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凝神看着關雲飛。
關雲飛繼續說:“嶽飛生在南宋初年,朝中主和派當權,難得有知己。生性耿直,不太會處理與朝廷當權派的關系。有一次,秦桧宴請百官,詩興大發,要求每人做一首詩,詩佳者坐上座。也許,文學功底深厚的秦桧想借此自我展示。
“但嶽飛卻不給他這個面子,昂昂然自顧坐到上席,吟詩一首:自幼從軍未學詩,今朝赴宴強爲之。削發搓缰系戰馬,拆衣抽線補征旗。江南美酒君須記,北國風光我獨知。百萬金兵臨城下,再請諸公去賦詩。這樣的詩句,讓秦桧和宴上百官,都覺得顔面掃地。朝中也有主戰派,但是嶽飛嫉惡如仇的個性,讓人很難接近。
“而戚繼光建功薊鎮,如果沒有張居正的鼎力支持,不可能如此順利。當時,隻要有人敢找戚繼光的麻煩,張居正就會利用手中的權力不動聲色把此人調離或貶職,爲戚繼光在薊鎮大張旗鼓訓練士卒、建立新軍、修築長城、更新裝備等等創造良好的外部條件。
“當然,張居正對戚繼光的支持也不是無緣無故的,一方面是張居正爲國選才,器重戚繼光的軍事才能;另一方面,也在于戚繼光很會處理人際關系。爲了報答張居正的知遇之恩,他曾給張送過重禮,并在張回鄉葬父時,派出自己最精銳的部隊護衛南行。
“更爲甚者,戚繼光每次給張居正寫信,都謙卑地自稱:門下走狗小的戚某。一個堂堂大将面對朝臣居然如此卑躬屈膝,張居正能不視戚繼光爲自己的親信,能不放手用他,讓他建功立業嗎?”
我不由點了點頭:“哦……”
關雲飛繼續說:“嶽飛不會送禮,更不會自稱門下走狗。從傳統的道德來看,戚繼光的操行确實不如嶽飛,但細讀史書,會發現戚繼光這樣做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戚繼光初調薊鎮,原想大有作爲,上書朝廷,要求拔十萬兵員,想訓練一支北方的戚家軍,以平定邊患。但朝中反對聲一片,指責他求望太過,志意太侈。
“面對朝中的反對之聲,戚繼光很快明白,要想成就一番事業,必須得到朝中權要的支持,否則,空有愛國熱情,到頭來處處碰壁,一事無成。于是,在戚繼光任薊鎮總兵期間,朝中換了徐階、高拱、張居正三任首輔,戚繼光都與他們保持了良好的關系。
“而其實又有誰知道,戚繼光爲了國家的安甯,在這簡簡單單的關系二字背後,是怎樣的忍辱負重,是怎樣的費盡心機?這一切都是嶽飛不曾想到做到的,所以他不曾被權貴重用,含冤抱死。
“明代哲學家李贽觀點非常明确,他尊重海瑞,但指出海瑞過于拘泥于傳統的道德,因此隻能是萬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棟梁。他贊揚戚繼光爲千百世之人物也,對戚繼光爲了國家的利益,舍小節而顧大局的做法給予了充分肯定。
“人說蓋棺定論,又說曆史任人評點,我隻是爲嶽飛扼腕歎息:不知道他若晚生幾百年,目睹了戚繼光的成功,能否改變自己的觀點,在濁世裏也立一番大功業?”
我怔怔地看着關雲飛,尋思着他給我講這個故事的用意,他在這裏爲嶽飛歎息,恐怕不僅僅是爲了嶽飛,還是爲他官場經曆中經過見過的不能領會此道理而難以崛起的某些人。
他說這番話,顯然不是針對秋桐來的,而是針對我。他似乎是要借這個故事來給我某種不動聲色的啓發和誘導,開啓我的思路,給我某些暗示。
我點點頭:“關部長,我明白了,回去後我會深刻領悟你這番教導的!”
關雲飛笑了:“小易,我告訴你,在官場,能屈能伸方爲大丈夫……秋桐給你灌輸的觀點我很贊同,但我告訴你的這個故事,也并非沒有道理,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關鍵是要看你如何在實踐中做好結合這篇文章……道理很重要,但行動更關鍵……我們任用使用幹部,除了考察他的思想,更重要是看他的行動。”
關雲飛着意強調了行動二字,我似乎聽出了他的話外音。
關雲飛接着說:“我雖然不是你們集團的直接領導,但是對你們集團的事情,我是很關注的,對你和秋桐,我同樣也是很關心的,我對你們都是寄予厚望的,我希望你們能在官場有一番作爲,希望你們能在東凱的正确領導下在事業上不斷取得新的成就……”
關雲飛又提到了孫東凱,還有意無意說在孫東凱的正确領導下。
那麽,什麽是正确領導?什麽又是錯誤的領導?我又困惑了。
關雲飛似乎想讓我明白什麽,卻又不直說,一個勁兜圈子。
這家夥城府夠深的,狡猾的老狐狸。
我說:“回去後,我會把關部長的期待和厚望轉告秋總,請關部長放心,我和秋總都不會辜負關部長的一片栽培之心!”
關雲飛呵呵笑了:“小家夥,我看你是個混官場的料,做職場行,經驗豐富點子多多,做官場雖然是個菜鳥,但是潛質很不錯,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有培養的價值。東凱是你的直接領導,要好好跟着東凱幹,和東凱保持密切的關系和聯系。”
關雲飛這話似乎又另有深意。
我點點頭:“孫書記對我很關心,關部長對我很厚愛,我很慶幸能得到兩位領導的賞識,我會跟着孫書記好好幹的,同時也不會辜負關部長對我的一番苦心教導。”
關雲飛笑着:“小易,你是個很聰明的年輕人……我喜歡聰明人。”
我笑了下,沒有做聲。
這時關雲飛的秘書進來了,我于是告辭離去。
回到公司,我直接去了秋桐辦公室,先彙報了和文明辦商讨的結果,然後把遇到季主任以及和關雲飛談話的内容原原本本告訴了秋桐。
秋桐聽完,低頭沉思了半天,接着擡頭看着我說:“聽你的話裏,似乎關部長對季主任很感興趣。”
“是的,很感興趣!”我點點頭。
秋桐又想了下,點點頭,說:“你那天的玩笑話或許真的要應驗了。”
“什麽玩笑話?”
“那天我和你和還有季主任吃飯的時候你說的玩笑話啊,你說希望能有一天和季主任一起共事。”秋桐說。
我一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難道你不知道我們集團的紀委書記年齡快到了嗎?”秋桐說。
“這我知道……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季主任有可能調到我們集團來任紀委書記?”我說。
“是的,我有這個預感!”秋桐點點頭。
“爲什麽有這個預感?”
“因爲你和關部長談話的内容!因爲你和關部長說起的我和你還有季主任的關系以及你對季主任的評價!”秋桐微笑着說:“當然,還有直覺!”
“這,不會吧,關雲飛是管宣傳的,又管不到紀委,也管不到組織部。”
“你自己說的那句話又忘記了,關雲飛是市委常委……不錯,他是宣傳部長,他管不到紀委和組織部,但是,他在常委會上有發言權,他可以要人……要人總可以吧,建議總可以吧。”
我點點頭:“假如你的預感是正确的,那麽,關雲飛和季主任似乎并不熟悉,沒有什麽特别的關系,他爲什麽會要季主任來我們集團擔任紀委書記呢?”
“這個道理你該明白!”
“我不明白,你給我說!”
“你又霸道了,怎麽對領導這樣說話呢?”秋桐沖我瞪眼,嗔怒地看我。
我笑起來:“那就請領導明示。”
秋桐抿嘴一笑:“這還差不多……一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關部長一定是看中了季主任的人品正,通過你初步了解後,他肯定還會通過一些别的渠道深入打聽季主任的情況;二來,這就又要說到官場鬥争常用的武器。”
“什麽武器?”
“制衡!”秋桐的語氣很幹脆。
“制衡?”我看着秋桐。
“是的。”秋桐點點頭。
我似乎有些明白秋桐這話裏的意思了,現在集團的紀委書記這就快要退了,現在他基本是誰也不得罪,在得過且過熬日子,對孫東凱是言聽計從,基本是什麽都不作爲,完全成了孫東凱的傀儡。這當然是關雲飛所不希望看到的。
而按照季主任這個人的人品和性格,他來集團擔任了紀委書記,還是黨委成員,還是從上面下來的,他會對孫東凱那麽恭順那麽聽話嗎?
關雲飛一定是看中了季主任的這一點。秋桐也一定是想到關雲飛會利用季主任的正直和耿直把他弄到集團來制衡孫東凱所以才會如此判斷。
而關雲飛如果真的想把季主任弄到集團來幹紀委書記,那麽他的目的是顯而易見的,他是要逐步對孫東凱看起來似乎正一天天牢固的權力結構進行滲透,在孫東凱的眼皮子下面設置一道防火牆,甚至,他是想以此來加強秋桐的力量,借助秋桐和季主任這兩個正義的力量來加大對孫東凱制衡的力度。
因爲在目前看來,立刻往集團安插總裁和總編輯兩個正縣級的職位似乎還不現實,那麽,僅憑秋桐這個非黨委成員的集團内部糧票來制衡孫東凱,似乎顯得力量有些薄弱,一旦将季主任安排進來,在集團黨委内部無疑會加大會孫東凱的牽制,在集團内部也會對忠于孫東凱的那些中層力量增加約束力,讓他們不敢肆意妄爲。
同時,這個季主任和關雲飛從來就沒有什麽密切的來往,不是關雲飛的人,關雲飛完全利用集團現任紀委書記即将退下來的機會可以打着公事公辦的名義給市委書記光明正大提建議,在常委會會上公開提建議。
安排一個副縣級的人選,而且還是新老交替,對市委書記來說是小事一樁順水推舟。而且,市紀委是副地級級别,紀委内部的各個部室本來就是副縣級,季主任也不等于是提拔,是平調。這樣操作,基本是不會有什麽障礙的。
因爲看不出季主任和關雲飛有什麽關系,雷正也是不好反對的。孫東凱更是沒有資格去抗拒,按照他的級别,他隻有接受的份。
當然,這對季主任來說是好事,當一個集團的黨委成員紀委書記當然比當一個部門的主任要好多了,雖然是平級調動,但平級之間,意義又不同。
而秋桐能通過我和關雲飛之間簡單的對話能預感到這些東西,說明她對官場的人事感覺是極其敏銳的,到底她是幹過多年人事工作的。
感覺得出,秋桐似乎對關雲飛想利用自己做事做人的風格和性格來制衡孫東凱的意圖也是有感覺的,隻是故作不知不在我面前明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