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小校滿面怒容地回來了,道:“将軍,那城門護軍忒也無禮,說是時辰過了,便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開。小的把玉将軍的名号搬出來也無用,請将軍定奪。”
石夢泉呆了呆,心道:也确實誤了時辰,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總不好強人所難。當下打算就在城外先過一夜。
然而顧長風聽了,卻冷笑道:“你提玉旒雲的名頭自然是白費,她巴不得南方七郡淪爲戈壁荒灘,人家憑什麽要給她開門?”
這些兵士都是玉旒雲在落雁谷同生共死的部下,小校一路上不知聽了顧長風多少埋怨玉旒雲的言論,早就心裏激憤了,忍不住脖子一梗要争辯,但石夢泉将他喝住:顧長風是玉旒雲相中的人才,再難聽的話也不可反駁。“就先紮營吧。”他說。
士兵本來風餐露宿慣了的,城外紮營并無所謂。隻是這些士兵乃是按照玉旒雲的計劃特别挑選的,籍貫多在南方七郡,有人還是安平城本地人氏,到了家門口卻進不了門,心中難免有些窩火,一邊安營紮寨,一邊嘟囔抱怨,手腳就慢了些,大約到了酉時三刻才全數安置妥當。石夢泉四下裏巡視探問,囑咐人好生安頓顧長風,這時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見一輛雙駕馬車正從官道上朝安平城駛來。
又是一個進不了城的呀。士兵們耷拉着疲憊的眼皮,并不注意。然那馬車到了近前,趕車人“籲”地喝了停,就直沖城樓上喊話道:“不要命了麽,這時候就關了城門!還不快來打開!”
好嚣張!石夢泉心中暗道,且看後面有什麽戲唱。
說也古怪,那“天王老子”都不開門的護軍聽了這一聲喝居然轉瞬就陪着笑臉出現在城樓上:“開,開,立刻就開!”接着,轟隆隆的巨響,城門就打開了。
真是豈有此理!士兵中響起嗡嗡的議論。石夢泉也快步地走上前去,攔住那又想關門的護軍,探問究竟。
那護軍一臉傲然:“是愉郡主的車駕,早先說了今日一定回城的,就是三更半夜也要給她開。你們算是什麽東西了?”
“放肆!”發話的是軍中的一員副将,名叫羅滿,他也是落雁谷之戰中的有功之人,勇猛無比。“有你這樣和将軍說話的麽?”
那護軍嘿嘿一笑:“你們是外軍,我是内軍。你們歸你們的将軍元帥管,老子卻隻認咱們總督大人的命令,你奈老子何?”
原來是存心尋釁的!石夢泉心中燃起怒火,難怪臨來之時玉旒雲叮囑說這些地方官員十分棘手。他盯着護軍嘲弄的眼睛,忽地反手将羅滿腰間配刀抽了出來,“奪”,不偏不倚就釘在護軍的脖子邊上,刀鋒沒入門闆中,直至刀柄。
護軍一呆,連“媽呀”也沒叫出口,就順着門闆軟了下去。
其餘的護軍一看,竟吃了這樣的虧,哪裏肯就此罷休,紛紛端着刀圍了上來:“怎麽,要造反麽?這可是安平,不是後宮,哈哈,要回去找皇後娘娘告狀,可還遠着哪!”
石夢泉不由握緊了拳頭:是誰在四處散布針對玉旒雲的謠言?他不能允許!
“等一等!”城裏突然有個聲音說道——正是那愉郡主的車駕調轉了頭來,“這些是玉旒雲的部下麽?不是冒充的吧?怎麽玉旒雲沒有來?”
石夢泉皺了皺眉頭:這愉郡主說話的語氣很不友善。“回郡主的話,末将石夢泉,護送戶部顧侍郎前來南方七郡治蝗,所奉并非玉将軍軍令。”
“哦,是這樣麽?”車上的愉郡主笑了,“玉旒雲令人讨厭,既然你不是奉了她的命令,就讓你進城吧。”說罷,也不顧石夢泉如何的既驚且怒,徑自吩咐車馬回轉城内去了。護軍爆發出一陣哄笑,兩邊閃開。
羅滿輕聲道:“将軍,你看這……”
石夢泉沉默片刻,腦海裏響起玉旒雲的聲音:“沉住氣,誰敢爲難咱們的,将來我要他十倍償還!”是那樣陰沉的,且滿是不屑的神氣,樹敵如林,卻毫無所謂。這是玉旒雲,每一項她交代的任務,都要盡心完成;每一個與她爲敵的人,他也要從暗中揪出。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安平城,一個傲慢的愉郡主,石夢泉心想,便是刀山火海,夜叉羅刹,又有何妨?“先進城,”他命令,“去找南方七郡的總督問個明白。”
石夢泉帶了五百精銳進入安平城,行至總督府前廣場時,他即要羅滿率領衆人原地等候,他自己上前叩門求見現任總督康申亭。
門子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但所得的回答卻是康申亭略感風寒不便相見,一切事務都由府中師爺處置。
等了一會,便有個精瘦的中年儒生走了出來,自稱梁冉,即是此間師爺,言道總督大人早知諸人行程,在城西預備下行館,且說安平乃是太祖皇帝當年率衆親耕之處,舊營尚存,可安排供軍士休息,因帶了一衆人朝城西去。
到了地頭,果然有一座規模相當宏偉的館舍,自暮色裏望去,黑沉沉的屋頂綿延如山脈。梁冉說舊營即在此行館之後,而他則要回總督府處理事務了。石夢泉也便沒有阻攔,率衆步入行館大門。
可是踏進門檻去,他即傻了眼:内院雜草叢生,處處破磚殘瓦,根本無法居住。再來到館後所謂“舊營”一看,除了斷壁頹垣之外,隻有一些草棚而已,雖然天氣晴朗無雨,但在此紮營和露宿城外全無分别。
羅滿見狀不由火了:“好個康申亭,吃了熊心豹子膽麽!将軍,讓屬下去他的總督府裏把他揪出來問個明白!”
石夢泉不及回答,顧長風卻從他的小騾車裏走下來,四下裏一望,笑道:“好,好,至少有個落腳的地方。石将軍,顧某困了,先去睡一覺,明日一早再來商議治蝗方略。”說罷一拱手,自背着他那唯一的包袱進行館去了。
“咦,他這鐵脖子怎麽反而咽得下這口氣?”羅滿奇怪道,“就算他和玉将軍不對,喜歡看人找咱們的麻煩,這不也作踐到他頭上了麽?”
石夢泉皺着眉頭,顧長風這個人實在太叫人難以捉摸了,打從自己親自登門表示願意治蝗,到點齊人馬離開京城,再到進入安平城,一路上除了“治蝗”,他再無第二個話題,偶爾有對着田地水渠歎息的,石夢泉不知如何開口詢問,他自然也就不說出心中所憂——但毫無疑問的,他心裏除了百姓,仿佛再無其他。就是如此坦蕩,才更叫人無法揣摩。
這是玉旒雲也欽佩的人。
石夢泉快步追了上去:“顧大人,這裏連床也沒有一張,還是讓末将尋間客棧給您休息吧。”
“用不着。”顧長風腳步不停,“有屋頂就可以了。”
“那——至少也讓末将先打掃打掃……”
“不必。”顧長風随便推開一扇房門,見地上散落着幾隻破麻袋,就揀了起來到角落裏鋪着。“車馬勞頓,将軍也不必多麻煩了,休息吧。”他将包袱枕在頭下,竟真是要睡覺的樣子,轉臉朝内,又加上一句:“煩勞把門關上,你們要找那總督的麻煩,不要殃及池魚。”
石夢泉一呆:看來顧長風不僅是能忍,而且根本不想和地方官起沖突。這究竟是爲了什麽?
他想問,可顧長風根本就無意同他說話,隻夢呓般地喃喃道:“君子行事坦蕩蕩,不爲他人所左右……武夫,唉,一群武夫!”以下,再不出一言。
石夢泉的心裏卻如電光火石的一閃:不錯,倘若這時去尋人家的麻煩,也許就正中康申亭的下懷,今後勢必步步被動。此來的目的既是治蝗,如今又已經有了安身之所,不如就依照計劃進行下去,且看那康申亭到底玩的什麽花樣!
如此一想,他即朝顧長風的背影行了個禮,退出房來。
士兵們正等着他一聲令下好殺去總督府出氣,紛紛圍住了他,七嘴八舌地說個不休——此一群人敬重玉旒雲機智骁勇,更喜愛石夢泉懇切平易,私底下同他相交都好像兄弟一般,這時激憤了,比手劃腳、粗言穢語無所不有。石夢泉連連擺手:“輕一些,莫要打攪顧大人休息。”
士兵們道:“這顧大人簡直好像個縮頭烏龜,康申亭連闆凳都不肯給他一張,他倒還咽得下這口氣。石将軍,咱們可不是酸書生,咱們要讓康申亭看看厲害。”
石夢泉清楚部下的脾氣,笑道:“不錯。就和打仗一樣,人家射一箭來,咱們就還一箭過去。康申亭要叫咱們過不舒坦,咱們偏偏要過得舒舒服服給他看——趁着現在時辰還不算太晚,咱們且分頭去采購什物來,桌椅,床鋪,簾籠……這些東西咱們雖可将就,但要把顧大人安置妥當。此外這些窗戶的窗紙也都破爛了,無論如何,要把門面修一修。”
士兵聽他這麽一說,倒也不無道理,可還是有些不平。石夢泉便又道:“即便要找康申亭算帳,也要等大家都養足了精神。咱們把這裏的内務整頓好了,美美地睡上一覺,再好好地吃上一頓,然後把康申亭請到咱們的地頭上來,先氣他一氣,再狠狠整治。”
聽了此言,士兵們方覺此計甚好,當下由羅滿分派了任務,一部分人出外采辦物資,另一部分人跟着石夢泉在府内打掃,約莫有一個時辰的光景,殘磚破瓦都集中至院後,雜草也消除幹淨,恰那負責買窗紙的回來了,衆人齊動手,不多時,房舍即顯得煥然一新。又過了沒多久,有人搬了些粗糙的家具的回來,隻有零星的幾樣,全數布置在一間較爲幽靜的房中——便是石夢泉替顧長風預備的卧室了。
然時辰已晚,不便将人喚醒。石夢泉隻傳令下去,大家先行休息,一切事務明日再議。
經過長途跋涉,又有這一番折騰,衆人的确都累了,連同石夢泉在内,還來不及思考下一步的方略,已然進入了夢鄉。一宿無話。
次日清早,石夢泉依着多年的習慣在寅卯之交便起了身,南方的空氣較北方濕潤,他不由精神大好,活動了筋骨在院中演練槍法。士兵們也陸續起來,打水灑掃,抱柴生火,各自忙碌。不過正當起火做飯時,大家才突然意識到糧草盡在城外大營中。
一時報到了石夢泉的面前,他啞然失笑:怎麽如此疏忽呢?然而昨夜進城之時也并沒有料到會是這般情形!換成玉旒雲,可要缜密得多了。
“此時城門還未開啓,就看看城中哪家客棧飯莊有飯菜的,每處買些幹糧回來吧。”他吩咐,“切不可驚擾居民。”想了想,又補充:“左右我們來時也隻帶了行軍的口糧,要在這裏長住,便要采辦糧食,你們再分一隊人去糧鋪裏打聽,看看最多能買多少。”
士兵得令,分頭出門執行,石夢泉就帶領餘人繼續收拾院落,并整頓院後那所太祖親耕的舊營。沒得多少時辰,顧長風走出了房門,四下裏張望打量着前日内務整肅的成績,面上露出淺淺的笑容。石夢泉見了,便上來問好,請他搬進特别預備的房間中去。
“多謝石将軍。”顧長風淡淡地說了一句,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
石夢泉自然不會與他計較,隻虛心地請教治蝗計劃。
顧長風道:“南方七郡雖然在朝廷看來是同一區劃,然而地形氣候差别甚大,每一地都各有其優劣,不可籠統而論。非得親到田間考察,顧某不敢妄言。”
石夢泉點頭稱是,又問:“顧大人的家鄉在榆東郡,想來顧大人是很熟悉的,敢問那裏要如何滅蝗?”
顧長風撚須:“榆東郡在大青河飛龍峽,古來即以水利發達而著稱,溝渠水壩四通八達,倘若要引水淹蝗是再便當不過的了。隻是,此刻莊稼已在地中,不可漫灌,因而隻能發動人力消滅蝗蝻,待到冬季方才可以引水消滅蟲卵。到那時,正巧大青河水勢回落,引水入田也不必擔心洪澇之患。”
石夢泉記下了,再問:“安平此地屬晉南郡,我們一路從晉北郡走來,顧大人曾說,晉北郡大多荒地,可以火燒,那麽晉南郡應當如何?”
顧長風微微颔首:“晉南的地形原是丘陵,年來樹木毀壞,沙化嚴重,千溝萬壑,支離破碎。若以火,大約隻能燒得一溝卻越不過山梁去,若以水,實在離大青河又有些遠了,若純以人力,隻怕累死無數,所以顧某想,未若用雞——”
石夢泉一時未聽明白:“用什麽?”
顧長風重複道:“用雞。使家家戶戶把所養的雞放到田間地頭,使它們盡吃蝗蝻蟲卵,一來可滅蟲,二來又省了喂雞的米糠——此米糠若用來養豬,那就一舉三得了。”
石夢泉愕然:“這……這行得通麽?”
顧長風笑道:“如何不可?石将軍是打仗的人,豈不知南方有些蠻荒小國馴養大象來與敵作戰,又有些惡毒的将領,想出一個‘毒蛇陣’,逼得敵人不能前進。非物不可爲我所用,我不知物性而已。”
石夢泉微紅了臉,對顧長風的敬佩又多了幾分,對玉旒雲的看人之準也再次暗暗贊歎:隻可惜顧長風不知那識人的伯樂原是玉旒雲。
兩人又絮絮地談了一刻,天已大白了,腹中不免都饑餓起來。正巧看派出去采買糧食的士兵也回來了,石夢泉即立刻命他們過來。
可士兵們的臉上都是憤怒沮喪的神氣,兩手空空。
“客棧根本無人投宿,飯莊也不開門。”他們回報,“說是此地連年饑荒,糧鋪裏根本沒有糧食賣,都靠官糧救濟。”
“有這種事?”石夢泉未吃驚,顧長風先叫了出聲,“爲何戶部從來就沒有記錄?朝廷五年來也不曾接到南方七郡饑荒的奏折。”
“都是那康申亭攔住了不讓報。”有個士兵的話語裏帶着哭腔,“小人就是安平本地人,方才想回家找我娘讨些糧食來,誰料我娘說,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吃食。每年糧食一收上來,就全數被收購賣爲官糧,鄉下地方每戶按人頭留下口糧,城裏就按人頭買。康申亭爲了虛報業績,餓死百姓無數!”
“豈有此理!”顧長風拍案而起,“難怪南方七郡年年遭災還年年報豐收,姓康的這個狗官,着實可惡!石将軍,咱們這就去找他!”
石夢泉自然也是義憤填膺的,隻不過看到昨天能夠一忍再忍的顧長風此刻激動到了如此地步,他不由訝然,但更多是欽敬:這一個人,果然心裏隻裝着天下蒼生!
他也站起了身來:“這就去見康申亭。”說罷,帶領衆人走出府外。
可到了門前,卻正見有兩亭藍布小轎子侯着,昨天那總督府的師爺梁冉正笑嘻嘻一邊站立。見到衆人,即迎了上來,道:“石将軍,顧大人,昨日多有怠慢,我家大人的風寒已經好了,在總督府略備薄酒,要替兩位大人接風。”
石夢泉皺起眉頭,顧長風已冷笑一聲,道:“他的轄地民不聊生,倒還有心思喝酒?這個父母官可真是做得好啊!” 籍貫在本地的士兵見狀,也忍不住都罵了起來。
梁冉卻一點也不生氣,仿佛沒聽見,隻親自揭了轎簾兒,道:“顧大人請,石将軍請。”
顧長風哼了一聲:“不必。隻恐怕這幾位擡轎子的兄弟也被克扣了口糧,吃了上頓沒下頓。顧某要是還踩在他們肩上作威作福,豈不是和康申亭成了一路貨色?康申亭我是要見的,我走着去!”
梁冉不動聲色:“石将軍請——”
石夢泉除了激憤之外,本來倒無所謂坐轎,見了顧長風的态度,倒不可妄爲了,也搖搖頭:“不必,石某久在軍中,不慣坐轎,也和顧大人一起走吧。”
梁冉道:“如此甚好。”即前面引路。
石夢泉便吩咐羅滿帶人出城運些糧食進來解燃眉之急。羅滿擔憂地道:“将軍去了總督府,不怕人家是鴻門宴麽?還是末将帶幾個兵士随同……”
石夢泉道:“不必。”他要會會這個康申亭——敢欺瞞朝廷,究竟是什麽三頭六臂的角色!
一行人來到了總督府,那房舍的規模雖不及太祖親耕的舊營,而設計卻萬分精巧,裝修也非常考究,除了前面有處大堂爲日常辦公之地外,後面處處是景,完全是南方園林的建築風格,根本就不像是官邸,而像一處行宮。
那開宴會的花廳,翠竹掩映之中,自有鳥語啁啾,一派世外桃源之感。及進了門,見座中客人也一例寬袍廣袖,沒有一個穿着官服的,根本看不出何人是何人。
石夢泉正是納悶,便見一個三十來歲相貌堂堂的白面男子站了起來,自我介紹說,他就是康申亭。
顧長風的面上已經露出了輕蔑的神氣。康申亭仿佛不覺,接着介紹座中其他人,乃是安平附近幾個小城的縣令,聽聞來了京裏的官員,奉爲欽差,特來一睹風采。又說各郡的巡撫他也叫人通知了,隻是一時還趕不及到安平來。
石夢泉素來不喜交際應酬,随便敷衍着見了禮。顧長風卻是滿面冷傲,對每一個人都嗤笑三聲,落座後,把酒杯一推,即問:“康大人,不是饑荒麽,你的薄酒還挺豐盛!”
康申亭笑笑:“再有饑荒,也不能慢待了二位。怎麽說,石将軍所率領的也是玉将軍——呵呵,現在是玉公爵了——率領的是她的部下,那都是爲國立下赫赫戰功的,下官等就算勒緊了褲腰帶,也要把二位的飯給管上。”
“勒緊的哪裏是你們的褲腰帶,是老百姓的褲腰帶吧——”顧長風自在一邊冷笑,“你們要逼得人把褲腰帶都勒到脖子上去了,這酒,我可不敢喝。”
康申亭堂堂總督,乃是正二品大官,顧長風隻是從二品。按理,康申亭完全沒必要跟他客氣。但這時還是和氣地說道:“顧大人說的哪裏話?今日的酒食的确都是康某和這幾位縣令們自家預備的。比如這酒,便是劉縣令的家釀,那羅漢豆則是陳縣令從他家的菜園裏摘來的。”
“哼!”顧長風掃了一眼盤子裏綠油油的豆子,“原來各位大人都效法太祖皇帝親耕,不知每年上繳朝廷的官糧中有多少是各位大人自家出産?”
“回顧大人,”這是那種羅漢豆的陳縣令,“下官隻耕五畝地,所出悉數上繳。”
那釀酒的劉縣令跟着道:“下官有兩個兒子在家,耕得多些,共計十二畝,所出也悉數上繳。”
“混帳!”顧長風喝住準備接話的其他官員們,“你們好好的朝廷俸祿不食,百姓疾苦不問,都種起地來,這是什麽個道理?水災就是水災,蝗災就是蝗災,糧食歉收就是歉收。你們以實上報,朝廷豈有不容之理?康大人如此急于邀功,竟置百姓死活于不顧,豈不知瞞報稅收也是欺君之罪?”
幾位縣令都不響,把眼看着康申亭。康申亭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微微把頭一垂,道:“康某哪裏想邀功?下官是……”頓了頓,擡起了頭來,換了滿面的愁苦:“朝廷東征西讨,行軍的全部糧草所需都落在我南方七郡的頭上,下官們長了一百個腦袋也不敢不湊出軍饷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實在……”
仿佛說不下去了。石夢泉心裏又驚又怒:不錯,長久的征戰,他們的确征調了不少糧草,然而這可惡的康申亭,偏偏要把這事提出來,顧長風本就厭惡“武夫”,又跟玉旒雲不和,這樣一來,誤會就更深了。
果然,顧長風憤憤地一拍桌子,罵了聲“武夫”,但接下來,矛頭還依然指向康申亭:“你說朝廷征戰調集糧草,但是聖上大舉興兵隻是去年年底的事,算到今日才不過短短半年。而你強行征收百姓餘糧早已不止這些時間,這之前所征收的,又是爲何?”
“是爲赈災。”康申亭理直氣壯,“顧大人方才不是也說了麽,水災就是水災,蝗災就是蝗災,南方七郡幅員遼闊,但地勢氣候複雜,每年各地都有不同的災異。康某隻得從受災較輕的郡縣征調糧食到受災嚴重的地區去。大人若不信,可以問問在座的幾位,陳縣令的河洛縣前年就曾得到榆東郡征調來的救災糧。”
既然敢叫人問,此事若非千真萬确,就是先前商量好的謊言,顧長風不屑理會,隻道:“一派胡言!你南方七郡的含元倉、存嘉倉、蓄瑞倉,各有糧窖數百座,存糧皆在百萬石以上。顧某七年前母憂返家,還曾随同上一任的林大人巡查過糧倉,其儲備,可供七郡百姓飽食十年以上,即使連年災荒,也決無有調糧赈濟的道理。你作何解釋?”
康申亭幾乎不可察覺地一笑,冷然:“七年前還是先仁宗皇帝的治上,顧大人豈不知他老人家有好大喜功的毛病?康某這樣鬥膽的說出大不敬的話來,還請大人見諒——上有所好,下有所爲,含元、存嘉、蓄瑞三倉其實早已空了,前任林大人爲了面上好看,把一個一個米囤子下面都墊空了,給你看的,不過上面冒的一個尖兒。他離任後,我發覺此事,上奏朝廷,但是恰逢仁宗皇帝病重,康某的折子因而石沉大海。兩年折騰下來,三倉所儲糧食早就分發殆盡了。”
這是一套幾乎天衣無縫的說辭,顧長風一時竟怔住了,石夢泉向來不知行軍以外的事,也不曉得要如何應對。滿座其他的官員适時唏噓起來,看情形,竟不像是在作假。
半晌,顧長風道:“那麽康大人今年又打算如何應對?再要征盡百姓口糧,恐怕官逼民反!”
康申亭道:“康某也爲此事頭疼不已,但是既然石将軍和顧大人來到,那便是朝廷的欽差,一切但憑二位做主。”
這可真是打蛇随棍上!石夢泉心裏有些惱火,這康申亭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自居功臣不說,還要把麻煩全甩到顧長風和自己的頭上!
他正煩悶,外面有幾個丫鬟來添酒加菜了,都穿着一般兒的翠綠色衣裳,身段輕盈,是南地佳麗。其中那個走到石夢泉面前的尤其俏麗妩媚,嘴角一顆小小的美人痣,點綴得一張原本萬分精緻的臉靈動俏皮起來。她提着酒壺到石夢泉的跟前跪下,就這麽一矮身,偏偏與别不同,身上的環佩沒有絲毫的響動,非訓練有素不能得。石夢泉不由驚了驚:這哪裏像是總督府的丫鬟,倒像是玉朝霧皇後身邊那幾個宮女的氣度了。心裏一動,便多看了這丫鬟一眼。丫鬟發覺,朝他一笑,去了。
石夢泉心頭一震,覺得這一笑頗有些古怪,好像有些嘲弄的意味。心下好是奇怪,等到康申亭又開始大歎苦經,他就告了更衣,出得花廳來。
他是會家子,遠遠地跟着那一隊丫鬟,見餘人都往廚房方向去了,偏偏那個嘴角有痣的在岔路口轉到了另一方向。他悄然跟上,發覺那邊原是花園,丫鬟分花拂柳,不久就鑽進一座假山之中。
石夢泉也來到了假山的山洞外,聽得裏面一個清脆的女聲問道:“嬌荇,你笑成這樣,做什麽呢?”
嬌荇顯然就是那丫鬟了,道:“您猜得果然沒錯,那小子是個楞頭楞腦的武夫,恐怕除了打仗什麽也不曉得,除了玉旒雲那男人婆,就什麽女人也沒見過,我朝他這麽一笑呀,他都傻了,包準發覺不了我給他加的酒呀——都是白醋!”說完,咯咯笑了起來,她的主子也跟着忍俊不禁。
石夢泉心中先是一愕,既而也覺得好笑,不知自己何時與人結了仇,竟要如此“加害”;幸虧這樣警醒地跟了出來,要不可還留在花廳裏喝白醋呢!
二女笑了片刻,嬌荇又道:“下面還打算怎麽整治他?”
她主子大約是想了想,言道:“管他呢,他要做點什麽,咱們就盡是同他對着幹,叫他沒得辦法,隻好回去找玉旒雲來幫忙——等到玉旒雲來了,我可要好好替翼哥哥出了這口氣!”
說到底,還是玉旒雲的對頭,石夢泉想,卻不知是誰?
嬌荇道:“玉旒雲要真來了,誰還能逃出您的手心去?隻不過,玉旒雲的本事就是去皇後娘娘面前告狀,郡主真的難爲起她來,恐怕她自己不敢來,隻求皇後娘娘替她做主呢!”
郡主!石夢泉想起來了:難怪聲音聽着耳熟,可不就是昨日城下匆匆一會的愉郡主麽!她爲了什麽“翼哥哥”來找玉旒雲的晦氣,莫非是爲了翼王爺?皇太後有個妹妹嫁了三皇叔趙王,這個愉郡主難道就是趙王的女兒麽?
他細聽下去,果不其然,那愉郡主道:“其實呢,我也弄不明白翼哥哥,放着那麽多天仙似的親貴小姐他不要,偏偏看上個不男不女的玉旒雲。别人若想攀龍附鳳,也就算了,可是翼哥哥天潢貴胄,他何必呢?”
石夢泉心下暗笑:玉旒雲是何等人物,翼王哪裏配得上?豈容你在這裏背後議論!然而轉念一想,又不禁黯然神傷:玉旒雲是何等人物,我石夢泉是做夢也配不上的!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轉身回花廳去——知道愉郡主主仆不過是玩些小女兒的惡作劇,無關大局,就不用再逗留下去了。然而,就在這當口上,卻聽得假山内一聲嬌喝:“站住,是什麽人?”話音未落,愉郡主已經轉了出來。
石夢泉不得離開,隻好見禮。見那郡主不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比侍女嬌荇還矮了一個頭,生得一張圓圓的蘋果臉,滿是稚氣,黑白分明的剪水杏子眼,眼角稍稍朝上吊着,很是要強的模樣,偏偏嘴唇卻天生如彎月,仿佛随時都在笑。
“你,那個誰……石夢泉。”愉郡主故意老氣橫秋,“你怎麽跑來偷聽本郡主說話?本郡主聽說你是玉旒雲的跟屁蟲,難不成你轉了性要跟本郡主了?”
石夢泉未料她當面也能出言侮辱,微愕了愕,卻不能發作,垂首不語。
愉郡主很是得意,冷笑道:“你又聽到了些什麽?其實本郡主行事光明磊落,給你聽到了也不打緊。就算……就算本郡主要你吃醋,直接命令你吃,你還是一樣要吃的!”
“撲”,嬌荇忍不住笑了出來:“郡主,什麽吃醋的!這話好混說麽?”
愉郡主也才恍悟自己失言,绯紅了臉,狠狠跺了跺腳,道:“怎麽了,怎麽了?我就是要他吃毒藥,他也得吃!這不是‘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麽?”
看她一團孩子氣,石夢泉也懶得與她較真,微笑道:“若是在京中,郡主的确可以賜微臣死罪。不過,微臣現在安平,所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微臣還有要事,失陪了。”說罷,徑自要走。
“等等!”愉郡主一步搶到他的跟前,瞪圓了眼睛打量他,卻不說話。
石夢泉好是奇怪,問:“郡主還有何吩咐?”
愉郡主狡黠地一笑:“沒有啊——你不是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麽?爲什麽我喊你,你還答應呢?”
這才曉得是受了捉弄,石夢泉哭笑不得,搖了搖頭,行禮告辭而去。愉郡主的笑聲還依舊在後面銀鈴般一串串飄來。
他再回到花廳,賓主雙方已經酒過三巡,話語越來越不投機,顧長風的一張臉都凝成了鐵青色。康申亭一行還保持着各自或悲或喜或迷糊的神色,又是哭窮又是喊冤,一見石夢泉回來,就紛紛向他愁眉苦臉道:“石将軍率部前來治蝗,正是七郡百姓之福,不過,要籌措出糧草來供養大軍,恐怕困難,困難啊——将軍還是請禀明玉将軍,請從京中調度糧草……”
石夢泉皺着眉頭:原本來此治蝗是爲了保證将來出兵的糧草,若要進京調糧,豈不成了個笑話?可是除此之外,難道還有他法?
“進京調糧?别做夢了!”顧長風倏地站了起來,冷笑,“玉旒雲恨不得收盡天下五谷,你跟她要糧食,小心她來要你的腦袋!”
衆人都望着他——未見他喝酒,可這時卻有七、八分的醉态了,搖搖晃晃,仿佛就要摔倒,石夢泉忙一把扶住他。
顧長風還掙紮:“你莫攔我!他們都是本地的父母官,死不得。我可不怕死,就讓我來會會玉旒雲,大不了,叫她把我殺了……這就去!這就去!”身子一徑朝門口倒下。
這還真的醉了!座中諸位面面相觑,也都七手八腳來扶。
康申亭道:“顧大人這般,不如進我房裏去歇歇?”
“不……不要!”顧長風嘟囔着,兩手亂揮,“就送我回京去見玉旒雲!見玉旒雲!”
“這……”康申亭等露出萬分爲難的神色,等石夢泉發話。
石夢泉的心中有鬥大的疑問,又不知要如何驗明,道:“還是我送顧大人回到營中吧。叨擾康大人了。”
康申亭道:“哪裏,哪裏,我這就派人備車……”
“不要!不坐你的車!”顧長風舌頭打卷地嚷嚷,“不坐你的車……我要……走……走去見玉旒雲!”
“您看這……”康申亭對着石夢泉苦笑,“不如就在街上雇輛車吧!”
黑驢拉着小車,既慢又颠簸。一轉過總督府的街角,顧長風的醉态立刻消失了,冷冷地從車簾裏朝後望望,啐了一口:“一群蛀蟲,連玉旒雲還不如!”
石夢泉不解地望着他——雖然早也懷疑他在做戲,但是行徑未免太過古怪了。
顧長風隻拿手指在小車黑黢黢的車壁上劃着:“三座糧倉,倘若本該有三百萬石糧食,前人講排場掏空了底子,還應該有五十萬石上下。倘若三百萬石可供七郡飽食十年,則五十萬石可将就吃個兩年。康申亭說,這兩年來他都在拆東牆補西牆,這五十萬石糧食卻到哪裏去了?”
石夢泉一怔:可不是!
顧長風又道:“況他還強行收繳百姓糧食,這其中還不曉得有多少古怪!”
“這也是。”石夢泉點頭,“可要如何查起呢?”
顧長風道:“我的一個舊相識,就在……”
話未說完,趕車的老頭卻從前面插口了:“哎喲,老爺,别怪老兒偷聽您二位說話——您說那康大人收糧呀,古怪的确是不少,坑死人啦!”
顧長風忙道:“老人家請講!”
那老頭道:“他收糧,有一杆官秤,一隻官斛,外加那官老爺的一雙官靴子——人家明明是五鬥米,過一秤就少了十五斤,再過一斛,又少十五斤,那斛上若被他老人家的靴子踢兩踢,能再少下五斤去。你說我好好種一年糧,被他強收了去,就隻能當成一半,可還怎麽過活!”
顧長風道:“卻有這種事情?你們怎麽也不聯名告他一狀?”
老頭道:“告狀?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老兒我又不識字,告什麽呢?年初倒有些人折騰了一陣子,想要到京裏去告狀,大佛寺的苦智大師菩薩心腸,讓他的弟子帶了狀子上京,告到這時也沒個結果來,可見天下烏鴉是一般黑的,告進了京也沒有用!”
顧長風一驚,道:“怎麽?那小沙彌竟是來告禦狀的麽?可惜!可惜!”
老兒道:“咦,聽老爺的口氣,竟是京裏來的官大爺?小老兒眼拙,說錯話了,您二位就當沒聽見吧。”
顧長風道:“不,老人家請一定要說下去——這位苦智大師是老朽的故交,小沙彌在途中染了急病,才到京城就病死了,老朽隻得了他交的一袋泥土,内有蝗蟲卵,知道這是苦智大師要老朽向朝廷進言南下治蝗——至于狀子,我并沒有見到——可惜,否則早已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本!地方上竟然亂到如此地步——唉!”
老頭聽言,驚得鞭子也差點兒落了地,扭轉身子要将車内的二人看個分明——石夢泉見那滿是滄桑的臉上渾濁的眼中仿佛有淚要流下來。“大人——大人是來治蝗的?”
顧長風點點頭:“老朽和這位石将軍,帶了本地籍貫的一萬五千軍士前來治蝗。蝗蝻一天不滅,老朽就一天不離開南方。”
“大人啊!”那老兒勒住了牲口,“撲通”一下滾落在地,“咚咚咚”地磕起頭來,“大人要是能治了蝗蟲,就是咱安平百姓的再生父母,咱們要修座生祠,天天祭拜您!”
“老人家快起身!”顧長風伸手阻攔。石夢泉的動作快些,跳下車去将老頭扶住。
老頭面上老淚縱橫。顧長風攜了他的手道:“可千萬不要給我建那折壽的牢什子。目下最緊要的,是要請問老人家,安平城的糧倉裏究竟有糧沒有?”
老頭道:“怎麽沒有?年年收,又不讓賣,都說康總督等着大災之年好發财呢!不過,卻沒有收在那三間糧倉裏。去年有人餓極了,要闖進去搶糧食,一粒米也未找到,讓抓了起來,四月裏苦智大師帶着一衆鄉鄰在糧倉前靜坐請願,也被抓了起來……唉!”
“苦智大師也被抓了?”顧長風駭異。
“可不是?”老頭道,“武的鬧不成,文的也鬧不成,隻求兩位大人替咱們做主了!”
石夢泉眉頭緊鎖:“糧食究竟在何處,可有人知道?”
老頭搖頭:“除了康大人,誰曉得?三座糧倉是隻見糧食運進去,沒見運出來。大家都說康大人家裏有個大地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可誰又有那本事到他家裏去呢?”
一個地窖?石夢泉與顧長風相視一眼:總督府的規模,一個地窖恐怕存不了多少糧食。
老頭似乎看出了他們的疑問:“兩位大人莫非想到總督府去了?康大人平常可不住在總督府呢,他在城南的清涼山上修了座皇宮似的的園子,帶着六個姨太太在裏面快活。現在那整座山都是他的啦,連上山打柴也不準!現在因正逢着京裏的一個郡主來遊玩,清涼山讓給郡主住了,他才暫時搬回了總督府裏來。”
簡直豈有此理!石夢泉一拳砸在了車轅上。
顧長風也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沒有王法了,可還有天道,就不怕被雷劈麽!”
老頭道:“總是兩位大人來了,要替咱們做主。大人隻要吩咐,小老兒沒有不願幹的——石将軍帶了兵隊來,那是最好不過,幹脆就殺上清涼山去,把糧食搶出來,可大快人心!”
石夢泉暗道: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然而卻是下策。康申亭的糧食上又沒寫着“官”字,他要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這便師出無名,更加,倘若糧食根本就不在清涼山上,豈不還被人抓到了把柄,鬧出個天大的笑話?
顧長風道:“老人家不必擔憂,這件事老朽同石将軍一定不會坐視。不過,要分兩頭來計議,隻恐還是要麻煩老人家的——煩請您先載我們到……唉,我原是要去大佛寺拜訪苦智大師,現在也見不到了,就帶我們回城西的舊營吧。”
“成!您說我就做!”老頭兒當即又跳回了駕座上,揮鞭趕車。
一路就是颠簸,顧長風和石夢泉各自蹙眉沉默。
石夢泉隻在心裏一個勁兒地翻騰:若是換作玉旒雲,換她來此,究竟會怎麽做?
合上眼,仿佛就看到了玉旒雲冷傲又略帶幾分狡猾的臉——隻是他的面前,才露出這樣明顯的表情。“可惡的貪官!”他聽到她說,“我必叫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隻有她才有操縱一切的自信。想起來就不禁要微笑,問:要怎樣才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你忘了麽?”幻想她攀過一枝花,漫不經心地端詳,“那故事裏說,從前有個甲某人,借給乙某人一百兩銀子,快到借期的時候,他把借據給弄丢了。于是,甲某人就寫了一封信給乙某人,道:你的那二百兩銀子快到期了!乙某人收到後,立刻回了他一封:我知道,但是我隻借了一百兩銀子而已。”
我怎麽會忘?石夢泉無聲地低喃:你可不就是用了這樣一個計策,爲我從皇上那裏讨來了第一份公職?你說:“夢泉的那個四品侍衛,怎麽還沒準下來?”皇上說:“我分明隻答應了六品!”
……
一切都不會忘。
幻想中的玉旒雲在瞪着他呢,好像在嗔怪他的驽鈍。
怎麽?他的心裏一閃,突然開朗起來:“哎呀,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怎麽沒想到?”
顧長風被他弄得一愣:“說什麽?”
他一笑:“我要康申亭自己把糧食運出來!”當下就把初步的設想同顧長風說了一回。
顧長風聽得,一行驚訝,一行又贊歎:“或許行得通。這得好好計議!”
作者有話要說:12/21/2006修改錯别字
01/31/2008 好吧,一斤按照16兩計算……
02/16/2008 順延。基本無修改。然則爲了和後文統一起見,康申亭的官職已經從太守上升爲總督。便宜他了。
04/25/2009 修改錯别字
02/06/2010 修改錯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