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記性真的都不是太好……”褒姒看着念兒搖了搖頭,微微的推了推他,叫他站直,然後反問念兒,“你自小到大,秀秀常在你身邊相伴,可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在你父王寵幸她之前,你始終認爲秀秀是個隻值得想交付的夥伴,可是爲何你父王寵幸過她之後,你便不再這麽認爲了呢?”
“我……”念兒一事語塞了,眨了眨眼低下頭去,“也許秀秀是演出來蒙蔽我們母子的呢?”
“演?”褒姒問道,“一個人演一朝一夕何其容易,可是一演就是十年,何其難!”
“那娘的意思是,秀秀還是個好人?”念兒問道。
褒姒看着念兒微微的歎了口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他,“諸侯之事,你一向頗有見地,赢開伴你的時日又長,你父王問你的意思,爲何你卻說不出來?”
“念兒害怕自己說錯了。”念兒看着褒姒委屈的說道,“念兒年歲還小,判斷事情必然有失準确,若是因爲孩兒的誤判,卻叫我大周蒙上損失,孩兒自問擔不起這個責任。晉國一事,孩兒怎麽想都覺得合理,可是怎麽想又都覺得不合理,思前想後,竟然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了……晉國的事情尚且如此,更莫提秦國一事了,孩兒自知那赢開野心勃勃,也是自問對孩兒也算不錯,算來算去,總不知如何是好!”
褒姒摸着念兒的頭,他一向有主見的很,此刻卻變得畏首畏尾,失了方寸,隻怕是同秀秀的事情有關,褒姒心知如此,卻沒有揭穿,轉而回答了念兒的問題,“你試想倘若如今我并非你娘,你娘是後宮中的另一個人,你我之間隻是個知道名姓的關系,秀秀得寵你還會覺得她欺騙了你嗎?”
“這……”念兒歪着腦袋看着褒姒,心中設想着褒姒描述的場景,半晌答不出一句話來。
“再換個想法,倘若我并非你的母後,當年你父王若是将你托付給了秀秀,如今秀秀得寵,你隻會替她高興而已,哪裏來的憤恨之情?你恨秀秀,是因着我而遷怒于她,可你是你、我是我,我、秀秀同你父王之事,與你沒有任何幹系,你若覺得秀秀是個可以來往的人,便同他往來,若覺得她不值得你同她往來,便斷了聯系,此事無需舉棋不定,天下宴席、皆無不散,何況是兩人相交,便是夫妻伉俪,也未必能相攜到老,何必将此事太放在心上?”褒姒開導着念兒,她不知道這話說給一個六歲的孩子聽是否顯得有些太過晦澀而難以理解,她在回想自己六歲的時候都在做什麽?
那時候她的母親過世一年,褒珦在她的身上花了十足的力氣,可她也在忙于遷怒家中主母。孩子都是相似的,褒姒看着念兒忽然笑了出來,念兒瞧着褒姒的笑意,感到十分驚訝,“娘,你笑了?”
褒姒搖了搖頭,“你剛剛出生滿月之時,要你抓阄來看日後的命數,你可知你抓了什麽?”
“什麽?”念兒問道。
“抓了個碗,将趙上卿氣壞了,”褒姒說道,掩着嘴。
“爲何要生氣?”念兒不解的問道。
“趙上卿一心想你做了東宮太子,替代了宜臼的位置,他是我的舅父,他日你若掌權,對他總歸是有好處的,再不濟,也該在朝中效力,被封個諸侯鎮守一方。可你卻偏偏選了木碗,要過的不過是尋常百姓的日子,期待的不過是片瓦遮身,此事叫趙上卿覺得你胸無大志,心中忿忿,埋怨我沒有将你這孩子帶好。”褒姒說道,“可爲人父母的,孩子若是想要出人頭地,我們故當全力支持,可若是孩子隻想退守一方,過尋常日子,我們也一樣該信任你們,任憑你們去選合适的生活。”
“娘的意思是,孩兒不适合東宮太子之位?”念兒問道。
褒姒搖了搖頭,“娘的意思是,無論你做什麽,娘都能理解。”
“謝謝娘!”念兒在褒姒面前站直了身子,向她深深的鞠了一躬,滿面誠懇的表情十分罕見,也許這番話對于這個年幼的孩子來說太過重要了,也許他隻是被褒姒語重心長的語氣所感動,“孩兒這就去向爹去陪個不是,請他不要同孩兒計較,日後孩兒丁當勉力!”
“不必了!”褒姒說着站起身,“他是你父王,該教你怎樣去行爲處事,教你怎麽去辨别好壞,若是教的不好,是他的過錯,不是你的!無需将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你不過還是個孩子而已,這般年華,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做什麽呢?”
“做什麽呢?”念兒随着褒姒一起發問,目光瞥向了遠處,忽然想起了什麽,拉着褒姒的手就說道,“我知道做什麽好了?娘陪我去玩好不好?”
“好啊!”褒姒點了點頭,念兒聞罷撒歡的拉着褒姒朝着屋子外面跑了去,褒姒跟在念兒的身後也跑了起來,過去的事情也許是自己不對,多日來隻會教念兒如何隐忍、如何學習、如何判斷,卻始終忘了教他如何堅持自己的判斷、又如何放下心中的長年累月積攢的一副重擔。如今總算是補上了這一課,也不算太遲,念兒再成熟、再機智,到底也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根本就是玩心未泯、活力四射,他将褒姒拉到了宮裏的清水河邊,站在河邊脫掉了自己的外套,“娘……我想下水捉魚,咱們烤魚來吃吧?”
“好啊!”褒姒點了點頭,尋了河邊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坐在岸上看着念兒跳下水中嬉戲笑鬧,時而望着岸上的母後揮揮手,然後兩隻手捧着一條大白魚在自己的面前亂蹦,大白魚又跳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吓得念兒倒退了兩步,卻滿面笑意盎然。
姬宮湦退了朝,胸口的氣不但沒有消反而愈演愈烈,想起在朝堂上念兒同自己的頂撞就不可遏制的憤怒了起來,朝着東宮就大步的走了過去,這火氣壓在心頭,就遷怒到了褒姒的身上,他将伯服交給褒姒的時候曾經說過,他相信褒姒心中不管有多少怨怒絕不會牽連孩子。可如今他分明就在念兒的身上看見了第二個宜臼,心中這股怒火愈演愈烈,朝着東宮的步子也越邁越大。
悉人們見姬宮湦來了,紛紛伫立在一旁向姬宮湦作揖行禮,“參見大王!”
“褒後呢?”姬宮湦怒吼了一聲,“給寡人叫來!”
“這……”悉人們一臉爲難的表情,幾人面面相觑,誰也拿不定主意。秀秀從寝宮中走了出來,走到了堂前,給幾位悉人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是!”悉人們點了點頭,迅速的撤離了這危險的中心地帶,留下秀秀同姬宮湦二人對峙,秀秀行了禮作了揖,“參見大王!”
“褒後和念兒呢?”姬宮湦問道。
“剛才出去了!”秀秀說道,“說了些話就出去了,此刻……不知去哪裏了!”
“哼……”姬宮湦甩了甩自己的衣袖,轉過身去朝着門外走去,“翻遍整個王宮也要給寡人找出來!”他惡狠狠的說道,秀秀卻追上去擋在了姬宮湦的面前,“大王!您真的要同一個六歲的孩子計較嗎?”
“什麽?”姬宮湦的眉頭微微的皺在一起,看着面前的秀秀不解的問道。
“念兒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便是再早朝的時候失了分寸,您教他就是了,何必用這種方式将政事不順遷怒在一個孩子的身上?”秀秀看着姬宮湦問道,“您該知道念兒已經比别的孩子優秀太多了,褒後自小将别人的孩子帶大,心中承受着怎樣的壓力,你可有想過?如今卻因爲秦國的政事,遷怒于一個六歲的孩子對時局沒有真知灼見,大王不覺得您太急了嗎?”
姬宮湦被秀秀的這番質問給問住了,看着她良久,終于意識到他生氣不是因爲念兒有意要惹他生氣,而是因爲秦國的兩面三刀。甚至可以說,大殿上念兒惶恐、左右搖擺的言論其實是想要取悅自己的父親,可如今這番努力在他暴怒的情緒下,都變成了徒勞。
姬宮湦搖了搖頭,閉上眼松了口氣,他問秀秀,“寡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是,一而再、再而三,”秀秀說道,“念兒是個孩子,表達他的情緒隻會用很直接的方式,不會懂成人世界裏的委婉二字,便是再聰慧,始終涉世未深,赢開其人,他已經揣度了七分,已經交自己提防此人,念兒能做到這一步,委實不易,大王若是遷怒于他,就不怕毀了這個孩子嗎?宜臼已經被廢,伯服不能再出纰漏了!”