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進去,看到了多日未見的久違的總編輯,他此時正戴着那副深度近視的眼睛埋頭在一堆文件和稿件中間,有些半秃的腦袋上橫着幾縷有些發白的頭發。
看到剛剛經曆過一場生與死輪回的總編輯,我的同情之心油然而起,同時還有些寬慰,這個貌似老實巴交卻又希望在官場風光一把的書呆子此時安然無恙,着實讓我看了揪心,真的爲他感到幸運,不知到底是那個高人在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不知是誰有如此高深的本事能将他從深淵裏拉出來,我不知道,他極有可能也不知道。
這個迷不知到何時才會揭開。
我輕輕走進去,走到總編輯寬大的老闆桌前,站住,靜靜地看着他。
總編輯擡起頭,看着我,似乎不認識我,眼神有些茫然:“你是……”
“總編輯好——”我恭恭敬敬地說:“我叫易克,我是發行公司的。”
“哦……易克……我記起來了。”總編輯恍然:“我見過你的……你來有什麽事嗎?”
“有一個報告要呈給你審批,秋總安排的,我剛呈給孫總看了。”我說着,雙手把報告放在總編輯的面前。
我對他很尊敬,我覺得我必須尊重有知識的人,在這個集團,恐怕他是最有文化的人了。
總編輯拿起報告,開始認真看起來,同時指了指我跟前的椅子:“小易,坐,不要拘束!”
總編輯的口氣很溫和,我心裏暖暖的坐下來,看着他。
總編輯看完了報告,眉頭緊緊皺起來,似乎一時拿不定主意。
看着他的表情,我的心裏略微有些緊張。
“這個東西。”總編輯抖了抖手裏的報告,擡起頭看着我:“這是秋桐弄的。”
“嗯……”我點點頭。
“那個……孫總剛才看過了?”總編輯顯然是多此一舉,孫東凱簽批的話在上面呢。
我還是點頭:”嗯……”
“孫總怎麽說的?”總編輯說。
總編輯看起來有些神經質,孫東凱的意見不都寫在上面嗎,怎麽還問我,我心裏有些不耐煩,但是又想到剛剛經曆過異常驚吓的人或許此時還驚魂未定,于是說:“孫總同意這個報告,他說要最後由你來決定。”
總編輯沉思起來,邊嘴裏念念有詞:“10萬份報紙……很大的數量……10個廣告版贈送,很大的損失……200萬份的免費夾頁,很大的代價……日報和晚報每月的重頭新聞宣傳,很大的分量……收獲不小,投入也不小。”
總編輯嘴裏唠叨着,似乎沒有算透這筆賬。
念叨了半天,總編輯看着我:“小易,這個,這個訂單是誰聯系的?”
“我!”我說。
“哦……”總編輯看着我點點頭:“你拉的大單子,這單子委實不小啊,集團成立到現在,還從來沒有過這麽大的訂單……小易,你不簡單啊……”
“謝謝總編輯誇獎,我很簡單。”我說。
“這個……訂報回報的條件,是你主動給他們提出來的?”總編輯又說。
“不是我提出來的,是他們自己要求的。”我說。
“哦,他們自己提出來的。”總編輯自言自語着:“胃口可不小啊……對我們的資源發掘地夠充分的。”
我沒有說話,看着總編輯。
“小易,你知道10個廣告正版和200萬份的廣告夾頁意味着什麽嗎?知道我們要爲此損失多少錢付出多少人力物力嗎?”總編輯的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看着我。
“知道……但是,我還知道這10萬份的報紙征訂能給我們集團帶來什麽。”我不動聲色地說。
“還有,你知道這每月一篇的重頭新聞稿,日報和晚報的,能帶來多大的社會效益和間接經濟效益嗎?你知道我們日報和晚報的有形和無形品牌價值嗎?”總編輯又說。
“我文化水平不高,不懂新聞業務,我不知道。”我心裏又開始不耐煩了,這個老學究,怎麽這麽多事。
“你們做經營的,隻會算經濟賬,隻會算眼前的經濟賬,你們沒有意識到我們自己品牌的價值啊……”總編輯長歎一聲:“我們算賬,不能隻算經濟賬,還要算算綜合的效益賬,這其中的社會效益賬,更是要算,我們可是黨報集團,我們是黨和政府的喉舌啊……”
我愈發不耐煩了,總編輯顯然把這個所謂的黨報集團看得太重了,自以爲很厲害,其實在社會上,從市場的角度出發,誰有那麽看重你的黨報集團效益,當然,也不能說沒有,但是沒有他說的那麽牛叉。
我說:“總編輯,其實你更看重的是新聞回報這一塊吧,你總覺得新聞價值是很高的吧……我們的日報和晚報有那麽多版面,每天都在發布新聞,每個月給人家發一篇新聞稿,不算多啊……”
總編輯看着我,笑了下:“呵呵,小易,看來你真不是做新聞的,缺乏對黨報新聞的整體全面認識……我們發布的新聞稿,可不是随意發的,特别是經濟新聞稿。”
我說:“發企業的新聞稿總比發政要的新聞稿壓力小吧,起碼不會涉及政治,不會出事……企業的新聞稿,即使出了事,也不會遭到那麽嚴重的責任追究。”
我的話似乎觸到了總編輯的痛處,他的眼神猛地一顫,接着看着我:“小易,你還年輕,你不懂。”
我說:“是,我還年輕,我不懂,你懂。”
我說的有些不客氣,總編輯沒有生氣,反而笑起來,放下手裏的報告,看着我:“呵呵……年輕人講話很直嘛……是個坦率的小夥子。”
我無心和總編輯磨蹭,說:“總編輯,這個報告的生殺大權在你手裏,你到底是批準還是不批準啊?”
總編輯看了看報告,又看着我:“小夥子,不要着急,此事涉及到集團的很多方面,我需要慎重思考決定……這樣吧,這個報告先放在我這裏,我回頭仔細再看看。”
我靠,總編輯難以決策了,優柔寡斷,這樣的人實在是難以難當一把手的重任。
我心裏雖然有些着急,但是他這麽說,我也隻能從了他,決定權在他手裏,我無能爲力。
“小易,還有事嗎?”總編輯看着我,眼神依舊很溫和。
顯然這是下逐客令了,我于是站起來:“沒事了……我走了。”
我接着就出了總編輯辦公室,心裏有些沮喪和失落,我擦,好事多磨,這個鳥人真娘們。
經過孫東凱辦公室的時候,門開着,孫東凱叫住了我:“小易,過來——”
我過去,孫東凱看着我空空的雙手,說:“什麽情況了?”
我把在總編輯那邊的情況說了下,孫東凱皺皺眉頭,然後不說話了。
半天,孫東凱說:“嗯,我知道了……好了,你回去吧。”
孫東凱似乎沒有要去找總編輯的意思,這讓我心裏更加失落了。
我轉身就走,剛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孫東凱的聲音:“你回去後把今天的情況和秋桐說下。”
廢話,即使孫東凱不說,我也要和秋桐彙報的。
回到公司,我直接去了秋桐辦公室,秋桐聽我說了在孫東凱和總編輯那邊的情況,同樣皺起了眉頭,思考了半天,眉頭舒展開,眼神變得堅決起來,站起來說:“我這就去親自找總編輯陳述。”
“陳述什麽?這整個就是個書呆子,算不透帳,他純粹就是把自己這個報紙看得過高,看得無比牛逼,好像唯恐人家沾了他的便宜。”我說。
“呵呵……工作嘛,都是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考慮問題的出發點,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關鍵是如何去溝通,如何去把問題分析透徹,分析透效益和利益。”秋桐笑着說:“總編輯這個人,你對他還不了解,無法對症下藥,我去找他,我會努力說服他的……
“當然,要說服他,就要去掉他的後顧之憂,他現在是驚弓之鳥,突然面對這麽大的一個單子,有如此擔憂的心态也是可以理解的……這事孫總已經簽了自己的意見,他是不好再找總編輯的,領導之間的關系都是很微妙的,但是下屬沒關系,下屬是可以上言的。”
聽着秋桐的話,我忽然明白了離開孫東凱辦公室的時候他對我說最後那句話的用意。
于是,我離開了秋桐辦公室,秋桐直接去了總編輯那裏。
看來,此事注定是要好事多磨了,不知秋桐此番過去能否說服總編輯的死腦瓜子。
坐在辦公室裏,曹騰不在,我看着窗外陰沉沉的天氣,已經進入11月了,氣溫一天比一天底,看今天陰霾的天氣,似乎要下雪。
此時的江南,還正是溫暖的天氣,而這裏已經要結冰了。
看着窗外蕭條的樹幹,我想起了綠色的江南,想起了故鄉,想起了故鄉的父母……
心情忽然有些憂郁,從南國的甯州漂泊到北國的星海已經一年零3個月了,這15個月,我經曆了如此多的變故和世事,心态也忽然覺得蒼老了。
心裏覺得壓抑,想出去走走,想起老黎喝茶的定點天福茶莊。
于是開車出去,直接去了天福茶莊。
停車,上樓,見到了那天的那個服務員,她還認識我,甜甜一笑:“你好,帥哥,來喝茶?”
“是的,喝我那個朋友存在這裏的茶。”
“呵呵……請跟我來。”她說着引導我去了一個雅緻的單間,然後給我泡了老黎的鐵觀音,我随手摸起一本雜志,邊看邊飲茶。
茶莊裏很安靜,我安靜地邊看雜志邊飲茶,小姑娘安靜地坐在我一側爲我泡茶。
“下雪了。”一會兒,小姑娘輕輕說了一句,轉頭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