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如此的颠簸,他出現在司馬非面前的時候何止“風塵仆仆”,簡直可以說是“蓬頭垢面”。平崖的将士大多沒有見過這位新任尚書大人,唯對他的各種掌故聽說了不少,這時看到的,有的以爲逸聞裏說的一點兒也不錯,有的則認爲傳奇中英雄形象完全被毀滅——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大家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程亦風坐馬車坐得雙腳都麻木了,一瘸一拐地到了司馬非面前,胡亂見了禮,就道:“怎樣?司馬将軍,河對岸的情形……”
司馬非看他那狼狽相,哈哈大笑:“程大人你可真是文武百官的表率——你趕路趕得這麽急,莫非是想大家看看什麽叫鞠躬盡瘁麽?對岸嘛……自然是老樣子。”
老樣子,那就是說還沒打起來了,程亦風松了一口氣。司馬非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他和自己去查看敵情。程亦風便顧不得腰酸腿疼,和他一起登上臨着大青河的城樓。
與天江四季奔騰怒吼不同,大青河冬、春爲枯水季節,河面變得隻有夏季一半寬,水位降低,河底的大礁石都微微露出了水面,小礁石則參差不齊地矗立在河底,一不留神就能戳穿船底,是以大青河行船在此兩季爲最險。
在這樣的季節,大軍以兵艦渡河無疑是自尋死路。
程亦風盯着對岸的石坪城,距離水邊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從這麽遠看過去,隻能模糊地辨認出城上的旗幟,一面是“樾”字大旗,另一面是守将的旗幟,看來看去不像是“玉”字。他心裏嘀咕:雖說石坪城上插着原本守将的旗子并不奇怪,但是玉旒雲貴爲将軍又是皇親,沒道理她人在石坪卻不打出旗号來的呀!
才納悶,司馬非已笑道:“程大人,嘿嘿,你這書呆子還有些本事嘛,居然想到用這樣的招式,從背後打了冷千山那幫混帳一人一棍。實在是高明啊,我也不得不佩服!”說時,拱了拱手。
“将軍不要誤會。”程亦風正色道,“程某其實……”其實不是想來和你拉幫結派,不是想幫你鏟除異己,不是想幫你在朝廷中争名奪利……好多話幾乎沖口而出,但又忍住:司馬非是前線唯一個将領,如果和他鬧翻,不知怎麽抵抗樾寇。
司馬非哈哈笑道:“年輕人,你們書呆子的那些脾氣我清楚得很!你們不就是喜歡扮清高麽?你忌諱别人說‘朋黨’,那我不說就是。其實大家互利互惠便好——當初我保你,現在你來幫我,但實際也是幫你自己嘛,何必在乎别人怎麽看?不過,你不喜歡,那咱們就不必挂在嘴邊。哈哈,好吧,說說正事——這份大功勞你打算如何争來?”
什麽大功勞?程亦風莫名其妙。
司馬非還以爲他要賣關子,有點不快,道:“年輕人還是不要三分顔色開染坊。兩軍對陣關系國家存亡,還是大家事先參詳參詳的好。”
“程大人!”這是公孫天成忽然也出現在了城樓上,對司馬飛也一禮,“崔抱月崔女俠率領民兵鄉勇,已經等着程大人。”
“崔抱月?”程亦風和司馬非都是一愣。後者瞪着前者道:“前線重地,你把一個女人和一群烏合之衆找來做什麽?”
“司馬将軍此言差矣!”公孫天成道,“崔女俠是太後金口稱贊的巾帼英雄。她的民兵也已經訓練了數月——據老朽所知,朝廷有時征了兵,都是來不及訓練就派上戰場去的。那朝廷的兵隊莫非也是烏合之衆?”
司馬非人在邊關,但京城裏的事他也一清二楚。早聽說程亦風鹿鳴山歸來就收了這樣一個門客。原以爲是個和程亦風臭味相投的書生,如今看來,嘴巴倒也厲害。不過司馬非一向看不起讀書人,所以想,公孫天成恐怕除了誇誇其談也沒有什麽别的本事,因此絲毫也不把他放在眼裏。
程亦風則趕緊将老先生拉到了一邊,輕聲道:“崔女俠來幹什麽?”
公孫天成笑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她當然是來幫大人抗擊樾寇的。大人來見了她就知。”
程亦風無法,隻有随着公孫天成來到城下。隻見崔抱月打頭,後面一支民兵隊伍怕有千把人,雖然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都有,但是挺胸擡頭精神抖擻猶勝平崖駐守的軍隊,他不禁心裏一訝:還以爲崔抱月隻不過是被冷千山等人利用來鬧事的無知婦人,沒想到還真的練出一支挺像樣的隊伍來!
“程大人!”崔抱月一改往日對程亦風冷眼鄙視的态度,恭敬地上前一抱拳,接着就遞上一件事物來,乃是半隻朱漆木老虎——楚國兵部調兵以這種朱漆老虎爲兵符信物,每支大部隊都有一隻對應的木老虎,一半在領軍的将領手中,另一半則握在兵部尚書手中,調遣兵隊時,要兩半兵符合二爲一才能算是軍令處于中央。崔抱月自己拉起了一隊民兵,如今竟然手持兵符,豈不是說朝廷承認他們是兵部所轄的一部分?程亦風接過半邊兵符來看,見斷面上果然刻着“兵部,涼城民兵”的字樣,不禁詫異:是什麽時候承認他們的?
他超公孫天成望了一眼,老先生神色如常,仿佛早就安吩咐準備好了似的,雙手遞上另半隻朱漆老虎來,程亦風拿去何崔抱月的一拼,密合無縫。
崔抱月即“呼”地單膝跪下:“涼城民兵聽候大人差遣。”說時,後面那些民兵們也都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程亦風在軍中這麽久,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陣仗,驚得連退兩步,幾乎站立不穩。
一切又是公孫天成的安排吧?他轉頭以眼神詢問。
公孫天成從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寫好的軍令來,交給了崔抱月。因爲交接的速度極快,程亦風并看不到内容,唯注意到結尾處蓋着自己的官印而已。這是什麽命令?他不能開口問,隻有等着崔抱月讀出來。
不料,崔抱月将軍令默念了一回,就有把軍令折好揣回懷中,道:“程大人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說完向民兵們打了個手勢,那些人便“嘩”地整整齊齊站了起來,在她的率領下退到城外營地裏去了。
程亦風好不奇怪:“公孫先生,你……你給崔抱月什麽任務?我知道我不是個領兵打仗的人才,我也答應這次由你制定作戰計劃。不過,總不能完全把握蒙在鼓裏吧?我要對他們負責,對太子殿下負責……”
“大人别着急。”公孫天成道,“老朽訣不是要把你蒙在鼓裏。隻是老朽的計劃十分緊要,不容半點差錯。玉旈雲狡詐無比,必然在大人軍中和平崖軍中安插了細作。所以,我才在軍令上寫明,要崔女俠臨行動前一個時辰才把任務說給部下聽。這樣,就算玉旈雲的細作打聽了去,也來不及應對了。”
“原來是這樣!”程亦風恍然大悟,但心裏免不了有些不舒服:“我不是不信任先生,隻是……算了算了,先生有什麽要我做的?”
“有,當然有。”公孫天成道,“這事還非得程大人你來做不可。”邊說邊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引着程亦風來到了專門爲兵部尚書預備的書房裏。
老先生親自鋪了紙,磨了墨,掭好筆遞到程亦風的手裏:“這是一封捷報,理應由大人親筆寫給太子殿下。”
“捷報?”程亦風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都還沒有交鋒,怎麽就寫捷報了?”
公孫天成笑了笑:“今夜就會告捷,現在當然要寫好,省得半夜三更起來點燈寫,多冷!來,老朽口述草稿,大人潤色,如何?”用的是征詢的口吻,但根本就沒有給程亦風拒絕的機會,連再提問的機會也不給,他已琅琅道:“吾皇天威,震懾宇内。臣程亦風謹奏,樾寇賊首玉旒雲,外強中幹,虛張聲勢。臣洞悉其石坪防勢爲虛,乃使女将崔氏率民兵鄉勇搶渡大青河,一舉将其攻占。我軍出師大捷,此楚樾之戰必大獲全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啪嗒”程亦風的筆掉在了地上:“先生……你……你叫崔女俠帶着那些民兵渡河攻打石坪?那……那石坪可是越國的重鎮……玉旈雲親自駐防在彼處……怎麽可以叫民兵鄉勇去和他們硬碰?”
“大人不要驚慌。”公孫天成幫他拾起筆來,“你沒聽老朽方才說的話嗎?石坪防勢爲虛。崔女俠和民兵們過去,是乘虛而入,哪裏是硬碰硬呢?”
“防勢爲虛?”程亦風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我軍駐紮了幾萬大軍在此,玉旈雲竟然在對岸設虛防?她……這絕不可能!”
公孫天成笑了笑:“爲什麽絕不可能呢?”
“她就不怕我們攻過河去麽?”程亦風道,“就不怕我幾萬大軍一夜渡河,拿下石坪,然後長驅直入?”
“大人會嗎?”公孫天成笑望着這個激動的書生,“大人不了解玉旈雲,但是玉旈雲顯然太了解大人了——大人成名之戰乃是空城計,和她第一次交鋒又是落荒而逃。她知道大人隻要能夠保住楚國疆土不失,楚國士兵安全,就心滿意足了。所以她曉得,大人絕對不會指揮大軍主動進攻樾國的。”
程亦風愣了片刻:果然!如果是他自己全權指揮,隻會在此固守,絕不會進攻。“可是……如果玉旈雲在石坪設的是虛防,那麽她人在哪裏?她的主力在哪裏?”
“她的主力……”公孫天成看向一邊挂着的地圖。程亦風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大青河就像一條寬窄不一的帶子被夾在兩岸的山脈之間,楚樾兩國的要塞堡壘隔河相對——玉旈雲在哪一座堡壘中呢?
公孫天成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從河上遊緩緩指向中遊,最後若有所思地停在了飛龍峽。
正如公孫天成所料,玉旈雲的确身在飛龍峽。這是大青河中遊第一險,兩壁是光秃秃的懸崖,數十丈高,中間河水飛流直下,白浪滔滔——貨船行到附近都擇港靠岸,将貨物卸下,由陸路運過這一段去,再裝到下遊的船上繼續運輸,人若在這裏失足,那更是神仙也難救。
然而,山崖對面就是鹿鳴山的白鹿峰,号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楚國雄關遠平城就在其側。
站在峭壁的邊緣,把險關踏在腳下,玉旈雲胸中有難以言喻的豪情:“飛龍峽嘛,自然就是要飛過去了。”
她身邊的石夢泉沒有搭腔,隻是沉靜地站着,監督工兵營的士兵來往忙碌——玉旈雲所謂的“飛”就是修築棧橋。她早已将大青河的地形研究了數百回,才選定了飛龍峽這河面最窄的地方,又從民間征召了許多工匠加入工兵營——這些人在西域魔鬼沙漠之地的石山中開鑿洞窟,在匕首一般險峻的懸崖上雕刻佛像,本事十分了得。石夢泉看他們手持長繩,一端拴有鐵鈎,掄起來朝對岸一抛,不偏不倚就鈎在了一株奇松之上。一個匠人拉了拉繩子,确信鈎牢了,就以手腳勾在繩上,三兩下攀到了對岸。他站穩了身,将繩索在樹上捆成死結,朝這邊招招手,一個身纏鐵索的同伴就依樣攀過對岸去。接着,第三個同伴揣着鐵錐,背着榔頭也攀了過去,幾人合力,也不知使的什麽巧勁,沒多大工夫,就把鐵索固定在了岩石之中。三人攀繩而回,照樣釘好第二條鐵索。
“将軍,這就可以鋪木闆了。”領頭的匠人說。
“好!”玉旈雲就像發現有趣新玩具的孩子。
北國的早春依然嚴寒如冬,這時天上飄起了雪花來。心情大好的玉旈雲忍不住伸手抓了一片。她戴着漆黑的手套,潔白的雪花映襯其上限的分外晶瑩。不過才一瞬就已經化了。
“将軍。”石夢泉低聲道,“這雪也許會越下越大,峭壁危險,還不暫時先讓他們停工吧?”
玉旈雲皺皺眉頭:打仗拼的是計策,是時機,當然也就是時間。不過太心急,隻會欲速則不達。她唯有點點頭:“好吧。傳令下去,讓工兵營先休息,雪停了再繼續。”說完,自己也和石夢泉一道,沿着山路回去營地。
這山裏就是樾國的鎖月城,原本據險以守駐軍不多,地方也不大,如今玉旈雲帶了三萬人馬來,立刻就顯得擁擠了。但是秩序卻絲毫也不混亂,即使下着雪,還有幾隊士兵在校場上操練,雄健的身影在翻飛的雪花中看來,别有氣魄。
果如石夢泉所料,雪越下越大,路面也開始滑溜了起來。将要跨進院門的時候,玉旈雲險些滑倒,還好石夢泉眼明手快,一把拉住。
“這真要摔了下去,我這個将軍還有什麽面子?”玉旈雲笑着感謝摯友。
石夢泉也笑笑:能夠一直在她身邊,偶然這樣扶她一下,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了。
兩人才邁步進院,卻忽然停到背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回身看看,是傳信的士兵,身上有傷,滿面驚惶:“玉将軍!石将軍!大事不好!石坪城被楚軍打下來了!”
“什麽?”玉旈雲大驚,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那士兵的跟前,瞪着他道,“幾時的事?你快說!”
她的目光冰冷,仿佛能穿透一切。士兵不禁打了個冷戰,單張開了口,卻發不出聲。
“玉将軍叫你說,你就照直說。”石夢泉安撫,“勝敗也不是你的責任。”
“是……”那士兵頓首,才講了詳情:在兩天前,大青河對岸來了一批看起來像難民的人,石坪的守将并未留意,豈料當晚,難民在一個女子的率領下用木筏渡過大青河,接着就架長梯直接攻打石坪城,跟本就不理會守将的威吓。守城士卒看來人是平民打扮以爲不過是烏合之衆,沒有立刻向下遊的大軍求助,不料這些民衆訓練有素,不遜行伍出身的兵士,石坪城不到半個時辰就陷落了。而守城的參将陳孝義就自殺身亡。
“他自殺?”玉旈雲陰沉着臉聽完彙報便尖銳地說了這一句,諷刺多過痛惜:“爲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又沒說過丢了石坪就要他的腦袋。”
“是,”那士兵頓首,“陳參将說,他竟輸在一個女人的手裏,以後沒有臉活着,就自盡了。”
“呵!”玉旒雲不禁冷笑,“死得好。他早該死了!”
士兵卻還沒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知玉旒雲何以如此刻薄。石夢泉恐這糊塗的小卒也會遭滅頂之災,忙道:“你這樣馬不停蹄地趕來,辛苦了,快去休息吧!”将他趕到了院外,又推推玉旈雲:“将軍,雪大了,先進屋再思考不遲。”便同她一起走進了書房裏。
因爲兩人一早就去了山頂,炭火早就熄滅,所以房裏幾乎和外面一樣寒冷。石夢泉一邊親手張羅着生火,一邊道:“将軍還要按照原計劃行事麽?還是立刻發兵收複石坪?”
玉旒雲凝視着桌上沙盤地圖中的石坪城,将插在上面的小旗拔下來把玩着:“反正石坪早就被咱們搬成一座空城了,楚軍占了城也得不到什麽好處,時日一久,糧草用盡,他們還不得乖乖撤退?”
“話雖如此。”石夢泉指着沙盤中石坪以北的許縣,“現在我方門戶洞開,萬一楚軍繼續北上,我方兵力都集結在鎖月城,豈不壞了大事?”
玉旒雲望了望許縣,那是樾國南方重鎮,過了它,北地一馬平川,難以防守。“會嗎?”她眯起眼,眺望門外灰蒙蒙的天幕,對着南方,楚國。“石坪防勢爲虛,但面上的功夫可做足了。每日都派人到河邊巡查,還特特備了一批小船,做出要搶渡大青河的假象。程亦風是怎樣識破的?”
石夢泉也沒有和程亦風正面交鋒過,他不知道這個書生是真的懵懵懂懂撞出了妙計,還是大智若愚,運籌帷幄。
“程亦風是以守爲上,最大的本事就是撤退。”玉旈雲道,“以他的性子,會繼續進攻許縣嗎?”
石夢泉無法确定,想了想,道:“也許以程亦風的性子來說不會,但是……但是先前将軍不是有細作來報,說他在鹿鳴山收了一個謀士麽?也許這次看穿我們設虛防,又下令渡河攻占石坪的就是這個謀士,那麽他們也有可能會繼續北上吧?”
“公孫天成?”玉旈雲不信鬼神,也讨厭裝神弄鬼的人,不過若石坪是公孫天成的傑作,看來這江湖術士也不容小觑。
她咬着嘴唇,死死地瞪着沙盤上的石坪城和對岸的平崖,好像隻要看得足夠專注就可以突然飛到那裏去查個究竟一般。片刻,她的眼睛一亮,臉上的陰雲也一掃而空:“不可能的!他們不可能想要進攻許縣——既然看穿我設的虛防,又知道攻下石坪後可以立刻打下許縣,爲什麽隻派千餘烏合之衆來進攻?難道不是應該大部隊直接渡河進攻嗎?”
石夢泉一愣:不錯,這點實在不合理。
玉旈雲繞着沙盤踱了半圈,忽然一拳砸在了桌上:“莫非他是洞悉了我要從别處渡河?”她點着石坪城:“他們知道我不想硬碰,在石坪設下虛防。而他們也不想和我硬碰,因此攻打石坪,爲的是逼我立刻回頭救援,好打亂我的計劃——所以他們連正規軍也不派,弄了幾千民兵來,等我一回到石坪城下,他們就撤退,白白浪費我的功夫!我才不上這個當!”
她這樣分析,石夢泉也覺得有理。“不過,石坪被他們占領,始終是個隐患。”他道,“萬一我們不回師救援,程亦風真的發兵過河……平崖城裏有機萬楚軍,到時後果就……”
“打仗有時難免要冒點險。我和程亦風誰更敢冒險呢?”玉旈雲道,“不管攻打石坪是出自程亦風的手臂,還是那個公孫天成的作爲,這次全權負責前線指揮的始終是程亦風,也就是說,最後拍闆的是他——以他的性子,民兵攻打石坪這冒險已經冒到了極點。再要北上打許縣——那個時候,我早就把遠平城拿下來了。就看誰熬得住不去救援——你說是他先熬不住,還是我先?”
自然是玉旈雲更肯爲勝利冒險,石夢泉了解她,但是也未她擔心:“即便程亦風不攻打許縣,石坪乃是我國重鎮,這樣被楚國的民兵占領,消息傳回西京,将軍就不怕某些人做文章麽?這樣豈不是會破壞将軍後面的計劃?”
“這……”玉旈雲想起那些素來與自己不和的老将們,氣悶地一甩手。
“我們此來本已有三萬人馬。”石夢泉道,“當時撤出石坪的時候,讓石坪總兵岑遠把他手下的人馬也帶了五千離開。這五千人原野沒計劃要帶他們過河去,不如讓岑遠率衆回去收複石坪?敵人一千,我軍五千,可以萬無一失。”
“好主意!”玉旈雲拊掌,“就交給你來辦。”
“是!”石夢泉答應。
“等等——”他方才要出門,玉旒雲又叫住了他,“我叫你去做,就是叫你吩咐人去做——你别忘了,你現在是将軍,别像個小卒似的什麽事都親力親爲。”
石夢泉一愕,答:“是。”
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玉旒雲不禁笑了起來:“我尋你開心哩——你看怎麽好就怎麽辦。快去吧!”
依照玉旈雲的命令,石夢泉派岑遠率兵回石坪,圍城而擾之,等敵人饑餓疲乏之時,不費吹灰之力收複城池。
岑遠領命而去,石夢泉便繼續監督造橋事宜,約莫三天時間,飛龍峽的峭壁懸崖上建起了五座鐵索橋。石夢泉親在每座橋上走了個來回,确信穩妥無失,便請玉旒雲再來視察驗收。玉旒雲看鐵索沉重木闆結實,在高山寒風中,鐵橋也隻輕微地晃動,大喜,給工兵營記一大功,接着,命令石夢泉先鋒,領五千人,即刻過橋去潛到遠平城後,副将羅滿再領五千人,随後支持,務必以此一萬人馬在三天之内拿下遠平城。
石夢泉頓首領命,拜别了玉旈雲,帶着五千将士過了崖來。隻是一河之隔,楚境的白鹿峰和樾境的仙女峰就有很大的不同。仙女峰上多是石頭,寸草不生,積雪結冰,讓人難以行走;而白鹿峰石山之上有土,怪松林立,雖有積雪,但地上原生了苔藓,所以踩上去也不打滑,更可喜的是,林間偶爾還有梅花鹿跳躍經過,更給山峰平添了幾分生氣。
樾軍都是北人,不懼寒冷,到了白鹿峰上士氣更加振奮,石夢泉帶領着,沒半天的功夫就已經下到半山腰,回頭仰望,峰頂上樾軍大旗一閃,是羅滿的後援隊伍也過崖來了。石夢泉便令将士原地休息,但切不可生火,免得被楚軍發現。
這一夜相安無事,到次日,便繼續向遠平城前進。約莫到了中午時分,已經可以從茂密的松林中望見遠平的烽火台了,石夢全即令大軍停止前進,觀察周圍地形,準備天黑時進攻。
遠平城位于鹿鳴山白鹿峰和金鼎峰之間,兩山相夾,形成天然屏障,北面臨着大青河,有石階通下,直到飛龍峽上遊的船港,一片光溜溜的河灘,即使是乘着夜色也不可能從正面進攻而不被城上守軍發覺——發覺的結果,當然是亂箭穿心,變了刺猬。南面,也就是遠平城的背面,通向鹿鳴山的一片谷地,城中的一切糧草供應,都隻能經由此處。谷中樹木茂密,便于埋伏——看來這也是攻進遠平的唯一道路。
石夢泉用望遠鏡觀測良久:白鹿峰上邊已全由樾軍占領,萬無一失,卻不知金鼎峰那邊是何情形?想着,就傳前鋒營的督尉來,吩咐率一百骁勇即刻潛到對面金鼎峰的山坡,一探虛實。
那督尉姓趙名酋,得令,點齊人馬而去,沒一個時辰回來報道:“将軍,那邊山坡是個鹿窩,到處都是梅花鹿,其他連鬼影也不見。”
石夢泉點頭道:“那好,等天一黑,你就帶前鋒營全班人馬到金鼎峰去,看我這邊火起爲令,同時進攻遠平城。”
“遵——”趙酋話音還未落,就聽得“呦呦”幾聲,看一個前鋒營的士兵肩上扛着一隻幼鹿走了過來。
石夢泉不禁皺眉道:“這是做什麽?”
那士兵道:“回将軍的話,金鼎峰那邊的鹿實在太多了。先見到還覺得可愛,一群一群圍上來就煩人得很。我聽說楚國皇帝不準殺鹿,咱們可不用聽他的,殺幾頭來給兄弟們墊墊肚子,晚上好打仗。”
石夢泉一是覺得那幼鹿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殺了怪可憐的,二是因爲埋伏山中不能用火,便斥道:“墊肚子你們不會吃幹糧麽?我已明令禁火,難道你們要生吃鹿肉不成?”
那士兵抓抓腦袋,好一頓美餐,到了嘴邊又吃不成了,真叫人心癢難熬。
石夢泉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他不是貴族,和下屬們的關系比玉旒雲高峰親近,也更能體諒士卒們的心思,因道:“今晚拿下了遠平城,明天你們把整山的鹿都烤來吃我也不管,不過吃壞了肚子可别找我訴苦。”
那士兵嘿嘿笑道:“多謝将軍——哪兒能吃壞肚子呀,鹿肉大補,鹿血尤其厲害,喝了之後……”
還沒說完,趙酋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将軍面前你胡言亂語什麽?你敢喝鹿血看看——這荒山野嶺的,看你怎麽敗火!”
士兵讪讪地笑,知道自己吐出穢言來了:石夢泉今非昔比,同将軍講話怎能造次呢?
石夢泉卻随和地一笑:軍旅生活壓抑單調,自從太宗廢營妓,士兵們隻好去尋野妓來解悶。玉旒雲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他何必認真。
而偏此時,旁邊一個士兵叫道:“哎呀,才說敗火,敗火的就來了!”大家都順他所指望過去,隻見幾個兵丁正押着一個廿多歲的婦人匆匆走了過來:“将軍,這女人鬼鬼祟祟地在山裏轉悠,必定是奸細。咱們拿住了,聽将軍發落!”
石夢泉看這婦人生得不算美豔,但那種山野之氣使他顯得别有風緻,大冷天兒的,她穿着短夾襖,系了條竹葉青色的百褶裙,更顯出身材豐滿挺拔。不過奇怪的是,她腰帶上拴着五、六條繩子,每根都挂着一撮褐白相間的鹿尾,随着身形轉動,鹿尾也流蘇般地搖晃,說不出的野性與妩媚。
石夢泉深蹙眉頭:“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那婦人掙紮着:“冤枉啊,英雄們開恩,小婦人不過是上山采藥,不知英雄們要幹什麽。英雄們放小婦人回去,小婦人一定裝聾作啞,不和人提一句。”
采藥?冰天雪地荒山野嶺,她孤身一個女子?石夢泉不信。士兵們當然也不信。
婦人見狀,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都是我那死沒良心的老公,家裏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都叫他拿去賭了。上有八十歲的公婆,下有不會走路的娃娃,全靠我一人采藥換錢。你們抓了我,就是殺我全家呀!”
士兵們有的被她哭得動了心,想起自己家鄉的老小來,都把眼望着石夢泉,看他怎麽個處置。
石夢泉曉得現在孤軍深入敵境,萬事都要提防,有一步走得不謹慎就有全軍覆沒之險。他即不爲這婦人所動,冷着臉道:“押下去看管起來,如果有什麽不軌企圖,立刻砍了。”
“是!”士兵們不敢有違。
婦人見脫不了身,索性撒潑罵了起來:“我知道你們,你們是樾國的強盜。有膽你們和遠平城裏當兵的去打,别欺侮我這婦道人家!你們這些兵丁都是一路貨色,爲了皇帝老子多占地盤,就四處殺人,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這話大有擾亂軍心的意思,石夢泉聽婦人哭喊愈響,就扯下她腰間的一撮鹿尾來,塞進她口中:“還不快拖走?”
士兵不敢怠慢,急急拖進營地去了。餘人瞧着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發現地上有一條閃閃發亮的白線:“将軍,您看那是什麽?”
石夢泉不及反應,那被抓的幼鹿先四蹄一挺掙脫了掌握,照着那白線貪婪地舔食起來。士兵們大是驚訝。趙酋放膽拿手蘸了點兒,送到口中試試:“将軍,是鹽。”
鹽?一個人身上帶那麽多鹽幹什麽?衆人都覺莫名其妙。石夢泉也不解。唯先前那抓鹿的士兵道:“看來梅花鹿喜歡吃鹽,這些邊民帶着鹽可以誘捕梅花鹿——”說着,他又搔嫂腦袋:“楚國人不是不準殺鹿麽,她誘捕梅花鹿幹什麽?哎呀,你們看她腰裏挂那麽多鹿尾巴,肯定殺過不少鹿呢!奇怪!奇怪!”
他這麽一說,衆人也都犯了嘀咕。趙酋道:“有什麽稀奇?楚國皇帝昏庸無道,民不聊生,咱們又老打得他們落花流水。都這節骨眼兒了,誰還管那牢什子殺鹿不殺鹿的聖旨?”
石夢泉隻是皺着眉頭:“反正不要調以輕心。傳令給哨兵,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統統拿下。其他的人,該做什麽還做什麽去。”
“是!”趙酋先應了,即去和下屬布置夜襲之事。
石夢泉獨自向樹林邊緣走,找到一處突出的岩石,便攀爬其上,用望遠鏡查探遠平城裏動靜。那城樓上崗哨松弛,隻有一兩個小卒瑟瑟縮縮地巡邏——南方人最怕這陰寒的天氣,搓手跺腳,隻恨不能抱個湯婆子縮到被窩裏。看這情形,估計稍微有點兒官銜的校尉都偷懶跑去城樓裏烤火避寒了。
此是正午時分,到夜裏天氣必定要冷上兩三倍,石夢泉想,到那時,守軍不是睡死就是凍僵,樾軍正好一鼓作氣,拿下遠平城。
接着,他又變換角度,将遠平城牆的崗哨仔細觀察了一翻,那城樓的高度,裏面最多藏兵的人數,城内遊擊将軍府的位置,糧倉的位置……邊看,邊在心裏計劃今夜的行動:當從那一段城牆翻進去,先攻何處,再攻何處,一一思量清楚——這一仗沒有退路,他不能大意。
過了不知多久,石頭的寒氣已經透過他的戰衣侵襲筋骨。“會生風濕的!”他想起以前有一次匍匐在戰壕之中,玉旒雲見到,吐出嗔怪的話語。她關心他,他必得更加愛護自己的身體。于是站起身,跳下巨石,舉步回營中去。
這時,看趙酋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将軍,不好了,地上的鹽引來好多梅花鹿,把咱們的營地沖得一塌糊塗。”
“什麽?”石夢泉邊聽他彙報,邊快步朝營地走。遠遠地已看見一全騷亂,梅花鹿奔來闖去,呦呦鳴叫,士兵們有的呵責,有的則拔刀朝鹿猛砍。“快——”石夢泉令道,“傳我将領,不許殺鹿!”
“将軍,這……”趙酋不解,“再不殺鹿,亂子鬧大了,恐怕被楚軍發覺……”
“不行!”石夢泉加快腳步,親自朝下屬們喝道,“不準殺鹿——殺了鹿,到處是血腥味,這山裏若有豺狼猛獸,還能不被吸引?究竟是一群鹿鬧的亂子大,還是一群虎狼鬧的亂子大?”
趙酋意識到自己行事冒失,趕忙也上前喝止手下。“但是,将軍,”他道,“不驅散鹿群始終是個隐患,不如,點火驚散這些畜生?”
“不行,”石夢泉搖頭,“一有煙火就更容易被楚軍發現了。”
“那……”
“你讓我想想。”石夢泉推開了撞到自己面前的一頭鹿,伸足将地上的白鹽踢散。梅花鹿呦呦叫着,仿佛是抗議,但又調轉頭,繼續找鹽吃去了。石夢泉心裏便即一亮:“叫火頭來,把鹽巴都拿來,丢到山谷裏去。”
趙酋聽了此言,也恍然開竅,立刻照辦,不多時,便集了兩三罐鹽巴,喚了幾個士兵下山谷引開鹿群。而石夢泉又叫住了他:“不要隻派那幾個人。從你前鋒營點兩千人馬,趁着鹿群混亂,正好走過山谷到金鼎峰那邊去。天黑看我信号,就……”當下把進攻的路線交代了一番。
趙酋記下了,未料鹿群之禍壞事變好事,心中對石夢泉添了幾分佩服:原來他也是個有計謀的人,隻不過多年來一直在玉旒雲的身邊,被玉旒雲的光輝掩蓋罷了。
趙酋和前鋒營随着鹿群剛走沒多久,哨兵又來報告了,這回押了個三十來歲滿身酒氣的漢子。他被士兵拖得腳步踉跄,口中還不住嚷嚷:“幹什麽!人家出門找老婆也犯法麽?”
到了跟前,士兵自然又報說此人形迹可疑,也許是楚軍探子。石夢泉正打量,就聽那漢子哈哈大笑:“楚……楚軍……探子……哈,聽說程……大人對手下很好,要是能給他當差,老子也不在山裏挨窮……哈!”
酒臭沖天,周圍的兵士都忍不住捂起口鼻。
漢子有又續道:“你們……你們是什麽人?這光景,不在家裏享清福,跑到山裏來挨凍,難道你們的老婆也不見了麽?其實老婆不見了也好呀,省得她成天在你耳朵邊上唠叨……你愛喝就喝,愛賭就賭,她管得着麽?唉,也不知我爹媽的心肝是怎樣長的,我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他們卻滿心隻惦記那個黃臉婆……你們看到那黃臉婆沒?”
有士兵低聲對石夢泉道:“将軍,這個大概是先前抓那個婦人的丈夫,看他一副不争氣的模樣,那婦人說的多半的真的。”
孰真孰假,現在不是花時間辨别的時候。石夢泉揮揮手:“押下去,如有意圖不軌,立刻斬首。”
“啊?”那漢子一愣,兩腿抖得篩糠一般,“各位大爺,什麽斬首啊?小人犯了什麽事?”但士兵并不理會他,徑拖着去了。
石夢泉望着地上鹿群踐踏後留下的狼籍,心中一片憂慮:這事不會是那婦人計劃好的吧?若真如此,這漢子又有什麽陰謀?楚軍在策劃什麽?
無法洞悉敵情,他隻有選擇按原計劃行事,以不變應萬變。
天,快點黑下來吧!
鹿鳴山裏的天欲暮未暮,平崖城這邊則是彩霞萬裏。不過司馬非的心情很壞,指着程亦風破口大罵:“姓程的,你是什麽意思?放着我幾萬兵馬不用,居然派一個女人和千把民兵去攻打石坪城?”
“用兵隻要能取勝,何論人之多寡,将之雌雄?”公孫天成慢條斯理,“再說,司馬将軍的精良之師,還沒到派用場的時候。”
“什麽是派用場的時候?”司馬非眼睛瞪得像銅鈴,“程亦風,你不要拿着雞毛當令箭。軍國大事不是兒戲,你還要把作戰計劃隐瞞到什麽時候?還是你根本就沒有作戰計劃,全聽這江湖術士的?”
“公孫先生不是江湖術士!”程亦風本來也覺得一切都交給公孫天成有些不妥,但是崔抱月當真以一千民兵攻下了石坪,可見公孫天成料事如神——和這位老先生相比,自己算得了什麽?隻要能夠挫敗樾寇陰謀,程亦風想,哪怕是自己做做擺設又有什麽關系?“公孫天生是我敬爲師長之人。”他嚴肅地對司馬非道,“請司馬将軍尊重他。至于司馬将軍的部下何時将執行什麽人物,我自然會通知。”
“你——”司馬非怒火中燒,“好,我看你還能兒戲到幾時!可惡!”邊罵着,邊甩開大步走了——把他的關公刀掄刀肩上的時候,幾乎把城樓的箭垛也削掉半邊。
公孫天成望着這背影,隻是搖頭歎息。
程亦風則不無緊張地道:“先生,你之前說玉旈雲在别處另有陰謀,我們要用石坪來引她出現。如今石坪已經攻下幾天了,怎麽對岸毫無動靜?莫非玉旈雲打算放棄石坪麽?那麽她别處的那個陰謀,要如何應對?”
“玉旈雲做事不願瞻前顧後,是她的優點,也是她的缺點。”公孫天成道,“她放棄石坪,也不算出人意料。不過,她别處的那個陰謀也成不了。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去收拾殘局了。”
“公孫先生,您說的可是真的麽?”小莫随在一邊,道,“玉旒雲的陰謀已經失敗了?您怎麽知道?哎呀,您做事可真叫人捉摸不透。”
公孫天成笑了笑,伸手指指天上被西洋映成金紅色的雲彩:“你能告訴老朽下一刻天将是什麽樣子嗎?明日究竟是天晴還是下雨呢?”
小莫一怔:“公孫先生您拿我開心呢。這些事兒,要是我能曉得,我早就上欽天監做司空大人去啦。”
公孫天成依然微笑:“欽天監的司空大人就一定能說出天氣的陰晴*麽?”
小莫抓了抓腦袋:“這個……十有八就是準的吧,要不然也做不了司空大人。不過,要是全準,那就不是司空大人,而是活神仙了。”
“不錯!”公孫天成點了點頭,“說什麽人定勝天,根本就是天下間最可笑的話。打仗講求知己知彼,人連天的陰是晴都預測不到,還想和天鬥麽?”
小莫被他搞得一頭霧水:“先生,咱們現在是和樾人鬥,和玉旒雲鬥,不是跟老天鬥啊!”
“正是。”公孫天成道,“但隻要玉旒雲不知道咱們下一步要做什麽,她跟咱們争,就像是和老天争,永遠也赢不了。”
“那是。”小莫道,“玉旒雲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猜到咱們下面要做什麽?”
公孫天成眯着眼睛,輕輕“哼”了一聲:“她不是神仙,但是她有耳目。”
“是誰?”小莫自然地跟上一句。
公孫天成冷笑:“打什麽緊呢?隻要不是老朽跟程大人肚子裏的蛔蟲,他就算上天入地,也隻是白忙活罷了。”
“那可真是!”小莫傻呵呵地樂道,“程大人的肚子裏裝的都是老百姓,老百姓看到了蛔蟲一人一腳就踩死了。公孫大人料事如神,稱得上是半個神仙,神仙的肚子裏怎麽會長蟲呢?呵呵!”
“你倒會說話。”公孫天成看了他一眼。
小莫依舊笑呵呵:“老是跟在程大人和公孫先生身邊,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還能不會說話麽?”
這下倒把一直郁郁不樂的程亦風也逗笑了:“公孫先生才誇你,就露出本相來了。”
小莫還不知自己打錯了比方,莫名其妙。
公孫天成朝他擺擺手:“去吧,去吧,看看茶飯準備得怎樣。老朽和程大人的肚子沒有蛔蟲,不過唱開空城計了。”
“哦。”小莫笑應着,轉身去了。程亦風和公孫天成就繼續在城樓上遠眺。霞光之中,連大青河河面都成了紅色的,本來是無限美好的景色,程亦風看來,卻像是血流漂杵——開戰的話,多少像小莫一樣胸無城府的年輕人又要殒命沙場?
“玉旈雲想要渡河……”公孫天成幽幽地開口,“她想占領遠平城。”
“什麽?”程亦風大驚,“先生怎麽知道?”這話問出來,又覺得無趣,隻消分析大青河楚樾對峙的形式就能猜到——上遊的幾座要塞建在崇山峻嶺之中,如今冰天雪地,加上大青河險灘連連,根本無法渡過,下遊雖然渡河容易,但是樾國境内的要塞是剛剛從铴國占領下來的,無法作爲堅強的後盾,隻有在中遊做文章。中遊相對的堡壘,樾國境内是石坪和鎖月,楚國與之相對的是平崖和遠平。如今玉旈雲不在石坪,那顯然就是在鎖月打遠平城的主意了。
“但是怎麽可能呢!”程亦風想起地圖上的标志,“她怎麽能飛躍飛龍峽的峭壁?”
“那是樾人應該操心的事。”公孫天成道,“我們應該操心的事怎樣讓他們有來無回。”
“當真飛躍飛龍峽,就等于占領了我均的遠平城!”程亦風急道,“既然先生早就料到,難道不應該立刻派司馬将軍前去援助遠平嗎?據我所知,遠平駐軍不多,如果玉旈雲三萬大軍其過河來……”
“是要叫司馬将軍去的,不過時機還未成熟。”公孫天成道,“況且大人難道忘記了,遠平城鹿鳴山中,還有殺鹿幫的英雄們麽?”
“先生要請殺鹿幫的英雄們助陣?”
“不是‘要請’。”公孫天成道,“是老朽自作主張,已經請了。”
程亦風愣了愣:“殺鹿幫不過百餘人,縱然能夠驅使百獸,又能使用毒煙,但樾人若真從遠平進攻,來者必有上萬,殺鹿幫怎能以一敵百?”
公孫天眺望着鹿鳴山的方向:“要是攻打城池,兩軍對陣,的确是少了點兒,不過……”他突然轉過頭來笑望着程亦風:“要是把一百個強盜到了涼城,天天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偷雞摸狗——程大人會不會萬分頭疼呢?”
作者有話要說:12/21/2006修改錯别字
01/23/3008修改錯别字……同時,發現我之前根本沒有好好設計一下兵制,所以混亂得不得了……玉旒雲帶出來的兵應該是以營爲單位(後文貌似有)……跟着石夢泉的是前鋒營(應該是),然後……那啥當羅滿下令居然又稱“第一、二、三、四營”……混亂啊混亂……所以我覺得……樾國兵制以營爲單位,營一下爲“路”(清朝用“哨”,但是感覺讀起來别扭)。架空就是好啊……随便我扯……完畢
又……一時改不了全部……先湊合了……以後再說……
07/12/2008補丁版大青河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