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戎一事?”赢開起身問道,許久不見,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好像是瘦了不少,面容額顯得十分憔悴,再經過長途跋涉,此刻渾身上下滿是疲态,“百裏将軍已經率軍前往迎戰了,不日必定傳來捷報,還請大王放心。至于百裏将軍壓境申國一事,此戰他一折返,微臣必定責罰!”
“此事寡人根本不關心!”姬宮湦用十分平靜的口吻說着,就像是說一件柴米油鹽家常瑣事的态度,“寡人早就調集了大周的兵馬,文朔領兵,在秦國外候着,一旦秦國無力攻打犬戎,我大周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他說罷面色連變都沒變,可是赢開的心中卻猛地一抽,倒吸了一口涼氣,此事還好他抉擇果斷、也還好伯服的一番善言,若非如此,他要是猶豫不決,遲遲不出兵也不和談,此事後果難料。被周王如此擺了一道,赢開的面上卻不得不喜笑顔開的點着頭,應着是,然後問一句,“大王不遠千裏從鎬京城來我秦都,隻怕應該不是欣賞我秦國民風的吧?”
姬宮湦走在前面的步子忽然頓了下來,駐足在原地扭過頭看着赢開,這眼神就像是一柄淩厲的刀子,直直的戳入了赢開的心中,“秦伯當真不知寡人來此的目的?寡人若是沒有差人前來秦國打探消息,也不敢貿貿然的一人一騎跨越千裏吧?”
“請大王恕罪!”赢開立刻又跪了下去向姬宮湦請罪。
“在你秦國的地界内,你總是向寡人行如此大禮,隻怕是不合适!”姬宮湦冷冰冰的說道,這話叫赢開請罪也不是、不請罪也不是,一時之間愣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姬宮湦伸手扶住了赢開,手上帶了些力氣将他給架了起來,“他們知道寡人今日來此嗎?”
赢開不敢看姬宮湦的眼睛,将臉扭到了一旁,支支吾吾的準備說話的時候,姬宮湦便将赢開的手放開了,“寡人知道了!他們就……”他的話問了一半,覺得這話說起來有些不合适,他本想問的是他們就不來城門迎接自己,可是想想當日伯服是逃出宮的,他們若是想要見他,當日又何必逃,這話再嘴裏醞釀了良久,才問了一句,“他們還沒有打算原諒寡人?”
“微臣不知褒後心中所想,可是太子殿下與微臣出征之時,褒後曾叮囑太子殿下,此番一定要平安歸來,與她同返鎬京,褒後心中隻怕是從未怪罪過大王的!”赢開将這件事情說出來,姬宮湦的面色卻微微一變,“什麽出征?”
“這……”赢開頓了頓,面有難色。
“說!”姬宮湦加大了自己的嗓音,吼了一聲,“與犬戎的這一戰,伯服也參與了?”
“是!”赢開艱難的點了點頭,自己脫口而出說那番話的時候,可沒有想到姬宮湦會因爲這句話而如此的震怒,可是現在話一出口再想收回來又已經來不及了,隻得原原本本的解釋道,“百裏将軍将原本壓在申國邊境的大軍撤回需要些時間,可是與犬戎的這一場仗,微臣卻不敢耽誤,準備出發奇襲犬戎的部隊,叫他們在我秦國的地界内不敢再貿然行動,太子殿下聽聞此事,擔心微臣此戰不勝,便同微臣一起前往邊疆抗戰,爲百裏成赢得了時間,也爲這場戰争取了先機!”
姬宮湦的眉頭一皺。
“太子殿下所以會痛微臣一并前往,必是擔心此戰若是我秦國不能迎戰,犬戎鐵蹄長驅直入,隻怕是會對我大周造成不利!”赢開立刻解釋道,其實不用他解釋,姬宮湦也能猜測得到伯服前往邊疆與犬戎作戰的願意,以及褒姒會放伯服去的理由。他們二人從來就不是邀功的人,伯服會去、褒姒會同意,無非就是他們二人擔心赢開獨自前往作戰,會與犬戎達成什麽協定,眼下莫說是達成協議了,犬戎這口氣隻怕是咽不下去的,堂堂犬戎名将滿也速也兩個都還沒到弱冠之年的孩子在戰場上戲耍了一番,這仇這戎主不可能不報。
姬宮湦對赢開微微的點了點頭,“他二人今日不肯來見寡人,說了些什麽?”
“他們沒說不見大王,隻說不出城相迎!”赢開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件事情,在姬宮湦的面前,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輕易的就能被人看穿一般,心中十分惶恐不安,連演技都顯得十分拙劣,“褒後他們正住在我府上,大王請随我來!”
姬宮湦微微的點了點頭,心中卻也是一樣的惶恐不安,所以他也懶得和赢開再去計較什麽,隻是沉默不語的跟在赢開的身側朝着秦府的方向走了去。此行他從鎬京城出發一路前往秦都,連個随行的侍衛都沒有帶就是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抵達這裏,然後被褒姒和伯服一個驚喜,可是這荒涼的狂野越是走下去,他的心就越是覺得寒涼,到底褒姒和伯服是不是曾渴望他的出現,他的出現對他們來說是驚喜還是困擾,會不會逼他們重新尋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姬宮湦對自己失去了把握,甚至可以說是失去了對自己仍被褒姒愛着的信心。
行至最後一個驿站的時候,姬宮湦便叫驿站的人前往秦都送信叫赢開出城相迎,爲的就是試探伯服和褒姒的心意,若是他們不想見他、不能原諒他,那麽就會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叫赢開将自己一行送出城去,如今伯服既沒有走也沒有來迎,這叫姬宮湦一方面松了口氣,一方面又提起了一顆心,不知道他的妻兒會不會不肯和他回去鎬京城,也不知道若是真的不肯他要做些什麽才能換取褒姒和伯服的原諒,他覺得這一次自己錯的真的是太離譜了。
曾經向褒姒許諾,此生當他們是家人的那位大王仿佛在日後的權利追逐中漸漸喪失了自我,在一次次的擔驚受怕中反而将心愛的女人越推越遠,姬宮湦的心中惶恐不已,生怕推開秦府廂房的時候,發現褒姒和伯服的房間早已空空如也了,他的步子越走越艱難,可赢開在這裏,又不能在一個諸侯的面前示弱,硬着頭皮也要朝着那廂房走去,眼看着廂房近在咫尺,姬宮湦忽然頓住了身子,“你進去通報一聲吧?”
“通報?”赢開将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生怕是自己聽錯了。
姬宮湦點了點頭,“通報一聲吧,萬一……不方便見寡人呢?”
“哦!”赢開點了點頭,朝着這院子走來,姬宮湦忽然又喚住了他,“還是别通報了,寡人進去吧?”
“哦!”赢開又點了點頭,轉過頭折了回來,朝着門外走,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姬宮湦走在前面,姬宮湦看了看赢開,深吸了一口氣,心“砰砰”直跳,根本就按捺不住自己此刻激動而顯得洶湧澎湃的心情,他又改了口,“你還是進去先看看吧?”
“是!”赢開又轉過身朝着裏屋走。
“還是别了!”姬宮湦再次叫住了他,這種踟蹰和猶豫是其他人在過往的任何時候都不曾見過的,赢開看着姬宮湦建議道,“不如大王先去我的書房,我向您彙報關于邊關的戰事,再叫伯服前來拜谒大王?而後……再來廂房中探望褒後?”
“不行!”這個建議姬宮湦連一瞬的猶豫都沒有,就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既然大王一定要見褒後,進去便能見到了,何必在這裏猶豫?大王思念褒後心切,怎知褒後不是同樣思念大王呢?”赢開說道,“今日不去城門迎大王,無非是要大王給他們一個台階而已,您的台階從鎬京城鋪到了秦都,難道還差這幾步路不成?”
姬宮湦微微的點了點頭,覺得赢開這話說的似乎也在理,最後一次深深的吸氣,走到這院房的門口,擡起手在猶豫是敲門還是推門而入,正思忖着,這大門就忽然被拉開了,裏面透出一股明亮的光,姬宮湦的心頭一抽,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心髒,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了半晌才發現這是容倩,激動的心情不免啥時間就低落了下去,“容倩?”
“容倩參見大王!”容倩作揖道。
“褒後呢?”姬宮湦咬了咬下唇問道。
“剛才同太子殿下出門去了,我以爲是他們回來了,才來看門的!”容倩說道。
“出去了?”姬宮湦的面色一沉,心也随着沉了下去,“什麽時候的事情?”
“秦伯走後不久,他們就離開了。”容倩說道,褒姒和伯服早就看透了赢開根本不可能守得住他們知道姬宮湦要來的秘密,必定是将此事和盤托出了,待姬宮湦一路走到這門外的時候,隻怕是心裏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手的準備了。
“去做什麽了?”姬宮湦問道。
“沒說!”容倩搖了搖頭。
姬宮湦轉過頭和赢開交換了一個深色,赢開心中暗叫不好,是不是自己提前通風報信給了褒姒和伯服提前逃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