去了許久。更讓人拍案叫絕的是,他找了兩個酷肖玉旒雲和石夢泉的人,混在看客之中,故意引得冷将軍和他們發生了争執,後來全國通緝他們……當時老朽還想,如果全國通緝玉旒雲,那豈不是要引發大恐慌?還好段世子體恤,将内情相告,我們才知道遇上的隻是戲子……哎,那戲子莫非就是你們兩位麽?”
無論怎麽回答都占不了口舌上的便宜。玉旒雲也不想占口舌上的便宜,所以隻沉着臉分析目下的情形:如果公孫天成所說的是真的,段青鋒當日正在涼城,後來又去澄清“内情”,想來早就和楚國的各級官員會晤過了。那麽,他找了公孫天成來,就決不是想“自擡身價”,而是确實有兩頭結盟,兩邊得利,然後作壁上觀的打算。那麽,現在的方略就要改變,須得極力破壞楚國和西瑤的關系,這樣,即使西瑤不和樾國結盟,也不能和楚國聯手。
想着,她道:“哦?有這種事?那可真是有趣極了。太子殿下到我國來時曾經假扮成侍從,但好歹我們也将他請到四海閣中招待。你們楚人這是什麽待客之道?不過,就算是知道了太子的真實身份,也隻會把他請進夷館吧?”
公孫天成笑道:“西瑤與我楚國本是一家,自家親戚來訪,怎麽會住夷館呢?當然是請進皇宮,設家宴款待。我國太子平易近人,又喜歡結交年輕的朋友,看到了段世子,那可不就像見到了自家兄弟一般?說不定要留段世子在東宮聯床夜話呢——夷館這種地方,大概玉大人和石将軍來了,住那裏正合适。”
玉旒雲想,我到楚國豈要住夷館?下一次再去,直接将我的大旗插到皇宮的大殿之上!這話卻不能出口,隻道:“哦?果真親如自家兄弟麽?我怎麽覺着好像是嫡出的待那庶出的,凡是出力不讨好的事,都叫那庶出的去做,到頭來,卻連名分也不肯給人家。”
這比喻很精辟,段青鋒所帶來的六個官員無不露出贊同之色。
玉旒雲看了看段青鋒:你還有什麽後話?要怎麽演下去?
段青鋒鐵青着一張臉,看來他精心策劃的一出戲已經完全偏離了計劃,幾乎要失控了。“姑娘們呢?”他朝門外呼道,“人都不見,怎麽尋歡作樂呀?”
公孫天成輕輕笑:“世子殿下叫了多少位歌妓來?是不是人人有份哪?”
段青鋒隻是想岔開話題,好争取些時間來尋找對策,便胡亂應道:“自然,莫非公孫先生想要兩位不成?”
公孫天成搖手:“非也,非也,老朽一位也用不着,隻的擔心外面還有許多位大人會沒有美人陪伴呢!”
還有許多位?衆人都吃了一驚,不知他是何意。公孫天成的臉上有一種老辣的笑意,走到門口,道:“諸位大人,請現身吧!”
他話音落下,隻見門外一個跟一個走進來好幾位五、六十歲的老臣,滿面都是既驚愕又氣憤的神情。當先一個胡須灰白的老者望頂段青鋒,道:“殿下!老臣素以爲殿下隻是流連風月之地,做些難登大雅之堂的事,不料竟有如此……如此禍國殃民之舉!老臣心痛啊!”說時,兩行濁淚已淌了下來。
段青鋒面上一陣紅一陣白:“老師,這……”
那老者道:“殿下不必再找什麽借口來欺瞞我們了。玉大人和石将軍就站在我們面前,公孫先生也在這裏。您私自給楚國的盟書,臣等都看了。違背祖宗教訓,殿下難道不曉得厲害麽?”
段青鋒在老師的面前,一時詞窮。
兵部侍郎華其書道:“話可不能這麽說。祖宗的教訓隻是針對當年的情形,現在天下形勢不同了,怎麽可以墨守成規?”
“放肆!”那老者一聲斷喝,“你們這些人陪在太子身邊,本來應該好好輔佐他,見他有錯要及時提醒,現在非但跟他一起瘋,你們還慫恿着他瘋,到底是何居心?”
“什麽居心?”黑龍營督統姚益道,“咱們就是爲了國家好,爲了不做楚人的屬國,此心可昭日月。牟太師,你這樣反對,大概是想和楚國結盟吧?”
“放屁!”牟太師罵道,“祖宗教訓,可以爲通商而立約,決不可爲征戰而結盟。爲了我西瑤社稷安穩,百姓富足,于任何争端,我國都要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你們慫恿太子和樾人結盟,這是要把百姓往火坑裏推呀!”
西瑤竟有這種“不結盟”的規矩?玉旒雲真是聞所未聞。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有哪一個國家能兩者隻慮其一的?尤其,當周邊之國都戰雲密布之時,豈可獨善其身?她緊皺着眉頭。更叫人想不通的是,公孫天成從何處得來西瑤的□?又如何同這些老古董搭上了線?他此來,難道不是爲了要和西瑤結盟嗎?如今讓這些老古董們插了進來,豈不是連楚國也無法和西瑤結盟了?
啊!心中突然一閃:我想要破壞楚國和西瑤的關系,莫非這老狐狸也是一樣的想法?他早就知道我和夢泉南下的意圖,于是就玩這樣的陰謀,來個魚死網破,兩邊都結不成盟?
好陰毒!她瞥了公孫天成一眼,後者正鎮定且得意地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被房東氣得半死,好不容易才填完....偏偏寫的又是陰謀詭計...搞得我自己也頭昏腦漲...要是真的大家都決定搬家,那我下禮拜就不知會不會更新啦....
表怪我,要怪就怪我的BT房東吧......
01/20/2008 typo correction
06/08/2009 typo correction 此外,因爲之前修改了前40章,這次也順便把後面連不上的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