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春樹又叫旱蓮,樹冠如華蓋,花朵似睡蓮,每年都在春将盡時開放,花期極短,隻有六七日。知道是玉旒雲喜歡的花,愛就愛那刹那的輝煌。在他們開始東征西讨之前,每年此時都到街頭來看應春樹——在花極盛也将敗時,和風微送,片片花瓣飄落,玉旒雲一襲白衣,花瓣雨中悄然獨立,仿佛是畫中人。
每此時,石夢泉願意用一生來交換,讓時間多停留一刻。
而今日,身邊是叽叽喳喳的愉郡主,這姑娘不住口地說,離家久了想念王府小廚房裏的玫瑰絲點心,也不知道廚娘知不知道她今天到,有沒有準備這點心。悅敏聽了,在一邊笑道:“你這丫頭都要嫁人了還長不大,豈不知夫爲妻綱麽?你該先問問石兄弟喜歡吃什麽才對——哎,你追人家都追到前線去了,竟然連人家吃什麽都不曉得,這成何體統?”
愉郡主臉一紅,跟着反駁道:“有什麽奇怪的?他是玉旒雲的應聲蟲,玉旒雲喜歡吃什麽,他就得跟着吃什麽啦。我才不樂打聽玉旒雲喜歡吃什麽呢!”
悅敏知道這個妹妹死鴨子嘴硬,笑了笑,不跟她争。果然沒得一眨眼的功夫,愉郡主就自己覺察出“不成體統”了,輕聲問石夢泉:“你喜不喜歡玫瑰絲點心?”
石夢泉滿心隻有玉旒雲的安危,根本不在意身邊。
愉郡主扭扭捏捏,又問了一聲:“你喜歡吃什麽呀?”結果依然得不到回答。她大小姐的面子便挂不住了,氣乎乎地把手一甩:“好啊,那個誰,你餓死算了!”
悅敏看着直搖頭歎氣,輕輕拍了拍石夢泉的肩膀,玩笑道:“石兄弟,我這個妹妹實在三從四德一樣都沒有。我們趙王府萬分愧疚,将來就苦了你了。”
石夢泉沒笑,反而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來了一句:“卑職想先回家去看一看。”
悅敏一愣:“按理是該這樣,不過,父王急着想見你。我早已差人通知了府裏,這會兒恐怕筵席也備好了。”
趙王三朝元老,戰功卓著。尤其難得的是,經曆了太宗末年和仁宗年的争權奪利腥風血雨,許多與他同時的權貴都已經喪命或者失勢,隻有他還屹立不倒。他在朝廷中就像一支始終中立的力量,任何明争暗鬥,當僵持不下時,誰能夠得到趙王的支持,誰就能成爲最後的勝利者。
若能叫趙王青眼有加,設宴等候,那是莫大的榮幸。
可石夢泉絲毫也不在意,堅持己見:“卑職長久沒有回去了,實在是不放心家裏。”
“這樣……”悅敏摸着下巴,似乎很是爲難。
“郡主,你看——”嬌荇坐在車的前面,手往街邊一指,“那不是……”
愉郡主循她所指望過去,隻見幾十個禁軍森嚴把守,那處府邸大門緊閉,正是玉旒雲的公爵府。
石夢泉也看到了,心陡然一沉:“停車!”喊時,也不待那車子停穩,已經躍了下去,直奔那隊禁軍。
領頭的校尉竟然是玉旒雲當侍衛時的舊部,他也認得的,名叫蔣文。見了他,就迎上來:“石将軍!”
石夢泉緊皺着眉頭,無心寒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蔣文四下裏看看:“這事說來話長。我們奉了聖旨,不讓玉将軍離開府邸一步。實在是情非得已。”
石夢泉道:“聖旨?皇上因何下這樣的旨?玉将軍被禁足多久了?”
蔣文道:“這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玉将軍回來面見了皇上,就被罰在家閉門思過了。究竟思的什麽過,我們也不知道。”
石夢泉一刻也不能等了:“我要見玉将軍——”
“那不成——”蔣文差點兒就沒攔住,“将軍你别爲難卑職。聖旨裏說了,玉将軍禁足期間,任何人都不能見。上次皇後娘娘親自來,都沒進得去。”
石夢泉知道事态嚴重,隻恨不能殺進府去向玉旒雲問個究竟,若是有危險,就立刻帶了她……怎麽樣呢?一時的沖動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他感覺自己緊握的拳頭在微微顫抖。
蔣文也大約可以猜出他的心情,低聲道:“石将軍,你要是有什麽話想帶給玉将軍,卑職或者可以想法子幫幫忙。”
什麽話?就是赴湯蹈火也不讓她出事。石夢泉想,不過這樣的話不說也罷,隻要去做就行了。
他因搖了搖頭:“目下倒沒什麽要緊話。等我想到了,再來麻煩你。”
蔣文自然答應。此時悅敏也到了跟前,皺了皺眉頭道:“我離京時還沒弄成這樣。如此大動幹戈,不也知是爲了什麽。”
石夢泉心裏亂極了——恐怕連皇後娘娘也不曉得内情,這時卻要去問誰?
悅敏拍了拍他,道:“石兄弟,我看你還是先上我們王府來。父王人面廣,這一個月也在朝中走動,說不定有些消息。”
石夢泉無奈,隻好點了點頭:“多謝。”
馬車到趙王府,先行的侍從早就去通報了,下人們已打開了大門迎候。一見悅敏等到了,立刻都跑了上來——愉郡主的丫鬟婆子們尤其殷勤,看到了主子,即噓寒問暖,年紀大的都開始淌眼抹淚,弄得愉郡主也紅了眼圈:“我這不好好兒的麽?”
幾人下了車,看府内又出來一批人,乃是丫鬟們簇擁着趙王妃來了。王妃已有五十多歲的年紀,愉郡主是幼女,寶貝得不的了,遠遠她叫了聲:“小愉——”也就哭開了。愉郡主自然要上去撒嬌安慰一番。王妃道:“都是嬌荇這死蹄子,正經主子都叫她教壞了。這丫頭人呢?看我不打折了她的狗腿!”嬌荇早曉得自己少不了責罰,垂頭遠遠躲在悅敏和石夢泉的身後。
王妃擡眼尋她,就看到石夢泉了,目光不禁停住。
悅敏哈哈一笑:“母妃,嬌荇雖然無狀,卻好比那戲裏的紅娘。兒子把石将軍給您帶回來了,您看如何?”
王妃上下打量着石夢泉,自然是越看越滿意,道:“都進來吧,你父王也等着呢。”
于是就進了王府。愉郡主自然由王妃領着到後面去梳洗打扮。悅敏便同石夢泉上大廳裏拜見趙王。
石夢泉是第一次見這位兩朝重臣。太宗的衆兄弟中,趙王是最年輕的一個,這年還不到花甲,身體康健,滿面紅光,見到兒子和未來女婿一同進門,即朗聲大笑:“可見到了!江山代有英雄出,老夫不服老都不成!”
石夢全恭敬地上前行禮。趙王一把就托住了:“免了免了,老夫聽人講你在南方受了傷,可好了麽?這裏也都不是外人,繁文缛節都省了吧。坐!”他指着自己身邊的位子,石夢泉猶豫了一下——若如此,悅敏豈不落了下首?
悅敏笑笑:“我就不明白爲什麽男人都不喜歡做上門女婿。人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我瞧着老丈人看女婿,也比兒子親。石兄弟你就不要推辭啦,我這親兒子隻怕得快點兒找個人家倒插門去,這王府就快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趙王常年征戰,兒子跟着他出生入死,父子關系親密,有時竟和兄弟一般。他瞪了兒子一眼道:“你倒會說,怎麽也不見你去找?
悅敏立刻閉口不言,在石夢泉下首坐了。有下人奉上茶來,他就搭讪評價茶葉的好壞,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引開去。
賓主自要說些無關痛癢的寒暄話。趙王主要是問石夢泉身體可好了,而石夢泉含混地答着,猛然見一人在門前閃過,看着有些面熟,仔細一回憶,可不就是當時的南方七郡總督康申亭麽?被押解上京後在趙王府做了書記官!
石夢泉看一眼趙王,正微笑着說起什麽藥調理身子最有效。他覺得有些蹊跷:趙王一家上下顯然是對他和愉郡主的關系有極大的誤會,殷勤招待本在情理之中,趙王待他真如自家小輩也算不得過分。隻是,自己親手懲治了康申亭。若按玉旒雲的分析,康申亭是有趙王授意才敢做如此大膽之事,而趙王很可能是起了反心——且不論玉旒雲的猜測在不在理,石夢泉終究是狠狠掃了趙王面子的人,再怎麽也不會立刻親密無間至斯吧?
他不由心裏就存了幾分戒備。
這時趙王道:“你們這次在南方失利,我也看到戰報了。玉将軍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其實從飛龍峽偷襲遠平城乃是一條絕妙之計,可惜沒有後援……唉,但無論如何,這可算不得你們的過錯。年輕人第一要有膽識,第二要有見識,再多磨練磨練,以後自然不可限量。”
石夢泉不語,看他下面說什麽。
悅敏就插進來道:“父王,兒子和石兄弟路上經過玉将軍的府邸,發現被禁軍圍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趙王皺着眉頭,捋了捋胡須,道:“這事……我覺得是皇上也很難辦。”
石夢泉轉頭凝視着他,揣測這話的深意。
悅敏也問道:“怎麽講?”
趙王道:“玉将軍這次出兵,雖然老夫看來是頗有遠見的,但朝中反對的人可不少,認爲隆冬時節,又是落雁谷之戰方過,士兵和補給的力量都未完全恢複。不過,玉将軍還說服皇上遠征大青河。這一戰若是勝了,她自然立下奇功,如今卻未能在楚國拿下一座城池,我方還折損了許多将士……”
“可是這勝敗……”石夢泉忍不住要爲玉旒雲辯白。
趙王示意他稍安勿躁聽自己說下去:“勝敗乃兵家常事,凡我帶兵打仗的人,哪有不曉得的?壞就壞在,第一,驚雷大将軍自領兵以來是個常勝将軍,有些小人們是非常喜歡看常勝将軍打敗仗的,别人摔得越厲害,他們就越高興,好像自己能長二兩肉似的。這次,戰報一傳回來,雖然應該算是打和了,但是朝中‘戰敗’之聲一片,誇大其辭,添油加醋,老夫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第二,玉将軍遠征是皇上親自出面支持才能成行的,如今失利,皇上的面子下不來。第三,那個戶部侍郎顧長風參了玉将軍一本,說她亂征民夫,第四,又不曉得哪裏突然冒出來西瑤的使者,說她侵吞貢品……總之,全都攪和在一塊兒了,所以皇上就……”
石夢泉的心一直在往下沉,玉旒雲的個性使她在朝中樹敵如林,自己要是早些勸着,少讓她和人沖突,恐怕今日也不會如此。
趙王道:“老夫覺得皇上雖然爲難,但這事做的實在很不妥當。劉子飛和呂異那些人,論智謀,論膽色,哪一個比得上玉旒雲?距離大青河那麽近,卻偏偏不肯支援玉旈雲。事後又來說長道短——無非是嫉妒小輩罷了。這些人的言論,大可以當成是耳旁風。顧侍郎腐儒之言,将領在外,要是連民夫征調也要回朝請示,那仗還怎麽打?還有什麽侵吞貢品,這都不曉得哪裏造謠造出來的!皇上是天之驕子,一國之君,怎麽能耳根子這麽軟?再有,用人不疑,疑人勿用。皇上既然信任玉旒雲,支持她出征,就應該榮辱與共。哪有說勝利了,就是皇上英明,失利了,就全怪罪到玉旒雲一個人頭上的?這樣下去,将來誰還敢替皇上帶兵?”
話是沒錯,不過趙王是慶瀾帝的長輩,當然可以這麽說,石夢泉隻能默坐着不出聲。
悅敏道:“父王,那您看皇上究竟要把玉将軍怎麽樣?”
趙王拈着胡須:“這個我可說不準了。我起先覺得皇上不過就是要下個台階,做做姿态,現在的架勢……”
怎樣?石夢泉憂心如焚:他雖然直覺慶瀾帝寵愛玉朝霧皇後,對玉旒的過失一向都很包容,小懲大戒便算,可這一次,實在所有的舉動都太反常了。
趙王搖搖頭道:“不曉得。不過,我看玉将軍是個人才。如果爲了一點兒小錯就嚴加懲罰的話,實在是太可惜了。尤其,還都是因爲小人作祟。我老夫在一天,可不準這樣的事發生。”
趙王願意相助?石夢泉暗自驚訝:莫非還真是爲着欣賞玉旒雲,所以不計前嫌?總覺得牽強。若是爲了自己和愉郡主的“關系”,也不太說得通……他雖懷疑,可還是不得不倒身拜謝,
趙王扶他道:“何必跟老夫客氣?聽說你曾經跟顧長風在南方七郡治蝗,大約同他還能說上幾句話,不妨去跟他聊聊,勸他别再同玉旒雲爲難。老夫就去尋那個西瑤人問個明白,哪裏就冒出侵吞貢品這種無稽之談來!”
的确,石夢泉想,玉旒雲對珍寶古玩一點兒興趣也沒有,根本不可能做侵吞貢品的事……趙王爺連提起顧長風的名字這樣輕描淡寫,難道是我們對康申亭的事懷疑錯了?
三人說着話,下人來報筵席備好了。賓主便相攜到花廳去。
趙王的幾名側妃小妾早已經等着,花枝招展,都上來見了禮。大約早聽說了石夢泉是何許人,今日方才見到廬山真面目,不免有些竊竊的議論。一時,王妃也來了,直說“抱歉,抱歉,久等,久等”,但優雅地朝邊上略略讓開,叫大家看到她“遲到”的原因——愉郡主穿着一身煙紫色衫裙,上面金線挑繡着牡丹花王,竟似全然變了個人似的,完全不見了少女的活潑稚氣,石夢泉差點兒就沒認出來。
悅敏也略愕了愕,笑道:“這是我妹妹麽?我還以爲是哪裏來的仙女。”
愉郡主窘迫地一跺腳:“母妃,你看哥哥他又欺負我!”
王妃笑着,還沒發話,悅敏又道:“你這時還求母妃做主麽?人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看你這水已經潑了一半了。你還不如求石兄弟幫你出頭呢——不過石兄弟,我可真心想和你較量一下槍法,不知你何時有雅興?”
石夢泉敷衍:“自然是看永澤公何時有雅興,卑職定當奉陪。”
“什麽‘永澤公’‘卑職’的?”趙王道,“這麽見外——來,坐下喝酒!”
這頓飯石夢泉吃得可一點兒也不舒坦。趙王全家把他和愉郡主的事看成“你情我願”,順理成章——趙王甚至知道他母親在皇後跟前當差,早就讓王妃進宮去說過了。隻是王氏因爲隐隐知道兒子的想法,就推說“高攀不起”。但經不住王妃一再苦勸,王氏隻有說等兒子回來再看。
于是,這天飯吃到最後,趙王就明白地問石夢泉:你看如何?
愉郡主當時就紅着臉跑到裏間去了。
石夢泉隻是愣愣的:這世上,除了那個他真正永遠也攀不起的人,他心裏還能容下誰?可這光景,要得罪了趙王,那可……
悅敏還以爲他也腼腆,哈哈笑道:“我妹妹臉皮薄,沒想到你一個大男人也如此。你們兩個到真是有趣的一對!”
側妃和小妾們也都吃吃笑着在一旁打趣。趙王夫婦瞧這事是鐵闆定釘了,隻要長輩出來拍個闆,徹底捅破這窗戶紙,小輩們也就沒什麽好扭捏的。趙王當下叫人斟了杯酒,舉到石夢泉面前:“來,老夫覺得年輕人就要幹幹脆脆,幹了這一杯,咱們就……”
“王爺!”石夢泉突兀地站起身來,抱拳深深一禮,“玉将軍于卑職有恩,她現在身在困境之中,卑職實在無心兒女之事,請王爺見諒。能否容卑職先将玉将軍的事處理完?畢竟大青河一戰,前線直接失利的人,是卑職。”
席間的氣氛陡然一變,趙王一時竟呆住了,連悅敏這愛說笑的人也想不出打圓場的話來。愉郡主本來就一直躲在裏間偷聽,看到父親要将婚事最後敲定下來時,一刻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兒。不想石夢泉突然冷冰冰來了這麽一句。她一團興奮的心情陡然被潑了一盆冷水——卻沒有冷下來,而是轉成了憤怒。她氣沖沖從裏間跑了出來,嚷道:“又是玉旒雲!是不是你做什麽都要玉旒雲點頭,她不在,你就沒主意了?玉旒雲到底是什麽東西嘛?死掉算啦!”
一通亂吵吵,眼淚就流了下來。
趙王喝道:“小愉,怎麽說話的?”
愉郡主卻是不理,跺腳朝外跑。因爲穿了這麽身華貴累贅的衣服,在過門檻兒時還絆了一下。嬌荇好心來扶,卻被她一把推開。眨眼的工夫,這姑娘就跑得沒了影兒。
趙王夫婦多少有些尴尬。石夢泉亦有點後悔自己這話說得不夠婉轉,但這樣的光景,他實在沒有其他的選擇。
“說得也不錯……”趙王勉強笑道,“你對玉旒雲實在是忠心耿耿。其實論軍職,你并不在她之下。似你這般知恩圖報的年輕人現在可不多見。老夫欣賞得緊。”
石夢泉垂頭不語。
趙王道:“你放心。玉旒雲也是老夫欣賞的人,這事,老夫攬下來了!”
雖然趙王有此承諾,可石夢泉心裏仍然放不下。按照規矩,武将回京要拜見天子,次日一早他就去禦書房求見慶瀾帝,打算把戰敗之責攬到自己身上,讓皇上減輕對玉旒雲的處罰——或者,找着了台階下,就不處罰玉旒雲了。可是,在門前立等了一個上午,居然太監出來道:“皇上政務繁忙,說今兒不見石将軍了。石将軍也不必拘泥于這些禮數,左右沒有要緊的事,回家養病爲上。”
竟然吃了一個閉門羹!
石夢泉感覺慶瀾帝是有心回避——這就太奇怪了,如果是單爲了大青河的事,沒理由隻處罰玉旒雲一個,如果是爲了什麽亂征民夫、侵吞貢品的事,實在是小題大做,無中生有。除非是存心要針對玉旒雲一個人?但慶瀾帝爲什麽要針對玉旒雲一人?完全沒有道理!
他百思不得其解,覺得其中或有苦衷,那麽玉朝霧皇後可能知道些内情。隻是,自己作爲外臣,不能随便進入後宮。斟酌再三,隻好按照趙王的提議先去尋顧長風。
但正當他要退出禦書房的宮們時,忽然聽見翼王在背後笑道:“哎呀,石将軍,我聽說你病得厲害,原來已經好了?”
石夢泉匆匆行了個禮,不打算糾纏,繼續朝外走。
翼王偏偏不放:“石将軍回了京,見完皇上就該去見玉将軍了吧?見到了幫小王問一聲,我昨天送去的那盒茶葉她覺得怎樣。”
明知我進不了玉府偏偏來說這樣的話,石夢泉壓着怒火:不過,翼王送茶葉去?莫非他倒能進去?
翼王就是存心想叫他問這個問題,看他沉吟,等不及自己先說了:“呵呵,我前天下棋赢了皇兄,就特請皇兄準我去給玉将軍送點東西。玉将軍愛清靜,閉門休養,我自然不好去打擾,所以送了茶葉也不知合不合她的心意,呵呵,特請石将軍幫問一問……”說時,又好像突然想起似的,道:“哎喲,我倒忘了,石将軍進不了玉府的門……算了算了,還是我改日再去一趟吧。”
石夢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敷衍地又行一禮,便即告退。翼王卻還沒說夠,又道:“說不準今天小王跟皇兄下棋又能略勝一兩子,到時候我請特旨到玉府去,石将軍可有什麽話要帶麽?”石夢泉隻是不理,自己出了禦書房來。
偏也巧,才走出沒多遠,便見他母親王氏在轉角處等着。因趕緊上前拜見。
王氏大約先也聽話所了兒子病情兇險,擔心得食不下咽,寝不安身,這時見他無甚大事,才放下了心來,不過,面上依然憂郁,甚至有些責備:“我自聽說趙王府的小王爺親去南方尋你,就日日托人在這邊幫我候消息。今日聽說你來了,我就立刻來見你——你是怎麽保護玉将軍的,現在竟出這樣的事?”
若不是在皇宮的交通要道上,石夢泉便要給母親下跪了。他垂首道:“都是兒子的過錯。”
王氏歎了口氣,道:“不是爲娘的偏心,特特要責怪你。實在是最近發生的事也太多了。你知道麽?咱們在人在北疆大勝蠻人。蠻人的那個什麽可汗送了一位公主給皇上。才來是封了貴人,眨眼倒又封了貴妃。皇上已經很久沒有上鳳藻宮來了。”
啊,原來是這樣!石夢泉心裏的疑團稍稍解開,但是憂慮更甚。“娘,到底皇上是爲了什麽事在責備玉将軍?”
王氏道:“還有什麽?無非是你們在南方打仗的事吧。打仗的勝敗娘是不明白,你又是傷又是病的,娘知道你盡了力了。唉,可是——皇後娘娘對咱們家有多大的恩典?她就玉将軍這一個親人啊!要你陪在玉将軍的身邊,你不是不知道用意。除了要你保護她的安全外,更重要的,是因爲玉将軍總是看着遠方,看着高處,往往留心不到腳邊的障礙。你就是要替她看着身邊危險,不讓她掉進陷阱。可你卻……貢品這麽大的事,你怎麽會不攔着她呢?”
石夢泉一愕:“玉将軍真是動了朝廷的貢品?”不是遭人污蔑麽?
王氏道:“玉将軍被禁足之前,和皇後娘娘見過一面。貢品的事,她親口承認的。”
“是什麽貢品?”石夢泉焦急地問道,“玉将軍怎麽會動用朝廷的貢品呢?”
“說是一株靈芝。”王氏道,“皇後娘娘也奇怪玉将軍爲什麽會拿西瑤進貢的靈芝。不過玉将軍不肯說。唉!”
石夢泉無比的困惑,更還有痛苦。十六年來跟随在玉旒雲的身邊,他了解她的性格。她的許多舉動爲外人所誤會,唯有他懂得背後的因由。可是這件事,他一點兒也不明白。畢竟,她心裏還有他無法觸到的角落。
那麽現在究竟要怎麽辦?
想再跟母親說幾句話,卻見小巷裏一個太監在慌慌張張地招手了。王氏見了,道:“我要回去了。要是宮裏有消息,我就想法叫人傳給你。你要盡快把玉将軍救出來。皇後娘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了。”
石夢泉何用母親吩咐?點了點頭。
王氏自朝回走,幾步,又停下轉身道:“趙王爺家的郡主,跟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煩心的事總是一樁接着一樁。石夢泉道:“是王爺和郡主都誤會了。娘請放心。”
王氏仔細端詳着兒子的臉,幽幽歎道:“其實郡主是個好心眼兒的小姐,我們無論如何也高攀不起。你若是爲着這個理由拒絕王爺,娘當然也支持你。但你要是心裏還有那非分之想……”
石夢泉忙道:“娘,你說到哪裏去了?當務之急是讓皇上不要再怪罪玉将軍,其他的事兒子一概都管不着。娘就回去,請皇後娘娘好好休養,等兒子的好消息吧。”
王氏微微地搖了搖頭:“你這孩子……”但終究沒再說下去,同那小太監匆匆走了。
石夢泉目送母親離去,便自出皇宮,一肚子的心事,連把原本去見顧長風的打算都忘記了,走出很遠才發現到了“四海閣”,正是樾國接待各地使節的場館。在楚國叫“夷館”。但因爲樾國本不是中原人出身,忌諱“蠻夷”的說法,因此改了這麽個名字。
石夢泉暗想,既然到了這裏不如就去見見那個西瑤的使者,看看貢品到底的怎麽一回事。因下了馬,通報了身份,進了四海閣去。
那西瑤使者不多久就出來相見了,乃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儒生,自我介紹名叫藍滄,在西瑤任禮部侍郎之職。他後面還跟了個随從模樣的年輕人。石夢泉無意中看了一眼,見此人的眼睛竟是冰綠色的,不禁一愕。那随從趕忙低下了頭去。
藍滄說到自己此來目的是爲了給慶瀾帝祝壽。西瑤地處偏遠,仰慕中原地方地大物博,中原文化精深無比,所以才不遠千裏來到西京。
石夢泉隻覺這條理由有些奇怪:仰慕中原文化,那應該到楚國去才對。西瑤原本向楚國稱臣,在三十年前,才丢掉了“鎮南王”的封号,脫離楚國而獨立。那時楚樾之争已然開始,楚國忙着遏止北境樾國的擴張,根本沒心思管南方小國的事情。不過,西瑤脫離楚國也隻是形式,據說歲貢還是從來不少,楚國後來也就懶得計較這些了。
現在不是關心他們真實來意的時候,石夢泉隻想知道關于那靈芝的事。
藍滄大約做使臣也久了,最懂得察言觀色揣測别人的意圖,看石夢泉一直沉默不語,即輕輕一笑,道:“石将軍突然造訪,藍某怎會不知你的來意?這萬年靈芝乃是我西瑤皇帝送給你們樾國皇帝的禮物,而驚雷大将軍她不問自取,分明就是沒把我們西瑤皇帝放在眼裏,也沒把你們樾國皇帝放在眼裏。這種事情,豈能容忍?”
石夢泉也沒有天真地指望過事情可迎刃而解,道:“藍大人誤會了。在下前來并不是爲玉将軍辯解求情的。在下隻是想知道玉将軍怎麽會不問自取了貴國的貢品。”
藍滄愣了愣。他後面年輕的随從答道:“既然是不問自取,我們怎會知道來龍去脈?我們大人将此靈芝暫時寄放在一間商鋪中,本來是想若國内另送一支更好的靈芝來,這株就可不用。誰知因爲貴國和楚國在大青河交戰,水上通路封鎖,我們國内的靈芝沒能送得來,這一支又被玉将軍強行拿走。我聽說玉将軍在你們樾國境内就是橫行霸道的一個人,不過,那畢竟是貴國的内政,外人管不着。她如今欺壓到了我們西瑤人的頭上,我們可不會忍氣吞聲!你休要來白費力氣了!”
石夢泉感覺那冰冷的綠光刺在自己身上:奇怪,一個随從,竟然這樣說話!他自幼跟玉旒雲在皇宮裏長大,各國的使節見得也多了。雖然并不是人人都來自楚國這樣的禮儀之邦,但外交之道,總是先禮後兵。更何況樾國日漸強大,各鄰國使者無不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了話,引得兵戎相見。這兩個西瑤人,既是進貢來的,應當是稱臣才對,怎麽……
不過石夢泉知道是上門求人,不能發怒,好言道:“玉将軍若真有得罪尊使之處,在下是她的部屬,先替她賠個不是。不知藍大人所托哪間商号?玉将軍取走靈芝時何人在場?在下隻是很想知道當時的情形而已。”
藍滄道:“怎麽?你怕人家睜着眼睛說瞎話冤枉了你們玉将軍?哼!我所托的是瑞津縣的泰和商号。他們南來北往的生意多得很,在我們西瑤境内有十來家分号。這樣大的買賣首先講的就是信譽。玉将軍取走靈芝時,泰和号的掌櫃還同她據理力争,瑞津其他幾間商号的掌櫃恰巧也在場,他們總不會聯合起來颠倒黑白吧?”
石夢泉不能放過每一個可能的突破口:“未知那掌櫃可來到京中了麽?”
“自然來了。”藍滄道,“就在……”
才說了一半,忽聽外面報道:“永澤公靖遠将軍到。”話音未落,已見悅敏走了進來,看到了石夢泉,訝道:“石兄弟,你也在這裏?”
石夢泉自然行禮拜見。藍滄和随從也問了安。悅敏道:“尊使想必已經接到了家父的帖子,不知肯不肯賞這個臉呢?”
藍滄和那綠眸随從對視一眼,似乎交換了什麽意見,既而拱手道:“趙王爺是樾國乃至天下數一數二的英雄,我等有幸一見,回去說給敝國皇帝聽,也算不虛此行。”
悅敏道:“如此甚好。在下已備齊車駕,尊使請——”說時,将藍滄讓出了門外,又和石夢泉低聲匆匆地道:“石兄弟也是爲貢品之事來的吧?這就交給父王和我來處理。石兄弟還是先去勸顧侍郎的好。”
石夢泉知道自己來到四海閣有違前夜趙王的計劃囑托,仿佛是不信任人家似的——不錯,他是有懷疑,但是,另結梁子總不好。因道:“我本也是要去,恰巧路過,就來看看。”
“哦?”悅敏笑着,“是這樣?我還以爲石兄弟你能未蔔先知呢——曉得我那磨人的妹妹要去找你,就故意不上顧侍郎家去。”
石夢泉一愕:愉郡主去找他?
悅敏笑道:“我這妹妹的脾氣就像是西京夏日的天氣,一時是晴空萬裏,一時又打雷閃電。她昨天晚上發了火,還沒到二更天就後悔啦,說自己不該明知道你對驚雷大将軍忠心,還說人家的壞話,非要來跟你道歉哩。我母妃可是直念阿彌陀佛,教了這麽多年三從四德,終于記住了一樣。”
石夢泉真不知要如何解釋才好。
悅敏道:“這丫頭估計真上顧侍郎家守株待兔去了。要是撞不見你,誰知她會不會在人家家裏翻天?這倒還是其次……”悅敏又壓低了聲音:“聽說顧侍郎聯合了青窯、瑞津等地的地方官,要聯名參玉将軍亂征民夫,強用商船。要是這份折子遞了上去,玉将軍就更麻煩了。”
可不是!石夢泉焦急萬分:顧長風是個心系百姓疾苦的人,玉旒雲是個爲了奪取勝利不惜犧牲眼前利益的人,兩人政見不同,摩擦是難免。然而顧長風一向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似這樣找了同僚聯名上疏,完全要整垮玉旒雲的架勢,似乎不是他的作風啊!
悅敏拍拍他:“不必過慮。驚雷将軍這次一定有驚無險——她若有事,你肯定又‘無心兒女之事’,那我妹妹可就嫁不出了。就爲這個,我們趙王府也會全力以赴。”說罷,不待石夢泉回答,出門去了。
要去見泰和号的掌櫃。但現在必須去見顧長風,石夢泉想,不過,若單單登門請人諒解玉旒雲在前線的種種非常措施,隻會無功而返。他要讓顧長風知道,玉旒雲的心裏并非沒有百姓。兩人的龃龉從“治蝗”一事開始。那麽,就讓顧長風知道南方七郡治蝗的真相吧!
當時玉旒雲翻遍典籍,對古代蝗蝻之害作了一篇劄記,讓石夢泉帶去南方,若見到可補充的,就請他批注在旁。石夢泉北歸之後,先是爲了楚國細作之事,接着又準備遠征,這篇劄記還一直未交給玉旒雲,此時倒正可拿出來給顧長風看看。
他打定主意,就先策馬回府去取這本小冊子。不料才一進門,就撞到了林樞,面無表情地專等着他呢!
“将軍,是把脈吃藥的時間了。”
石夢泉哪兒有那個工夫,含混地應了一聲,徑自往書房去。豈料林樞的動作快如鬼魅,一把就朝他的脈門抓來。
在瑞津吃夠了被點穴紮針的苦頭,石夢泉趕忙閃身避讓。
不料林樞竟然也是會家子,一招不中,又出第二招。變抓爲削,掌緣如刀,勁風幾乎刺得石夢泉睜不開眼睛。
好家夥!他心裏暗驚,這大夫怎如此厲害?是了,聽說他是“百草門”的傳人,江湖綠林中人,會些武功也不稀奇。他們的招式變化多端,果然和我們行伍中的不同。
思念間,雙方又攻守了幾個回合。
林樞淩厲,石夢泉穩重,本來也不見得就能分出高下。不過,石夢泉急着去找顧長風,何有功夫在此糾纏。不由惱怒道:“林大夫,你究竟要怎樣?”
林樞道:“不要怎樣。我方才已說了,該是把脈吃藥的時間了。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石夢泉從未見過做事這樣一闆一眼不知變通的人:“我若是病沒好,怎麽和大夫拆了這麽些招?”
林樞冷冷:“醫家言‘望聞問切’。非得把過了脈才能确認。将軍若有急事,還是先讓在下把脈。莫要自己浪費時間。”
“你——”石夢泉惱火異常,但如此下去,總不是辦法。因道:“好,就讓你把脈——”
他才收了招,林樞已“呼”起欺身上前,搭上了他的脈門,出手之準,甚至可以用毒辣來形容。
石夢泉憤憤地瞪着他。
林樞依然面無表情,站了片刻,自語道:“看脈象倒是全好了。”
石夢泉被這大夫擺布的也久了,實在沒有好語氣:“既然全好了,請大夫不要阻攔我辦正事。”
林樞道:“将軍豈不知‘磨刀不誤砍柴功’麽?将軍在府裏有什麽事要辦,盡管去辦。出門前不要忘記在下還有一帖靈芝茶,喝完了再走。這是最後一帖了。将軍喝過,在下也該告辭了。”
雖然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但這種焦頭爛額的時刻,石夢泉還真有點“忘恩負義”地希望這大夫早走早好。他當下并不理會,隻自顧自到書房尋找玉旒雲的劄記。未花多大功夫便得着了,一本百多頁的冊子,其實隻有前邊十數頁是玉旒雲的筆記,後面都是石夢泉從顧長風那裏聽來的方略,有許多都是對前文玉旒雲所提問題的解答。如此呼應着,越發顯出當初南下是玉旒雲布置了任務,石夢泉按照命令執行——顧長風應該會因此改變對玉旒雲的成見吧!
他拿着複要出門,見下人已端了藥碗來,謂林大夫吩咐,請務必喝完再走。
石夢泉接過來,倒有些擔心這是林樞爲了把他留在家裏繼續休養而炮制的什麽讓人動彈不得的藥,因此并不喝。看托盤上另有一個小盒,便問:“這是什麽?”
下人道:“林大夫說,玉将軍當時給了一株千年人參一棵萬年靈芝,都未用完。他如今使命已完,不貪圖小利,剩下的依舊奉還玉将軍。”
石夢泉“恩”了一聲,把碗放下:“你且跟林大夫講,我喝過了。”說時,仍舊出門去,可才跨過門檻,心裏便如電光火石般一閃:萬年靈芝!
他豁地轉身看着那下人:“你說什麽?萬年靈芝?”
那下人一怔:“啊,啊,是。林大夫是這麽說的。”
見鬼!見鬼!他心裏咒罵着。
“林大夫人呢?”
“正……正要走……”
石夢泉不待他說完,一把抓起那盒子,三步并作兩步追了出去。林樞才剛剛走到門廳裏,背着包袱,挎着藥箱子,正是要離去的架勢。
“大夫留步!”石夢泉喚道,“這靈芝……這靈芝可是從西瑤來的貢品?”
林樞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在下怎麽曉得?在下當時隻不過是叫玉将軍拿千年人參萬年靈芝來保住将軍的命。至于玉将軍從何處得來,這就不是在下可過問的了。”
石夢泉覺得自己心裏仿佛刹那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把千般情緒、萬種感受齊齊激發在一處:這事……這事……這事……
他朝外走了幾步,又退回來,轉了個身,又轉回去。真真痛恨自己——到頭來原是我累了她!
不過,既然是這樣,那就更好向皇上解釋了!
當即對林樞道:“林大夫,你且不要走。要用靈芝來治我的病,這事,我想請你作的見證。”
林樞道:“怎講?”
石夢泉想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要向皇上解釋,首先得要得到皇上的召見才是。樾國制度,每月初五、十五、廿五上朝。如今四月廿五已過,五月初五尚早,皇上有心回避他,他也沒有别的辦法……這當兒,不如先抓緊功夫,把顧長風那頭說通。即道:“總之,請林大夫稍住幾日,事後一定重謝。”
說完,他将那劄記往懷裏一揣,一壁吩咐下人們好生招待林樞,一壁大步朝門外走。不過還沒出門口,又轉了回來——那送藥的下人恰好追到門廳來了。石夢泉便走上前去,端起藥碗一飲而盡——靈芝茶麽?這是玉旒雲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得來的?他向林樞一亮碗底:“大夫妙手回春,大恩不言謝。請大夫務必留下!”說罷走出門,打馬朝顧長風家去。
途中又經過玉旒雲的府邸,和前日一樣,禁衛森嚴,他忍不住勒馬望了望。深吸了一口氣,又要上路。這時,就聽人喚道:“将軍稍等!”見蔣文一徑跑了上來。
“什麽事?”他問。
蔣文四下裏張了張,道:“卑職昨天悄悄進去見了玉将軍,把你回京的消息跟她說了。”
“啊!”石夢泉連忙躍下馬來,湊近了問道:“玉将軍有什麽指示?”
蔣文道:“玉将軍問,你身體怎樣。我回說你看起來氣色很好。玉将軍就說‘那很好’。”
“她……”她隻說了這三個字?石夢泉心裏先是一熱,仿佛又回到病重時的夢境,玉旒雲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一種難以言語的歡喜——不不合時宜的吧?他随即收拾起心緒來,問道:“玉将軍未說有什麽事要交代我辦麽?”
蔣文搖搖頭,又點點頭:“玉将軍叫你替她好好看看應春花,自己保重身體,别的什麽也不用擔心。”
“這……”石夢泉知道玉旒雲是一個眼裏從來看不到失敗看不到危險的人,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赢面,她也隻看到勝利,隻想着去取得那勝利——攻打梁城時是如此,被困落雁谷時亦是如此。無論怎樣的困難,她都躊躇滿志地去面對,最終那些艱難險阻也都會被她擊潰。可這一次,情形不必以往——她手裏并沒有重兵,甚至失去了自由,一向可爲她說話的皇後娘娘似乎失去了寵愛,更不要說皇上改變了袒護的态度……在這種時候,她是真的依舊看到勝利,還是隻用這話來寬慰石夢泉呢?
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石夢泉握緊了馬缰繩,玉旒雲不能輸,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請你轉告玉将軍。”他對蔣文道,“我一定會替她看應春花的。”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已然翻身上馬,鞭子一揚,疾馳而去。
這時候,街道兩旁的應春花已隐隐有了凋零之勢,粉紅玉白,零星散落。他的馬跑得急了,有幾片花瓣就撞到了他的懷裏。他順手攥住一片,緊緊押在胸口——
如果可以,他想,如果可以,我不要替你看花,我想和你一起看花。不,若能換得你平安無事,哪怕我看不到這花又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下禮拜有N篇論文要交,再下個禮拜要考試……
如果我不來更新,大家勿怪……
12/21/2006修改錯别字
12/27/2006修改錯别字
08/26/2008補丁版,繼續順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