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點了點頭。
“對宜臼呢?”姬宮湦繼續問道。
“也太過分了,不過是個孩子,一個想要在大王面前表現,以期獲得大王重視的孩子,您便是給宜臼的不夠,他才越發暴虐偏激,才将對您的失望化作了對娘娘的恨意。如今大王難道還想親手毀掉第二個兒子嗎?”秀秀問道。
“寡人該怎麽做?”姬宮湦問道。
“臣妾不知,”秀秀如實說道,“隻是男人之間,臣妾以爲可以坦誠不公的說任何事情,不是嗎?”
“他們到底在哪裏?”姬宮湦看着秀秀問道,“你一定知道。”
“在清水河邊上,褒後帶着念兒離開,我便差人去跟着他們回來報了個信,褒後隻是帶着念兒去玩了,大王不必放在心上。”秀秀說道,這話非但沒有緩和姬宮湦的心情,反倒像是火上加油,叫他剛剛平複下來的心情“蹭”的又燃起火來,“玩?現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出去玩?”
“大王?”秀秀叫了一聲,企圖叫姬宮湦恢複冷靜,她知道褒姒爲何會帶念兒去玩,隻是想要還給念兒一個普普通通的童年而已,秀秀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眼下這解釋都到了她的嘴裏,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就是沒有說出來,“許是念兒央着娘娘去的吧?”
“央着?”姬宮湦的手緊緊的攥在了一起,“央着她要去玩就去玩,央着她要離宮就離宮,日後央着她不做這太子了,是不是也就不做了?幹脆出宮過閑雲野鶴的生活好了!”他越說越來氣,最後拂袖轉身大步朝着清水河邊走去。
念兒拿着叉子正在叉魚,并不娴熟的手藝叫他的成效甚微,半晌也捉不上一條魚。褒姒在岸上叫着念兒,“不行咱們就回去吧?換個玩的……此事改日再教你掘突哥哥來教你?”
“不!”念兒執拗的說道,“我能行。”他說完眼疾手快的就朝着水裏叉了下去,幾次的試探他摸出了些門道,發現叉子入了水之後,和自己看起來的位置就會發生一點點偏差,便是這一點點的偏差,屢屢叫他失了準頭,幾番調整這一次怔怔的叉到了一條虹鳟,念兒滿是興奮的又跳又叫,卻忘了河裏的石頭很滑,他一個趔趄栽了過去,在水上撲騰了幾下不見動作了。
褒姒心中一緊,朝着河邊沖了過去,在岸上大喊着,“念兒!念兒……”
水面一片平靜,看不出剛才有人落水,剛剛濺起的那一大片水花此刻也都陷入了沉寂當中,褒姒一下子急了,想也不想的就跳入了河中,遠處剛剛趕到的姬宮湦見狀,也是心中一凜,就像是被人撓着心扉,大喝一聲,“褒姒……”剛才還在怒火中燒的情緒這會兒已經失蹤了大半,現在他隻關心褒姒的安危,以及她爲什麽跳河……他朝着河岸沖過去,褒姒則在水裏撲騰着,這水不算太深,她尚且能站穩腳跟,心中卻急的像是火上的螞蟻,眼淚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轉,“念兒……念兒……你快出啦,你不要吓唬娘,你在哪裏?”她大喊着,眼淚就“吧嗒吧嗒”的滴落在了河中。
聽見褒姒這麽喊,姬宮湦的心頭也是一凜,可還未及他沖過去就聽見河裏蹦出了一聲稚嫩的叫喊,“娘……”念兒從水裏蹦出來,手裏還拿着一條鮮紅的虹鳟,跳起來抱住了褒姒脖子,雙腿緊緊的夾在了她的腰上,親着她的臉頰,“娘……念兒沒事兒,就是看娘不開心,想要逗逗娘!”
“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褒姒對着念兒吼道,從未用過這麽大的聲音,幾乎要将念兒的耳朵震聾了,念兒愣了一下,“吧唧”在褒姒的面頰上又是一吻,然後将自己的小臉貼着褒姒的臉頰,在她的耳邊“嘿嘿”笑着,“娘……念兒自小和掘突哥哥長大,他熟悉水性,帶着念兒沒少在鄭國的河道中玩耍,念兒在水中便是一條魚,絕不會出岔子的!叫娘擔心了,是孩兒的不是,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褒姒大哭了出來,摟住了念兒,“你吓死娘了,你知不知道……”她說着眼淚就不能自已的流了下來,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肝腸寸斷的傷心欲絕,這種對失去的恐懼,一時之間褫奪了她所有的感官,念兒摟着褒姒的脖頸,輕吻着她的面頰,“孩兒不敢了,孩兒以後再也不敢了!”他稚嫩的童聲傳來,像是滋潤幹涸大地的雨露,叫褒姒心中燃起了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遠處的姬宮湦看到這裏,胸口剛剛停歇的怒火又再次“騰”的竄了起來,他沒由來的生氣,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麽,拂袖轉身,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有打就回去了顯德殿,沒有再踏入東宮一步。
那一日回來的褒姒,換上了重疾,高燒不退。她的身子原本就虛弱不堪,秋日浸入了河水之中,冷冽的河水浸沒了她的肌膚,整個人不斷的瑟瑟發抖,驅散不了心中的寒涼。褒姒卧床不起,将自己的身體深深的瑟縮在被窩之中,姬宮湦連着幾日沒有再來東宮,東宮的晨谒一時之間也取消了,秀秀躲在自己的房中不知該不該前來拜谒褒姒,更不知道該不該前來向褒姒彙報那日姬宮湦怒氣沖沖的來東宮興師問罪的事情。
褒姒重病的消息,沒有人敢告訴姬宮湦,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幾日太子同大王有些不對付,姬宮湦每日都是在顯德殿中出出入入,從未再去過東宮,這份怒意似乎已經牽扯甚廣了,而念兒也幾日沒有上朝,在後宮中照顧生了重病的母後。
此事姬宮湦并不知曉,這一日的早朝之後将趙叔帶叫入了顯德殿的書房之中,“趙上卿在最近可有聽念兒同褒後抱怨什麽?”姬宮湦佯裝着一副閑聊的口吻問着,一面還翻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簡。
趙叔帶搖了搖頭,“此事微臣尚未聽聞,可否需要微臣前往東宮走一趟?”
“不知便算了吧……”姬宮湦歎了口氣,“秦國的消息你密切關注一番,赢開近幾日的消息你密切留意着些。”
“赢開這幾日去東宮也去的勤,”趙叔帶說道,猶豫了再三還是向姬宮湦說出心中揣測的可能性,“赢開畢竟輔佐太子日久,太子隻怕是個念舊情的人,秦國調兵一事,無論是否出自赢開的意願,太子未必會讓大王動他的人,此事大王不妨再看看太子的看法,父子之間若是這麽交惡,隻怕隻能叫旁人看了笑話。”
“寡人怎麽爲人父難道還要你來教?”姬宮湦猛地一拍自己的桌子,發出一聲巨響,這叫趙叔帶愣了一下,然後朝後退了兩步,躬身向姬宮湦拜谒道,“微臣知錯!”
“行了,退下去吧!”姬宮湦揮了揮手,眉頭微皺,口中喃喃道。
趙叔帶站在原地猶豫良久,雖然十分不願得罪姬宮湦,可還是說了一句,“大王若是想知道太子的消息,不妨前往東宮親自探望,也好知曉太子心中的想法。若是和娘娘生了什麽間隙,若是肯向娘娘解釋,娘娘也必定會聽的。”
“夠了!”姬宮湦就像是被人猜到了尾巴的貓,大喝一聲,這叫趙叔帶整個人俱是一驚,連連後退,口中念念有詞的說着“微臣妄議、微臣妄議……請大王恕罪……”退到門口的時候,立刻轉過身朝着顯德殿外快步的走去,此事叫他莫名的想起了當日的宜臼和申後,在申後被廢後、宜臼被驅逐之前,姬宮湦對東宮的态度好像宛如今日。
趙叔帶料到周王對褒姒遲早會厭棄的,可是卻絕對想不到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太子剛剛确立,就急于想将自己的新歡秀秀扶正位置,幾次三番的與她讨論如何将秀秀安排在華辰殿做夫人卻不引起别人的妄議,趙叔帶提出的幾個方案,諸如叫掘突認秀秀做妹妹或是請其他諸侯出面,将秀秀收作自己的女兒等都沒能叫姬宮湦滿意,就像是他非得以秀秀此刻的身份給她一個夫人的地位,此事于後宮而言實在是有些說不通了。
趙叔帶以爲秀秀缺的是一個身份、一個背景;而姬宮湦想要給秀秀的,卻是一個原原本本的她,名正言順的坐上夫人的位置。此事思前想後,趙叔帶能夠進言的也隻有,“自古以來,母憑子貴、子憑母貴,大王若是想要将秀秀封爲夫人,隻怕是得秀娘娘的肚子争氣,懷了孩子才是!”
周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叫姬宮湦替褒姒感到心灰意冷,此事也是當年他想要将褒姒放在後位上竭盡全力思忖的事情,如今事情還是這些事情,可是思忖的對象卻截然不同了。趙叔帶心中泛冷,隻因這些年來他所仰仗的無非就是褒姒受到的寵幸,大王若是對褒姒已經厭棄,隻怕是他也隻有重蹈申侯覆轍的份兒,被驅逐出朝堂之中,換上的必定是對秀秀有用的一幫朝臣了。
看着趙叔帶退出顯德殿,姬宮湦的手指輕輕的在桌面上敲打了一番,心中思慮甚多,而後站起身朝着殿外走了去,算算日子,他是有一周多的時間沒有去東宮探望了,便是去看看秀秀也該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