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褒姒不再是他的棋子,而變成了他的軟肋,他恨不得将她藏着、掖着,也不想她再陷入政局的煩擾當中,姬宮湦睜開眼看着褒姒的眉眼,“我們若是能像尋常朋友那樣聊一聊,說一說,笑一笑,逗逗你開心,讨你歡喜多好。”
“發生什麽事兒了?”褒姒低着頭看着姬宮湦問道。
“楚軍可能要休戰了……”姬宮湦說道。
“怎麽可能?”褒姒問道,有些意外,“難道是楚夫人同楚侯說了些什麽?還是因爲秦國一事,叫楚侯覺得畏首畏尾,放不開拳腳?”
“楚夫人先前來詢問我這個問題,當時你病了,我還是從她的口中得知的,急着趕往大東宮沒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楚夫人給楚侯發去的信函還未到,但是已經有探子回禀說申侯派了說客前往楚軍大營,這說客離開之後,楚軍就停止前行了!”姬宮湦說道。
“大王不該管臣妾的。”褒姒聽了這話也覺得有些心焦,申侯一事兵貴神速,若是能一舉将申國拿下,萬事都好說,可如今拿不下,非但姬宮湦不能爲了伯服鏟除宜臼,甚至可能連自己的地位都受到了威脅,申國若是起了謀反之心,這天下的時局就當真難說了。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姬宮湦焦急的說道,“我也不是……”他覺得自己忽然之間就口笨舌拙了起來,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我如今是有些賭氣了,還記得當日你初入宮不久,你同我說你想要我身邊的位置,我怎麽回答你的嗎?”
“大王要我證明配不配。”褒姒還記得此事,當日簡單的想法後來讓她陷入深深的苦惱之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得到這地位。姬宮湦點了點頭,疲憊的歎了口氣,“你也要我證明,我配不配擁有你的真心……”
“臣妾妄言了,大王何必當真?”褒姒輕聲說道,不知道爲何忽然提起了這個話題。
“當日寡人想……證明?何其容易!我出征在外,那場戰争費盡了人力物力,九死一生才終于獲勝,然而這隻是個開端而已,并非到了結局。寡人才知道這江山守着有多難,親手殺了啓之更是深感這帝王的不易,我答應你的事情,其實我還沒有做到!”姬宮湦說道。
“大王已經做到了。”褒姒有些心疼這樣的姬宮湦,“大王并不知道臣妾要你證明的是什麽,如今你已經做到了!”
“有人說,一個男人足夠強大的時候才能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才能撐起一個家,如今我連自己的兒子都未必保得住,我算是什麽強大的男人……”姬宮湦歎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面上的表情無盡的痛苦,褒姒知道他說的不是念兒是宜臼,她的淚水不能自已,從眼中掉落砸在了姬宮湦的面上,姬宮湦松開了握住褒姒的手,拭擦了一下自己面上的淚水,淺淺的笑了笑,擡起手給她拭擦她的眼淚,“怎麽了?”
褒姒搖了搖頭,她是心疼他,可這話她不能說出來,他多麽要面子、多麽大男人,她怎麽能讓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在心疼他?他會将這種愛當成是一種對弱者的同情,褒姒吸了口氣,才穩住了自己抽泣的身體,“任誰做了大王的位置,都不會比你做的更好了。”
“真的嗎?”姬宮湦的眸子十分明亮,認真的看着褒姒說道。
“真的!”褒姒點了點頭,“不論發生多麽大的事情,臣妾從來都對大王深信不疑,隻要你在,臣妾的這片天就絕不會塌。”
“真的?”姬宮湦又問了一遍。
“嗯!”褒姒又點了點頭。
“你說是真的,我就信你,”姬宮湦對褒姒說道,“如今楚侯決定休戰,寡人不能讓他平白無故的占了便宜,寡人要去找申後!”
“去吧……”褒姒輕聲說道,“大王也該看看她了。”
“這一生,我是對她不起,”姬宮湦看着褒姒抿着唇,從她的腿上坐了起來,盤腿坐在她的身邊面朝着她,“可是這一生我對不起的人又何止她一個,若是人人都不負,就每個人都負了!”
“臣妾明白。”褒姒說道。
“寡人不想殺宜臼!”姬宮湦有些痛苦的說道,他覺得自己胸口泛疼。
“臣妾知道。”褒姒應聲道,聲音柔軟,包圍着他,企圖讓他感到一絲慰藉。
“那我去找申後了!”姬宮湦站起身朝着門外走,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褒姒,“褒姒?”
“大王?”褒姒問道。
“能抱抱我嗎?”姬宮湦問道。
褒姒點了點頭,朝着姬宮湦的方向走過去,輕輕的将他攬在了懷中,他抱他抱的很緊,就像是末日的分别,就像是他邁步而出他們就會再也不見一樣,他的面頰貼着她的肌膚,灼灼的溫暖浸潤着她的心脾,她看着他越走越遠,身影越來越小,忽然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也隻是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臂兀自的笑了笑,“怎麽這麽傻呢?”褒姒說了這句話站在原地大哭了出來,就像是個驚慌失措的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
“娘?”不知道何時回來的念兒拉了拉褒姒的衣襟,“父王又欺負你了?”
褒姒轉向念兒,一把将念兒抱進了自己懷中,一面說着“沒有”,一面卻将他抱的更緊、哭的更狠了,褒姒的嗚咽聲充斥着整個瓊台殿,這叫念兒也覺得有些驚慌失措,從未見過這樣的母親,他隻得佯裝着大人的模樣拍了拍褒姒的頭發,“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念兒會保護娘的,任何人都不能欺負娘!”
褒姒深深的吸了口氣,哭聲越來越小,從激動的情緒中漸漸恢複了平靜,她才漸漸的松開了念兒,擦幹了自己的眼淚,“鄭世子和世子夫人都走了?”
“走了!”念兒點點頭,“送出宮了,怕父王和你生氣,大家叫我趕緊回來看看,果然……”他的語氣有些悻悻,“他總是把你氣成這樣,我真不懂,娘爲什麽還要屢屢相求于他?我們便是流落出宮、便是在鄉野乞讨,不活在他的庇佑之下,也一樣能活的很好,娘在怕什麽?”
“我不是怕,”褒姒看着念兒說道,“也沒有覺得自己在忍。”
“娘……”念兒一屁股坐在了褒姒的身邊,“掘突哥哥将鄭伯在晉北的地址給了我,若是我們離宮,還能去投靠鄭伯,這後位若是秀秀想要就給她,這太子之位若是她肚子裏的孩子想要就給她肚子裏的孩子,娘何必同他們計較,讓自己傷神呢?孩兒帶娘離宮,這後位、那太子之位不過是些身外事,不要也罷,隻要娘開心,念兒就開心了!”
“你怎麽會這麽想?”褒姒看着念兒有些吃驚,不相信一個六歲的孩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念兒看着褒姒也帶着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可知你爹爲何很多事都做的絕情絕義嗎?”
“因爲爹鐵石心腸!”念兒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以爲出宮流落在外、投靠他人就是本事嗎?你以爲你在外面活的很好,就能證明自己的本事了嗎?你知道這天底下最難的事情是什麽嗎?”褒姒向念兒發問,卻并不是要念兒回答,“是做一個大王,普天之下無人不從的帝王,這太難了,你祖父耗盡一生心血不能得償所願,你父親傾其半生,心中仍然惶恐,他們講天下江山拱手後人,不是一種恩賜,是一種責任,是一種相信這大周江山能在你手中延續的責任感。你以爲他對你、對我強硬尖刻,是因爲他是大王,可以肆意淩辱天下的任何人嗎?是因爲他想用他的堅強來爲你我守住一片天,便是有朝一日這天塌了,也有他在撐着……”褒姒說着這些話,淚水再次溢了出來,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念兒跪在褒姒的面前,一句句的說道,“娘……是我錯了,是念兒錯了,念兒不懂事,念兒不再同父王争執了還不行嗎?你别哭了……”
褒姒抿着唇搖了搖頭,神色凄苦,将念兒抱入了懷中,“你父王爲了讓你沒有後顧之憂,不惜對宜臼下殺手,可是你以爲他心中不痛嗎?他剛才生氣是因爲得知楚侯的軍隊與申國講和,當初楚侯曾答應你父王去攻打申國,鉗制申國對宜臼的支援,叫宜臼永無奪嫡之力……當日秦伯駐守申國邊界,壓着申國佯作虎視眈眈,其實是要出兵相助,大王發那麽大的脾氣,不是因爲此時弗了他的心意,是因爲此事成爲了你的阻礙!今日他得知楚侯可能會息戰,雖然看着憤怒,可是其實他也松了口氣,宜臼是他的親生兒子,是你的親哥哥……他下不去手。”
“孩兒不知道……”念兒在褒姒懷中也哭了出來。
“你往日裏覺得天下之事,勝券在握,是因爲你的父王将這風雨給你擋在了屋外。”褒姒将念兒推開,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慈母多敗兒,我沒将你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