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問起褒家的那個孩子,百裏成說道,“這孩子已經送回褒城了,褒大夫的舊部在褒城輔佐、擁立這孩子繼承你父親的爵位,此事大王也略知一二,他不動聲色佯裝不知,便是爲褒家保全了這一系的血脈。”
“朝中之事多如此,”褒姒歎了口氣,撩起自己的裙擺坐上了馬車,“大王居于中央,權衡諸侯的關系、朝中士大夫之間的利益牽扯,未必能事事處理的得體、得當,我是一朝往後,他若是需要,也隻能将我的性命推在前面,去滿足他的帝王之需。他看的是天下江山,不是一個人、一個諸侯而已。申、楚未必聯合,百裏将軍隻怕還得小心才是……”
“什麽意思?”百裏成看着褒姒問道。
“秦國當日大軍壓在申國邊境,楚國對申國虎視眈眈卻不敢發起進攻,申國因而得了便利派了使臣向楚侯熊儀進言,言及若是楚國攻打申國,秦國占據地利,得到便宜的必定是秦國而非楚國,權衡利弊,熊儀看似與申侯結盟,可是此事未免太過蹊跷了!”褒姒将當日的事情一一向百裏成道來,“楚國攻打申國一事,安排的極爲隐秘,當時朝中知曉詳情的幾乎沒有一個人,大王也隻将此事同我提了一二句,也就是說……真正知道楚國要攻打申國的人隻有大王、楚侯和我三人而已,雖然不少人在事後懷疑将此事透露出去的人可能是我,可我實在是真的從未向申後言及此事。楚侯是行至申、楚邊境才與申侯和談的,此事能洩密的人就隻剩下一個了。”
“你是說是大王将這件事情洩密給申侯的,叫申侯早作安排?”百裏成的眉頭攢在一起,覺得這朝中姬宮湦安排的每一步棋都是如此令人費解,費解到若是憑他自己的謀略,根本永遠也不可能窺探出姬宮湦的棋局。
“十之*,”褒姒微微的點了點頭。
“可是大王爲何要這麽做,他根本沒有任何理由這麽做!”百裏成搖搖頭,自我否定褒姒這番極具魅惑性的發言。
“起初我也想不通爲何大王要如此做,因爲想不透這理由,便覺得此事應該不是大王所爲,可是朝中後來發生的事情卻叫我想明白了。”褒姒解釋道,“申、楚聯盟之後,在南面的地界肆意的吞并諸小國,大王在朝中勃然大怒,舉兵攻打申、楚,兵分三路,一路是秦伯、一路是鄭國世子、一路是大周中軍,而大周這一路中軍的帶兵之人卻是虢石父一派的司馬雍稹,大王逼迫司馬雍稹在朝中立下重誓,因而逼得這位司馬不敢率兵攻楚,連夜奔走逃亡,而後大王徹查此案,相信這個案子應該牽連到了不少虢石父一派的人,看似司馬逃亡一案,隻怕實則是要觸動虢石父的根基!”
“當真如此?”百裏成問道。
“朝中若是傳來了信,百裏将軍自然知曉。”褒姒笑道,“至于楚國,怎麽可能會蠢到公然和大王作對,隻怕日後尴尬難堪的将會是被夾在中間的申國了!如今秦伯同太子的關系畢竟放在這裏,秦伯又曾經立下軍令狀願爲大王攻打申國,秦伯能逃得出鎬京城不是秦兵善戰,而是大王放人,秦國不能再走錯一步棋了!”
百裏成咬着自己的牙關,不說話,從理性上說褒姒的這番話似乎毫無破綻,可從感情上說百裏成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立場如此容易被動搖,心中十分抵觸。褒姒看得出百裏成的猶豫,不再替姬宮湦說什麽好話,隻是說了句,“自古以來,成大事者,何須在意細枝末節?秦伯如今要考慮的,根本不是同大周的關系,而是在諸侯中選擇一個合适的立場。秦伯已經得罪了宜臼,宜臼心胸狹窄,容不得人,當日赢德幫他奪得了帝王之位,他卻如何對待赢德一事,已經窺探的出其中一二。伯服一向與秦伯交好,秦國在諸侯中的位置,其實沒的選。”
“褒後此番來秦,可是要勸說于我的?”百裏成問道。
褒姒微微的笑了笑,“秦國若與大周爲敵,南面楚國,北面晉國,東面大周都可以興師,名正、言順,如此秦國便是大周的囊中之物,我又何須費這番口舌?我來秦國,不過是因爲天大地大,我無處可去,僅此而已。朝中之事,是你們男人的事情,我同百裏将軍說此事,不過是看在故人的面上。”
“依你看,對戰犬戎一事,我秦國該如何做?”百裏成試探性的問道。
“打仗的事情,我不懂。”褒姒笑了笑。
“褒後打算一直在秦國住下去?”百裏成又問道,總是覺得自己看不清楚褒姒此番前來的目的和用意。
“等他來。”褒姒隻說了三個字,抿着唇微微的笑了笑,斜倚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不再答話,百裏成聽了這三個字心中一驚,半晌不知該作何反應,嘴角的笑意十分牽強,卻不知說些什麽合适,見褒姒再無和自己說話的心思,便閉上了嘴也緘默不言,随着隊伍朝着秦都折返。而近日伯服卻并沒有跟随褒姒前往城郊的秦陵,而是在秦府的廂房之中同赢開下棋,赢開舉棋打量着面前的伯服,“殿下爲何沒有跟着褒後出城?”
“母後失去祭奠故人的,我去做什麽?”伯服笑着反問道,十分輕松而平靜的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母後的故人畢竟是你的父親,秦伯就隻差了百裏将軍前往?”
“實不相瞞……”秦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我原本就是父親流落在鄉野的私生子,當年若是父親活了下來,隻怕今時今日這個秦伯之位沒我什麽事情!父親可能會娶你的母後,她的孩子才是嫡出長子,才是秦國的世子,日後的秦伯,所以我父親是怎麽死的,我一點都不關心!”
這句話說出來,伯服的手懸在空中半晌不動作,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赢開的表情,然後才将棋子落在了棋盤之上,“秦伯說這些話,隻怕百裏将軍會傷心的!”
“哼……”秦伯冷笑一聲,“我敬重他是我朝中的老将,可也因爲如此,我在秦國朝中說話沒有半分重量,這場仗我打算打,而且一定要赢的漂亮!”
“你想借此機會将百裏将軍……”伯服說着手指搓着手中的棋子,然後搖了搖頭,眉頭微皺,他猜測赢開的目的是要效仿自己的父王當年對付是赢開父親的方法,借由戰事,殺秦世子,話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赢開卻能明白伯服沒有說完的話,很快伯服就接上了自己的一聲歎了,然後說道,“不妥。”
“爲何?”赢開不解的問道。
“百裏家輔佐你秦國宗主也不是一兩代人了,貿貿然的對他下殺手隻怕是适得其反,更何況百裏将軍一心爲主,便是在朝中與你爲難,你也該隐忍數日,待羽翼豐滿之時另行定奪,眼下你才剛剛回國,百裏将軍便不幸戰死沙場,縱然是沒有人懷疑你,可赢德的餘黨衆多,其他公子對你的位置虎視眈眈,沒了百裏将軍壓在朝中,隻怕你秦伯之位坐的也并不牢靠,我在鎬京,遠水救不了近渴……”伯服這最後一句話說的頗有深意,叫赢開的眉頭緊緊攢在了一起,“你在鎬京?”
“我總不能一直在秦都住下去吧?”伯服笑道,“我告訴父王我去了晉北,可父王若是在晉北找尋不到母後,你覺得他還安心的了嗎?便是将整個九州中原搜遍了,肯定也要将母後同我搜尋出來,屆時,父王便知道失去親人之痛如切膚之痛,難道還會再冷落我母後不成?更何況……後宮女人各個都不是個省油的燈,天長日久的,他們相互内鬥隻怕也是要耗損的,得有個能主持後宮的人!”他說的意味深長,赢開聽着卻覺得伯服這話有些誇張了,但此事和他無關,他根本無需計較,所以将這話題又拉回了正題,“殿下以爲眼下我該如何是好?”
“你若要脫離百裏将軍的鉗制,就得依附我大周的力量,這一場仗我起先是不支持你打的,可是後來我知道了些事情,便改變了想法!”伯服說道。
“什麽?”赢開急切的問道。
“原來父王從未真的想過攻打申國,不過是投石問路,看看天下諸侯的動向。”伯服笑着說道,這話卻叫赢開覺得徹骨的寒涼,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姬宮湦說要攻打申國,然後秦國就急忙跑去護駕,擺明了同周王并沒有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看着赢開越發難堪的面色,伯服笑了笑,“此事完全是百裏将軍做的主,和你有何幹系?所以這場犬戎之戰,你必須要勝!而且要勝得漂亮。”
“你的意思是,這場仗不但要打,還要我親自率兵禦敵?”赢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