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她知道段宇成是以文化課成績考入A大的時候,她簡直要懷疑人生了。
提起體育特長生,很多學生不屑一顧,覺得他們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物。羅娜雖不喜歡這樣的言論,但不得不說從某種程度上講, 這個評價還是有點道理的。
運動員的生活非常枯燥辛苦, 甚至說是機械化。他們的精力大多用在訓練上,思維比較簡單。雖然偶爾也有些特例,但綜合來說,運動員的文化課成績往往很……嗯。
所以這臭小子是怎麽回事?
羅娜拿着段宇成的錄取通知書,已經凝神思索快十分鍾了。
十分鍾前,她正在操場看田徑隊訓練。今日天氣很熱,大太陽頂在頭上,天藍得發亮。羅娜帶着一頂寬邊的遮陽帽, 把整張臉蒙在陰影裏。她隻穿了件運動背心,依舊熱得臉頰泛粉。遠處是剛剛入隊不久的新兵蛋子, 被教練們呼來喝去, 個個賣力表現。羅娜挨個看, 挨個品評。她手持從王啓臨那偷來的大蒲扇,悠閑地給自己扇風。然後某一刻,她聽到輕輕的呼喚。
“墨鏡姐姐,墨鏡姐姐——”
蒲扇一頓,羅娜回頭。
一道清爽的身影扒在兩米高的鐵栅欄上沖她招手。
藍天綠草, 青青校園,他甫一闖入視線,就像電影拉開了序幕。
羅娜笑起來,她覺得有些奇怪,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大學裏面每天來來往往那麽多學生,她竟然還記得他的名字,甚至還能回憶起當初那支可愛多的甜味。
段宇成穿着淺灰色的短袖帽衫,下身是黑色休閑短褲,還有一雙運動鞋。他兩手扒在栅欄上,手掌暴在陽光裏,細長又好看。他右手腕上帶着兩條運動手環,黑色矽膠帶連接着金屬片。
段宇成四肢修長矯健,配上那張臉,本來可以很帥氣地出場,現在卻以一種非常搞笑的姿勢扒在栅欄上,像個熱情洋溢的卡通人物。
他沖羅娜打招呼。
“墨鏡姐姐,好久不見啊。”
羅娜笑道:“你幹什麽呢,快下來。”
段宇成手撐鐵欄,腳下一蹬,輕盈地翻了進來。羅娜默不作聲地觀察他,大半年沒見,他的身體好像又長開了一點。
“你怎麽在這?”羅娜問道。
“來報到啊。”段宇成從書包裏翻出一個透明袋,裏面裝着整整齊齊的一疊文件,他将錄取通知書抽出來遞給羅娜。
然後羅娜就開始了漫長的呆滞。
她一字一頓地念:“經濟……管理……學院……”
“嗯。”
她挑眉:“金融學?”
“對,我爸說反正不能以單招形式來練體育,那就幹脆考個好點的專業進來。”
幹脆考個好點的。
他把考A大的王牌專業說得像上新東方廚師學校一樣簡單。
羅娜将錄取通知書還給段宇成,“厲害。”她發自内心地評價,“你真是厲害。”
被誇獎了,少年笑成一朵花。
“還行嗎?”
“行,太行了。”羅娜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好好學吧,将來前途無量。”
說完便往操場走。
“哎!”段宇成見她要走,趕緊上前擋住。“你就走啦?”
“不然呢。”
段宇成緊緊看着她。
“我當初說的你忘了?”
說啥了。
被少年人圓溜溜的眼睛瞪了一會,某條帶着草莓味的記憶片段從羅娜腦縫中蹦了出來。那好像也是一個像現在一樣的豔陽天,小屁孩倒退着走路,邊走邊喊,說他一定會進A大,然後去田徑隊找她指導。
“啊……” 她恍然大悟。
段宇成見羅娜有反應了,眼睛亮起來,露出哈巴狗一樣的表情。
“讓我進田徑隊吧,墨鏡姐姐。”
羅娜首先糾正他的稱呼。
“我姓羅,你可以叫我羅老師,也可以叫我羅教練,但是不要叫什麽‘墨鏡姐姐’,學校裏面成何體統。”
“噢。”段宇成鼓了鼓嘴,小聲道,“羅教練。”
羅娜接着說:“你要想接着練跳高也可以,學校裏有田徑社團,是田徑隊的學長們組織的,也有專業教練指導,你可以跟着他們練。”
段宇成說:“我不要去社團,我要進田徑隊。”
“經管學院的課業非常繁重,根本沒有足夠的訓練時間,除非耽誤課程。” 羅娜耐着性子跟他解釋。“但沒必要這樣,能憑文化課成績考到A大學金融非常了不起,耽誤課程太可惜了。”
段宇成沒說話。
羅娜以鼓勵的态度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在她轉身之際,少年人忽然說:“我長高了。”
她回頭,段宇成沖她比劃兩個“OK”的手勢。
“三公分,我現在是一米八二。”
羅娜挑眉。
怪不得覺得他長開了點。
段宇成說:“教練,我可以安排好學習和訓練,我會拿出成績給你看。”
羅娜問:“什麽成績?”
段宇成想了想,認真道:“要不這樣,十月份有校運動會,到時我會代表經管學院參加比賽,如果我能赢田徑隊的人,你就讓我進校隊,好不好?”
他說着這番話,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透着一股天真的使命感。
兩人對視半晌,羅娜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出來。她覺得這場面異常滑稽,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把他怎麽着了。她拿起大蒲扇扇風。“行啊,你能赢當然可以招你進來。你自己想好就行,對我們來說肯定是希望高水平運動員越多越好。”
段宇成得到羅娜首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羅娜他誇張的模樣,忍不住拿扇子敲了敲他的頭。
段宇成捂着腦袋說:“那我先去報到了。”
“去吧。”
段宇成背上包,反身一躍,再次爬上兩米高的鐵栅欄。羅娜皺眉,“你就不能走正門嗎?”段宇成撅着屁股定在那,猶豫着問:“要下去嗎?”
“算了算了,趕緊走吧!”
段宇成翻下栅欄,沖羅娜揮手道:“那回見了,墨鏡姐姐!”
“是教練!”
羅娜望着他歡脫的背影,天氣還是那麽燥熱,她的心情卻變得清爽起來。
段宇成先去報了到,然後将行李送去宿舍。他到校比較晚,屋裏已經住進三個人,剩下一張靠門的床。
炎炎夏日,三位室友兩個躺在床上吹風扇,一個在下面玩電腦。
見段宇成進屋,他們紛紛探頭過來,有氣無力地打招呼:“哎,兄弟。”
“嗨。”段宇成跟他們相互熟悉了下。躺床上的兩人,瘦的戴眼鏡的叫韓岱,迷迷糊糊的那個叫胡俊肖,下面光着膀子玩電腦的胖子叫賈士立。
這是經管學院的宿舍樓,離體育學院十萬八千裏。段宇成整理行李,賈士立看着他從行李袋裏掏出跑鞋、田徑服、護膝、繃帶、以及拉力繩等等神奇裝備,不由睜大眼睛。
“哥們,你這都啥玩意啊?”
“訓練用的。”
“訓練?”
“嗯。”
賈士立好奇地看了一會,又說:“晚上一起出去吃飯呗,大夥也認識下。”
“好。”段宇成動作迅速,收拾好行李後進洗手間沖了個涼水澡,出來換身幹爽的運動服。他把自己的手機号留給賈士立,說:“我出去跑步了,你們定好時間給我打電話,晚點見。”
三位室友相互對視一眼。
半睡半醒的胡俊肖問:“他剛說他幹啥去?”
韓岱說:“跑步。”
胡俊肖眯着眼睛看向熱辣辣的窗外。
“這天兒?”
“嗯。”
胡俊肖啧啧兩聲,躺了回去,長歎一口氣道:“可以理解,剛開學,精力旺盛的年輕人有的是。”胡俊肖是複讀一年才考上A大金融學的,他緩慢地翻了個身,把後背沖着小風扇。“像我這種老年人還是踏踏實實補覺吧。”
起初,胡賈韓三人以爲段宇成是吃飽了沒事幹才會去跑步,三分鍾熱血過後就消停了。可随着時間慢慢推移,他們發現情況好像沒有那麽簡單。
“天天,五點半!”某堂思修課前,賈士立一臉凝重地給後座同學講述自己室友的神奇事迹。他伸出五根短粗的手指頭,重新強調。“五點半!起床!跑步!下午沒課就去練什麽跳高,然後晚上接着跑步!回來洗個澡,九點半!”他彎起食指,再次重複。“九點半!睡覺!倒床就着!悄無聲息!吓不吓人?你們就說吓不吓人?”
有人說:“九點半诶,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呢。”
有人附和:“就是啊,好詭異的作息。”
後面有人笑道:“什麽詭異,那叫自律好吧。”
大夥回頭,看着班長施茵手撐着臉頰,長發垂肩,一手捏着筆玩。
賈士立讨好地沖施茵一笑,“嘿,女神。”
施茵毫不留情地損他。
“段宇成是喜歡鍛煉身體,你看看人家的身材,再看看你的,你有功夫說還不如跟他一起練。”
賈士立舔着臉笑。
“術業有專攻,我不是走那一趴的。”
他們閑聊期間,段宇成進到教室裏,他環視一圈找座位,施茵招手:“這邊!”
段宇成過來坐下,周圍女生都圍過來,七嘴八舌。
“你是不是又去跑步啦?”
段宇成擦擦頭上的汗。
“是跑了一會。”
“你怎麽這麽喜歡跑步,外面不熱嗎?”
“熱啊,習慣就好了。”
“太陽這麽大,不怕曬黑嗎?”
“你不喜歡男生黑點嗎?”
“哎呀,讨厭!”
段宇成笑着翻出水壺,又說:“黑點也無所謂,新陳代謝夠快的話,曬黑也很快能白回來。”
他有問必答的樣子太讨人喜歡,女生的爪子開始往他身上湊。
“你肩膀真結實。”
“胳膊也是。”
“呀呀呀,饒了我吧,好癢……”
“哈哈,真可愛。”
賈士立撇着嘴,“諸位,上課了,老師來了看不到嗎?”
世界清靜下來,思修老師頂着一張撲克臉準備上課。
施茵看段宇成大口喝東西,問:“牛奶?”
段宇成點頭。
“你還喝牛奶呢?”
“沒辦法,太矮了。”
“你還矮?”施茵誇張道,“你剛剛好啊,再高就不好看了。”
段宇成笑了笑,也不解釋。
施茵看着他的側臉,他臉頰上還帶着一點汗,因爲運動而毛孔舒張,每寸肌膚都像是會呼吸一樣。
“你很喜歡運動啊?”
“喜歡。”
“确實應該有點興趣愛好,現在死讀書的人太多了,運動還能保持健康。”
段宇成收起水壺,說了句:“這不是興趣愛好。”然後不等施茵再問什麽,便翻開書本,認真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