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側身之間,卻看見墳前的墓碑上赫然寫着“摯友展卿之墓”。
我的墳?我微微錯愕之後,很快就明白了過來。陳與唱以爲我死在了密窟當中,才會爲我立了這麽一座衣冠冢。
我正想悄悄招呼陳與唱,忽然聽見遠處有人接近,趕緊躲到了一墳茔背後。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出現在陳與唱背後的人竟然會是久雪靈。
久雪靈輕聲道:“與唱,休息一會兒吧,你已經跪了兩天兩夜了。”
陳與唱搖頭道:“是我害死了展卿。如果我早告訴他我是陳家人,早告訴他陳家密令我進入不死淵,以他的聰明,絕不會輕易落進林靜緣的圈套。”
久雪靈道:“不是你害死了展卿,害死他的是延續了百年的恩恩怨怨。”
“恩怨!”陳與唱苦笑道,“沒有恩怨,也不會有今天的悲劇。我不想對付展卿,可我害怕展卿得知真相之後,會反過頭對付陳家。”
久雪靈勸慰道:“一邊是親人,一邊是……是朋友,确實很難取舍。我們畢竟都是凡人……”
陳與唱哭道:“可我不該猶豫!如果我相信展卿能處理好其中的恩怨,如果我相信展卿能放過陳家人,就不會有今天的悲劇。都怪我,嗚嗚嗚……”
陳與唱的哭聲讓我心中湧起了陣陣劇痛。
扪心自問,陳與唱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我這個人雖然有時會忍隐,但是絕對沒有那麽大度,不把仇報回來,我會心裏難受。
就憑陳家當年把我爸爸逼進刀陣這一點,就足夠給我殺人的理由了。
如果我跟陳與唱易地而處,也有會猶豫。
隻不過,陳與唱并沒想到,她的猶豫給了林靜緣布下緻命之局的機會。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低低歎息了一聲。
也正是這一聲歎息,直接暴露了我的位置——木亦白陰冷的聲音蓦然從遠處傳了過來:“墳茔後面那位朋友,出來見個面如何?”
我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幹脆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陳與唱看見我時,震驚得好半天沒說出來話,過了許久才試探着問道:“展卿,你還活着……”
“我還活着!”我的話一出口。
陳與唱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氣,軟綿綿地栽倒在了地上。
“陳與唱!”我搶到陳與唱身邊時,扶住她的久雪靈才輕聲道:“與唱隻是脫力昏迷而已,我先帶她去休息。”
我還沒等說話,就看見顧不上和小趙大呼小叫地沖了過來。顧不上一把抱住我,咧着嘴一通亂嚎:“你個小癟犢子的啊!老子還以爲你死了……你活着連個屁都不放一下,害的老子哭了好幾天……今天老子拿這條命跟你拼了……”
我被顧不上弄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讓老淚縱橫的顧不上安靜下來。等我再想找陳與唱,卻被木亦白以“女生帳篷不能随便進入”的理由給推了回來。
我抓着腦袋道:“胖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顧不上道:“我和小螺号拖着你的身子躲到屍王殿那兒不久,我就一下被人給掀飛了出去,等我一回頭,你和小螺号全都沒了,我就一路哭着喊着在城裏找你。後來,也不知道找了多久,遇上了陳家人,讓他們給擒住了。我合計這次可算完了,沒想到出地窟就遇上了張玄羽。”
“我說!我說……”小趙拿着一把扇子,學着張玄羽踱着腳步道,“放下所有俘虜,本座放你們離去。”
“那時候,林靜緣還想拿我們威脅張玄羽。結果張玄羽說:救他們,隻不過是答應别人,随手爲之。你們不願意放人,本座大不了把你們全都送下去給他們陪葬。”
“後來,林靜緣害怕了,就把我們全都給放了。”
小趙滿眼崇拜道:“你是沒看見張玄羽當時那派頭,那才叫至尊之威啊!”
我皺眉道:“張玄羽是不是受了重傷?”
“呃?”顧不上和小趙同時一愣之間,帳篷外面也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展兄果然慧眼如炬,不下令祖當年啊!”
張玄羽挑開帳篷走了進來。我起身相迎道:“晚輩見過玄羽至尊。”
張玄羽孤身而來,顯然是有事要說。小趙很有眼力地找了個由頭退出了帳篷,顧不上卻裝着什麽都不知道,硬是流了下來。
張玄羽對顧不上裝傻充愣也不在意,向我伸出一隻手道:“我們還是平輩論交吧,我并不喜歡那些繁文缛節。”
“那晚輩就逾越了……”我伸出手和張玄羽對碰了一下。
張玄羽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展無相留給後人的東西,除了他自己的傳人,誰都拿不走。”
我正要說話,張玄羽卻擺手道:“我沒有别的意思,隻不過是在贊歎展無相之能而已。展無相故去數百年,卻仍能讓後輩子孫得到傳承,其中算計,無人能及啊!”
我試探着問道:“玄羽至尊與家祖相識?”
“亦敵亦友。”張玄羽指了指自己胸前,“這枚七情封心鎖,就是展無相給我戴上去的。”
我不由得微微一驚之下,張玄羽說道:“你不用擔心。當年展無相并沒使用什麽卑鄙的手段,而是我自願戴上七情封心鎖。”
“妖類成仙,勢必要經過重重磨難,其中有一個劫數就稱爲情劫。我張玄羽得道千餘年,種種劫難都已安然度過,卻從沒遭遇過情劫。情劫不過,天劫不至,我就隻能繼續遊戲人間。”
顧不上忍不住問道:“真有得道成仙這碼事兒?”
所謂的“得道成仙”虛無缥缈,天下修道之人不知凡幾,真正成仙的人卻屈指可數。但是,誰又親眼見證過修道者白日飛升,誰又看到過神仙真正顯靈?
尤其是我們這些術士,雖然本事都在用法術縱橫,也知道仙道之說,卻是對人能否飛升最持懷疑态度的一個群體。很多術士都覺得,前輩遺留下來的道法隻不過是讓我們維持三界秩序,并不是讓我們白日飛升。
張玄羽笑道:“我也沒見過哪個妖族前輩真正成仙,但是有些希望總是好的。”
張玄羽再次說道:“我的本體是一株桃樹,千百年前于桃園之中見證了劉關張結義,由義入道,化身成人。”
我猛然醒悟道:“難怪你一會兒化名劉雲飛,一會化名張玄羽。”
“劉雲飛”和“張玄羽”不都是劉關張三人姓名的結合?
張玄羽卻沒理會我的驚訝:“因爲,我當年受到劉關張結義所感,那種大義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所以,我成道多年,心中卻隻有義而沒有情。”
“我也曾經遊戲人間數百年,想要尋找情劫。結果,我結義近百人,竟然沒找到一個足以讓我心動的女子。”
顧不上睜着眼睛道:“你該不會是那個……那個……有龍陽之好吧?要不,你怎麽弄得跟梁山好漢似的,有兄弟就不用女人了?”
“哈哈哈哈……”張玄羽大笑道,“這個問題,也有人問過我。我可以直接地告訴你,我絕不是斷袖之人。”
“當年,我曾經在泰山腳下開墾了一塊莊園,娶了妻,也納了妾,還收養了兩隻化形小妖作爲子嗣,爲的就是想要體驗一下凡人的生活。”
張玄羽道:“可我跟妻妾一起生活了六十多年,卻仍舊覺得她們從未走進過我的心裏。哪怕老妻臨終時拉着我的手不忍分别,可我仍舊覺得這隻不過是正常的現象罷了。天道循環之中,誰還沒有生老病死?一人先行離去,不是情理之中,爲什麽要戀戀不舍?”
“咳咳咳……”正在抽煙的顧不上差點沒讓一口煙給嗆死,“你是木頭腦袋啊?不對,你本來就是木頭!”
我被顧不上吓了一跳。坐在他對面的可是玄羽至尊,他敢調侃對方是木頭?這不是找死嗎?
沒想到,張玄羽竟然哈哈笑了起來:“說得沒錯,當年展無相也這麽說。”
我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張玄羽由義入道,顧不上這種真性情的人,不正好對了他的胃口。像我這樣凡事都有顧忌的人,才不入他的法眼。
張玄羽說道:“展無相跟我說:你娶妻生子,隻不過是爲了完成任務,一開始就帶着目的,又怎麽能體會到人類的感情?可是,我卻怎麽也理解不了對方的話。”
“後來,展無相幹脆給我戴上了七情封心鎖。他說,七情封心鎖本來是控制人生死,讓人變得無情無欲的東西,但是拿來給我煉心再好不過,隻要我覺得心疼了,就代表我動心了。”
我驚訝道:“那你爲什麽還要去義魂閣開鎖?”
張玄羽搖頭苦笑道:“還是在試驗自己能不能動心。我以爲義魂閣能想出什麽好辦法……”
我說道:“義魂閣是從機關的角度看待七情封心鎖,并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你的過往,所以,不會往情感的方面去想。”
我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即使知道,納月怕是也沒辦法激發一個人的情感”。
顧不上卻在這時猛不丁冒出了一句話來:“我有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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