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親王仿佛全然不知内情的樣子,帶着符雅和小毛子,跟那宗人府派來的人一起走出了後宮。不多時就到了,有府丞在門前等着,還有順天府尹也陪着笑。
康親王問了句:“咦,你怎麽也在這兒?”
府尹笑道:“給王爺請安了,下官和劉府丞是同鄉,有人從家鄉來,給府丞帶了東西。王爺來是有正事兒呢,下官就告退了。”
康親王并不以爲意,揮揮手讓他自便。符雅卻皺起了眉頭——這究竟是……感覺皇後像是故意在懲罰她或者考驗她似的。聰明人裝傻比傻子裝聰明要困難得多。
真真要命!
劉府丞将一行人恭恭敬敬地引到裏面,下了段很長的台階,往牢房去。符雅并非宗室,這還是第一次進到此間來,既好奇又慌張,忍不住四下裏打量,瞥見那掌燈的小毛子——這小太監滿額頭都是冷汗。
必有大計劃!她想,要從這小太監身上問出來。這念頭驅使着她,竟把那深宮中“裝傻充愣”的生存之道都抛到腦後去了。
他們并沒有進牢房,而是進了一間奇怪的房間,分明沒有點燈也沒有窗戶,但是卻并不黑暗,仿佛有光從一面牆上傾瀉下來。符雅覺得好生稀奇,湊到跟前一看,擦發覺那牆上有許多小孔,大如銅錢,而每孔之中又嵌了一塊琉璃——原來光是從隔壁透過來的。
古人鑿壁偷光爲了讀書,她想,這一面牆要造起來得花多少功夫多少銀錢,卻偏偏是放在監牢之中,不知有何用處?
劉府丞把康親王也引到了牆跟前:“王爺,就是他。”
誰?符雅莫名其妙,看康親王眯起了眼睛朝看面奇怪的牆望望,她也跟着朝那方向仔細瞧——方才隻注意到一個一個單獨的小孔和琉璃,這時稍稍退後,虛起眼來,發現那無數小孔中的琉璃合在一處竟折射出一幅模糊的畫面,乃是一間牢房,内中一個囚犯,正是那胡奉玄!
符雅吓得不由連退數步:胡奉玄到了宗人府的牢裏?這還不算奇怪,許是皇後早吩咐順天府尹把他押了過來。但是,這幅畫面從何而來?莫非胡奉玄就在隔壁牢中?此處能望見彼處,彼處豈不也能看見此處?那胡奉玄就能看見他們了?
康親王見她吃驚的模樣,笑了笑,道:“符小姐,你是第一次來宗人府大牢吧?這裏稀奇的玩意兒還多着呢!不要怕,咱們看得見他,他卻看不見咱們。咱們聽得見他,他也聽不見咱們。”
竟……竟有這種怪事?符雅詫異地望着康親王。
康親王隻笑着指示劉府丞上茶水點心:“或許要在這裏坐不少時間呢!”
他沒有問胡奉玄的身份!符雅心中猶如電光火石,看來他知道事情的經過了,即使不是全部原委,也是有數了。他怎麽知道的?皇後告訴他的?何時?告訴了多少?人說伴君如伴虎,伴着皇後又何嘗不是一樣?而且,當□一點點展現在你面前,你就會越來越心驚——從前有多少次,倘若行錯一點兒,命已不在,今後即使步步小心,人家要取你人頭,還是易日反掌!
她感覺身上出了一層冷汗,黏乎乎的。
“臣女去幫王爺拿茶水點心吧。”她道。接着不待康親王答應,幾乎奪路而出,到門口,把小毛子也叫上了:“你跟我來!”
她踏步出門,看宗人府的牢裏道路七彎八繞,也不知該到哪裏好,随便找了個隐蔽的轉角就停下來問小毛子道:“你快老實跟我說,皇後叫咱們到這裏來做什麽?”
小毛子瞪着眼睛,好像啞了一樣,隻是看着她,并不答話。
符雅急了:“小毛子,這可不是玩笑的事情。宗人府是什麽地方?親貴到了這裏都會會有來無回,何況咱們呢?皇後到底交代你什麽話?你快告訴我!”
小毛子滿面驚惶,但是直搖頭,不說話。
符雅道:“你怎麽了?這裏皇後又不在,你告訴我,我不會回報給她知道的,這是爲了我倆的性命,你快說呀。”
小毛子搖頭,像個撥浪鼓似的。
符雅急得無法,真不知要怎樣才好,低頭一眼瞥見小毛子的腰牌了,劈手奪了過來:“小毛子,你還不夠格掌景陽宮的腰牌吧?你不告訴我皇後娘娘叫你來做什麽,我現在就報到你們缪公公那兒去,把你送了敬事房,看你怎麽收場!”她料定皇後找小毛子總是要叫他做點出賣主子的事,現在勝負未分,還不定是誰吞了誰呢,她就用這條來吓唬這孩子,果然奏效。
小毛子“撲通”跪下了:“符小姐,您千萬給奴才一條活路,奴才宮外還有老媽媽要養呢,求您了!”
符雅道:“不是我給你活路,是你要快把皇後娘娘的吩咐告訴我,我才好幫你找活路。這地方陰森森的,誰知道下面會出什麽事?”
小毛子磕頭道:“可皇後娘娘說了,我要是……皇後娘娘吩咐奴才,跟着符小姐和康王爺辦事,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能作聲,不能離開您二位半步,否則就要奴才的腦袋……符小姐,你可千萬别說出去……旁的,奴才什麽也不知道了。”
符雅皺着眉頭:這叫什麽差事?“這腰牌是哪裏來的?皇後娘娘給你的?”
小毛子道:“是皇後娘娘給奴才的。她老人家說,隻要奴才辦好了事,以後就可以掌景陽宮的腰牌了。奴才要是敢撒謊,就不得好死。符小姐,娘娘交代了,要一步也不能離開您和康王爺,咱們快回去吧,娘娘會殺了奴才的。”
符雅被這一團亂麻似的線索攪得心煩意亂:“好吧,好吧,回去吧。就當我沒問過。”
于是兩人又回到了那間房中,劉府丞已經親自拿了茶點來了。康親王瞥了符雅一眼:“咦,符小姐不是也去幫手拿茶點麽?沒撞上?”
“這裏岔路多,出門就暈了。”符雅撒謊,“沒敢走多遠,又折回來了。王爺看我這笨手笨腳的樣子。”
康親王笑了笑:“符小姐這樣得皇後娘娘的喜歡,怎麽會笨呢?你是大智若愚吧,哈哈!”
依舊是那個風趣健談的老人,但此話一出,符雅就覺得刺骨無比:皇後是在試探她麽?或者,前夜已經試探過了?韓國夫人的事,這日要一并了結?别無選擇,隻好死撐到底。她勉強笑道:“王爺别取笑符雅了,什麽大智若愚呀,是真的資質驽鈍而已。王爺請用茶。”說時,上前殷勤招待。
康親王笑笑:“真是個得體的孩子,難怪皇後娘娘喜歡你。也陪本王坐坐,今夜還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呢!”
符雅不敢再有差池,微笑着坐了下來——那椅子擺的位置絕佳,從這角度看過去,胡奉玄好像就在這間房裏一樣。隻不過半天的工夫,這道士相比白雲觀中已然委頓了許多,坐在牢房中,目光呆滞。
說是押順天府,卻把他關到了宮裏來,又不殺他,隻這麽關着,并找康親王監視,看來是想引殊貴妃上鈎吧?符雅想,也許皇後已經悄悄把消息傳到了福瑞宮,殊貴妃要救情人,就得有所行動……然而殊貴妃會有那麽傻?爲了一個逢場作戲的道士,以身犯險?
時間慢慢地流逝,茶涼了,又換了一壺,再換一壺,胡奉玄那邊沒有任何的事發生。
符雅使自己慢慢沉靜,慢慢鎮定,理清思路:不,殊貴妃絕不能傻到自己來救胡奉玄,也不可能派人來救胡奉玄。康親王在等,無非是等一個通奸的證據,若殊貴妃沒所行動,就是白費功夫……皇後算地清楚,一步一步,環環相扣,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那麽究竟在等什麽人呢?
她合上眼睛:假如我和人計劃着見不得人的事,現在同謀被抓,我該做什麽?
開始這樣想時,思緒老是不自覺飄到程亦風的身上:假若是程大人遇了危險,再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把他救出來。
她自己搖搖頭:這是混想什麽呢!關我什麽事?關程大人什麽事?現在應當假設我是殊貴妃,假如我知道胡奉玄被抓了,被關在宗人府——而不是順天府,我就知道皇後大約已經查出了蛛絲馬迹,要在宮裏辦事……那麽,我應該……
她心裏猛地一閃:應該立刻設法殺人滅口,死無對證!
他們是在等着殊貴妃派人來殺胡奉玄!如此一想,竟是豁然開朗,但心中也是一真發怵:一時卿卿我我,一時就翻臉無情了!
正思念間,劉府丞又換了一壺熱茶來,加了幾樣消夜點心。符雅才感覺腹中饑餓——原來不知不覺,在這房裏坐了兩個時辰了,夜已深了。
點心中有一樣真鲷粥氣味誘人無比,符雅盛了一碗給康親王。然而康親王卻不來接,兩眼緊緊地盯着牆那邊的胡奉玄。符雅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胡奉玄的牢房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來了!符雅緊張地盯着,連手裏的粥碗都顧不得放下。
那人影在胡奉玄的牢邊停下,矮身将一個食盒放在了地上。這人本來穿了帶風兜的鬥篷,這時風兜滑落了,可以看見面孔,是個陌生的宮女。
胡奉玄問:“你是誰?”
宮女小聲道:“是我們娘娘派我來的。她知道您的事了,正想法子救您出去呢!”
胡奉玄道:“你們娘娘,是……”他很精明,似乎是提防着有人來套話,硬是沒把“殊貴妃”三個字說出走,隻道:“怎麽月娥沒有來?”
那宮女道:“月娥不知道哪兒去了。先是她不見了,娘娘就有些擔心,怕她出了岔子被人逮住,萬一嘴不牢靠,大家都不好辦,就想去通知您,結果還沒來得及,您就出事了。”
胡奉玄道:“那娘娘現在是什麽打算?”
宮女道:“她正計劃着,總有辦法。怕您在這裏着急,就叫奴婢來說一聲。早則明天,遲不過後天,總把您弄出去。”
胡奉玄身陷囹圄,信與不信其實都無甚差别:“那好,我等着。”
宮女道:“娘娘吩咐奴婢給道長帶酒菜來,都是娘娘親手做的。道長别擔心,外面的守衛都買通了,您慢慢的,多少吃點兒,養足精神,出去了還不定要逃上哪裏呢!”說時,打開了食盒,将酒馔一一取出。
胡奉玄起初似乎不太相信,盯着那些菜肴卻不動手,可是當宮女将最後一盤點心端出來時,他卻似乎放下了心來,道:“娘娘還真費神了。”就抓着點心大嚼。
符雅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要死了!殺人滅口,最簡單就是把他毒死!胡奉玄難道是傻的麽?而康親王——她轉臉看看這位宗人令,竟似沒事人似的,隻坐着看——萬一把胡奉玄毒死了,殊貴妃大可以将事情推得一幹二淨……他應該去阻止,應該把這宮女也立刻抓起來……
心裏一着急,手中的粥碗就“乓”地掉在了地上。
“哎呀,我……”她忙起身要收拾。
偏在這個時候,聽胡奉玄那邊也是“乓”的一聲,碟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你……你……”胡奉玄一手扼着自己的咽喉另一手抓住了那個宮女,“你給我吃的什麽東西?你……”
宮女拼命要掙開,卻不能夠:“不關奴婢的事!是娘娘命令奴婢的……不關奴婢的事啊!”
胡奉玄發狠将那宮女拽得撞到了牢籠之上:“殊貴妃……這賤人可真狠心呐!她……老子做鬼也不放過她!娘的!謀殺親夫,不得好死!”
這可算是從他口中叫出殊貴妃的名字了,符雅驚愕地看着,想,可是他死了,真真死無對證!
那劉府丞也有些急了:“王爺,這……”
康親王卻慢條斯理,道:“你聽見他說什麽了嗎?謀殺親夫——記下來,要查查他怎麽敢對貴妃娘娘說這麽大不敬的話!”
劉府丞顫着聲音:“是……是……”
那宮女依然還在掙紮,而胡奉玄漸漸失去了力氣,終于“咕咚”栽倒在地,不動了。宮女這才掙開他的掌握,但仿佛是吓傻了,呆着不動
符雅和劉府丞都愣着。
康親王冷冷地發話:“有人潛入宗人府殺死證人,劉府丞你還呆着做什麽?不去拿人?”
“啊……”劉府丞怔怔的,“這是……皇後娘娘吩咐我讓人進來,我可不知道會是……殊貴妃的人……”
“混帳!”康親王罵道,“本王叫你去拿人,你問那麽多幹什麽?”
“是,是,是——”劉府丞腳不沾地跑了出去。
眨眼的功夫,守衛就從外頭湧了進來,那宮女好像才從震驚中恢複,正要舉步逃走呢,便被包圍了。
康親王微微一笑,招呼符雅:“咱們也走吧。”
符雅一個字也不敢問,便得好像那被皇後勒令沉默的小毛子一樣,點點頭,跟着康親王走出門去,隻轉了個彎兒,過一道暗門,就來到了胡奉玄的牢房前——宗人府地牢裏的機關設計真是匪夷所思。
符雅看看胡奉玄的屍體,又看看門前的酒菜——最後那一個讓胡奉玄失去戒心的碟子裏竟是一把鑰匙——是這牢房門的鑰匙麽?還是一把随便找來的?用這鑰匙騙胡奉玄相信是殊貴妃派人來救他了,殊貴妃也真夠狡詐的!符雅不禁打了個寒戰。但終于脫不出皇後的計算啊。
現在要做什麽呢?她望望康親王。
“把這女人押着,”康親王命令,“跟本王走。”
守衛何敢怠慢,連忙領命。其餘的人要上來處理胡奉玄的屍體。康親王擺手道:“不急,照舊關這裏,先跟本王去做重要的事。”
康親王帶着符雅、小毛子和守衛們出了宗人府,直奔福瑞宮,卻不見殊貴妃,一問之下,說是今晚陪皇上呢——這女人倒精明,料到出事了,先上皇帝那兒去撒嬌,大概要等胡奉玄一命嗚呼,她确信平安無事,才敢從養心殿裏出來。
康親王執掌皇室家法,遇到這種大事,連皇上也不必顧忌,立刻叫衆人到養心殿去,直闖到了元酆帝的跟前。殊貴妃曳一襲黑底繡金的衫子,底下隻有小衣而已,氣得臉都綠了:“你們有沒有規矩?這都什麽時辰了?”
元酆帝也道:“皇叔突然闖來,有何要事?”
康親王道:“企禀皇上,三清天師的師弟白雲觀觀主胡奉玄勾結宮女投運民女入宮,被順天府拿下,因爲事關宮廷,所以臣胡奉玄關在宗人府,預備審訊。不料夜晚殊貴妃娘娘宮裏有宮女潛入宗人府,向胡奉玄下毒。禁宮之中竟有如此惡劣之事,臣非得查清楚才行,所以急着來找娘娘。”
殊貴妃皺着眉頭:“什麽亂七八糟的!”
康親王道:“是這樣的——那夥同胡奉玄偷運民女的,昨天叫皇後娘娘拿住了,她正是貴妃娘娘福瑞宮的大宮女,今夜來毒殺胡奉玄的,又是娘娘宮裏的人。這情形,讓人不能不懷疑是殺人滅口,未知娘娘可曉得你的宮女做此勾當麽?”
殊貴妃當然矢口否認。
康親王道:“那麽就是宮女們背着娘娘胡作非爲了。本王這就将這夥爲非作歹的奴才辦了。”
殊貴妃哼了一聲:“搞清楚了就好。”元酆帝也道:“皇叔費心了。”
康親王微笑:“臣應該的——不過臣還有一句事想問——那妖道胡奉玄說了些對娘娘大不敬的話,臣以爲皇室尊嚴,不可馬虎,必須問問娘娘——胡奉玄被宮女毒殺時,連呼‘謀殺親夫’,不知是何意思?”
殊貴妃道:“那還不是這小賤人跟野道士有染?”
康親王道:“哦,那還了得,這……”話音未落,那押來的宮女卻掙脫了士兵的掌握,撲到前面來,道:“皇上明查!王爺明查!奴婢不敢做那不要命的事,确實都的娘娘命令奴婢做的。跟那道士有染的是殊貴妃娘娘!”
殊貴妃氣得跳了起來:“寶涵,你胡說八道什麽!”
宮女寶涵直向元酆帝和康親王磕頭:“奴婢不敢撒謊!奴婢所言句句屬實。”
殊貴妃氣得一腳朝她踢了過來:“死蹄子!誰借你的膽子竟然污蔑主子?你哪隻眼睛看到本宮和什麽道士私通了?”
寶涵道:“娘娘……瞞不下去了……月娥姐姐肯定什麽都招了,要不然怎麽皇後娘娘會抓到胡道長?就算月娥姐姐沒招,肯定旁人也說了,要不然怎麽月娥姐姐怎麽就被皇後娘娘抓了去?皇後娘娘一定早都知道了。”
殊貴妃瞪着她:“你滿口胡言亂語,打量皇上會被你蒙騙?哼,你自己私通道士,完了就來污蔑本宮——好啊,反正現在胡奉玄也叫你毒死了,死無對證,還不是随你怎麽講?皇上,您要給臣妾做主啊!”說時,撲到元酆帝腳邊嘤嘤而泣。
元酆帝的朝政上雖然糊塗,但是事關自己戴不戴綠帽子,他可不馬虎:“寶涵,污蔑主子是要亂棍打死的,你說殊貴妃私通,有何證據?”
“證……”寶涵嗫嚅着,“奴婢……奴婢就是知道……”
殊貴妃冷笑:“你知道?除你以外還有誰?不要臉的死蹄子!”
“還有月娥姐姐。”寶涵道。
“月娥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不跟你一個鼻孔出氣?”殊貴妃道,“皇上,說不定她們還都是皇後娘娘指使來的呢!皇後一定是嫉妒臣妾服侍皇上。”
元酆帝道:“哎,皇後這麽多年來幾時找過你們的麻煩?待朕再問問這個宮女。”
才說着,忽然外面跑進一個守衛來,行禮也來不及,就對康親王道:“王爺,那……那胡道士他還沒死!”
“啊!”滿屋的人不由都吃了一驚。
元酆帝道:“那可好,快快提他來審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守衛道:“是!”立刻就去辦。
這下,殊貴妃臉色“唰”地白了,知道胡奉玄不死,元酆帝一審問,事情必定全然敗露——不過,胡奉玄真的還活着麽?符雅可是親眼見到他倒地死亡的呀!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宗人府那邊的守衛又回來了,劉府丞也陪着,把一個五花大綁的胡奉玄推到了殿中央——他的确是印堂發紫,臉色泛青,但眼睛瞪得老大,竟真的還活着。符雅驚得險些叫出聲來。
胡奉玄一見到殊貴妃,立刻破口大罵:“賤人!你以爲害死了我,你就脫了幹系,逍遙自在了麽?我偏偏有太上老君保佑,你的毒藥不靈,讓我揀回一條命來。我怎麽也得拖你陪葬!”說時,連珠炮似的把自己和殊貴妃的醜事爆了出來。
元酆帝氣得額上直爆青筋。
殊貴妃知道壞了事,眼神一時鋒利一時渙散,一時好像要找人拼命,一時又似乎恨不得能立刻消失,漸漸的,符雅發覺那那目光轉到自己這邊來了——殊貴妃眯起了眼睛,好像要把她刺穿似的。
能看出什麽呢?符雅想,自己在場,隻不過說明一切是皇後安排的而已,而皇後又沒有把柄在她手裏……啊,在場的人!她心裏一動,回頭看小毛子——就這一思念間,殊貴妃已經從那邊撲了過來,也是一把抓住了小毛子:“你——你這奴才!”
小毛子吓得連驚叫也發不出,隻呆呆地看着殊貴妃。
殊貴妃劈手拽下了小毛子的腰牌:“好哇!我說怎麽皇後都知道了呢!是你告密!”
小毛子雖然被命令不許說話,但見殊貴妃這樣發狂似的抓住自己,又指自己告密,連忙開口分辯:“娘……娘娘……奴才什麽也不知道……奴才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元酆帝這時聽了胡奉玄的話,再聯系方才寶涵的供詞,知道殊貴妃通奸之事多半不假,怒火中燒,命令道:“都愣這做什麽?先把這賤人拉到宗人府去關起來!”
守衛們得令,即動手拉人。殊貴妃狠命掙紮,像是發瘋的貓一樣,将守衛們的臉上抓出了道道血痕。她指着小毛子怒罵:“你家主子真講情誼,我拼死拼活幫又借種又借肚子,她卻把我出賣了!我死就死了,她也舒服不了!”
“說什麽胡七倒八的話?”康親王喝問。
殊貴妃狂笑道:“康王爺要拉人去宗人府麽?麗貴妃比我的罪大得多了!”當下,把麗貴妃如何同胡喆通奸企圖混淆皇室血統,又如何假裝懷孕,偷運民女來借腹生子的事合盤托出。滿屋的人驚得全都下巴掉到了胸口上——符雅是早隻内情了,所以做個應景的表情而已。她真正吃驚的,是小毛子這着棋——難怪皇後要他寸步不離的跟着,就是爲了挑唆麗、殊二妃的關系。小毛子不過是景陽宮應門的小太監,殊貴妃也許看着他面熟,卻并不一定就能吃準是麗貴妃的人,如今給他景陽宮的腰牌,就等于把“麗貴妃”三個字寫在這小太監的額頭上,麗、殊二妃本來已經各懷鬼胎,這就正好鑽進皇後下的套子之中!這一着借刀殺人,隻是絕了!
元酆帝憤怒得眼中都要噴出火來,但他因爲極寵信胡喆,所以對殊貴妃的話并不全信,道:“你自己做出下賤的事來,又來污蔑三清天師和麗貴妃?”
殊貴妃道:“我污蔑他們?哈!三清天師是我找來的呢!”
元酆帝才覺得自己是徹底被愚弄了,鐵青了臉:“還有這種事?你們當朕是死的麽!”
康親王來幫他打圓場:“陛下不要動怒,臣就帶人去景陽宮和三清殿看看,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迹。或許真是殊貴妃在胡說八道。”
“還什麽‘貴妃’呀!”元酆帝怒道,“趕緊押走了,朕再也不要看到這個人的臉!”
“是。”守衛們全力抓住了殊貴妃,又有人拉着胡奉玄,并那宮女寶涵一起,都帶了下去。康親王即命餘人立刻前往景陽宮和三清殿一看究竟。
元酆帝這時候心裏比吃了蒼蠅還惡心,瞪着小毛子:“你主子做了什麽?真是你去報告了皇後娘娘麽?”
小毛子說不出話來,衆人聞到騷臭之味,原來是他被唬得尿了褲子。
符雅看他可憐,道:“萬歲爺明查,小毛子跟這事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因皇後娘娘喜歡他機靈,正要調他到坤甯宮當差呢。今晚,也是皇後娘娘差他和臣女一起陪着康王爺的。”
元酆帝在火頭上,顧不上深究這話的真假:“那他們剛才說什麽月娥,偷運宮女被皇後抓到,你曉得吧?皇後審問了沒?偷運宮女果然就是爲了……借腹生子?”
符雅不知皇後下一步如何計劃,斟酌片刻,搖頭道:“臣女不知道,隻是按娘娘吩咐陪着康王爺而已。”
“這個皇後!”元酆帝甩着袖子,“叫她領導六宮,她就顧着吃齋念佛,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朕的臉面要往哪裏擱?”
符雅不響。
“還不去把皇後給朕叫來!”元酆帝咆哮。
“是。”符雅急忙出門。一陣疾奔,到了坤甯宮時,早已滿頭大汗。
皇後沒有睡,似乎是專門等着她呢,微笑道:“康王爺呢?王妃等不及,已經回去了呢!”
符雅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娘娘,殊貴妃的事叫皇後知道了,她又揭發了麗貴妃,皇上怒不可遏,要娘娘立刻去。”
皇後望着她:“哦?怎麽就事發了呢?”
符雅知道一切都在皇後的計劃中,但既然她問,自己不可自作聰明,還是老實回答,将前後經過都說了一回。
皇後聽了,點頭道:“恩,那皇上問你話沒?問你本宮知道多少□沒?”
“問了。”符雅道,“臣女說不知道。”
“哦?”皇後笑看着她,“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在皇後面前,一點兒花樣也不敢玩。符雅道:“娘娘計劃周詳,符雅資質驽鈍,哪裏猜得出娘娘是怎麽打算的?隻好說不知道了。”
皇後笑着,走下榻來,攜着符雅的手道:“人不怕不聰明,就怕自以爲比别人都聰明。麗貴妃和殊貴妃的取死之道就在于此。”
言下之意,自然是警告符雅不要學那兩個女人。
符雅低着頭:“臣女明白。”
皇後道:“好吧,皇上不是嫌本宮沒給他看好這後宮麽?本宮這就去幫他把後宮的禍害都鏟除幹淨——你今夜要回家裏去嗎?”
符雅愕了愕:“娘娘若不要符雅陪着,符雅就回家去。”
皇後笑道:“既然如此,你還是陪着本宮吧,反正你家裏也沒什麽人。”
“是。”符雅替皇後拿了鬥篷來,又叫宮女去準備鳳辇和燈籠。
“你倒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皇後道,“本宮真沒信錯你,來——本宮知道先前把你蒙在鼓裏,叫你很難受吧?我這就把整個事的前前後後跟你說個明白。”
原來皇後在殊貴妃那裏早就安插了人,不過殊貴妃很是警惕,白雲觀和替麗貴妃借種的事,絲毫也沒有洩露。本來要繼續耗下去,還不知要到什麽時候,但可喜這人發覺殊貴妃和月娥時常借口“散步”,然後一失蹤就是半天。報告到皇後這裏,又留心觀察了幾天,方才有了梁高攔下月娥車子的事件——當時已經懷疑殊貴妃在宮外有情人,以爲可以在車裏抓到她,先治一個“私自出宮”的罪名,卻不想,釣上了一窩大魚。
其實說來也巧——皇後讓梁高等着攔車時,正好麗貴妃在東宮鬧事。皇後還不得不去處理了一回。再轉回坤甯宮,報說抓了月娥,既而崔抱月說了經過,又将月娥審了一回,皇後已經全然明白了,立刻就着手布置,欲将麗、殊二妃一網打盡。
讓順天府準備次日上白雲觀拿人,差人立刻請康親王到宗人府裏見面,商議妥當如何設局引殊貴妃上鈎——待抓到了胡奉玄後,将他押來宗人府,殊貴妃知道,也許會來殺人滅口,到時康親王可将兇徒當場擒獲。倘若殊貴妃聰明,并不來殺人,也無關系,皇後早已交代了安插在福瑞宮的人,若到了某時某刻還不見殊貴妃行動,就由此人前來下毒。不過,下的不是真毒藥,而是一種可以讓人假死大約一盞茶時間的奇藥。到時,一方面可以栽贓給殊貴妃,一方面,胡奉玄“死”過一次,必恨殊貴妃入骨,便會“狗咬狗”——事實上,這一夜殊貴妃未曾行動,來的這個寶涵就是皇後的人。
然後,如符雅所猜測的,特特安排小毛子随行,給他挂上景陽宮的腰牌,便是爲了讓殊貴妃再來揭發麗貴妃,刀不血刃,就可将兩妃兩道統統除去。
這當中知道全部計劃的,隻是康親王。之所以不直接叫他這日再去宗人府守株待兔,乃是怕打草驚蛇讓殊貴妃有了防範。是以,擺下酒菜請他和王妃一起入宮來,待到時機成熟時,再打道宗人府。
殊貴妃分明聽到了胡奉玄被抓的消息,但沉住了氣,沒有立刻行動,隻是去找元酆帝,估計是想花言巧語,騙個免死金牌之類。寶涵起初會錯了意,以爲她是要去殺胡奉玄,立刻通知皇後,等康親王到宗人府,左等右等也沒動靜,寶涵才知道是報錯了消息。待到皇後交代的時辰,不見殊貴妃出現,她就依計“毒殺”胡奉玄。
胡奉玄喊的那句“謀殺親夫”,叫劉府丞聽到,又成爲殊貴妃通奸的一個證據。自然,胡奉玄也可能“死”前不說出殊貴妃,但寶涵上元酆帝面前“招供”一番,接着再拉“僥幸不死”的胡奉玄來說一回,也足夠讓殊貴妃狡辯不成了——雖說寶涵作的是僞證,但殊貴妃的确幹了壞事,也不算冤枉她。
符雅聽了這些,不禁一陣膽寒:人說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自家性命。但皇後算計得滴水不漏,什麽人能從她手裏逃出一條命來?而最叫她害怕的是,通常玩陰謀玩得十分高明的人,事後也不會把計劃說給别人知曉,而皇後就這麽娓娓道來,并不是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而是散發出威懾力,仿佛在說:這種雕蟲小技,就是說給你知道也無妨,你若是将來做出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要治你,還是易如反掌。
符雅渾身一陣陣地發冷:從始至終,皇後早就把她算計上了。爲了韓國夫人的事,爲了她是當年在韓國夫人身邊的人……宮裏對此事有什麽傳聞呢?她那天回答皇後說“不知道”,是撒謊的。宮裏都傳,是皇後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又把所有可能知情的人滅了口。當然,沒有任何人有證據。以今日皇後的手段看來,讓人抓不着證據并非難事,隻是又爲什麽會害死自己的姐姐呢?毫無道理啊!
這并不是會議往事的時候。“現在康王爺派人去搜景陽宮和三清殿,要是搜不出什麽,單憑殊貴妃和胡奉玄的話,皇上不一定就信吧?”她問。
皇後笑了笑:“怎麽會搜不出來呢?浣衣局的小紅是幹什麽的?”
符雅一愣:啊!找幾件此人的衣服放到彼人的房間裏去,宮裏污人通奸最常用就是這個辦法。加上先前殊貴妃和胡奉玄的話,再立刻找個太醫來驗明“假孕”——麗貴妃和妖道胡喆這次難逃法網!
皇後知她聰穎,一點就透,便也不多說。兩人到了養心殿,果然宗人府已經從三清殿裏搜查出麗貴妃的衣服來了。
然後一切就交由皇後按規矩處理,康親王執掌宗族家法,一條條說,皇後就一條條懿旨地發下來——元酆帝既惱火又覺得失面子,早就到淑嫔的宮裏去了。
符雅看康親王和皇後配合得這樣好——或者不如說,仔細想想這經過,康親王可是這計劃的支柱,他爲何要這樣幫皇後的忙?
這個迷團皇後沒解釋,但事情全都辦妥當了,送康親王回宮時,兩人随意地說了幾句話,符雅就恍然明白——
“王爺的外孫女兒幾時有功夫進宮來?”皇後道,“太子最近天天忙于政務,也該和同齡的孩子一起玩玩了。”
康親王笑道:“不如就明天吧,晚了她母親要接她回去——下個月過十六生日了。”
皇後道:“哎呀,我們竣熙也是下個月的生日。叫她進宮來,一起過了多熱鬧!”
“皇後下了懿旨,我女兒能說什麽?恭敬不如從命啦!”
兩人相視呵呵笑了起來。
符雅才明白,想是皇後以聯姻爲條件吧。康親王的外孫女兒,那是怎樣的身份?可憐的鳳凰兒要怎麽辦呢?
宮裏有這麽一場精心策劃的大行動,宮外的程亦風卻絲毫不知。隻曉得符雅辦事妥當,皇後處理家醜雷厲風行——白雲觀早被抄了,麗、殊二妃都莫名其妙地身染奇疾,暴斃宮中,至于胡喆和胡奉玄,就像真的有法術能土遁似的,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實在沒有想到事情能辦得這樣迅速,這樣順利。唯一别扭的是,鬥法大會還是照常舉行——也許是爲了照顧元酆帝的面子吧,畢竟一國之君不能向天下承認自己做了糊塗事。這鬥法大會上勝出的道士名叫孫靜顯,元酆帝封他爲“飄然真君”,将三清殿改名“飄然宮”,讓孫靜顯繼續協助自己修道爲自己煉丹,不亦樂乎。
程亦風想向符雅登門緻謝,卻又怕人閑話,隻得先寫了一封信去,問她可願賞光,自己可略置薄酒,以表謝意。符雅回說“不得閑”,但是解釋了孫靜顯的事——乃是皇後知道元酆帝離不了黃老之術,特特找來頂替胡喆的。符雅信裏并沒有說,其實這個人皇後早就找好了,專門等找着機會除掉胡喆,就把自己的人頂上去。程亦風當然也不會去好奇這些,因爲孫靜顯雖然也是道士,卻不知何元酆帝說了什麽奧義,元酆帝正式地恢複了竣熙監國的身份,所以大青河的善後終于可以妥善進行。
遵照諾言,公孫天成提出了幾條建議——首先,必須承認大青河之戰楚國取得了全面的勝利,其次,要對戰役中一切有功之人進行嘉獎,第三,才是派遣官員要求和樾國議和立約。前兩條要先做,因爲這兩條必然能做到,一旦做到了,就鼓舞了國内的士氣,也震懾了敵人。而第三條,在拖延了這麽久之後,能夠取得實質好處的可能性不大,可以姑且一試,所謂“漫天要價,做地還錢”,楚國最不濟也可以要求交換俘虜,這樣顯得楚國乃是天朝大國禮儀之邦,将人命看得很重,各國的難民與有識之士都會來到楚國,一同抗擊樾寇。
“至于其他的條件,”公孫天成道,“割地還是賠款,都留着兵部和禮部去商量吧。”
程亦風和竣熙都覺得有理。竣熙又道:“議和大臣,公孫先生心目中可有人選麽?”
“老朽不是朝廷的官員,也不熟悉朝廷的官員。”公孫天成道,“隻能建議太子殿下挑一個耐心足夠好,臉皮足夠厚,膽子又足夠大的,這樣才可以和樾人慢慢交涉。”
“這樣的人……”竣熙皺着眉頭——程亦風知道他在想什麽——文武百官,膽子大的,往往耐心不好,譬如司馬非,而耐心好的,往往臉皮又不夠厚,譬如臧天任。要三樣俱全,實在困難。
不過總能找到的,程亦風想。“殿下放心,臣會到吏部去問問,請他們推薦。”
“不過說道在朝廷中的官員……”公孫天成道,“冷将軍、向将軍那一行人究竟還要在京城養病養多久呢?如果他們不願回到駐地,索性就提拔他人好了——程大人以爲呢?”
可不如此?程亦風想,且不說大青河幾大重鎮沒有統帥,單是把這一黨的人留在京城興風作浪就已經夠叫人頭疼的了。不過,找人取代他們估計是不可能的——那還不鬧得翻了天?因道:“既然要議和,還是讓冷将軍等人早日回駐地的好,也有威懾樾人的作用嘛。”
正事沒多久就商議完畢,竣熙因爲要去見皇後的緣故,不便留程亦風好公孫天成在東宮長談。日頭還當空,兩人就已經退出了宮來。
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向來各個宮房都把鳥兒那出來挂在屋檐下,它們隔着高牆呼朋引伴地歌唱,禁宮裏悅耳的歌謠。程亦風聽着,又眯起眼睛欣賞灑在步道上的陽光,仿佛是有形的,金燦燦地可愛。
似乎妖道除去之後,把阻塞人思路的一塊大石頭也除掉了,事情可以按照規矩一步一步地計劃,一步一步地實施,瘴氣散去,眼前一片清明。心情自然也大好:“先生想,這議和的決定傳到了平崖,司馬将軍會有何反應呢?他恐怕還是希望北伐多過議和的吧?尤其,倘若樾人拒絕議和,司馬将軍肯定會重提北伐之事,這要如何勸服他才好呢?”
并沒有聽到公孫天成的回答。而實際上程亦風也隻是自己順着思路說出可能的難處而已。他就接着道:“冷将軍他們大約也是會主張北伐的——畢竟他們本是主戰派嘛。他們回到了駐地,不知又會暗地裏搞些什麽名堂……實在……”
他把顧慮一條一條地說出來,從議和的事,一直到其他一些在靖武殿上一輪的話題。這樣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宮門口。稍停了停腳步,才猛然發覺公孫天成從始至終一言未發。他不禁扭頭望了老先生一眼:“先生莫非是疲乏了麽?晚生隻顧着自己說話——先生若是乏了,就不必來晚生府裏議事了,回去休息吧。”
公孫天成向他深深一揖:“是。”
見老先生突然行此大禮,程亦風吃了一驚,連忙伸手來扶:“先生這是做什麽?”
公孫天成直起了身:“老朽本來今天就沒有打算去大人府裏議事。之前大人的種種問題,老朽也是故意不回答的。”
“爲什麽?”程亦風摸不着頭腦。
公孫天成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出一絲笑意,不知是嘲諷還是無奈:“大人忘記了麽?你我賓主緣分已盡——在平崖城就已經結束,是老朽答應大人要除掉胡喆并且完成大青河的善後。如今這兩樣都已經辦好,不論老朽出了多少力,總是辦妥了吧?所以,是我和大人分别的時候了。”
當時内憂外患,聽到公孫天成要自己造反,程亦風怎能不氣?現在内外都暫時安定了下來,他倒幾乎不記得自己和公孫天成割席斷交的事了。怔了怔,才道:“先生,這還沒有解決呢……剛才晚生不是還問了許多問題嗎?其實如今太子監國,必然會政通人和,也不需要先生之前說的那些……那些……”
“那些大逆不道的方法?”公孫天成臉上的笑容更深,卻也更難以解讀出其中的意思。“如果政通人和,大人怎麽會有先前的那些難處呢?楚國就好像一個得了重病因而滿身都是膿血的人,太子監國,無非是這個人的心智還清醒。但是如果不能把滿身的膿血都洗出來,換上新的血液,這個人還是必死無疑的。”
“先生……”程亦風愣愣地看着公孫天成。
“大人想要每天用一種不同的藥來維持這個病人的生命,老朽卻認爲除非換血,否則神仙也難救。”公孫天成道,“究竟是大人對,還是老朽對,無法預言,隻有将來回頭看才能明白。不過,若道不同,自然不相爲謀了。大人說是不是?”
程亦風不能否認——本來這句話應該是他來說,畢竟他是“忠臣”是拒絕造反的那一個人,理應說着大義凜然的話。然而竟從公孫天成的口中吐了出來,使得他的心中一陣惶惑:是、非,難道界限也不是那麽清楚的麽?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他很快又堅定了自己的信念:無論如何,生是楚國的人,死是楚國的鬼,不管這官位是否繼續坐下去,他不能做那“換血”的事!
“先生要走,晚生也無法強留。”他道,“不過,能不能讓晚生略備薄酒,爲先生踐行呢?”
公孫天成似乎本意要拒絕,不過想了想,又點頭道:“好吧。不過老朽這兩天想先去拜祭一位故人,就在京城附近。待老朽回來了,再正式和大人告别吧!”
作者有話要說:天……我怎麽知道這個宮廷陰謀會越寫越長的……
01/22/2008 修改錯别字
08/26/2008 補丁版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