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正躺在炕上睡覺,就聽見廟門被認砸得嘣嘣直響,外面那人嗓子都要喊啞了:“展叔,救命啊!我家狗子中邪啦!快救命啊!”
我爺爺從炕上坐起來,伸手摘了牆上的火槍翻身下地,趿拉着鞋往門口走時,我也從炕上坐了起來,睡眼朦胧地看着我爺爺往外走。
我爺爺剛走到門口,我就聽見身後的窗戶上“砰”的一響,等我回頭時,有人已經從窗戶裏鑽進來半個身子……
東北大炕上都有一扇窗戶,我睡覺的地方正好對着窗口,那人竄進來時候我都吓傻了,還沒喊出聲來,就被他抓着胳膊給拽了出去。
那人把我扛在身上撒腿就跑,我聽見我爺爺在門口罵了一聲之後就往我們這邊追了過來。沒一會兒的工夫,我就看見我爺爺提着槍從後面追了上來。那人扛着我一頭鑽進了一個樹圈子,把我往地上一扔,自己迎着我爺爺跑了出去。
我剛從地上爬起來,就看見一個倒吊在了樹上的人。那人身子下面積了一大灘血,人血卻還在順着那人垂下來的手指頭往下亂滴。
“爺爺,救命……”我吓得爬起來就往外跑,剛跑到兩棵樹中間,就被人推了一下,仰面朝天地摔了回去。
我爬起來再往出跑時,卻看見樹後面站着一個直挺挺的人影——剛才就是他硬把我給推了回來。
我試着往邊上跑了兩步,可是我往哪兒挪,那人就往哪兒擋,有他堵在外面,我想跑都跑不出去。
我正急得滿頭是汗,就聽見那個風水先生在樹圈子外面說道:“姓展的,交出山神廟的秘密,我放了你孫子。”
我爺爺的聲音冷得像是帶着冰渣子:“那就是一座山神廟。”
“當着明人不說暗話,咱們都是風水行的人,誰不知道煞地建廟就是爲了鎮邪,你家廟裏肯定有鎮邪至寶。”
風水先生話音一沉:“這幾天,我把你家的事情打聽得一清二楚。”
“你孫子命中犯邪,出生那天夜枭守門、黑龍入宅,你提刀守了一夜才搶回他一條命。你把他留在廟裏,不就是想用鎮邪至寶給他護命嗎?”
我爺爺冷着聲道:“你聽誰放的屁?”
風水先生像是沒聽見我爺爺的話:“你兒媳生下孩子之後一走了之,你兒子爲了追媳婦,一去不回。這些不是你鎮壓地煞的報應?”
風聲先生忽然厲聲道:“别的話,我不想多說。我隻問你給還是不給!”
我爺爺話音發沉:“我說了,廟裏什麽都沒有。”
風水先生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孫子已經吸了山川之煞,要是他再吸了屍煞,會怎麽樣?我不說你也該清楚吧?”
“樹圈子裏有我剛殺的人,那人的怨氣沒消就被我灌進了煞氣。你現在乖乖把東西交出來,還能救你孫子一命;等一會兒那具屍體被陽氣牽動,你想救人也來不及了。”
我爺爺沒說話,我就聽見背後傳出“哐當”一聲,等我回頭看時,吊在樹上的那個死人已經沒了。我吓得變了動靜,拼了命地想要外跑。
可我跑一次就被那黑影給推回來一次,我甚至能看見風水先生的背影,就是跑不出那個樹圈子:“爺爺,救命啊——”
我一邊哭着一邊往外跑,結果被黑影給掀了一個跟頭,在地上翻了兩圈之後就讓人給按住了肩膀。我剛看見自己肩膀上那兩隻慘白的人手,一顆血肉模的糊腦袋就貼在了我臉上。
那個死人動了!
我那時候還不到九歲,就算力氣再大,還能推得動一個詐了屍的死人嗎?除了喊“救命”,我還能做什麽?
我剛喊了一聲,就被死人嘴裏呼出來的腥氣噴在了臉上,我隻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什麽都看不清了。我好像隐隐約約地聽見樹圈子外面有人放了槍……
沒過一會兒的工夫,我就覺得自己像是給抱了起來。
我隻記得,那時我爺爺一邊喊我的名字一邊沒命地往廟裏跑……可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麽回去的。
等我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聽見我爺爺跪在廟裏把頭磕得砰砰直響:“老祖宗,救救卿子吧!展家就剩下這麽一根獨苗啦!老祖宗,救命啊!”
我從來就沒看見我爺爺哭過。那一次,我爺爺不僅淚流滿面,額頭還滿是鮮血,我清清楚楚地看見血珠子混着眼淚從我爺爺的臉上流下來。
“爺爺……”我用盡了力氣,卻隻能弱弱地喊上那麽一聲,我想告訴他“我沒事兒,别哭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卿子!”我爺爺跪着爬到我身邊把我給抱起來,架着我跪在了老祖像面前,“快給祖宗磕頭。”
“我不!他都不管我們,我不磕頭!”我當時沒想太多,就是心疼我爺爺。我爺爺都哭得滿臉眼淚地求老祖宗了,他卻不睜眼,我憑什麽拜他?
“你……”我爺爺氣得全身哆嗦的時候,老祖像那邊卻“咣當”響了一聲。我和爺爺猛一擡頭,才看見老祖像身上的腰刀掉在了地上。
“謝老祖宗,謝老祖宗……”我爺爺跪行到老祖像前面,把腰刀舉過頭頂退了回來,連刀帶鞘地塞在我懷裏:“卿子,抱着這刀,千萬别松手。”
那刀一貼在我身上,我就覺得身上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的疼,差點就把刀給扔了出去。我爺爺卻死死地按着我的手不讓我動:“别扔,千萬不能松手,這是寶刀在吸你身上的煞氣,多疼都得忍着。”
我疼得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汗出了幾層,嗓子都已經喊啞了,我爺爺才把刀拿下來,哄着我睡了。
等我睡醒了,我爺爺才把我抱到身前:“卿子,原先我領你入門,就是想讓你學個風水,将來入了術道也不會遇上多大危險。可是老祖宗不讓啊!”
我爺爺指了指擺在桌子上的刀:“老祖宗把刀扔給你,就是讓你繼承衣缽。老展家傳下來的東西,你都得學,都得學精了,要不然,你離開這個家門就回不來了。”
我爺爺咬着牙道:“明天,咱們就不上學了,你跟我學功夫,學成了我放你走。”
那天之後,我爺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玩兒了命地教我學功夫,恨不得連覺都不讓我睡,就讓我跟他學老展家的功夫。
我爺爺跟我說:“我們的家傳本事,能斬鬼,也能殺人,出手極爲霸道,在多數人眼裏我們這叫邪門功夫。但是,你給我記住了:别管别人怎麽說,能在術道上活下來才是真的。”
“你别怪我心狠。自己家孩子自己不教,将來就有人替你教。别人教你的時候,說不定就會下死手,我再狠也不至于要你的命。”
我爺爺說這話我信。
從風水先生那件事兒之後我就知道,别人想害你的時候,什麽手段都用得出來。你沒有本事,除了又哭又喊之外,連擡手給他一巴掌的機會都沒有;隻有你有了本事,才能反過來要他的命。
那個風水先生讓我爺爺弄死了,就埋在離我家不遠的山溝子裏。
我隔三差五地往埋他的地方釘一根桃木釘子。我恨那個風水先生!雖然我爺爺說我入門是命裏該着,可我不這麽想。
如果沒有那個風水先生,我不會入門,也不會讓我爺爺給訓得死去活來。我忍不住的時候,就會往他身上釘桃木釘,讓他也不得安甯。
那個風水先生的鬼魂每次都會出來求我,不管他是跪地求饒還是威脅詛咒,我都會鐵了心把釘子釘下去,直到看見他滿地打滾我才肯走。
我爺爺覺得我煞心太重,當初雖然拔走了我身上的煞氣,卻沒能把我心裏的煞氣拔出去,讓我多修心。
我沒有什麽修心的打算。我覺得修心沒有練功有用。心好,鬼就不殺我了嗎?既然不可能,我爲什麽要修心?
我爺爺聽我說這話,忍不住歎息了一聲,不再說别的了,但是教我功夫卻比過去更嚴厲了幾分,我也從來不曾懈怠。
但是,我對風水先生的恨意卻有增無減。很快,我就把桃木釘換成了鐵釘,又用釘子在埋屍地上面布下了一個風水陣。直到我爺爺說我很快就能下山闖蕩的時候,我才打算徹底打散那風水先生的魂魄。
等我走到埋屍的地方才傻了眼——埋屍的地方被翻出了一個大坑,附近的泥土堆積如山,下面的屍體不翼而飛。
我幾步趕到土坑邊上,伸手往土裏抓了兩把。我釘在土裏的釘子還在,而且這裏也不是養屍地,埋下去的屍首不可能屍變。可是,這坑邊上的土堆分明就是從裏往外翻動的結果,屍體肯定是自己爬出來的。
我低頭看向地面的腳印時,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我覺得背心發涼,不是因爲我怕鬼,而是我敢肯定,風水先生的屍體是受到了外力的牽引才破土而出的。
出手的是誰?他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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