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及回自己的府邸,先就馳馬到了玉旒雲的公爵府前——在原來将軍府的舊制上又有修葺,足見天恩浩蕩。綢緞一般的夜幕下角燈甯谧。玉旒雲也許已經休息了吧,石夢泉想,隻要知道她平安,已足夠了。
于是撥轉馬頭,準備回自己家去。可玉府的大門内卻突然一陣騷動,聽有人勸道:“天晚城門已關閉,石将軍怎麽可能這時候回來呢?”繼而傳來玉旒雲倔強的聲音:“少羅嗦,讓開!”說話間,大門轟然而開,玉旒雲雪白的單衣外隻草草披了件鬥篷,這樣蓦地出現在門口,叫人懷疑是月色突然被截了一幅下來,裁成了人的模樣。
“夢泉!”她驚喜地叫道。
“玉……玉将軍。”石夢泉急忙下馬行禮。
而玉旒雲搶上一步已拉住了他的手,大步朝門裏走:“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不是做夢!快進來,咱們好好喝一場!”
石夢泉拉由她拉,拽由她拽,望着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望着月色一樣的人影兒,他有一刹那不知是自己在做夢,或者其實身在玉旒雲的夢裏:她方才說什麽?她正夢到我嗎?
玉旒雲拖着石夢泉一路走一路嚷嚷:“快上酒菜來!酒要二十年陳的,宮裏賞下來那進貢的霸王蟹快快蒸了,還有茶酥,一定少不了茶酥……”仆人們自然也一路跟着,誠惶誠恐地答應——玉旒雲治軍紀律嚴明,令下之後,凡有過失者,必重罰。她在家裏也是一樣的規矩。不過平日裏她的指示都十分清楚,仆人照樣去做,決沒有出錯的理兒。今日她這樣胡亂嚷嚷,許多新□府裏來的傭人都是頭一次見到,緊張出了一很冷汗。
終于在西花廳坐了下來,上了酒和幾樣簡單的小菜,玉旒雲掩不住笑意地把石夢泉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才道:“叫你你去治蝗,可沒叫你去種地,你看看你這黑黢黢的樣子,都快成農夫了!”說着,先“撲哧”笑了起來。
石夢泉心矜動蕩,臉上發燒,不過因爲皮膚曬得很黑了,也看不出來。他借着敬酒掩飾了,道:“我是農家孩子,做農夫也不稀奇。”
玉旒雲道:“沒想到你也會耍貧嘴。”呷了口酒,才入正題,問:“南方都有些什麽大事?你軍報上寫得簡短,再仔細說來我聽。”
石夢泉道:“是。”當下把康申亭的事情又原原本本地講了一回,接着又說了顧長風如何因地制宜消滅蝗蟲,再來則是彙報豐收,按照規矩,少不得向玉旒雲請罪,說自己提早回來了。
玉旒雲呵呵一笑:“你提早回來,難道我不知道是爲了什麽?”她手一伸:“拿來!”
石夢泉知是向自己讨壽禮,忙從懷裏摸出一個盒子來。玉旒雲打開看,乃是一枚微微泛紫的東珠,個頭比龍眼還大一些,穿了水藍色的絲線,下面打一個八寶璎珞結。
“這種東西,姐姐那裏還少嗎?”她皺着眉頭。
石夢泉一下舌頭打結:“這……”
可玉旒雲又展顔一笑:“夢泉,你知道爲什麽要你和糧食一起北上嗎?真沒有比你治蝗有成,糧食豐收更好的壽禮了!”
“哎……”石夢泉讷讷,“你吩咐的事,我怎麽敢不做成、做好?”
仆人送上螃蟹來了,玉旒雲即爲石夢泉布菜:“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康申亭如此大膽,你可知他的背後是誰麽?”
石夢泉搖搖頭:“總是個很有勢力的人物吧?”
“不錯。”玉旒雲道,“就是三皇叔趙王。”
是他!難怪康申亭要把愉郡主招待得那麽好!石夢泉想,又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玉旒雲道:“康申亭被你押回了京裏來,你的信也送到我手裏,我自然要去吏部關心一下這事。本來像他這麽貪贓枉法的大罪是要立刻抹掉全部功名,充軍流配的。可是吏部那邊卻一直無聲無息。後來我再去詢問,才知道事情被趙王壓了下去。康申亭現在在趙王府裏做了一名書記官。”
“有這種事?”石夢泉幾乎怒而拍案。
玉旒雲道:“趙王是開國元勳、三朝重臣,手握北境兵權,抗擊漠北蠻族,他立下赫赫戰功,就是皇上也要禮讓他三分。我不能和他明着作對。着實可惡。”
“可是康申亭這個罪犯得太大。”石夢泉道,“趙王保他就是在朝中留下話柄,他爲什麽要做這種事?難道以康申亭雖然是一方總督,還能有恩于趙王爺?”
玉旒雲道:“我也不清楚,或許現在還沒有恩,将來可能會有,但被你破壞了。”
“你的意思是……”石夢泉沉思着,“康申亭囤積糧食是爲了趙王?”
玉旒雲道:“我也隻是猜。假如真的是趙王要在南方囤糧,莫非他起了反心麽?而如果不是他授意的,康申亭哪兒來那麽大的膽子?”
石夢泉一驚:“那……現在他……”
玉旒雲呵呵一笑,舉杯敬酒:“現在他就算想反也反不起來了,恐怕隻有把你我恨得牙癢癢,但又拿咱們沒辦法。咱們提防着他就是。”
倒是我行事鹵莽了!石夢泉想,以後要多多留神趙王的動靜,不叫他危害玉旒雲。
兩人又接着喝酒閑聊,暢談朝廷逸聞和南方風物。不知不覺香殘了,酒也喝空了好幾壇。玉旒雲是好強的性子,可從少年時起,喝酒就比不過石夢泉,都喝得醉眼朦胧了,她也不肯罷休,直說:“夢泉,再幹一杯。”
石夢泉勸不住,隻好奉陪。又不知多少杯下去,竟聽不到玉旒雲說話,原來她竟已擎着酒杯睡着了。
石夢泉忙起身欲喚仆人,但一陣涼風吹來,玉旒雲打了個寒噤,身子搖搖晃晃向石桌撲倒。石夢泉恐她撞傷了額頭,連忙伸出一隻胳膊去讓她枕着。
酒杯“咣啷”落地,好夢卻沒有被驚醒。
石夢泉小心翼翼地褪下自己的披風蓋在玉旒雲的身上。他看看窗外,清輝下,好一園豔豔紅葉。
次日進宮去拜見了皇後,無他,除了閑話幾句家常外,就是商議籌備玉旒雲生日宴會的事。皇後說要請戲班子,尤其唱南方戲的——南方的唱功好,北方的身段好:“你們成日練武的,身手還能強不過那些戲子們?倒不如陪我正經聽聽戲吧。”
玉旒雲道:“姐姐是要在宮裏辦,還是上我那裏辦?”
玉朝霧道:“自然是在你府裏,你自在些。不過皇上本來是要在宮裏爲你辦的,現在聽了我的意思,就想也一起上你那裏去熱鬧熱鬧。”
玉旒雲孩子氣地把嘴一撇:“皇上都來了,我還能自在麽?”
大家全笑了起來。最終還是定了三套南曲一套北曲,還有戲法雜耍。至于請哪些客,由于是在玉旒雲府裏辦,多少算是家宴,就由玉旒雲決定。
玉旒雲舒了口氣:“總算可以不見那群老匹夫了!”
才說着話,卻忽然聽到慶瀾帝的聲音:“愛卿說什麽老匹夫?”衆人見皇上來到,趕緊行禮。
慶瀾帝道:“其實在宮裏也不必要拘束——又不是朝會!”說時看了看石夢泉:“聽說你效法太祖皇帝親耕,果然曬得夠黑!當年太祖皇帝親耕時,朕還年幼,别的不記得,就記得大家全都曬得像黑炭。”
石夢泉笑笑,自然要多些皇上挂懷。
慶瀾帝對玉旒雲道:“其實本來朕想在宮裏給你辦壽筵,是因爲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這件禮物很難搬動。如今既然決定到你府上辦壽筵,那朕就提前把這禮物送給你吧。”
玉旒雲不禁好奇:“是什麽?”
慶瀾帝道:“你跟朕來看看就知道了。”
“那臣妾也跟去湊個熱鬧。”玉朝霧亦起了興緻。于是大家就跟着慶瀾帝一道穿過了禦花園來到了宮中豢養珍禽異獸的“得瑞苑”。
玉朝霧自己喜愛照顧小動物,慶瀾帝每到她千秋之喜,總是送她金魚畫眉之類。這時不由笑道:“雲兒怎麽是個玩花鳥蟲魚的人?她沒有耐性的,肯定養不長久。”
慶瀾帝道:“朕幾時說要送那些給她?那些又怎麽會不便搬動?朕送的是一件襯得起玉愛卿這少年英雄的禮物。”
他話音未落,衆人已經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玉朝霧吓得打了個寒噤:“皇上?莫非你養了隻老虎?”
“不是老虎,是獅子。”慶瀾帝手一指,在不遠處有一座碩大的鐵籠子,占地幾乎有半個太極殿那麽大,裏面有一隻渾身金黃的野獸,體型猶大過老虎,頸中一圈蓬松的鬃毛随着矯健的動作而搖蕩。看到衆人的時候,它瞪起了眼睛——原來那眼睛竟是藍紫色的。
玉朝霧吓得直撫胸口:“萬歲爺,你從哪裏弄來這個?”
而玉旒雲卻已經完全被這隻美麗又威猛的野獸吸引住了,快步跑到那籠子跟前。
“是使節從西方遙遠的國家送來的。”慶瀾帝笑着回答妻子的問題,“朕一看到它,就覺得玉愛卿會喜歡——你們姐妹倆真是完全不同的啊!你不覺得玉愛卿很像是一隻小獅子麽?”
玉朝霧當然不同意。然而石夢泉看着玉旒雲冷峻矯捷的背影,再看看那威風凜凜又美麗絕倫的獅子,想:果然不錯,除了她,誰身上也不能如此完美地同時存在這兩種特點。
“送這麽一件危險的禮物。”玉朝霧不無嗔怪的,“也真隻有萬歲爺才想得出來。”
“那使節說獅子在他們國家是百獸之王。”慶瀾帝道,“兇猛是兇猛,不過,關在籠子裏,怕什麽?再說——”他眯起眼睛:“你看,這百獸之王好像和玉愛卿還很投緣呢!”
玉朝霧順他所指望去,果然,玉旒雲從太監手裏拿了生肉丢進籠子去,獅子跳起來一口叼住,好像一隻馴良的狗。“真有意思啊!”她笑道。
這樣玩了一會兒,她才回到了慶瀾帝跟前,倒身下跪道:“臣十分喜歡萬歲的禮物。多謝萬歲。”
慶瀾帝虛擡了擡手,讓她平身:“愛卿喜歡就好啦。朕替你把他養在宮中,你有空就來看看——你可别以爲朕這禮物送了等于沒送。朕想過了,愛卿領兵以來還沒有自己的帥旗呢。朕命人給你做一面,就用金獅子做你的标記,如何?”
“多謝皇上!”玉旒雲再次拜倒。
“呵呵。”慶瀾帝笑道,“等你下次出征的時候,就可以打着這面金獅子旗了!”
下次出征。玉旒雲看了看石夢泉,仿佛是說:若給我一道發兵楚國的軍令,那就是最好的壽禮了!
十月初十說到就到。打從早晨起,來玉府送禮的人就沒停過。管家在前廳裏排開好幾張桌子專供擺放禮物和名帖之用,仆人們一例換上體面的新衣應酬招待各路人馬,但玉旒雲卻不露面應付這些勢利小人,早起就讓人備下了壽面,先讓石夢泉過府來相聚。她說,這是她真正的“家宴”。
到未時,正式的慶瀾帝賜宴才開始,大開儀門迎接皇上、皇後。跟從伺候的有石夢泉的母親王氏和姑母石氏,兩個婦人想來都是得了玉朝霧皇後的賞賜,穿上了宮鍛織錦的新衣服,臉上的喜氣一襯,年輕了好幾歲。此外同來的還有幾名禁軍侍衛,是過去玉旒雲做禦前侍衛時的同僚,也算是舊相識了,慶瀾帝知道玉旒雲不喜與親貴大臣們敷衍,故爾隻帶熟人,免得尴尬。
廢不了君臣之禮,行罷,玉旒雲請皇上、皇後上座,自己跟石夢泉陪在下首。
可這個時候,聽一人笑道:“哎呀,我來遲了,要罰幾杯酒還請皇兄皇嫂和玉将軍做主。”竟是翼王跨了進來。
玉旒雲的臉登時陰雲密布。
慶瀾帝呵呵笑了笑,道:“當然是按例罰三杯——玉愛卿,十四弟是自家人,你不會太認真吧?”
玉旒雲冷冷的:“既然是陛下請來的客人,臣怎麽敢不招待?”
翼王走到了玉旒雲的桌邊,對她一揖,算是拜壽,又送上一隻錦盒來。他生怕玉旒雲看也不看便丢到一邊,于是親自打開了,裏面是一枚東珠,潔白如雪,偏偏有一線紅痕,仿佛血迹,但仔細看,又像是朱筆勾畫的一條魚,精巧萬分。而那珠子的大小比荔枝還略大些,較之石夢泉的那枚,更是上品了。翼王笑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這珠子名叫‘魚龍’,算不得名貴,取個好彩頭罷了。玉将軍笑納。”
玉旒雲“嗤”地一笑:“叫‘魚龍’麽?我還以爲叫‘挂彩’,我行軍打仗的人,戴上了恐怕不吉利吧?況且——”她站起身來,這日她穿的月白袍子,罩一件水藍色馬褂,腰裏正佩着石夢泉的那個東珠佩。她不點破,就用手把玩着微紫的東珠,笑盈盈。
慶瀾帝見場面僵了,忙來打岔:“十四弟也真是的,竟然忘了兵家忌諱見紅。朕罰你換三件禮物來,明日補上。現在别愣着,快入席看戲吧。”
翼王道:“遵旨。”但身子卻不動。玉旒雲隔壁的席上坐的是石夢泉,翼王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他要坐石夢泉的位子。
玉旒雲又哪能讓他得逞,微微一笑,道:“看來翼王喜歡在這個位置看戲。夢泉,讓王爺坐這兒,咱們上那頭去。”當即命令仆人搬桌子,他二人從慶瀾帝的下首換到了玉朝霧皇後的下首,把翼王愣愣地留在原地。
慶瀾帝好心撮合,卻鬧成這局面,面子有些挂不住了,皺着眉頭去看玉朝霧皇後。玉朝霧隻能搖頭,低聲道:“萬歲,臣妾早跟您說行不通,您非要……”
慶瀾帝脾氣随和,打了個哈哈:“看戲,看戲。”
先上的是一套南曲,絲竹齊響,那伶人唱道:“戰西風遙天幾點賓鴻至,感起我南朝千古傷心事。展花箋欲寫幾句知心事,空教我停霜毫半晌無才思。往常得興時,一掃無瑕疵。今日個病恹恹剛寫下兩個相思字。”聲音亮冽不尖細,調子婉轉而不俗膩,幽幽道來,說不盡的果然隻有“相思”兩個字。
玉旒雲看姐姐聽得都癡了,就道:“難怪說南曲好,原來詞真的這樣雅緻,讓人回味無窮。”
玉朝霧道:“可不是。但太悲了一點兒,不合适在壽筵上唱。叫他們換一套來。”
自有人得令傳到台上去,伶人行禮遵旨,轉而唱道:“漁得魚心滿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個罷了釣竿,一個收了斤斧,林泉下偶然相遇。是兩個不識字漁樵士大夫,他兩個笑加加的談今論古。”
“哈!”玉旒雲笑着一彈酒杯,“夢泉,這可真是好文章,把咱們罵得無地自容了!”
石夢泉對詩文造詣不高,細細體味了好幾遍,才明白了曲中的深意,不禁慨然:都說大江東去淘盡千古英雄,今日縱橫沙場,叱咤風雲,他朝也不過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所謂“作古”,就是歸爲一抔黃土。
“不過——”玉旒雲又道,“古今多少事,不是每一件都能爲人所津津樂道。好比那曲子裏的漁、樵二人,别看他們這時議論得開心,到死後,恐怕連棺材也得不着一副。他們的墓碑會被後世墾荒的人砸去,更不會有人記得他們,談論他們。若想到了這一層,他們還有什麽可開心的呢?”
身後事哪管人評說?石夢泉想,既然評說都不管,是否被人評說又打什麽緊?
想是這樣想,但他不能與玉旒雲争論,笑着陪了一杯酒。
台上的伶人換了琵琶來,琮琮自彈自唱:“豆蔻梢頭春正早。斂修眉、未經重掃。湖山清遠,幾年牢落,風韻初好。慢绾垂螺最嬌小。是誰家、舞腰袅袅。而今莫謂,春歸等閑,分付芳草。”
這回第一個叫好的是翼王,鼓掌笑道:“唱的是個俏麗的美人兒,座中當得此曲的隻有皇嫂,可惜又不恰當。皇嫂您雍容大方,這曲子裏唱的卻是……”
見他的眼睛朝自己瞟了過來,玉旒雲曉得翼王的用意,冷然一笑,道:“翼王爺最好秦樓楚館,對美人自然是頗有見地的。”
翼王被人在慶瀾帝面前揭了短,臉立刻紅了,掩飾道:“我其實……我其實……這曲子其實……”
“這曲子其實唱的就我這樣的姑娘!”蓦地一聲嬌俏又傲慢,一個姑娘轉進了園子來。慶瀾帝、玉朝霧、翼王,包括石夢泉都識得她,惟獨玉旒雲沒個印象,望了望石夢泉,後者即低聲道:“這就是趙王家裏的愉郡主。”
“愉郡主?我又沒有請她!”玉旒雲擰着眉頭。
石夢泉的心情又能好到哪裏去?這郡主大人還用人請麽?他想,是送也送不走的瘟神!在南方七郡,他飽受折磨,黃連水算是輕的了,什麽湯桶裏蹿出毒蛇,茶壺裏關隻蜜蜂,這姑娘的鬼點子層出不窮。石夢泉既不想冒犯她,也不想搭理她,但是她糾纏不休,實實讓人頭痛。今日她又不請自來到了玉旒雲的壽宴上,不知道肚裏轉的什麽詭計。
愉郡主依然是帶着嬌荇同行,她今天穿一件鵝黃灑金的小褂,系石榴紅百褶裙,再加上發間一支寶藍孔雀簪,讓她顯得萬分明豔動人。她上前來跟慶瀾帝夫婦、翼王都問了好,卻不搭理玉旒雲,身爲臣子,玉旒雲隻有躬着身子靜靜等候。
愉郡主咯咯笑,到了石夢泉的跟前,道:“那個誰,我說你怎麽一聲不吭就離開南方了,原來是爲了玉旒雲!”
“小愉,說話不要沒大沒小的!”慶瀾帝讓玉旒雲平身,“今天是玉卿家的大好日子,你既然來了,就要規規矩矩地給人家拜壽。”
“嘻!”愉郡主笑道,“生日年年都有,叫什麽‘大好日子’?要我說,女孩子家的大好日子一生一次,就是出閣成禮。”她說着,瞥了瞥玉旒雲又望了望翼王,言下之意不挑破也罷。
玉旒雲的臉色登時變得鐵青,拳頭死死捏住,就想要拂袖而去。
玉朝霧皇後趕忙打圓場:“小孩子家怎麽好說這些?仔細傳到你母親的耳朵裏,要怪本宮和皇上沒有好好管教你。快乖乖坐下聽戲吧。”
愉郡主無法,隻得又挑釁地看了玉旒雲一眼。而這一眼,卻停在她腰間了:“這是什麽?”她一把抓住石夢泉送的東珠佩:“怎麽會在你這裏?”
玉旒雲可忍不下去了,奪回來,怒道:“與郡主何幹?”
愉郡主跺着腳,聲音帶上哭腔,沖着石夢泉嚷嚷道:“好哇,哄着我教你打絡子,原來又是送給玉旒雲的。你這個死沒良心的跟屁蟲石夢泉!”
石夢泉一時被她罵得手足無措:“郡主,您這是……”
愉郡主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伸手來奪玉旒雲的東珠。玉旒雲惱火萬分,偏偏就是不給。她幼習武術,身手靈活,愉郡主要抓她,她隻輕輕閃開,就讓人撲了個空。愉郡主沒的更加生氣了,嚷嚷道:“你這兇女人,我就不明白翼哥哥怎麽會看上了你!”
慶瀾帝見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了,終于出聲喝止:“小愉,這成何體統?一個東珠佩,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趙王府裏難道沒有嗎?即便是沒有,改日到宮裏來,朕讓你挑一個。”
愉郡主氣喘籲籲,還不罷休:“我就要那一個!”
玉朝霧生怕鬧砸了場面,忙對玉旒雲道:“雲兒,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就給她吧。”
“不行!”玉旒雲倔脾氣上來,“是夢泉送給我的。”
“得啦,得啦!”那邊翼王發話,“小愉你這樣鬧下去有什麽意思?一個姑娘家也不嫌丢人?你那點兒心思,誰看不出來?”
愉郡主秀眉微蹙:“我有什麽心事?”
翼王道:“我講出來,你可别着惱!”說着,朝慶瀾帝夫婦道:“皇兄、皇嫂,你們看,小愉是相中石将軍做她的夫婿啦,特地來鬧事,就是要請皇兄金口賜婚呢!”
“什麽?”慶瀾帝夫婦都是一愣。玉旒雲驚訝地轉臉望石夢泉,石夢泉則是兩頰如火燒:“王爺,這……這……萬不可尋微臣的開心。”
愉郡主也是绯紅了臉,跳過去狠狠擰了翼王兩下:“胡說八道什麽?”
翼王一邊讨饒,一邊還是笑:“倘若你不是相中了石将軍,爲什麽别的東西不要,非要人家送給玉将軍的東珠佩?”
愉郡主道:“那是我做師父教他打的絡子呀。他眼笨手拙,打了五六十個才得一個像樣的,卻不送給我這做師父的,這就是對我不敬不孝。”
翼王哈哈大笑:“看,你這還不是不打自招?原是因爲這八寶璎珞結系石将軍親手所打,你才非要争到不可,是也不是?”
愉郡主羞得無地自容。石夢泉也恨不得地上能裂開條縫兒讓他鑽進去——哪怕全世界都誤會他也好,玉旒雲是怎麽想的?他偷眼望望,玉旒雲把東珠佩緊緊攥在手中,隻餘一線水藍的流蘇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蕩漾。
慶瀾帝聽翼王說的有鼻子有眼,問:“小愉,真有這種事嗎?說出來,朕自然替你做主。”
愉郡主如何能答?
翼王笑:“皇兄,你這樣問一個女孩子家,她怎麽好意思說呢?您該問問皇嫂,或者問問玉将軍,她們身爲女人,一定理會得!”
玉旒雲差點兒沒被他這話氣得跳起來。幸虧愉郡主先跳了:“誰看上他那個應聲蟲?什麽牢什子的東珠,本郡主才不稀罕!不是有戲看嗎?快上戲!快上戲!”一疊聲地叫着,又在翼王身邊的桌上坐了下來。仆人們适時擺上酒菜,那邊台上熱鬧的北戲乒另乓啷地扮演起來,這小小的風波才平息下去。
石夢泉卻沒有心情再飲酒了,時不時地看看玉旒雲的動靜。玉旒雲不說話,隻喝悶酒,酒杯一次一次地落在桌上,也一次一次砸在石夢泉的心裏。
北戲不時唱罷,該上雜耍了。什麽口中噴火,刀上走人,都是尋常的街頭功夫,深宮中人,尤其慶瀾帝夫婦,難得一見,覺得新鮮萬分。餘人倒提不起什麽興緻。耍了片刻,上來一個五十開外的老頭兒,朝座中各位行個禮,跟着一打呼哨,後台竟蹿出一頭斑斓猛虎!
在座無不大驚,慶瀾帝的侍衛們有的已拔出了配刀。
可老者示意大家放心,打了個手勢,那猛虎就的一滾,變成了一個後生。衆人怎不目瞪口呆,半晌,才齊齊鼓掌叫好。
老者抱了個團揖,沖後生揮了揮手,後生就閃轉騰挪表演起拳腳工夫來,有力處猶如黑熊猛虎,迅捷處又似獵豹雄鷹。最絕的是,單腳在台上一點,整個人就蹿起兩丈多高,機靈靈翻了三個筋鬥,落地亮相,又變了個姑娘!
衆人可真是要拍案叫絕了。慶瀾帝叫人重賞,道:“老人家,你可真把朕弄糊塗了。這究竟是位後生還是個姑娘呢?”
老者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回皇上的話,這是個姑娘,是老漢的女兒。到三十多歲才得這一根獨苗,是不得已,才讓她抛頭露面。今蒙皇上、皇後娘娘看得起,就叫小女再表演個絕活兒給大家助助興。”
慶瀾帝準了。老者就讓人從後台擡上一口箱子來,道:“各位貴賓,您莫看老漢身無長物,其實這是口家傳的寶箱。我家祖上從雪原堅冰之中鑿這口箱子來,一天夜裏寒冷,先祖無處取暖就躲進箱内,一覺醒來,竟到了瑤池邊,見到了西王母。王母可憐他,說看他好歹也是個有仙緣的人,就送了他蟠桃一隻。先祖吃了之後,享壽一百五十六歲。先祖知道這箱子乃是去往瑤池仙境的通路,很希望我後輩子孫能得神仙眷顧。不過可惜,一直到老漢這一輩還是沒一個有緣人。但老漢的女兒就不同了,别看她小小年紀,卻已經七次上天和王母娘娘會面。今日玉将軍生辰大喜之時,就讓小女去向娘娘讨了壽桃來。”說着,把箱子打開,對姑娘囑咐了一番,讓她躺進去,又将箱子鎖上了。
玉旒雲還是擎着酒杯一言不發。石夢泉當然也沒心思看什麽蟠桃獻壽。隻翼王笑道:“老人家,你先不要吹牛。皇上和皇後娘娘在此,要是拿不來蟠桃,可要治你欺君之罪。”
老者點頭稱“是”,敲了敲箱子道:“女兒,你可要好好跟王母娘娘要桃子,咱父女的性命可都在這桃子上了。”
不聽箱裏有人應聲。老者道:“莫非這麽快就已經上天去了?”打開蓋來一看,裏面果然空空如也。
慶瀾帝等人都覺得十分神奇,連愉郡主也忘了先前的不開心,問道:“老人家,你女兒要去多長時間?”
老者道:“這個不一定,要看王母娘娘心情如何,留不留客了。少則一柱香,多了也就一個時辰吧。老漢先唱個曲兒來給各位解解悶。”因合上了箱蓋,開口唱道:“王母瑤池景物鮮。蟠桃華寶不知年。天教把定春風笑,來作人間長壽仙。披蕊芨,誦雲篇。朝朝香火篆爐煙。隻将清靜爲真樂,合住春秋歲八千。”
這是尋常的喜慶賀壽歌謠,然老者聲音沙啞,頗有悲涼之意,唱邊塞曲恰合适,唱這首歌就有些滑稽刺耳。慶瀾帝等人隻是随便拍了拍手就算了。
偏這時,聽得箱子中“轟隆”一聲巨響。衆人都驚道:“何事?”老者也是滿面茫然,打開箱蓋,裏面“呔”地一聲喝,跳出個門神般的武将來,斥道:“方才那沒規矩的小丫頭可是你派來的?”
老者吓得兩腿如篩糠:“那是……那是老漢的女兒,不知她哪裏冒犯了仙官?”
門神道:“好你個不知死活的老頭兒,竟敢教唆女兒上天來偷我們王母娘娘三千年一熟的蟠桃!”
“三千年一熟?”老者驚道,“老漢隻叫女兒去向王母娘娘讨些一百年一熟的桃子,可沒敢動那三千年一熟的。仙官是弄錯了吧?”
門神道:“還要狡賴?一百年一熟的桃子每年重陽節就派完了。你既然曉得有這種桃子,怎麽不知道派桃子的規矩?如今剩下都是三千年一熟的。你女兒敢動這些稀世珍寶,我們已把他拿下了,要在桃園裏挑滿九千九百九十九擔水,才放她回來。念她是個孝女,一直惦記你無人供養,特來跟你說一聲。”
老者聲淚俱下:“仙官,我隻一個女兒,她被關在天上,我可怎麽過呀?您請行行好吧!”
門神“呸”地啐了一口:“我管你?自作自受!”跳進那箱子裏,一陣煙霧過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座上諸人不知是否在夢裏,直到愉郡主沖上台去朝那箱子猛踢了幾腳,才發覺的确身在其中。愉郡主大罵道:“什麽神仙,竟爲一個桃子就罰人挑一萬擔水,以後誰還香燭供奉你,誰就缺心肝。”
老者還在箱邊哭個不停。慶瀾帝見好好的喜事成了這般,實在也不是滋味:“皇後,你看這要如何是好?”
玉朝霧怎麽有主意?有心拿些銀子賞給老者做日後養老之用,但人家失去的畢竟是個女兒,再多銀錢也換不來的。
愉郡主踢了半晌箱子,正是腰腿酸疼,忽然又聽得“轟”一聲巨響,先前那門神又跳了出來,怒道:“這是神仙法器,誰敢亵渎?”
愉郡主一驚,卻不退縮,道:“快把那姑娘放出來,否則我劈爛這箱子。”
門神如何怕她,把眼一瞪“死丫頭竟敢對本仙不敬,信不信本仙也把你抓上天去?”
這回可把愉郡主唬住了,連連後退,直躲到了石夢泉的身後。石夢泉再有萬分的尴尬也不得不護她安全,因而站起身來,雙掌當胸,以備一戰。
門神朝這邊望了望,猛然露出駭異之色:“你是誰?”
石夢泉不解:“在下……”
才說出兩個字,就被打斷了:“不是問你,是她——”
指的是玉旒雲。
玉硫雲冷然坐着,不出一言。
“她是驚雷大将軍,玉旒雲。”慶瀾帝代答道,“是朕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左膀右臂。未知仙官問她,所因何事?”
門神指着玉旒雲的鼻子,手指顫個不停:“你……你是天外天的孤星鬼煞,你……你……休來害我!”話因未落,人再次躍入箱中,沒了蹤影。
座中人都驚詫地看着玉旒雲,可她卻無聲冷笑:“江湖術士,滿口胡言!”
這可氣壞了愉郡主,指着玉旒雲大罵:“要是不爲了給你讨壽桃,好好的一個姑娘怎麽會被扣在天上。玉旒雲,既然連這門神都怕你,想來你還真有點兒本事。你要是還有良心,就去把人家姑娘給救回來!”
玉旒雲轉着手中的酒杯,并不理會。
愉郡主惱極了,推着石夢泉道:“看,看,你跟的是一個什麽主子?爲她賣命哪會有好下場?今天要是你給王母娘娘抓去了,她也不會去救你的。難怪那神仙說她是‘孤星鬼煞’,看她注定了害死她身邊所有的人!”
“小愉!”慶瀾帝喝道,“口沒遮攔。事已至此,你還添什麽亂?”
愉郡主嘟着嘴隻是不服。
慶瀾帝又問玉旒雲道:“玉愛卿,你看這……朕莫不是在發夢麽?你是孤星鬼煞?那仙官也如此懼你,你能不能就把那姑娘救了回來?”
玉旒雲輕輕地哼了一聲,目光冷冰冰地掃過台上的箱子和旁邊涕泗滂沱的老者,繼而起身恭恭敬敬向慶瀾帝回話道:“萬歲,您不是在夢中,但臣也不是什麽‘孤星鬼煞’。這不過是一夥江湖術士爲了騙人錢财而搞出的把戲罷了。萬歲切不可爲他們所蒙騙。”
“天地良心啊!”那老者号啕,“老漢我好心爲玉将軍祝壽,現在連女兒也賠進去了。玉将軍看我們父女命賤,不肯出手搭救也就算了,卻這般出言污蔑。老漢我……還是一頭碰死,到陰間去等我那苦命的女兒去吧!”
玉旒雲“嗤”地笑出聲來,背着兩手踱到台前:“老虎可以變成男人,男人又可以變成女人,女人又會變成神仙——你的把戲倒很高明。倘是爲了騙錢,我可以放你離去,但是你若另有企圖——”她沒說下去,但陰鸷的眼神可叫人連打幾個寒噤。
老者擦了擦眼淚,不卑不亢:“将軍這麽不信老漢?請您親自來看看這箱子——就算我女兒能化裝變換,總不至于大活人也變沒了吧?”
玉旒雲依言湊近了望望,仿佛有幾分相信的樣子,可又縮回頭來,道:“箱子的古怪,我看不出來并不等于就沒有。就算沒古怪,真如你所言,你女兒是上了天,在天上的日子豈不比在人間随你賣藝要好?你還是多拿些銀兩,回去吧。”
老者瞪着她:“你……你……你……”連說了有十幾二十聲,才一咬牙,道:“人說做将軍的隻管攻城掠地,不顧百姓死活,老漢本來還不大信,今天算是見到了!”
“說什麽!”一陣“嗆嗆”聲,侍衛們的刀都出了鞘,“這是犯上做亂的話,老頭兒你活得不耐煩了麽?”
老者道:“女兒沒了,我活着也沒意思。你們就殺了我幹淨!”說罷,脖子一橫,是引頸就戮的意思。
局面鬧僵了。
石夢泉輕輕走到玉旒雲的身邊:“要不,我替你探一探這箱子的古怪?”
“不。”玉旒雲堅決的,“箱子若有古怪,也跟什麽王母娘娘沒關系,更跟咱們沒關系——你不會也相信他們的胡話吧?”
我自然不信,石夢泉想,不過,若不親身試一試,拆穿那箱子的底細,你豈不是還要被這老頭兒污蔑?
玉旒雲看穿他的心思,會意地一笑,但依舊搖頭。
“唉,真是麻煩!”翼王也離席走到台前,“不如這樣吧,本王來替玉将軍上天去讨回小姑娘來——本王乃的當今天子的親弟弟,不會連這點仙緣也沒有吧?”
老者嗫嚅着:“這個……老漢可不曉得……王爺千金之軀……”
“哎——”翼王笑道,“本王是千金之軀,玉将軍是本王的未婚妻,難道就不是千金之軀了麽?”
此言既出,玉旒雲冰冷的眸子裏立刻燃起了怒火:“你說什麽!”
翼王哈哈大笑,俯□來,湊到她耳邊道:“你不是懷疑箱子有古怪嗎?本王就替你試出來。本王這是以身犯險,你可要記住這份情意!”
玉旒雲的臉由通紅變得鐵青,轉頭要恨恨瞪翼王一眼,讓他死了這心,可翼王已經跨進箱子裏去了,還招呼老者:“蓋上!”箱蓋“砰”地一聲落下,他得意洋洋的笑聲終于聽不見了。
“哎呀,十四弟!”慶瀾帝呼道,“這……這……”他沒個主張,看着玉旒雲。
玉旒雲牽了牽嘴角,面色又恢複了冷冷的瓷白色:“萬歲放心,要是王母娘娘敢留下翼王爺,臣就留下這欺君枉上的老頭子——來人,開箱子!”
侍衛們應聲而上,掀開箱蓋來,早就不見了翼王。
“還真的上天去了呢!”玉旒雲冷笑,一揮手,“把這個犯上作亂謀害皇親的刁民給我押下!”
“是!”侍衛們佩刀寒光閃閃,迅速将老者圍住。
老者原本愁苦委頓的神色在這一刻爲之一變,雙目射出兩道精光,喝聲“來”,右掌劈出,空手入白刃已搶下了一柄刀來,左掌又“砰”地一下,正中一個侍衛的面門,這人仰天倒下,哼也沒哼一聲,就已斃命。
玉旒雲未防備他突然發難,更料不到他竟有如此了得的身手,不禁駭然,“嗆”地抖出了長劍來,高呼道:“保護皇上!”禁軍護衛們這才從震驚中驚醒,火速守衛到慶瀾帝夫婦身邊。
老者啧啧一笑:“就憑你這個娃娃就想阻止我取狗皇帝的性命?我就先殺了你!”抖了個刀花,唰唰連劈,直向玉旒雲攻來。
石夢泉眼明手快,搶步插到了兩人中間。他平日使的是長槍,赴宴時不曾帶着,此時隻有徒手相搏。那老者前來行刺,自然不同人講江湖道義,刀削連環,看勢頭非要把石夢泉的手臂廢了不能罷休。
玉旒雲哪能眼看着石夢泉遇險?她的劍法以輕靈迅捷爲長,和石夢泉穩紮穩打的作風剛好取長補短。她每見石夢泉晃個虛招,她就欺身而上補上一記實的,而每遇石夢泉要出實招了,她必先刺一記虛招誘敵。他二人從小一處長大,一起讀書習武,對相互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配合之下當然天衣無縫。
隻是,這樣真正的共同對敵,隻在從前與宮裏武師喂招時才用,後來上了戰場,玉旒雲的軍階比石夢泉高,除了落雁谷之外難得以實對實的“并肩作戰”。如今又找回了兒時的感覺,石夢泉不由得心中一動,偷眼看了看玉旒雲。
老者瞅準了這個空擋,朝他脖子上斜削過來,他隻看一片白兩的刀光,心底猛地一涼。
但聽得“叮”一響,兵戈相撞之聲,幾點火星閃過他眼前——玉旒雲的長劍幫他蕩開了緻命的一擊。
“夢泉,你在發什麽愣?”
連這個也被她覺察。石夢泉慌忙斂神屏氣,專心應戰。
如此争鬥了數十個回合,老者固然武功高強,但玉、石二人聯手他也久攻不下,畢竟年歲大了,拼不過兩個廿多歲的青年,他漸漸喘息變粗,額頭上也凝起了汗珠。
玉旒雲注意到了,冷冷笑道:“老人家,你何苦負隅頑抗?是何人指示你來行刺皇上,隻要你交代了,便可将功折罪。”
老者啐了一口:“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派我來,我是天兵天将,要除掉這個荼毒生靈的狗皇帝!也要殺了你這個助纣爲虐的鷹犬!”說時,一挑,一削,一劈,三招連環,一氣呵成。
玉旒雲一一化解了:“事到如今你還要滿口胡言,休怪我不留情面!”
老者道:“誰要你留……”講到那個“情”字時,喘息更甚,竟咳嗽了起來。石夢泉看準了時機,欺上前去一掌切在他的右腕上。老者鋼刀拿捏不住,掉落在地。玉旒雲片刻也不耽擱,長劍一挺,也點在了對手的咽喉上。
“老人家,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劍指着你的喉嚨才肯說話麽?”
老者面色灰黃,汗如雨下,但神色卻泰然自若:“敬酒都不吃,怎麽吃罰酒?用劍指着我的喉嚨,我就更……”說至此,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玉旒雲看他喉頭起伏,卻猛地朝自己的劍尖上撞來,連忙把腕子一沉,撤開了劍去。老者重心不穩,一跤跌在了玉旒雲的腳邊。這本是他再次發難的大好機會,可說時遲那時快,石夢泉單腳挑起落在一邊的鋼刀,手接了,“呼”地一下又逼到了他的脖子上。
求死不成,求生也無門,老者眼睛如死魚般死死瞪着這兩位年輕的将軍。
“還有什麽花樣?”玉旒雲嘲諷地,“一并都使了出來。使完了你才能死心。”
老者死死地咬着嘴唇,嘴角都出血了,良久才慘然一笑:“我死,但是我不死心!”話音落下,人竟“咕咚”栽倒在地。石夢泉詫異地扳過他的身子,才發現他口中流出的全是黑血,已服毒自盡了。
“将軍,這……”
玉旒雲隻瞥了那屍體一眼,吩咐:“收拾幹淨,封閉将軍府。”
慶瀾帝才從驚慌中恢複過來“玉愛卿,你說封府?”
“是。”玉旒雲道,“委屈皇上和皇後娘娘先在微臣的府裏休息,待微臣将一幹亂黨緝捕歸案,再護送二位回宮。”
“亂……亂黨?”慶瀾帝顯然是心有餘悸,“你說緝捕他們,難道已經知道他們的來路了麽?”
“雖然不确定,”玉旒雲道,“但也猜出了大概,應是楚國來的奸細。”
“楚國!”慶瀾帝大驚,“何以見得?”
玉旒雲道:“仙官門神,我們樾國的傳說裏都是三隻眼的,即額頭上還有一隻眼。而方才那箱子裏變出來的神仙卻隻有兩隻,是楚國的說法——不信,皇上可以問問皇後娘娘。”
玉朝霧變亂之後臉色蒼白,不過還是點點頭:“的确,過往楚國人家裏挂門神,都是兩隻眼的。”
“好你個狠心的玉旒雲!”愉郡主跳将出來罵道,“你老早就看出來那老頭兒是楚國的奸細,你怎麽還讓翼哥哥進了那口箱子?現在奸細也死了,翼哥哥還沒找到,你……你這不是存心要謀害他嗎?”
玉旒雲看到這位郡主就心裏有火:“翼王爺是自己非要進那箱子去的。他是君,我是臣,他要不聽我勸告,我能奈他何?”
“你——”愉郡主漲紅了臉,“那你現在又忙着封什麽将軍府?還不快派兵挨家挨戶地搜,把翼哥哥救出來?”
玉旒雲嗤笑:“該怎麽辦事,似乎還輪不到郡主來教我。”
愉郡主的臉已經比蘋果還要紅了,跺着腳又朝石夢泉叫道:“那個誰,石夢泉,你總不會也見死不救吧?”
石夢泉垂下頭:他隻聽玉旒雲一個人的号令。
愉郡主真是火冒三丈:“你們都不去,那我去!我就拿我父王的令牌去找九門提督,就是把西京翻過來,我也要救出翼哥哥!”說時,她擰身就朝門口跑。
“慢着!”玉旒雲一喝,侍衛就攔住了愉郡主是去路,“皇上和皇後娘娘都留在臣的府内,郡主自然也不能離開。”
“你敢攔我?”愉郡主氣沖沖,“你小小的一個公爵,你反了麽?”
玉旒雲不理她,隻向慶瀾帝道:“萬歲,臣懷疑楚奸在西京聚集,意圖颠覆我朝。若不能将其鏟除,我朝機密将盡入楚人手中。臣請萬歲給臣一道口谕,讓臣全權緝拿奸細。屆時京城上下,除萬歲外,須直接聽令于臣,如有違抗者,軍法處治!”
慶瀾帝看着玉旒雲長大,又曾經讓她做過自己的侍衛,知道她的本事,在此危急時刻隻有更加信任,當即點頭:“朕準了。”
作者有話要說:12/21/2006修改錯别字
02/01/2008修改錯别字
02/16/2008 沒有大改動,加了一個小小的橋段而已。
03/08/2008 修訂小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