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一早,褒姒就像是将昨日發生的所有事情都遺忘了一般,渾然不察昨日悲戚的面色,又變成了那位後母天下的後宮往後,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不可辨駁的威懾力,令人心悅誠服的模樣,魏夫人看着眼前的褒姒,想起了多年前她與赢德對峙的時候,整個後宮的女人們都在朝後退,隻有一個連封号都沒有的褒姒迎難而上。
她爲他護住了鎬京城,所以無論她做錯了什麽,他其實都不應該怪她的。
褒姒知道今日走的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怨不得任何人,他們便是在宮裏長相厮守,日複一日的歲月也會磨掉他們過去相愛的痕迹,這情分終究會變得淺、變得淡,可是卻仍舊是印刻在腦海中的,仍舊永遠也磨滅不了。褒姒心中雖然痛苦,可是她必須得強撐着自己,結束了朝谒之後,楚夫人與魏夫人竟然一起留下來看着褒姒,兩個人看着對方,都在等着對方先走,最後是褒姒按捺不住了,“你們還有事兒?”
“還是叫魏夫人先說吧,隻怕我的事情得廢些時間才說的完。”楚夫人說道,如今人人都知道褒姒害了自己的悉人秀秀小産,大王礙于情分沒有追究褒姒的責任,楚夫人覺得是時候和褒姒談聯手除掉秀秀一事了,此時此刻她倒反而是不太想與褒姒爲敵了,對秀秀的敵意已經大過了一切。
“哦?”魏夫人瞧着楚夫人也說道,“我要說的事情也要廢些時候才能說完,還是楚夫人先說吧?不必客氣!”
“魏夫人請……”
“楚夫人請……”
兩人相持不下,褒姒冷眼瞧着這二位,用近乎呵斥的口吻說了聲,“要說就趕緊說,不說就退下去吧!本宮還有安排,沒有時間陪兩位在這裏消磨時間!”
魏夫人和楚夫人心中各自堵了口氣,都站起身說,“既然褒後還有要務處理,我等就先行告退,明日再說!”說罷,二人一起從東宮離去,誰也不肯快一步、誰也不肯滿意不,走到門口各自哼唧了一聲,扭過臉背對着背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了。褒姒看着這一幕,忽然笑了出來,覺得這後宮其實還是滿生動的,隻是被她自己給弄死闆了。
“母後今日的心情好些了?”念兒不知何時忽然出現,站在褒姒的身旁問道。
“你怎麽沒去上朝?”褒姒問道。
“母後忘了?”念兒問道。
“什麽?”
“我早就不去上朝了,母後說哪裏有六歲的孩子就去上朝的,一人說一句,說的都好像很有道理似的,我容易被他們給诓騙了,最後自己也失去了立場!”念兒說道。
褒姒這才想起這事兒來,自嘲的笑了笑,“我竟把這事兒給忘了。”
“無妨的,娘心中想着的隻有父王而已,除了父王忘不掉,娘什麽都容易忘!”念兒說道,朝着褒姒那裏走去,爬上了她的桌案,“昨日父王來過了?”
“嗯……”褒姒點了點頭。
“又惹娘不高興了吧?”念兒問道,挽住了自己母親的胳膊,臉貼在她的手臂上,“過了這個年關,念兒就七歲了。”
“嗯……”褒姒又點了點頭。
“可以保護娘了!”念兒說道。
“你還太小。”褒姒歎了口氣,“你先下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坐會兒?”
“姜婉要來是不是?”念兒問道。
“你都聽見了?”褒姒問道。
“嗯!”念兒點了點頭,雙腿在桌案上晃來晃去,看着褒姒問道,“娘不會殺姜婉姐姐對不對?”
“我爲什麽要殺她?”褒姒好笑的反問道。
“娘不知道您那句血債血償把齊伯的臉兒都吓綠了!”念兒捂着嘴笑着,“叫念兒陪娘和姜婉姐姐說說話嘛!萬一娘看着姜婉姐姐真的來氣兒怎麽辦?萬一娘一個錯手殺了姜婉姐姐,這事兒本來可是個好事兒,就會變成壞事兒的!到時候掘突恨娘,齊伯也恨娘,娘還怎麽在後宮立足啊?”
“你以爲娘就這點自控的能力?”褒姒好笑的問道,這念兒操的心未免也太寬了!
念兒撇了撇嘴,“人家都說女人就容易死腦筋,一件事情想不開做了錯事。姜婉姐姐不就是如此嗎?娘怎麽就知道自己不會想不開做了錯事兒呢?”
“好了……”褒姒拍着念兒的後背,“這件事情我有分寸!”
“娘是有分寸,念兒是個孩子,才六歲什麽都不懂,父王也是個孩子,不分輕重,隻有娘有分寸。你知道這事兒怪不了姜婉,想要利用這件事情拉攏齊國,免得将姜婉正法了叫齊鄭生變,叫父王與齊伯也生了間隙,你覺得父王就不知道嗎?”念兒看着褒姒問道。
“你倒是教訓起我來了?”褒姒看着念兒問道,忍不住的笑了出來,伸出手佯裝着要去打念兒,念兒一個“骨碌”從這桌案上翻身下來,鑽到了桌子地上,隻露出了一雙狡黠的雙眼對着褒姒嚷嚷道,“孩兒不湊熱鬧了,不看娘和姜婉姐姐說話了還不行嗎?”他說完滾出去了數尺,然後一個翻身起來朝着東宮大殿外跑去了,褒姒看着念兒的背影,搖了搖頭,兀自歎了口氣,總覺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都會離自己遠去。
姜婉是午時之前來的,褒姒正坐在東宮的大殿上翻閱這竹簡,聽見悉人來報說是姜婉來了,她才擡起頭看着進門的姜婉,斂起了面上的一切表情,表現出的是一種堅硬的嚴肅之态,将手中竹簡輕輕放下,就這麽看着姜婉。
“姜婉參見褒後!”姜婉小心翼翼的說道,生怕得罪了褒姒。
“本宮還以爲你不敢來。”褒姒說道。
姜婉“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滿面淚痕,“姜婉做了錯事,叫娘娘替姜婉承擔,今日才來賠罪,是姜婉不是,還請娘娘降罪責罰……”她說着就俯下身去向褒姒叩拜,整個人趴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
“你的不是,僅僅是叫我代你受過嗎?”褒姒問道。
“姜婉不應該起了邪念,對鄭夫人的孩子起了殺心!”姜婉說道,痛哭流涕,“如今這孩子既然是,命喪我手,血債血償也是應該的。姜婉隻有一個請求,請娘娘不要講此事告訴掘突,臣妾無顔再見自己的夫君了,姜婉知道錯了。”
“不告訴他,叫你平白無故的死在我手裏,又是我害的鄭夫人小産,是要讓掘突将我視爲敵人鏟除嗎?”褒姒看着姜婉問道,姜婉哭的抽抽搭搭的,猛地一驚擡起頭使勁兒的搖頭,“不是的不是的……姜婉沒有這個意思,是姜婉行爲處事欠考慮,還請娘娘責罰!隻要娘娘肯爲姜婉隐瞞真相,齊國上下願随時聽從娘娘差遣!”
“哦?”褒姒問道,“隻要隐瞞真相,就可以讓齊伯心甘情願的效力于本宮?”
姜婉點了點頭。
“便是我殺了你,他也不計較?”褒姒又問道。
姜婉搖了搖頭。
“齊伯倒是大度,”褒姒冷笑了一聲,“鄭夫人曾是我房中的悉人,如今你起了個頭想要謀害她,若是叫别人學了去,人人都覺得能捏她一下,豈不是讓後宮日後就難帶了?更何況,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覺得呢?”
“娘娘說的是,姜婉做了錯事,整日受良心的折磨,如今一死倒是百了了!隻是姜婉自小被父親捧在手中寵愛,父親和母親鮮少教姜婉爲人處世的道理,如今剛剛過門便做了錯事……”姜婉說着又開始垂淚,“這教訓姜婉自知逃不過,還請娘娘動手吧?”
褒姒看着姜婉的模樣确實有痛改前非的态度,她拿起桌上的酒壺爲姜婉斟了一杯酒,推到了桌案的邊緣對姜婉說道,“這壺酒你喝了吧,本宮答應你,此事絕不叫别人知道,你放心吧!”
“是!”姜婉站起身抹掉了臉上的眼淚走到桌案前拿起桌上的酒杯,“還請娘娘照顧好自己,是姜婉害了娘娘,隻是大王對娘娘寵愛至極,相信假以時日大王忘卻此事了,你們便能重歸于好!”
“此事還不用你來考慮!”褒姒說道。
姜婉點了點頭,“若是掘突日後有得罪的地方,希望娘娘能念在鄭伯與娘娘的交情上,放過他。”
“嗯!”褒姒點了點頭,隻盯着姜婉手中的酒杯。
姜婉仰頭将這酒水一飲而盡,咬緊了牙關,便是臨死之前也不想在褒姒面前失态,可褒姒隻是平淡的問了句,“好喝嗎?前些天諸侯進貢的酒,本宮最近有些身體不适,喝不成酒,叫你嘗嘗了!”
“這……這隻是酒?”姜婉問道,有些回不過神來。
“嗯……”褒姒點點頭,“不然呢?”她說着站起身走到姜婉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個世界上誰不會做錯事兒呢?尤其是因爲愛情而盲目犯下的錯誤,年輕的時候總會有那麽三兩件,更何況……秀秀未必不知道那藥裏有毒,隻是她清楚這孩子不能生,這是借刀殺人,借我的刀,殺她自己的孩子。”
褒姒不知道念兒從東宮跑去了顯德殿,不由分說的拉着自己父王的手就拽到了東宮一旁的甬道上蹲着,聽到了姜婉與褒姒的這段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