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桐隻是一瞥,瞬間就将我的春夢擊碎,瞬間就将我拉回到可怕而又可惡的現實,我急忙深呼吸了一下,掩飾般地拿起筷子夾菜吃。
秋桐的臉色更加紅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似乎覺得我又要犯以前花癡的毛病。
秋桐似乎意識到我關注了她的胸脯,一隻手下意識地伸向自己的外套,但是,接着,猶豫了一下,又縮了回來,似乎覺得此時這樣做,會傷了我的自尊。
我不敢再看秋桐的胸脯了,甚至連頭都不敢擡了,自顧幹巴巴地吃菜喝酒。
一會兒,秋桐恢複了常态,舉杯和我喝酒,我眼皮也不敢擡,和秋桐碰杯後喝了一大口。
二鍋頭的酒勁實在是不小,我喝了都微微覺得覺味,秋桐那一杯幾乎快喝光了,自然也會有更加濃郁的酒意。
秋桐光喝酒,卻幾乎不吃菜,放下酒杯,又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我偷眼看了下秋桐,秋桐的額頭滲出了細細的汗珠,看來,她是越喝越熱了。
“易克,我問你一個問題:“秋桐沒有看我,依舊看着窗外,突然說:“你相信在我們這個現實的世界之外,還會有另一個虛幻的世界嗎?”
我的心一顫,我明白剛才秋桐在想什麽,一定是我給她的扣扣留言回複讓她有了某種觸動。
我讓自己鎮靜下來,說:“秋總,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什麽虛幻的世界?難道是鬼生活的那個世界?”
秋桐轉過臉看着我:“自然不是,我說的虛幻的世界,是現實世界裏客觀存在的,但是又看不到摸不着的另一個空間,在這個空間裏,大家是看不到對方的,但是,卻又真真切切感覺到彼此的存在,雖然虛幻,但是和現實卻又互相交融着。”
我做恍然大悟狀:“哦……是這個意思啊,我想應該是存在的,比如手機短信,比如網絡交流。”
“嗯……”秋桐點點頭:“那麽,你覺得這種虛拟和現實,有多遠的距離呢?”
我說:“這個……不好說,要看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裏大家溝通交流的程度,程度淺了,十萬八千裏遠,程度深了,咫尺距離。”
“那麽,你覺得這種虛幻的空間是真實的嗎?”秋桐看着我。
“當然是真實的!”我說。
“爲什麽呢?”
“雖然這個空間是看不見摸不着的,但是,人是真實的,人的思想是真實的,隻要有真實的人真實的思想存在,那麽,這個空間就是真實的,就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嗯……你說的對。”秋桐點點頭,又說:“你說,虛拟會變成現實嗎?”
“虛拟能否變成現實,取決于現實中的人,取決于現實中人的作爲,就看現實中人的主觀意識,敢不敢能不能有沒有魄力和毅力以及決心去改變現實,去和現實抗争,客觀世界是不可改變的,但是,人的主觀世界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無論是虛拟世界還是現實世界,都可以去靠人的主觀意識去改造的。”我的心突然死水微瀾了一下。
聽我說到這裏,秋桐的眼裏蹦出一絲火花,但是,瞬間就熄滅了,秋桐的眼神立刻就黯淡下來。
秋桐的眼神黯淡在我的意料之中,我那微瀾的死水頃刻也恢複了平靜,我知道,性格決定命運,秋桐的性格決定了她做人的原則,決定了她不會不能去和老李夫妻抗争,去和現實抗争。
一會兒,秋桐幽幽地說:“或許,對于某些人來說,隻有虛幻的東西才是美好的,那種美好讓人久久流連,不願意走出來……現實是苦澀的,很多人甯可選擇虛幻的甜,也不願意品嘗現實的苦……人下意識裏總是想逃避現實的,雖然那虛幻的美好是海市蜃樓,是昙花一現,甚至會在最燦爛的瞬間毀滅。”
秋桐的聲音裏透出深深的無奈和憂郁。
我默默地聽着品着秋桐話裏的意思,不做聲。
我突然很想抽煙,不由自主摸出了煙盒和打火機,但是想到這是封閉的卧鋪車廂,就又作罷。
剛要打算把煙盒放回口袋,秋桐突然說:“易克,我想抽支煙——”
我有些意外,看着秋桐:“你想抽煙?幹嘛?”
“不幹嘛,就是想抽顆煙,怎麽?不給?”秋桐淡淡地說着,眼裏突然露出幾分桀骜不馴,還有一絲野性。
這是我第一次從秋桐的眼裏看到這種東西,不由感覺到了幾分刺激和新鮮。
“給——”我把煙盒和打火機遞給秋桐。
秋桐接過來,抽出一顆煙,剛要點着,突然停住了,看着門口,對我說:“你去把門推上!”
秋桐講話的語氣帶着命令式的口吻,不知爲何,我竟然沒有絲毫覺得不适,甚至覺得有些榮幸,乖乖去推死了門。
等我回來,秋桐已經點着了香煙開始抽了,袅袅的一縷青煙在她面前升起,青煙後面,是秋桐冷峻而又傷感的面孔。
看着秋桐的樣子,我覺得心裏很疼,十分後悔自己不該給她留那段話,她此刻心裏一定很傷感和糾結。
但是,這已經無法挽回了。
一會兒,秋桐說話了,聲音很平靜:“易克,我給你說這些話,你覺得很意外,是不是?”
我心裏當然不覺得意外,但是,我還是點點頭:“是的,很意外!你遇到什麽事了?”
“我?”秋桐笑了下,掩飾說:“沒,是我一個朋友遇到了一些事,我剛才突然想起來,頗有感觸,就和你交流一下。”
很明顯,秋桐是在撒謊,我此時當然不能揭穿她的謊言,于是就點點頭:“哦……秋總倒是很有思想的人,感觸很深啊……”
秋桐微笑了下:“易克,難道你沒有覺得你剛才的話很值得回味很有見地嗎?我倒是覺得,你是個有思想的人。”
我的心一跳,努力笑着:“我哪裏有什麽思想了,剛才是胡言亂語而已,秋總過獎了!”
秋桐沒有理會我的話,輕輕吸了一口煙,接着說:“易克,你剛才的話,讓我突然想起了我的一個朋友……你的思維方式,和他有點相似之處。”
我的大腦懵了一下,強笑着:“哦……是嗎?你那朋友是幹什麽的呢?”
“我那朋友。”秋桐喃喃地說:“我那朋友……是做企業管理工作的,一個出色的營銷專家……他不但對營銷很有見地,而且,對人生亦有很多深度的思考……一個具有浪漫主義情懷的現實主義理想者。”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秋桐對那個世界亦客的當面評價,心裏不禁有些激動,有些受寵若驚,說:“他真的有那麽出色嗎?”
“當然:“秋桐似乎對我的疑問有些不悅,看了我一眼,又有些陶醉地說:“他是一個極其優秀的人,起碼在我眼裏是,雖然他現在并沒有處在人生的輝煌點,但是,我相信,終有一天,他會讓周圍所有的人仰視。”
秋桐的聲音裏竟然不自覺地露出了幾分自豪。
我心裏愈發激動愈發榮幸愈發沖動了,脫口而出:“你那朋友是哪裏的呢?”
“浙江甯州的!”秋桐說。
“哦……和我一樣,也是南方人啊!”我說。
秋桐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我在拿自己和他攀比,似乎覺得我有些攀比不上,說:“你是雲南人,他是浙江人,你們可是差了十萬八千裏了。”
我不知秋桐這話是否還有另一層意思,不單是說我和他的地理位置差了十萬八千裏,還包括綜合能力和素質。
我不知道,今後和秋桐在一起工作,這樣的交流多了,會不會讓秋桐看出我和亦客更多的相似點,雖然我努力避免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畢竟我和亦客是同一人,有時還是難免露出迹象的,特别是我在酒後心裏防備松弛的情況下。
我不知道自己今後能不能在這方面做得足夠完美,我知道在睿智敏銳的秋桐面前,稍有不慎,就會落馬現了原形。
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擔憂,又暗暗提醒自己今後要切實注意,從思想上高度重視起來。
喝完酒,吃完飯,抽完煙,我收拾殘局,然後出去倒垃圾,秋桐則搖搖晃晃站起來,也出來了,走向車廂的另一端,可能是要去上衛生間。
我們坐的這趟車是綠皮車,中國目前最陳舊最簡陋的一類列車,倒完垃圾,我想去看看其他車廂。
出了軟卧車廂,迎面感覺到了一股冷氣,這趟列車,除了軟卧車廂,其他車廂沒有暖氣,前面硬座車廂裏人滿爲患,過道裏走道裏都坐滿站滿擠滿了人,行李架上大包小包塞得滿滿的,空氣十分污濁,大多數人在昏昏欲睡。
看乘客的裝束,絕大多數都是在外打工回家過年的民工,舊氈帽朋友,不少女的懷裏還抱着孩子。
生活真不容易啊,我感慨了一下,接着走回來。
剛回到車廂裏不久,秋桐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抱孩子的婦女。
“來,大嫂,進來!”秋桐先進來,然後回頭熱情地招呼那位背着包裹懷裏抱着熟睡孩子的表情怯怯的婦女。
婦女進來後,秋桐對我說:“我剛才去衛生間,在軟卧車廂和硬座車廂的交彙處,看到這位大嫂正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外面很冷,大嫂和孩子都凍得瑟瑟發抖,我就把她們叫來了——”
原來如此,我忙站起來幫大嫂接過懷裏的孩子,秋桐又幫大嫂解下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